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姊的好姊妹……呵，还说二十年交情呢，直接就推了她去挡灾，我姊的手臂被咬个正着，立刻就被撕掉了块肉。」
「那老人立马就被军方射杀了，我不想我姊步上后尘，就丢下了那女人，带着我姊离开了车队。」
「虽然挂名业务经理，但其实我是这间公司的股东之一，我姊出事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公司附近，于是就近躲到了这里。在那之前，我在超市的仓库抢了不少罐头泡面，这才能撑到现在。」
「丧尸是失去理智的怪物，哪怕她与你感情甚笃，也不会再留存相关的记忆。」尽管事实残忍，但我仍旧说道。
「我知道，变成丧尸之后，她就只把我当成了个陌生的喂食者。」他语气悲哀。
言语间，我们三人已到了三楼，站在门扇闭合的休息室外，他深吸口气，扭开了门把。
门开后，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扑而来。
卓的反应很是直接，在门口站定便不往前，屋内的窗户「哗」的一声全数开启，清新的凉风随即大量灌入，几秒内就冲走了令人不适的气味。
「抱歉……我之前怕引来太多丧尸……」他吶吶道。
「没关系。」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这周边的丧尸已被卓清理干净，短时间内不必担心招来麻烦。
门内，年近四旬的女性丧尸被绑缚在床上，此刻正不断的挣扎怒吼，身上的数条铁链正随着躯体的扭动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音。
观其面容，已逐渐退去青灰之色，动作也流畅许多，不若一级丧尸迟滞。
果然已是二级，隐隐有突破三级的迹象。
只是不知为何，她并未施放异能，只靠力量单纯的挣扎。
「就是她吗？」我问。
「是的。」他的脸色柔和下来，但不一会儿又充满了痛苦。半晌，彷若下定了决心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请你们杀了她……也杀了我。」
「你说什么？」我讶异道，让丧尸安息或许是我心下的打算，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杀人。
「求求你们，我是真的不想活了。」他突地「砰」的一声跪了下来：「要不是为了我姊，我每活一天都觉得煎熬。」
「我从小无父无母，是我姊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拔着长大，在我心目中，她就跟我妈一样。」
「出社会后，我拼命工作，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奉养她，让她在家里好好清闲。好不容易当上业务经理，还入了股，结果没几年，末世来了。才三天，她就被人给害了。」
他的眼泪一滴滴流了下来。
「被丧尸咬伤后，她就一直要我杀了她，免得失去理智变成害人的怪物，可我怎么下得了手？我当时就想着，哪怕她能多活一天也好，就算变成了丧尸，我也陪着她。」
「我是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般狂暴的样子，她饿了，我给她喂干粮，她不吃，我就给她打丧尸。她对丧尸脑有反应，我就挖丧尸脑给她，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只有杀了她……只有这件事，我做不到，但我知道，她若是还有意识，一定会狠狠痛骂我一顿，然后求我给她一个痛快。可是，我真的……我真的……」
言至此时，他像个孩子一般，号啕大哭起来。

第34章 天生免疫者

面对这个痛哭失声的男人，我不忍再苛责他什么，他所言所行皆是出于亲情，明知是深渊、是泥沼，却依然障目掩耳的走了下去。
「我可以让你姊姊毫无痛苦的死去。」我道，「还可以送你到安全基地，展开新的人生。你并不需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谢谢。」他胡乱的抹着鼻涕泪水，「但是真的不用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勉强活着，只是为了照顾她。明知她这样难受，却还是狠不下心做个了结……我也知道，这样的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但我就是胆小如鼠，就是逃避现实……」
「如果你们真想帮我，就让我们都毫无痛苦的解脱吧，我会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的。」他伏下身来，「砰砰砰」的磕起头。
我向旁一步，避过了他恳求的大礼。
「你实在不用如此。」我道，「安全基地里，衣食住行虽然未必宽裕，但总好过这里太多，你在里头住上一段时间，很快就能适应。」
「你虽是个普通人，但却有对付丧尸的能力，一般的幸存小队都会十分欢迎你。若你不喜欢直面丧尸，基地内部也有许多工作可供请领，凭你的能力，绝不愁没有适当的职务。」
「若你想成家，也可以找个合适的女人共组家庭，生育几个孩子，若是幸运，将来未必不能含贻弄孙、安享天年。」
「是吗……」他涕泪纵横的抬起头来，额上已是一片赤红，「这些事，就算不是遥不可及，对我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语罢，他撩起衣袖，腕上满布着发黑的伤痕。
「你被丧尸抓伤了？」我讶道，弯身抓起他的手腕端详，那上头的伤，有新有旧，旧伤早已愈合，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新伤周围的皮肉仍微卷着，不住渗出血丝。
「有我姊，也有其它的丧尸。」他死气沉沉道。
那些旧伤，目测起码超过五天时间。
被丧尸所伤，却未受到感染……
天生免疫者！
我的心脏不住砰砰跳，天生自带丧尸免疫体，完全可以「奇迹」二字来形容。
全世界所有的幸存者里，也许就他这么一个。
「就算伤好了，也会留下痕迹。我这样的体质，根本就瞒不住。」他自嘲道：「估计进安全基地后，我吃喝是不用愁了，但下场是被抓去切片实验。」
我渐渐沉默下来，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极可能成真的事实。
「所以，谢谢你的费心。」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但还是让我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吧……」
「如果你不想动手的话，那就由我来吧！反正他早就厌世许久，况且要没那体质，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卓望着我道，房间里的利器随着他的话语飘浮了起来，有小刀、开罐器，以及边缘锋利的易拉罐盖子。「我会让他连恐惧都来不及感受。」
「他已经身处在恐惧之中了。」我无奈地拉起那名可怜的业务经理，看着半空的器物，他眼中有着渴望，但双腿却诚实的抖个不停。
「我、我怕痛……」他抓紧了我的手，像抓住了根救命的浮木。
我大概可以想见他脑补了什么：喷溅的鲜血、剧烈的疼痛、或是身首异处的凉冷，多年来恐怖片的荼毒，灌输给大众的是诸多错误荒谬的思想。
「还是我来吧……」我叹道，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着。
尽管我依旧认为死亡不过是逃避的手段，但正如他所言，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但也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无论我是否赞同，那都仅是外人的看法。
在我的安慰下，他渐渐松开了手，「如果你害怕的话，」我道，「我可以先帮助你姊姊。」
我与他相偕走到女性丧尸面前，嗅见人类的血肉，她龇牙咧嘴作势着想扑上来，但铁链捆缚得十分紧实，冲撞了数回，皆以失败告终。
我将手轻轻贴上她的头顶，毫无犹豫的运转异能，点数增加的同时，她的眼光也逐渐黯淡下去，彷佛满格的电池慢慢被抽光了能量，狂暴的动作渐次迟缓下来，直到最后归于平静。
「姊姊……」这个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哽咽喃道，颤抖的伸出手阖上了女性丧尸的双眼。「已经没事了，妳就好好的安息吧……都是我不好，让妳受了那么久的罪……」
「她不会怪你的，毕竟你是她最疼爱的弟弟。」失去至亲之痛，我并不太明白，此刻也只能以言语空泛的宽慰。
「她不怪我，但我怪我自己。」他低头甩了自己一巴掌，「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去陪她了，到时候一定当面和她好好的道歉。」
「快点，」下一刻，他拉住我的衣襬，「快点让我去见她，拜托你了！」
面对他急切的表情，我心知此刻再多规劝的话语已是无用，于是将手一翻，兑出了一瓶药水。
他问也没问，迫不及待的仰头就灌了下去。
「这是什么药？会让人难受吗？」抹了把嘴后，他这才有些后怕，犹犹豫豫的问。
「只是普通剂量的安眠药。」我说，看见他难掩失望的表情后，又道：「吞服安眠药自杀是不现实的，若是体内药物的浓度过高，反而会引起极度不适的感觉，你有可能会半途呕吐着醒来。」
「但浓度这么低，怎么会有效果？」
「相信我，你会毫无痛苦的睡去，再也不会醒来。」我道，「方法和使你姊姊长眠是一样的，这药只是为了免除你感受死亡的过程。」
闻言，他脸上又有了光彩。
「那就快点开始吧！」将床上的女丧尸双手交迭于胸，摆成安眠的姿势后，他毫不在意的往双人床上的空位一躺。
一尸一人并排而卧，因为亲情的联系，看着并不让人升起突兀之感。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对世间的留恋，对他而言，唯一的联系已经切断，也斩除了他与生的羁绊。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家穷得很，经常有这餐没下顿，我姊为了生活，就到处拼命给人打工，白天透支了体力，晚上买完饭回到家，常常来不及吃就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我那时半大不小，每回都得使劲全力才能将她扛到床上，那时知识来源是电视，我就傻笨笨的将她摆成这种睡美人的姿势，隔天早上起来，她胸口憋闷，就会气得打我一顿。」
「那你一定跑着让她追了。」我道。
「是啊。」他语气满是怀念，「但其实她手劲并不大，因为还得留着力气去上工，所以总是做做样子。我也没真正撒开脚跑，要不凭她的脚力，怎么追得上一个毛头小子？」
「后来我不跑了，她就说我懂事，也不追了。我说想去找工作，她又说我还小，要我好好读书。结果等到我出社会，她的身体也累垮了。」
他苦笑一声。
「早知道会有末世，那还读个什么鸟书？挣钱才是王道，就算她逃不过这一劫，至少还能多享几年福。人生就是难买个早知道！」
我静静的听着他絮叨。
「现在她醒不过来了，我就陪着她睡……走了也罢，这世界哪里好？到处是吃人的怪物，我就算能有孩子，也不想生，这太折腾人了。」
药劲逐渐上头，他的眼皮也缓缓沉重。
「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客人，别人买组合屋都想着怎么杀价，就你特别大方，钱给得十分爽快……只不过，你给的三倍的钱，我昧了一部分下来，给我姊添了几套衣服，真的是……很抱歉……」
「没有关系。」我道，「只要房子堪用就无碍。公司那边，你交代得过去就行。」
「谢谢……我还一直在想，末世都来了，你那房子不知买得是值或不值……」
「很值。」我笑了，「因为有它，我才能有个栖身之地。」
「那就好……那就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变为呢喃：「拜托你，千万别让我醒来……我是真的不想醒了……拜托……」
「我知道了。」我看着他慢慢平稳了呼吸。
「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站在一旁围观的卓嗤笑：「能死就不错了，还想着舒服的死？这对多少人来说是种奢求！」
「不过举手之劳。」我淡淡说道。
没错，他既胆小怕疼又想死，但虽然胆小，却敢与吃人的怪物周旋战斗；尽管怕疼，却又不畏危险靠近变成丧尸的亲人，即便时时刻刻想死，却又为了失去理智的姊姊努力坚持下去。在旁人看来，他或许只是个无举足轻重的小人物，但却仍有令人钦佩之处，这样的人，为何不能予他一个善终？
没理会卓的冷嘲热讽，我伸手握住了床上昏迷之人的手腕，运转起异能，开始吸收他的生命能量。
没过几秒，我便松开了手。
「怎么了，不忍心？」卓又道。
「不……」我看着变化的能量值，一时有些失语。

第35章 食宿

一般人对于「死亡」总是带着深沉的恐惧，因此我在夺取他的生命时，已做好被负面能量冲击、点数大量佚失的准备，然而此刻我的能量值非但不减反增，而且是大量暴涨。
这代表他是真心期待着死亡，没有任何的抵触与负面情绪，并且恐怕因为他是珍贵的天生免疫体的缘故，能量值才会增长得如此厉害。
真是……该怎么说呢？
他强烈的愿望带来的是对我极大的报偿，无形间已为自己付清了所求的索取，我再次握起了他的手，这次依着他的心愿，运转异能后便不再停下，能量值彷佛失控般疯狂增长，他的呼吸也由平稳渐次的微弱，直到微不可闻。
能量快速流失带来的结果是血气枯耗、器官衰竭，手指之下的脉膊由强而弱，最后同与胸腔的起伏归于平静。
由于没有晶核的因素，所吸收的能量自动归入「兑物点数」，我兑换出白布分别盖在这一对姊弟面上，转身离去。经过倚在门旁的卓身边时，将一支针剂放入他的手中。
卓扬扬眉：「这是什么？」
「丧尸疫苗。」我道。
卓不发一语，只是在离开时，将整个房间封了个彻底。
***
回程的路上，我驾着悍马，卓驶着货柜车，一前一后的开着。
一路很是平顺，回到家后，屋内外早有人影。
向绿竹戴着头套口罩，手里拿着扫把畚斗，一身清洁人员的装扮，正在客厅里来回忙碌；方磊则在前院忙着侍弄蔬菜植物，见我俩回来，憨憨的笑道：「不好意思，一时手痒……我老家从前是种田的，小时候帮忙惯了，看着就想动手。你这植物长势还算可以，就是养分稍嫌不足，我刚才自作主张替你施了点肥，希望你别介意。」
「哪里。」我道，「谢谢你的费心。」
「别这么说，真的只是顺手。」粗犷的大汉微红了脸。
「在说什么？」屋里的向绿竹看着也告了一段落，摘下口罩走了出来：「啊，苏令先生，您们回来了。怎么晚了些？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没，只是有点事情耽搁了。你们路上如何？」
「很顺利。」向绿竹道：「仓库里的东西都还完好无缺，没有人闯入，也没有丧尸破坏。我和阿磊搬了帐篷和一些日用品回来，度过这段时日是没问题的……啊对了，我们还打了些晶核，扣除之前向您赊兑的长效版『微弱丧尸驱逐剂』的费用，剩下的就当是这阵子的住宿费。」
说着，她拿出了一只手掌大小，装得鼓鼓囊囊的花布袋递过来：「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今后我跟阿磊还会出去多狩猎几次，总不能在您这里白吃白住。」
「不用了。」收下和驱逐剂等值的晶核后，我将花布袋推还给她：「是我请你们住下的，住宿费就不用再提了。妳需要升级，晶核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但是……」
「要花晶核别愁没地方，要想吃热食，或是需要丧尸驱逐剂，都可以用晶核兑换。我只怕到时你们不嫌晶核多，反而烦恼怎么都不够用了呢。」
「那好，」向绿竹也不矫情，直接将东西收了回去，「那我们就承您好意，在这里住下了。只是我们真的不想白住，要不这样，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洗衣、打扫由我包，蔬果就由阿磊照顾，您看如何？」
方磊闻言，亦点点头，显然是相当同意的。
「这样不行，你们太吃亏了，哪怕是收晶核也不用这个价。」我摇头，只是借块地让人搭个帐篷而已，不算什么大忙，这般占人便宜实在让人不愉。
「要不，您就收晶核吧？」向绿竹眨眨眼。
我笑了出来，兜了个圈子还是绕回了原点。
「这样吧，我这里有两个方案。」我竖起两根指头道：「一是收取晶核作为住宿费，这样彼此都较无异议；二是如妳所说，妳负责洗衣打扫，方磊则照顾蔬果，但我除了出地，还包你们三餐，只是食物质量不保证，我吃什么，你们就跟着吃什么，如何？」
「我选二。」向绿竹毫不迟疑的说，「但您可别吃太好，干粮、真空食品什么的，随便能裹腹就行了，免得我和阿磊良心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