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看了他们一样,什么都没说,拱手致谢。
从黑魇林中出来后,他就不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因为他已经想清楚了。
是他逼着谢清桥走到这一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站在谢清桥的身边,一起面对。
就算是妖族又如何?
他知道小桥是个好孩子,有时候虽然骄纵了些,但一直很乖,很听话,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甚至愿意暴露自己来救人……这样的小桥,就算是妖族,他也不在乎。
况且,小桥是师姐的孩子,就算父亲是妖族,身上也有人类的血统,并不能算是全然的妖族。
陆洲敛眸,站在黑魇林前,玄衣长剑,身姿挺拔,满身的杀伐冷傲,像极了高岭松柏上永不坠落的霜雪。
徐映真看得呆了呆,慢慢垂下眼眸,那正是她初见陆洲时的模样。十年后再见,她惊觉陆洲变得温柔许多,可其实,陆洲从未变过。
天边数道身影急掠而来,杜明溪等人都看到了自家长辈的身影,脸色微微发白。
“弟子陆洲,见过朱长老。”陆洲也看到了宗门长老,平静地见礼。
“陆洲?”朱长老面色微微一变,“你为何在此?此地变故可与你们有关?”
一旁,流光宗等也招来自家弟子询问,徐映真等面面相觑,皆道:“此事我们说不清楚,还是由陆道友说吧。”
陆洲冲他们颔首致意,而后不紧不慢的道:“弟子等人都接了黑魇林任务,来到此地后发现绝天盟弟子吕松滥杀无辜,取血煞怨力唤醒魇珠,我们与之交手,却被魇珠困入林中,是我弟弟清桥察觉魇珠弱点,救了我们所有人。”
徐映真和杜明溪同时点头,“陆道友此言属实。”
“你弟弟,清桥?”朱长老活到了这把年纪,哪能察觉不到他话语中的漏洞,“我知道那个孩子,但他还未踏上道途,如何有这等本事救你们?黑魇林中冲天而起的力量又是何人引起?你们都是九州大地的天才,别告诉我,你们都认不得妖族的气息!”
说罢,朱长老便欲往林中查看究竟。
“朱长老,恕弟子冒犯,请您留步!”陆洲挡在他跟前,一掀衣摆俯身拜下,沉声道:“弟子愿以命担保,黑魇林中绝无害人的妖族!”
杜明溪见不得这种场面,也有心帮谢清桥,便也随之拜下,“未踏上道途也可有奇遇。众位前辈,那股力量许是某种异宝,正与魇珠争斗,若闯进去,令魇珠逃脱怎么办?”
徐映真跟着拜下,“弟子也愿担保,请众位前辈相信我们一次。”
许文柏压根不想掺和进去,有苦难言,却不得不跟着跪。
面前这几个都是九州大地最杰出的天骄,天赋实力人品无一不是绝佳,朱长老等人都有些迟疑了。
“几个小娃娃瞎胡闹,你们还真由着他们?”万兽宗赶来的一位长老满脸凶悍之意,指着许文柏斥道:“你是我万兽宗弟子吧,还不滚过来?”
许文柏吓得一颤,不敢反抗,手忙脚乱地站到那长老身后去了。
“映真,你过来。”
“明溪,你也过来。”
流光宗和天圣宗的也都发话了,可徐映真与杜明溪皆摇了摇头,跟随陆洲坚定地跪在那里。
“嘿,你们这几个小辈!”
那位万兽宗的凶悍长老不耐烦了,倏而跃起,直冲黑魇林而去,但下一刻,他像是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倒飞往后,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长老可是化神前期的修为!
其他人心中一凛,连此地修为最高的朱长老脸色都变了,抬头打量着整个黑魇林。
黑魇林的另一边,吕松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双手合十,慢慢拉开,中间忽然出现了一把泛着星光的物件,形状像是汤勺,又像是钥匙,只见吕松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低声喝到:“去!”
那物件往上漂浮,没有被结界阻挠,转眼间飞进了黑魇林。
做完此事,吕松不再停留,飞快地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黑魇林中,魇珠上下左右地窜逃,妄想冲破光柱的束缚,一只修长玉润的手轻轻抓住了它。
“灵主!只要您别毁了魇珠,我一切都听您的!灵主!求您了!”魇妖兽的影像哀哀地跪在魇珠之内,“您不愿为我解开封印也就罢了,可魇珠是我的命,您毁了魇珠就是要杀了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我错在与人类为敌,我愿永返海域四洲,不再踏出一步,可以吗?”
“只要您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您何必要费力杀了您最忠诚的下属?”
魇妖兽也是被逼到绝境了,句句泣血表忠心,只求谢清桥能手下留情。
谢清桥闻言陷入了沉思,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也没觉得魇妖兽做错了什么,只是毁掉魇珠是陆洲的愿望,他不想让陆洲失望而已。
如果照魇妖兽所说……似乎是个好办法。
但若是陆洲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谢清桥一手抓着魇珠,一手抵着下巴,眉心紧皱了起来。
魇妖兽一看有戏,他就知道灵主就算有意帮助人类,也违背不了身为妖族的天性,于是再次捶着胸口哭着叫着表忠心,连脸皮都不要了。
想来想去,谢清桥还是觉得他的洲洲最重要,他要遵从陆洲的愿望,毁掉魇珠,那样一来,陆洲肯定会很高兴,也会对他更好的。
“你……”
泛着星光的物件悄然而至,以流星之势冲向光柱,谢清桥偏头,只觉得这上面的力量很亲切,似乎与他同源,他好奇地握住,下一刻,那物件忽然亮起,谢清桥手上一松,物件转瞬融进了魇珠之内。
谢清桥神色微变,立刻反应过来:“海羿!”
“哈哈哈,多谢灵主!多谢灵主成全!”
魇妖兽的声音响彻一方天地,而魇珠蓦地凭空消失,这种情况只代表着一种可能——魇妖兽逃出封印了!
“好!很好!”谢清桥毕竟年幼,缺少尘世与岁月的历练,比不上活了无数年的海羿心机深沉,手段层出不穷,但他也不笨,立即就猜到了是海羿的谋算,这是在逼他与人类为敌,逼他去海域四洲!
“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如你所愿?”
谢清桥怒极反笑,眼神幽冷又轻蔑,五指并拢,恐怖的力量震荡四周,周边树木大片大片地倒塌。
海域之上,忽然掀起滔天巨浪,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怒意,海羿站在悬星殿上,无奈地
第41章 愿回深情
“哈哈哈,多谢灵主!多谢灵主成全!”
这一句话仿佛炸雷一般在黑魇林上方响起,知道内情的众人脸色齐齐变化,霎时无比凝重,朱长老立刻踏空而起,掌心灵力汇聚。
陆洲双目睁大,一瞬间流露出难以置信之意,置于身侧的手缓缓捏紧,冷着脸朝林中看去。
一排排树木轰然倒下,晕黄的夕阳挂在天边,渐渐凝出了血色,冲天而起的光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修长的人影从中跃出,漆黑的长发无风自飘,散落及膝,水色的无尘仙衣熠熠生辉,不及他姿容绝世。
他轻飘飘地落地,微微抬眼,似水墨画卷悄然铺散,滴落一点绯色,氤氲化开。
非是红尘绝色,实已冠绝九天。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妖族呢,我不信……”杜明溪喃喃说道。
境界不够的弟子纷纷心跳加快,脸颊通红,面露痴迷之色。
朱长老一声冷哼,震醒众人,“妖孽惑人!”
谢清桥道:“张口就是妖孽,你这老头好不讲理。”
“讲理?如果老夫猜的不错,你就是海域新生的那位‘灵主’,为我人族大敌,又潜入人域夺魇珠,放妖兽……你要老夫跟你讲什么道理?”朱长老虚空握住一柄重剑,“还是受死吧!”
话音未落,那一道剑光仿佛冲破空间,眨眼间,剑尖已到达谢清桥的眼前,谢清桥目光一闪,飞速后退,一股心悸之感令他偏了偏头,身形刹那回转,一缕发丝被削落,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
合体初期的修为,太强了,几乎是九州顶尖级别的强者。
现在的谢清桥远远不是其对手。
“住手!”陆洲眼见着剑尖划过谢清桥的脖颈,呼吸霎时停了一拍,来不及多想就冲了过去,素来镇定的声音难言焦急:“长老不要伤他!”
谢清桥天不怕地不怕,看到陆洲就慌了,抬手立起结界挡住剑势,“洲洲别过来!”
朱长老大惊,立即收手,满是怒意地呵斥道:“陆洲,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陆洲挡在谢清桥身前,一字一句道:“朱长老,他是我弟弟清桥!”
“你方才没看到,没听到吗?他放出了魇妖兽,他是海域四洲的灵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亏得你真心相待,可你养得却是条毒蛇!”朱长老看着陆洲,隐隐有些怜悯叹息之意,“陆洲,你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
“洲洲,你别听他的,魇妖兽不是我放的。”谢清桥急着向陆洲解释,“是……”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狡辩!”若非顾及陆洲,朱长老早已上前将其斩杀。
谢清桥也怒了,冷眼扫过去,“蛮不讲理的老头,你别以为我真的怕你!”
“小桥你住口!”陆洲回头制止,面色从未有过的严厉,谢清桥怔住,眼中渐渐升起难过之意。
只见陆洲倏而对着朱长老一跪,郑重道:“朱长老,小桥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从未害过任何人,也不是什么灵主,更何况他还救了我们许多人,您怎能凭魇妖兽的一句话就将他定罪?他只是因缘际会,服下一朵圣心青莲,从而一瞬长大,拥有了媲美妖族的强大力量与气息,绝非真正的妖族!”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徐映真连忙道:“当日流光泉下,清桥的确得到了圣心青莲,此事弟子可以作证!”
杜明溪连连点头,急道:“当日弟子也在。”
许文柏出了一身冷汗,心道:“陆男神也太拼了?至于这么拼死护着boss吗?难不成真处出了感情?我宁愿相信是被控制了……等等,boss有七情万象瞳,控制金丹期的男神妥妥的,难不成我猜的是真的?这未免太可怕了,我得想个办法……”
朱长老面上闪过犹疑之色,“圣心青莲?”
圣心青莲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真正见过,也没有人真正吃过,陆洲他们这么一说,他也不确定了。
谢清桥怔怔的看着陆洲,慢慢捏着手心,垂下眼眸,他想,洲洲就这么不希望,这么害怕我是妖族吗?可我就是啊……
朱长老犹豫不决。
万兽宗的凶悍长老突然嗤笑一声,上前来一一扫过陆洲等人,“你们几个小辈,以为天赋极佳就能有恃无恐了?天穹剑宗的陆思归,我也有所耳闻,都说你是年轻一代第一人,今日一见简直可笑!区区一个妖孽就迷惑得你不知东南西北了是不是?你说他不是妖族?好啊,你敢不敢让他过‘炼狱真火’的考验?免得再说我们冤枉了好人!”
炼狱真火来自冥域地底十丈,对人类修士虽说过程痛苦,可挨过去就能得到极大好处,但对妖族来说却是极恶酷刑,任何妖族在其焚烧之下都会原形毕露,痛不欲生。
杜明溪心性温和,一听这话立刻就面露不忍之色,“前辈,炼狱真火少有人能挨过去,清桥尚且年幼,这太残忍了!”
朱长老则是有些不善地瞥了万兽宗长老一眼,陆洲再怎么说也是天穹剑宗的人,还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炼狱真火?”谢清桥打断想要开口的陆洲,冷冰冰地抬起头,不屑道:“无聊。整天想这些折腾人的歪门邪道,难怪你这么大年纪才化神前期,洲洲到你这年龄肯定比你厉害,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究竟是谁可笑!大垃圾!”
万兽宗的长老气得龇牙裂目,甩手越过朱长老,狠狠地打了过去。
“洲洲,借你剑一用!”
落桥出鞘,谢清桥以手沾血在剑身上轻轻一抚,光华内敛的灵兵像是被拂去了尘埃,忽然间光芒大盛,恐怖的气息宛如一位觉醒的绝世神将,剑气刹那间纵横四方!
“这是什么?”
“小心!”
“快保护映真他们!”
谢清桥脸色一白,却是强撑着双手结印,拉着陆洲身形一闪,转眼消失在原地。
“我去追!”好几个人就要祭出飞行灵器。
朱长老一抬手,面色沉沉,却是道:“别追了。”
“你们天穹剑宗的弟子竟然勾结妖族!事到如今,你还要庇护他吗?”
朱长老冷冷道:“陆洲是我天穹剑宗历代最出色的弟子,品性正直稳重,无需老夫多言。此事还未有定论,休要胡言乱语!老夫这就回去禀告宗主,由他来处理此事,定会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
陆洲对天穹剑宗极为重要,宗门内都是将他作为下一任宗主的继承人来培养的,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往他身上扑脏水。
重情重义受了蒙骗,与主动勾结妖族,是两码事。
徐映真轻咬朱唇,深吸了一口气,她已清楚谢清桥身份成迷,连带着陆洲情况也很不妙,可她受两人恩惠,绝不能坐视不管,这事还得求她师父帮忙!
杜明溪也是同样的想法。
许文柏却想到了苏柳柳,心道:“同样是穿书者,妹子比我机智多了,我得联系她,想个法子帮帮陆男神啊……”
他自己胆小,知道某些事情也不敢出面去说,可有人敢啊。
只要让所有人知道boss有控制人心的手段,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
夕阳落山,天色渐渐黑了,夜幕笼罩了整个大地。
谢清桥带着陆洲出现在一条河流边,陆洲面无表情地收回落桥剑,沉声问:“小桥,你为何要激怒他们?为何要出手伤人?”
“……是他们先动的手!”谢清桥没想到陆洲开口就是教训,顿时反驳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不反击还等着他们来杀我们吗?”
“有我作证,朱长老已经开始相信你不是……”
“那又如何?”谢清桥听不得他这么说,抬高声音打断了他,脸色更是白了几分,眼神如刀,刀刀割裂人心,“洲洲,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分明已经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妖族!”
“但你娘是人类,你不全是妖族!”陆洲紧紧握着落桥剑,声音也情不自禁高了起来,脸色绷得极为难看,“就算你是妖族又怎样?你没有害过任何人,还救了许多人,谁也没有资格去处置你!”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不曾努力,怎么知道不行?”
“放才的情形还不够清楚?他们都要杀我!”
“我不会让你死!”
“陆思归!”
谢清桥挥袖一扫,平静的河面忽起波涛,这番动静令两个人刹那间冷静了下来。
陆洲呼吸一窒,闭了闭双眼,良久才出声:“抱歉,是我失态了。”
因为谢清桥的身份与他自幼接受的观念产生了冲突,哪怕早有察觉,亲耳听到事实还是令他难以自制。
谢清桥只觉得心中的那把火烧到了咽喉,烧得他眼眶都泛湿了,他喉咙一甜,硬撑着的那口气散开,吐出了一口血,溅到了衣衫上。
陆洲紧绷的表情刹那决堤,流露出难言的慌乱,他瞬间冲过去,急道:“小桥,你怎么样?都是我不好……”
谢清桥眼眶微红,坐在地上,喃喃道:“洲洲,你怎么总爱往自己身上揽过错呢?这件事分明就是我的不对,是我一直在隐瞒,一直在骗你啊。我答应了你毁掉魇珠,却让魇妖兽被放了出来,你不怪我,还拼命挡在我身前……你这样,让我怎么办?”
陆洲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你又来胡扯。灵虚幻境中我已经死了一次,自从我答应你娘的那一刻起,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该保护你,这是我的承诺与责任。你隐瞒也好,说出来也罢,无法改变任何事。小桥,我的命是你给的,哪怕你犯下滔天大罪,我也不能放弃你,更何况……你一直都那么乖,那么好。”
“我相信魇妖兽的事与你无关,”陆洲摸了摸他的脸颊,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看你这样我难受,小桥别哭,笑一笑好不好?”
哄人却哄得人更想哭了。
谢清桥一下子抱住陆洲,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嘴角一点一点地上扬,眼中却无声地落下泪来。
寂静的夜色,淅淅的河流,林影纷杂,错落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