四周一安静,就显得虫鸣声异常的聒噪。夹杂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鸣叫,等夏叶瑾反应过来,发现她竟走到了学堂门前。
伸手推门进去,映照着纯白的月晖,里面的桌椅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少了白日的朗朗书声,显得特别冷清。
夏叶瑾找了个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下来,就像崔晨每一次那样,说起来好笑,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坐过这个位置。小时候不比成绩比个头,她个子高,自然没法坐在第一排;长大后不比个头比成绩,她成绩不够拔尖,自然也坐不到第一排。
命运就这么一次次的逗她玩儿,看似给了希望,却从不让她如愿。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白日暑气炎热开始渐渐消散,周身微微凉意侵袭,门被再次推开,熟悉的脚步停在了她的身后。只需一转头,就能看见挺拔站立的,似心疼又无奈看着她的崔晨。
他的到来,似乎是在告诉她,有些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宿命的纠葛。
“怎么?大半夜不睡着跑这儿来呆坐?”崔晨绕到夏叶瑾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说叶瑾你这么好学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知道对方是在有心揶揄,夏叶瑾也懒得去理会,闷闷的说了句“太热了睡不着。”便乖乖地闭了嘴。
难得看到她这副样子,崔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顿了一下,说你放心我跟陈子韶不一样,不会对你严刑拷打逼着你招供的。
皎洁的月轮挂在书院角楼的飞檐上,远远望过去,似将飘然飞升,又要摇摇欲坠,恰似夏叶瑾此刻的心境。
“崔晨你相信命数吗?”
夏叶瑾抬头,望进对方那盛满星辰的眼睛里,里面星星点点,就算月朗星稀,她依旧看到了漫天璀璨的繁星。
“你相信?”
崔晨不答反问。
“当人束手无策的时候,自然就信了。”夏叶瑾收回目光,屋外石阶缝里不知名的草虫正名叫个不停。“我以前是从来不信的,但经历多了,有时候就让人不得不信。”
听她一本正经地扮老成说命运,崔晨终于忍不住笑了,“别长吁短叹的了,你才多大年纪,以后的路还远着呢。”
是啊,一辈子很长,路也还很远,夏叶瑾也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有时候人就是如此矛盾,身处其中不自知反而能够安然处之无所畏惧,但若是带着上帝视角知道的太多,往往物极必反,畏手畏脚,伤己及人。
“她并不是我的什么人……”
夏叶瑾开口,她看了一眼崔晨,又将目光转到庭中那一丛的绿芭蕉上,在清亮的月色下,幽深的绿竟然有些晃眼。
“我知道。”
出乎她的意料,崔晨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此刻他嘴角微微带笑,看上去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夏叶瑾先是一愣,随后失笑,“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不是你的什么人啊……”
“还有呢?”
崔晨一脸无所谓,“还有什么?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其它的,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跟你怎么没有关系,跟你的关系可大了,夏叶瑾在心里想。但见他晚上的心情似乎不错,接下来的话她就突然有些开不了口。反正还有点时间,等她再理一理思路,明天找个时间说也是来得及吧。
可第二天她还没等到机会找崔晨摊牌,就被王久河带着一群人给拦在了半路上。对方仗着人多,气势汹汹,大有一副不为民除害不罢休的架势。
“王大公子找我?”
夏叶瑾手里拿着个咬了两口的马蹄糕,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
“其实也没什么……”王久河斜着肩膀,脸上带着并无半点温度的笑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正值早课时间,周围全都是行色匆匆赶往学堂的人。
“我就是有个问题不明白想问一下苏贤弟。”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昨天山长才说过我今天回头就给忘了。山长说,秋闱在即,鉴于往年出现冒名顶替考试的情况,凡是咱们烟山书院的学子,身份方面得再重新查一次……”
原来重点等在这里。
夏叶瑾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果然人倒霉起来不仅喝水会塞牙缝,就是连好好地走在路上都会被莫名其妙的被狗咬。
“哦。”夏叶瑾随便应了一句就打算往前走。
才刚迈出脚却发现跟着王久河那几个人并没有要挪开让她过的意思,不由皱眉,“王公子还有什么事儿么?”
王久河睥睨着眼,“苏贤弟难道不担心?”
这个人生的倒是不难看,只是时常作出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来让人莫名觉得与他读书人的身份不符,甚至还有点猥琐,此刻听了他的话,夏叶瑾忍不住笑起来,说王公子实在是有趣,那你担心吗?
王久河笑的一脸难以置信,说我干嘛要担心?!
“既然连王公子你都不担心那我又有什么必要担心?”
其实这话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被夏叶瑾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又搭配上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是不能不让王久河多想。所以听在他的耳朵里,这话的意思就变成你一个不学无术的人都不担心到时候找人替考被抓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联想到这一层,他瞬间就炸了,用手指着夏叶瑾,“你不要嚣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的身份说出来!——”
夏叶瑾莞尔一笑,“我什么身份?”
心中却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往上涌。她的身份有两重,第一重肯定是不会有人知道?1 蹙煤幽苤赖闹豢赡苁撬懊ヌ嫠蛰狠豪词樵旱氖虑椋墒钦庵质拢桓鐾馊擞质窃趺粗赖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被发现了
此时不远处的小道上还有些人,听到声音,便纷纷侧脸往这边瞧。王久河见状更加嘚瑟,声音也拔高了许多,说你什么身份自己清楚,如果我换成你早就躲家里不敢出门了。下三滥的东西还敢在这儿充大爷,你以为抢了人家的名字进了书院就神不知鬼不觉万事大吉了吗?我告诉你,识相的话就趁早走,到时候真要闹大,死的绝对不可能是我!——
“可笑!有本事你拿出真凭实据来啊,我一光脚的难道还怕你穿鞋的不成!——”心里憋着火,夏叶瑾刚想破罐子破摔再和这个人干上一架,却看到在王久河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陈子韶和崔晨两人站在铺满青石的小道上,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复杂,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好了,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完了,你们俩要杀要剐请自便——”
西苑的小屋里,夏叶瑾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对面那两张瞬息万变一言难尽的脸语带轻松地摊手说道。
当然为了苏莺莺的名声考虑,她没有把此前苏莺莺与李尔怀二人私奔的事情说出来,只说自己是个落草为寇的土匪,那一天本想拦下苏家车马打算劫财,却在听了苏莺莺的遭遇后心生怜悯,不仅放走了她还受她所托顶替她来了书院。
其实这话说出去可信度实在是太低,果然夏叶瑾才刚说完,就听到陈子韶大笑起来,她说我说阿苏你如果要撒谎呢也得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就这个错漏百出的借口,先不说别的,就单说你是土匪这一点,就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有这么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瘦的跟竹竿一样风一吹就倒的劫匪吗?
夏叶瑾作势伸手打她,“不信就算了,反正我说的都是实情。”
“你这让我怎么信啊?”陈子韶还是强迫自己憋着笑,突然她像彻悟一般瞪大了眼睛,说你该不会是家里有一个,这外面又金屋藏娇了一个,担心事情败露才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吧?
“……”
夏叶瑾觉得这人的脑洞没有去说书实在是可惜。
“所以,昨天来找你的……是苏小姐?”从刚才开始就默不作声的崔晨突然开口,把陈子韶吓了一跳。
赶紧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还是瘫着一张脸,阴晴不定,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就是与你定过亲的苏家小姐。”夏叶瑾的语气里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周围的气氛瞬间冷却,其实她的心里还有些恼火,早知道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暴露,还不如她昨晚上就和崔晨摊牌。自杀还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他杀真的是猝不及防。所以拖延症真是害死人。
“既然都满心苦楚的不愿意嫁给崔晨,那她现在又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后悔了?”陈子韶心直口快,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颗桃仁干放进嘴里。
知道陈子韶对崔晨的心思,夏叶瑾便不想把这仇恨拉的太大,便说了句,“大概是吧。”
其实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想今天再将苏莺莺约出来好好的谈一下把事情搞清楚之后再去找崔晨摊牌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莫名其妙的王久河来,把原定的好好的计划搅得一团糟。弄得她现在是进退两难,只能梗着脖子硬着头皮把这件事给扛过去。
陈子韶也不说话了,她一方面有些担心崔晨的决定,另一方面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都算是崔晨的私事,而她这个外人,是没有任何立场对崔晨的私事品头论足做决定的。
一时之间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没有人再开口,屋内静的甚至能听到各自的呼气声。今早出门的时候崔晨将那株碧玉放在了花窗的一角,此刻从夏叶瑾的角度望过去,圆润的叶片绿的发亮,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水来。
“苏小姐就住在山下……”最终还是夏叶瑾先出声,她自己一手酿成的错,就算是现在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得先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崔晨你要不要去见一面……?”
陈子韶猛地回头去看他。待再一次看到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后,终于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满心泄气地微微垂下了头。
夏叶瑾也有些紧张。
她其实在问出那句话之后就立马后悔了,虽然她刚才的话里明明白白的强调了苏莺莺就是不愿意见他不想和他成亲才不来书院的,可毕竟崔晨和苏莺莺两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万一见面后互生好感一见钟情她此番的任务就彻底的玩完了。
这边两人心中在打着鼓,坐在另一角的崔晨却迟迟没有反应,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久,就在夏叶瑾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了十分清晰明亮的一句话,“好,我自己下山一趟。”
秋闱未至,七夕却先一步来了。
烟山书院难得放开了规矩,停课一天,酒水任喝,就连饭菜都多了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蔬菜和肉。
但既然是停课,这些日子因为秋闱在即而没日没夜温书做文章的学子自然是不满足于在书院周边活动,众人一合计,决定一早下山到久违的扬州城里逛逛。
夏叶瑾本来兴致不大,但耐不住陈子韶在耳边的喋喋不休,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终于也随大流下了山。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山门口,却看到崔晨也在人群里,看到她们两人,还朝着这边招了下手,看那意思是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些时候。
“你也要下山?!”陈子韶心直口快先开口,虽然没有特意表露出什么,但面上不悦的神情还是显出了几分。
“怎么很奇怪吗?”崔晨倒是一副寻常模样,似乎没有看出对方并不想与他同行。
“怎么不奇怪,今天这日子崔大少爷你难道不应该去陪——”说到这里,陈子韶停了下来,看向崔晨的眼里依旧是一副戏谑的样子,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夏叶瑾却知道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苏姑娘
这段日子以来崔晨又恢复到了早出晚归的作息时间,就算同住一屋他们俩也极少有机会说上话,他依旧每日抱着各自书进进出出,除了话更加少了点外,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夏叶瑾不懂得他那日之后到底有没有去找苏莺莺,但她推想应该是有,不然苏莺莺怎么会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可他们俩在一起了么?崔晨没说,夏叶瑾心里有鬼也不好开口问。倒是陈子韶一口咬定这两人肯定是看对眼了。她是个洒脱人,自从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便自动疏远了崔晨,就连平常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生硬起来。
想着想着夏叶瑾不由在心中苦笑。
宫辰时果然做任何决定都是事出有因。此前她还疑惑为何对方迟迟不接她走,到头来原因却出现她自己的身上,任务根本没有完成,又怎么能离开。
“诶阿苏你尝尝这个。”正想着,陈子韶拿了两块粉蒸熟藕递到她面前,夏叶瑾有些无奈,都已经说了她不信苏,可这人的称呼却还是改不过来。
看到夏叶瑾一脸懵的抬头,她又笑了,说我吃过了味道很好的。
南唐朝廷偏安江南一隅。
经济文化发展的不错,但打仗也是家常便饭。此时是升元七年,正值南唐与北方政权争夺中原地界的时候,就算是没有受到波及的江南,但由于部分流民入侵,世道仍是不算太平。
或许是长期处于战乱的重压之中需要宣泄释放,今年的七夕显得尤为热闹。清河穿城而过,画舫、乌篷里挤满了人,摇摇晃晃,徐徐而行,自平湖涌向入海口,在城西的红楼边上饮酒消遣。
堤岸杨柳低垂,清风和缓;河面游船穿梭,波光潋滟;红绿芭蕉夹岸,荷香万里。
清河边上有许多以舰仔粥营生的舢板。熙熙攘攘的,生意十分不错。
陈子韶推荐的这家粥艇与别处不同。
一天只熬一桶粥,精细的粳米熬够了时辰,细滑软糯,滚了用纯熟刀工片得极薄的鱼片、姜丝,或是搭配上红枣、莲子百合等物,入口极其鲜甜,就着马蹄酥饺,桂花条子糕,一口气能喝下两大碗。
就在夏叶瑾捧起釉色大瓷碗准备开吃第三碗时,陈子韶终于看不下去,“阿苏你少吃点不然待会儿到了付阳楼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夏叶瑾摆摆手,递给她一个“你放心我保证吃得下”的表情后,继续埋头苦吃。
“吃这么多也没见你长肉……”陈子韶揪了一小块条子糕放进嘴里,嘟囔了一句。
夏叶瑾抬头瞪了她一眼,“长肉做什么?我这是长脑。吃的东西都用在脑子上了。”说完后意识到她们两人似乎冷落了崔晨,便看向他,刚想开口问崔晨你怎么都不吃,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朝着这边走过来。
苏莺莺一身儒衫,手握折扇,衣袂飘飘,阴柔妩媚中带着点英气,实在是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就在夏叶瑾耳边心里警铃大作的时候,对方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个,她只是走到粥艇前,点了份莲子粥,然后在靠近运河的一处窗边坐下。
正百味杂陈地纠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胳臂却被人碰了一下,夏叶瑾侧头,发现陈子韶朝着苏莺莺那个方向努了努嘴,然后再看向她,用口型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夏叶瑾摇了摇头,她如果能知道原因就不用坐在这儿纠结了。想完这个,又下意识歪头去观察崔晨,却意外的见他低头专心致志的玩着面前碗里的鱼片粥,都已经凉了却还没动过一口。
突然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瞬间,或许是心中有鬼,夏叶瑾莫名其妙地差一点被吓到魂飞魄散,好不容易稳下心神,还没开口就听到对方问,吃好了么?吃好了咱们去城西走走。
崔晨的声音不大,在喧闹的粥艇里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就在夏叶瑾满心庆幸没有被苏莺莺发现打算赶紧撤离这个地方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苏姑娘……”
吴侬软语,轻轻浅浅,崔晨在夏叶瑾的心里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人,可在这简单的三个字里,她却听到了温柔。
看着他快步走过去的背影,夏叶瑾这一下终于可以确定,陈子韶说的没错,这两个人不仅见过面,甚至还一见钟情了。
“重色轻友!”陈子韶恨恨的说了一句,别过脸不去看他,对夏叶瑾说句别管他,咱们走吧。就直接甩袖子走出了粥艇,夏叶瑾叹了口气,刚想跟上去,却看到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这是——”她的话还未完全出口,就看到在陈子韶的身后,跟着一位略微有些年纪的妇人,穿着身斜纹云裳,身边还簇拥着好几个仆从,一看就知道是勋贵人家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