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颉面上谦虚,话中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威胁的意思也很明显。
太上老君虽然怕应颉,但是觉得不给天帝交代更可怕,只能装听不懂:“初元神君,魔气到底有多难除,您参与过神魔之战,您心里应该清楚。”
应颉皱着眉头没说话,将脸微微转开,显然已经忍耐到极限。
之前忍不住插话的武官再次忍不住:“初元君,老君说得有道理,您只说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救。但是我们在霓霄宫外等了这么多天,霓霄神君还是这副样子……”
他瞥了站在一旁的凤琷一眼,哼道:“希望诸位神君在顾着自己人的同时,也能为三界众生想一想。”
话外之意显而易见,暗讽他们包庇凤琷,指他早晚做出危害三界的事情。
凤琷听得明明白白,他们嘴上说想让他担任魔尊的职位,实际上还是怕他入魔后控制不住自己,为祸苍生。如果给他一个魔尊的位置,他能控制得了魔族是好,控制不住,顶多入魔难回头,天庭也不会损失什么,那时候他魔的身份已经被公布,天庭就可以直接拿人了。
凤琷顾及着应颉忍到现在,被这武官一番话气得胸口起伏——虽然他不在乎自己入魔与否,但是也不想让天庭拿这件事来威胁昆仑山。
他手心一翻,卷出来一个巨大的火球。
还没等凤琷把火球扔出来,应颉突然拍案而起,石桌登时从他掌下如蜘蛛网一般超四周裂开:“这位仙家,还是慎言得好!”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个武官一眼,最终却看向太上老君:“本神给天帝面子,才将诸位仙家请进霓霄宫内,以礼相待。但是不代表我们昆仑山谁都能来踩一脚,众仙家在宫外叫嚣多日,打扰我等为霓霄神君疗伤,本神忍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如今竟口出恶言,莫不是欺我昆仑山无人?本神若再忍下去,恐怕以后在三界之内也难行走。”
应颉一向处事温和,生气起来才会展露他作为初元神君威严的一面。
太上老君被应颉突然发难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他本来就没什么底气跟昆仑山谈判,打的主意觉得应颉不会跟天庭撕破脸皮,现在人家不买他账,他当然无话可说。
……都怪那个猪队友!天帝也是,谈判干什么还弄些武官跟来,不会说话还偏管不住嘴!
“初元神君,霓霄神君,息怒息怒,金翘仙没有恶意,他的意思是……”
应颉直接打断:“够了!他什么意思与本神无关,神界与仙界向来界限分明,本神不管仙界之事,尔等也休要插手昆仑山之事!否则,休怪本神不给天庭留脸面!”
太上老君脸上有点不好看:“初元神君……”
应颉并不给太上老君说话的机会,用力一甩袖子:“请回吧!”
主人话说到这里,太上老君也不好再待下去,他这张老脸还是要的,且他们打又打不过人家,再不走,被打一顿赶出去,面子里子可就都保不住了。
太上老君只好站起身,尴尬地告辞:“那今日便到这里吧,老朽改日再登门拜访。”
凤琷一直等到几个神仙都离开了才回中庭,他几乎要朝天翻个白眼——要不是父神拦着,他就把这几只烦人的臭虫直接烤成碳。
“琷儿……”
应颉对着凤琷又变回那个忧郁优雅的美男子,瞧见他家小凤凰火红火红的袍子变得乌漆墨黑,今天又被人欺负成这样,就产生了一种凤琷的背影如此落寞如此单薄的错觉,应颉心都要疼碎了。
他上前拉住凤琷安慰他:“琷儿啊,你放心,父神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走,我们回大殿继续驱魔气。”
凤琷甩开应颉的手,冷漠道:“那几只跳蚤是很讨厌,但是他们有句话没说错,魔道易入难出,这些天我们试了多少次,是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何必再浪费神力。”
应颉皱起眉,还没说话,凤琷又接着说:“且我如今也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有个人我得尽快找到。天帝那边行不通,我的翎羽又不能用……只好去藏书阁试试。”
绮焰说他不能用神凤的力量来驱使颈后羽,那藏书中总会有记载找人的法术吧。凤琷心里着急,急得要五内俱焚了,他又担心肖何的安全,又担心离开时间久了,肖何对他误会越来越深,到最后,等他找到肖何时,对方彻底将他忘了怎么办……
他们凡人都是这样!异地恋就容易分手!更何况他们还是连通话或者视频都没有的异地恋!
“你们凤族的事我不懂,若想找藏书,倒不如向你的两位长辈请教一下,你没怎么去过,图书分类他们都比你懂。”应颉直接指出凤琷不爱看书的缺点:“不过,你想找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如此急迫。”
凤琷撇了一下嘴角没回答,转身去找绮焰和蓬宇。
凤琷到绮焰门外,听到里面有两个人的说话声,好像是蓬宇在压低声音对绮焰发火,凤琷下意识在自己周围落下结界,直接隐身起来,然后贴到门口仔细听。
他听到绮焰很淡定地说:“我是搜了他的元神。”
“你胡闹!驱魔本就要全神灌注神力,你要搜他的元神,必定需要分出一部分,到时候不但你自己会有危险,凤琷还有我,甚至初元神君都会被连累,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凤琷皱眉——嗯?他们在说自己?
绮焰的声音沉默了一下,又说:“我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他也叫琷。”
蓬宇听了绮焰的话叹口气:“这……确实是很不可思议,但是你也不应该在驱魔过程中分神,实在想知道的话,跟他商量一下不好吗?”
“哼,你以为我没试过?他现在对我就像对陌生人,怎么可能配合。”
“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所以我只能硬来了!”
凤琷在外面听得心头一跳——他们果然在说自己,这让他又不由地想到在禁地里见到的画面,他们难道在说那个跟自己长着一张脸的男人?如果单纯绮焰一个人说就罢了,蓬宇竟然也见过那个人?那他的身份到底……
蓬宇的声音又从屋内传来:“我懂你的心情,但是金阙在神魔大战中失踪,你找了他那么多年都没找到,情况没办法往乐观里想。你别忘了,涅槃重生不会令凤凰失去前生的记忆,凤琷对我们却完全没有印象,他又是神魔之战之后才出生的,是那人的可能性很小。”
“我不管!只要有那个可能,我就要找下去。”绮焰说道:“凤琷即使不是他转世,也必定与他有关,我不会放弃的。”
凤琷在外面听得都快气炸了——怪不得他驱魔这么多天都没半点进展,刚红了一块的毛又黑回去,原来都是绮焰不够专心?都是他在暗中搜他的元神?可恶,他什么时候搜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搜查元神与搜魂魄还不相同,搜魂魄只能看到记得住的记忆,搜元神却可以看到一个神生生世世的经历,即便他忘掉自己的记忆,通过搜元神也能看到。
还有那个金阙,到底是谁啊!
凤琷又生气又怕,他心里其实怕真被绮焰搜出了什么东西——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不是自己了,这种事太恐怖,到就不是无法跟肖何交代这么简单,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了!
他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听到蓬宇无奈地问:“那好吧,你搜他的元神,搜出什么了?”
绮焰的声音略带沮丧:“没搜完……但是我有预感,凤琷就是他,他看我的眼神,跟我们第一次相见时一模一样。我查过,阙在神魔之战消失之后,凤琷就诞生了,那时候天地之力已经开始衰弱,按理说不应该还会产生凤卵,这一切都预示着他很有可能并不是单纯的上古神。”
凤琷悚然一惊——他怎么不单纯了,除了混进一点应颉的龙血,他特别单纯!
蓬宇又说:“但是他把颈后羽给了别人,你知道的,我们凤族的颈后羽给了谁就是给了谁,不能再换人,即便重生都不可能给另一个人。你也看到了,他的那片,可是结过契的。”
绮焰便冷笑:“那如果他连魂魄都重生了呢?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不记得我,还有……”
后面的话凤琷没再听下去,他离开那间屋子,神情有些恍惚。绮焰说的话他觉得荒谬,又害怕。凤琷懂他所说的魂魄重生是什么意思,凤凰涅槃过程中,一般会保留上一世的记忆,但是受伤过度,伤及魂魄与元神时,就会重新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再结成蛋,就仿佛是新蛋一样。
这种事很少见,因为所消耗的天地之力跟新生一枚凤卵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可能在魂魄中混入一二两原凤的魂魄而已。
这些都是凤琷在蛋里面的时候隐约听负责孵化他的前辈提起的,如今这种事竟落在他的头上?
凤琷厌恶这种可能,他虽然不懂一夫一妻的合法性,也不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性,但是他下意识希望自己的神生里只有肖何一个人,只想要他,也希望自己会是他的唯一。
他担忧起来——要真是那样,他还有什么脸去见肖何啊?这个一看就不是省油灯的绮焰神君,又要怎么办。
第97章
凤琷失落地离开绮焰房间,他心里乱七八糟,在梧桐树下站了许久才往藏书阁走去——虽然还是有点不敢见肖何,但是总要把他找回来再考虑别的。
他刚出梧桐林,就有一个人挡在他面前。凤琷抬头,正对上太上老君那张堆满笑容但是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的脸。凤琷立刻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冷着脸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太上老君对凤琷作了一揖:“适才没顾得上跟霓霄神君说话,到半路的时候,才想起来有要事忘记说。”
凤琷斜他一眼:“如果是关于魔尊的事就不用说了,速速离开昆仑山,否则对你不客气。”他跟应颉不一样,凤琷虽然也不喜欢主动挑衅,但是脾气却不好,没耐心像应颉一样跟他们废话那么多。
太上老君依旧含笑:“霓霄神君息怒,老朽只是传话而已,真正传达命令的是天帝。且……老朽说的事情,霓霄君说不准会感兴趣,这件事的当事人是您,做决定的也该是您才对啊。”
凤琷皱起眉头看着他。
太上老君依旧是那副笑脸:“上次霓霄神君闯上南天门之后,我门查了因由,无意间知道您原来在找一名凡人。”
凤琷一听果然不再一副冷漠的表情,手掌心呼一下搓出一撮火焰:“说重点。”
“霓霄神君稍安勿躁……嗯,那个凡人名叫肖何?”
太上老君眼见凤琷一身黑气都要化作火焰烧起来,急忙将来意说明——这位霓霄神君看来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不太适合用委婉的方式与之交流。
“天帝已着人查明,凡人肖何如今在妖王九咎身边,老朽是特地来通知霓霄君的。”
“肖何还活着?不……他当然活着,他现在好吗?有没有受伤?还在凡间吗?”凤琷眼里浮出些微血光:“妖王抓他做什么,我看他是活腻味了……”
太上老君不动声色地看了凤琷一眼,见他脸上着急的神色不似作假,心里总算有了点把握。他摇摇头:“他们当然不在凡间,妖王有自己的地盘,更兼他如今身份特殊,所在之地,已经不属于三界之内了。至于肖何有没有活着,老朽也不知晓,但是处境肯定不会太好。”
这世上有很多类似于昆仑境的三界夹缝,九咎的地盘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地方或许与外界完全隔绝,无论谁都找不到,或许只是所在隐蔽,乱闯都能闯进去,全看运气。如果不知道路,凤琷找不到九咎所在。
凤琷一听他说肖何处境不好,顿时怒急攻心,一把抓住太上老君的衣领拎起来,冷笑道:“看来这才是你今天的真正来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天庭的风格这么多年从没变过,嗯?你接下来是不是想告诉我,如果不做魔尊,就不告诉我肖何的下落?”
猰貐那件事给凤琷留下深刻印象,他看出来了,天庭是一群乌合之众,天帝就是乌合之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要把话说得漂亮,不管真相假相,能保住他们的脸面才最重要。
“哎哟……霓霄神君快放手啊,老朽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您这么折腾。”
太上老君抓住凤琷的手挣扎着想要落地,后者见他脸涨得通红,这才一把松开他。太上老君捂着脖子用力咳几声,心中恼火,还要极力保持着镇定——当年被只猴子揪胡子,现在又让只凤凰掐脖子,公关这个活,果真不是人干的。
“神君说这话也太诛心,老朽活这么大年纪,岂是那等不要脸面之人。”
凤琷轻描淡写道:“怎么会,你就是个传话的,不要脸的是天帝。”
太上老君被反将一军,登时一噎,捋着白胡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凤琷收起掌心的火焰:“你最好在我耐心耗光之前把所有条件都说出来,等会儿我后悔了,你可不一定能活着离开昆仑山。”
“讨伐妖王九咎,便必定与魔族交恶。”
太上老君沉吟片刻,将自己提前想好的那一番话拿出来:“霓霄神君,此事并非天帝想要为难神君,而是妖王的身份实在特殊,而且他的来历,与霓霄神君也有一番因缘。”
“与我有因缘?我不认识妖王。”
太上老君叹口气:“神君贵人多忘事,老朽便提示一二吧。妖王九咎本是快入仙籍的蛇妖,修到应龙后却突然入了魔道,老朽推测他定是拜入某个魔族门下,不然也不会修炼成气候。至于妖王为何堕入魔道,经纠察,才发现他是被……挖掉仙根,再也无法修行了。”
凤琷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呢?”
太上老君一脸不忍:“挖他仙根的人,正是霓霄神君您啊。”
凤琷一听这话,天灵盖上犹如一道天雷劈下,将他震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什么是天道轮回,什么是因果循环,他得罪了人,所以对方抓了肖何,现在又报应回他身上……
他摇摇头:“不可能……我不记得……”
太上老君叹气:“神君贵人多忘事,贵人多忘事啊。”
凤琷再说不出话,眼底血色泛光——归根到底,肖何竟是被他连累的?!他就说,肖何一介普通的凡人,怎么会跟妖王扯上关系,肯定是被抓去了!
凤琷慢慢握紧拳头,圆润的指甲突然暴出几寸,深深插-入手心细腻的皮肤里,鲜血从指缝间一滴一滴滴下来,凤琷瞳孔中也蔓上一层浓郁的血色:“妖王在哪。”
太上老君捋着长飘飘的白胡子看着凤琷。
“魔尊的事,我应下了。”
“初元神君那里……”
“我的事与父神和昆仑山无关。”
入魔道,当魔尊,讨伐魔族……放在以前看起来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如今已经迫在眉睫,而当这件事真正地摆到凤琷眼前,需要他承担责任的时候,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戴着霓霄神君的光环会犯错误,那么失去这个光环又有什么可怕。或者正是因为他戴着这种光环,才会犯错误?
凤琷听太上老君说妖王抓走肖何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他想把这个妖王找出来大卸八块,拿三昧真火烤他三天三夜,把他的魂魄扯出来烧……一瞬间所有极尽恶毒的酷刑涌入凤琷脑海中。
然而愤怒之后却是心虚和心惊——归根结底,肖何是被他害的。
凤琷第一次意识到我行我素的行为是多么贻害无穷,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他的神力、他的背景没办法避免的,他无意中得罪的人,无意中得罪了又放过的人,却不会放过与他相关的人。
仔细想想,以前都是应颉和应麟在给他收拾烂摊子,凤琷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他甚至没想到自己会在无意识间得罪很多人,更没想过,自己早就不记得的小事会被对方记上几千几万年。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凤琷足够强大,强大得目空一切——不论是好意还是恶意。
以前没有谁敢冒头找霓霄神君的麻烦,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有肖何,他是个凡人,是他的软肋……
凤琷眯起眼睛,狭长的眼角殷红如血——都怪他心慈手软,对于潜在威胁,应该斩草除根!
“大师!快,帮我按住胳膊!”
肖何左边身体紧紧压在地面上,右手举着一支拇指粗的针管,他左边的整张脸都贴在地上,整个身体呈压制状态。但是他的左手却诡异地在往外挣扎,仿佛想挣脱他的身体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