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师赠予的古剑,”霍湘震避重就轻地回答他,“说是当年大秦尚未统一之时,我秦国一位名将命人铸造的,后又经过后世重铸,成了如今面貌。陆兄怎么想起了问这个?”
陆六孤微微一笑,回答:“记得小辕房间里面有一柄古刀,没有刀鞘,用红绫缠着,就挂在他寝房里。我见过一次,感觉和霍兄这柄剑很相像。”
霍湘震怔了一下,而后是心满意足的微笑,低低自言自语一样:“他还是很在意的吧?……”
陆六孤看他这样子就觉得自己是赌对了,一样倚着栏杆,对霍湘震微笑:
“霍兄,你要努力啊。”
霍湘震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了然回答:
“与君共勉!”
第九章: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
“大哥……”楼辕坐在楼轩腿上,双臂搭在楼轩肩头,正视着他。脸上那笑容是男子身上难见的妩媚模样,却正合乎妖物邪魅的风韵。语音里带些轻颤的尾音,竟是说不出魅惑风度。这般的楼辕,说话时也有妖异的嗔怪:“大哥,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和爹说?”
楼轩觉得喉咙干涩,却收紧了楼辕的腰肢,那触感紧实纤细:“辕儿,霍湘震……”
妖气的轻笑,而后依偎在他怀里,轻声细语:“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大哥……”
“辕儿……”
——轰隆!
——啪!
——呀!
楼轩一个冷不防猛地从小圆凳子上跌下来,直接躺在了地上,从大梦之中恍然惊醒。因着倒下力度太猛,还带翻了凳子和桌上的一本书以及一只茶杯,一时间一地都是狼狈。
……又是做梦啊?楼轩躺在地上就叹了口气,不想起身。多少次了?多少次春梦对象是辕儿而且还没成功了?
就那么躺在地上,楼轩开始回想之前是发生了什么。对了,是昨夜夜读,结果心里静不下来一直想着辕儿和那霍湘震乱七八糟的破事,盯着书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刚才那个“轰隆”一声是怎么回事?船好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了然后狠狠晃动了一下吧?唔……大概只有自己摔了吧?
不对,刚才好像还听到有人惊叫了一声,跟他摔倒的声音赶在一起了……还挺耳熟,呃,好像是辕儿……等等,辕儿?!
楼轩这一下子窜起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楼辕你还好吗?!”
“出去!——一丈!”
这是霍湘震和辕儿?!楼轩一下就精神起来了,冲向房门口。拽开房门往外一蹿,眼前一道黑影掠过来,结果和楼轩直接撞了个满怀,又把楼轩撞回房间里了。
“谁……陆六孤!”楼轩一看,气的瞪眼,“你!……”
“你什么你!”陆六孤看来是刚起,衣服有点凌乱,顺手把楼轩拽出来,“小辕摔着了,你还有闲工夫跟我瞪眼?”
这时候霍湘震正站在楼辕房间门口,看着楼辕干着急。没办法啊楼辕不让他进去,看到陆六孤来了,赶紧求救:“陆兄,你们可来了。暮皓他不让我帮忙……”
陆六孤拍拍他肩膀表示安慰,楼轩不知道这两个之间有什么小九九,也没心思关注这两个,径直进了房间内。和这三个刚起床、衣衫凌乱的不一样,楼辕衣裳齐整,头发也梳理整齐了,只是跌坐在地上。他起得一向就比别人早些,估计是一早就坐在床上穿好了衣裳,梳理了头发,在从床上挪到轮椅上的时候赶上了这次震动,这才摔了的。楼辕倒是没有楼轩那么狼狈,只是跌坐在地上,一手摁在轮椅上,另一手拽着被子,把床上锦被拽掉到了地上。看到楼轩来了,楼辕也松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句:“大哥,帮我一下好吗?”
他不是不能自行起身回到轮椅上,但是那个样子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尤其是霍湘震。
“辕儿,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楼轩快步上前,弓身一手扶在楼辕后腰一手护住楼辕膝弯,让楼辕攀着他的肩膀借力起身,扶着楼辕坐到轮椅上。
“我没事。”楼辕认真回答。向来他坚持能自己做到的事绝不借他人之手,只是这次霍湘震站在门前,他不想让霍湘震看见自己费力的样子。楼轩照顾了他三年多近四年,知道他倔,看他要自己帮忙,以为是伤到了哪里,却没想到过是楼辕不想在霍湘震面前有任何不体面的样子。这时候听楼辕说没事,却也不好细问,只好点点头:
“那就好。我先出去看看刚才是怎么了,有事的话你派人去叫我。”
“嗯。”楼辕脸上带着微笑,向他点头。霍湘震看着,默默就是酸得很,只好一言不发走开。
此时已经水路行了三四日,再过几天就能进京了。霍湘震还是没能让楼辕对他有稍微一点的和颜悦色,在“再接再厉”和“算了放弃”之间有些摇摆不定。不过他觉得主要原因是他和楼辕没有独处的机会。楼轩总是添乱,要不然就是楼辕把房门一关,拒绝见他。
陆六孤看他状态不佳,便顺水推舟了一句:“霍兄和我们一起去前面看看吧?”
“嗯?……啊,好。”霍湘震应下,楼轩却是有些责怪地看了陆六孤一眼:没事搭理他做什么,让他赶紧走最好!
陆六孤假装没看到。那可不么,霍湘震要是真拿下了楼辕,他还少了一个情敌呢!就像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朋友,也可以是盟友的!
楼轩赶到船头,下属看到他,自然是行礼:“轩将军!”
“发生什么事了?”楼轩在这种时候总是给人和平日不一样的感觉,平日里可能只是个过度关心弟弟的二货大哥,但在楼家军下属面前,他绝对是有楼家人天生带有的魄力的,是那种一看便觉得是将帅之才的人物。大概是楼家世代领兵的缘故吧,那种魄力与智慧仿佛已经深深刻在了血脉传承之中。向前方看去,只见河中一只如同船只一般巨大的苍蓝色龟壳正好拦在了他们的船只前面,再看过去,河里的似乎是一只巨大的苍蓝色乌龟,可它柱子粗的脖子却是长长的,接近他们船只的桅杆。马一样长脸的头颅还带着龙一样的胡须。端得是楼轩与陆六孤镇定、霍湘震本就是妖,才没让这异兽惊吓到。
下属恭敬回答:“禀报轩将军,河中忽现异兽,阻挡了船只。”这下属也是镇定得很,显出了楼家军一贯的精锐气质。大概是已经过了初时的慌乱,极快镇定了下来。
“异兽?……”楼轩微微蹙眉,他似乎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便吩咐下属,“去告诉五公子,让他尽快到这里来。”
“是!”
陆六孤见他如此吩咐,不由得问了一句:“为什么叫小辕过来?”
楼轩啧了一声,说:“我跟你打个赌,输的要包了辕儿养的那只鹦鹉一个月的花生钱。”
“赌什么?”陆六孤看他说的有意思,也就打算由着他开心。反正一直鹦鹉一个月口粮能是多少?
楼轩叹了一口气:“我爹很快就会出来见他年轻时的情敌!”
“咦?……”陆六孤惊讶地看他一眼,这什么意思?情敌?
果然,他这边话音没落,就听到身后稳健的脚步声——楼止至。
“爹。”楼轩回身见礼,“下属禀报河中异兽拦路,大概是沈伯伯来了。”
楼止至听他说也是摇头,带着个无奈却看来很是开心的笑容:“我就知道是他……这老不死的……”
倏忽那异兽忽然化成了一道流光,落到了楼止至面前,而后流光散去,那异兽已经缩小到了一人多高。这下霍湘震认出来了,此物名为龙龟,乃是修道之人坐骑的神兽,性情温顺又忠心一主,也是东海龙族旁系。那龙龟背上端坐一青衣道人,煞是仙风道骨,正是朗声大笑:
“我是老不死的,你个老不修又是什么!”
楼止至笑得开怀:“好久不见了啊,老友。你果然还是这样!”
除了明白真相的楼轩,陆六孤和霍湘震完全是状况之外,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疑惑:
——他是谁?
“也不过是你楼家的人,见了我的龙龟也能镇定自如。”道人微微颔首,称赞得云淡风轻,却就是令人开怀。楼止至坦然受了这个称赞,抚须微笑:
“我楼家军,自该如此,否则我这俗人在你面前也是跌了丑不是?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腌臜俗物了?沈上仙,你不是该勤于修行么?莫不是怪我到了李唐却没去你沈家?”
那“沈上仙”三个字,说不出的促狭,分明是老友之间的调侃之语。那人也是明知他调侃,却接了:“你既是知道本上仙忙于云游修行。那本上仙哪里是有闲心管你去不去沈家?快叫小辕儿出来!我是来找小辕儿的!”
“怎么?再有一个月辕儿弱冠之礼还等你加冠,现在来做什么?”楼止至当然猜得到楼轩已经叫人去找楼辕了,便放心与他谈天。
“就是此事了,”那人摇着头叹了口气,“我是打算告诉小辕儿,我去不了了。”
第十章:蛾眉曾有人妒
这人究竟是谁?霍湘震和陆六孤都有这个问号,但是找出的答案却是各不相同。陆六孤博览群书,别人家的家史他也是有杀错没放过全都读过,沈家家史自然是不例外。此事一想,暗自心惊。
这人可能是沈鹿鸣……一个应该死了很久的人。算起来他的辈分那还是楼止至的父辈,这两个是怎么忘年交的?当下威震百越之地的沈家,家主乃是沈鹿鸣胞弟沈鹿苹之子沈雷泽;而沈雷泽是楼止至同辈之人,由此可见沈鹿鸣辈分。这段沈家家事陆六孤倒是清楚,毕竟他们陆家干的就是赵宋的情报收集工作,说白了就是当世最大的细作组织。陆六孤身为次子,在有个不靠谱大哥的前提下,当然是父亲的重点培养对象,被逼着背下了四大家族中除了他们陆家之外的全部资料——他们陆家的事他用不着背,自己清楚。
关于沈鹿鸣的,就是奇闻异事了。沈家那一代是出了鹿鸣鹿苹兄弟两个,以沈鹿鸣为乾、沈鹿苹为坤,培养兄弟两人打理家族,相辅相成。却不料沈鹿鸣一根筋搭错,为情所困,最后挂冠出家当了道士,云游四海去了——这里根据沈家的记录,沈鹿鸣是死在了某个深山老林之中,当然,现在一看事实并非如此了。但是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沈家突遭变故,后继乏人,只能勉强让沈鹿苹掌管家业。沈鹿苹没有沈鹿鸣那样执掌大事、杀伐决断的气魄,他是个软弱但是细致的人,造成沈家一度倾颓。直至他早早将家主之位传与沈雷泽,这才挽救了沈家倾颓之势,重振了四大家族中沈家的威名。
啧……现在沈家最有希望的继承者是谁来着……想不起来了,回头还得多看看书啊。
霍湘震对别人家的家史当然是没兴趣的,但是他也知道沈鹿鸣这个人。毕竟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修士能有龙龟坐骑,沈鹿鸣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沈鹿鸣也是修士里面的一个传奇,入道之时就已过而立之年,但如今却早已是半仙之体。听说他还有不少的风流韵事,据说是终生逃不过一个“情”字。当年为情出家,修成正果之后又遇情劫大损修为,若不是座下那龙龟助他渡劫,可能早已殉道了。但是这些事霍湘震并未注意过,那时候正是云暮皓离开他的第一年,他没有精力去关注任何事。
此时藿香和陆二公子心里的疑问也还是同一个:这一个出世的半仙,怎么还和一个凡世的武将有这么深的交情?
楼轩悄悄凑了过来,当然是和陆六孤说的:
“沈伯伯当年和我爹抢过辕儿他娘!”
霍湘震:“……”
陆六孤:“……”
这种八卦真是意外的意外啊!……一人一妖同时表示真是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关系。
沈鹿鸣很明显听见楼轩给他们八卦了,带些坏水儿的眼神一下瞥了过来,三个小辈立马感觉一阵要糟糕。这是就有个声音插了进来,在三个小辈听来就是天籁:
“沈伯伯!你来了?!”
楼辕及时赶到,拯救了三个八卦少年。看得出来他很是高兴,脸上梨涡浅浅,眼睛里是亮的:“沈伯伯,你也是好久没来过了啊!”
龙龟驮着沈鹿鸣走到楼辕面前——沈鹿鸣一直是盘腿坐在龙龟背上,看样子也没有下来的意思。龙龟和沈鹿鸣似乎都是非常喜欢楼辕的,龙龟在楼辕面前屈腿趴下,让沈鹿鸣能摸到楼辕的头:
“好好好,小辕儿都长这么大了!”沈鹿鸣对着楼辕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嗯!好!眉眼就是像你娘!比你哥强多了!瞅瞅你爹那个眉毛眼睛,一点都不俊,全传给你哥了!”
“老不死的!说什么呢!”楼止至笑骂他,就差补一句反正小去嫁的是我不是你……
无辜躺枪的楼轩望天,我只是路过的……
楼辕抿着嘴笑,不说话。他的眉眼确实是像他娘多一些,远山眉,桃花眼。很柔和,没有楼止至和楼轩那样的硬朗气。但是这毕竟是少年的面貌,霍湘震总觉得楼辕是还没长开。他所谓的长开和年龄无关,是气质上的。楼辕似乎还缺乏什么,于是眉眼里只有江南似的灵秀和柔美,缺了男儿的英气。
沈鹿鸣又拍了拍楼辕头顶:“小辕儿还有一个月就要满二十了吧?”说着,又给楼辕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沈伯伯算到一个月后正是我命中一劫,恐怕是不能去给辕儿加冠了。”
冠礼一事,古法日期为二月,冠前十天内,受冠者要先卜筮吉日,十日内无吉日,则筮选下一旬的吉日。然后将吉日告知亲友。及冠礼前三日,又用筮法选择主持冠礼的大宾,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然而经历了漫长的乱世,冠礼已经面目全非,即便是楼家这样的世族大家也不会完全循古法。楼辕的冠礼,就是定在他二十生日那天。给他加冠的“赞冠”就是沈鹿鸣。
但是沈鹿鸣这说是来不了了,楼辕自然也是有些失望,但是看起来他却是担忧多于失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沈伯伯,你渡劫的话……没问题吗?”
“小辕放心。”沈鹿鸣捻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么一说楼辕当然只能更担心。沈鹿鸣又是笑眯眯:“小辕儿别担心,等渡了劫沈伯伯找你玩去!”说着从宽大的道袍袖中取出了一只葛囊,“这个给你拿着,没事装点糖吃,别给你爹抢了去!他就爱抢我东西!”
“老不死的!你可积点口德吧!”楼止至打趣,“你这老小子恁地记仇!”
“那可不!不记些仇,我可拿什么打发时间!”沈鹿鸣朗声笑道。
自古行文,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且说这三日过去,楼家的船已是临近了京城。期间沈鹿鸣在船上留宿一夜,第二日便连个告别都没有就独自离去了,还是楼止至派下人去叫他来用早饭,看到人不在了,才知道走了的。兴许是这修道之人终归与寻常人不同吧,这连个告别都没有就走了,也真是让这几个凡俗之人摇头无奈。
“可算是到家喽……”楼轩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抻了个懒腰。不过该比他更感慨的应该是霍湘震,这晕船晕得已经是快分不清水和陆地了。七天以来他一直没怎么骚扰楼辕,可能这主要原因是晕得没精力……
楼辕似乎还是一脸惋惜:
“徐州的青团比新京的好吃啊,下次再吃到又要好久了啊……”
他们的船在徐州停过一会儿,楼辕便趁着众人休整下船去买了些青团回来。这小子在笼络人心上还真是懂事,一大包分给了船上的兵士下人们,一小包分给了楼家老仆们和楼轩、陆六孤以及楼止至。对,明显霍湘震是没份的。最后留下那一小部分才是楼辕自己吃的。不过为什么他会剩下那么一两个“没吃完”给了霍湘震那就不清楚了。楼止至原本是想责备他擅自离船的,但是一看到这孩子捧给自己两只青团,也就只好“吃人的嘴短”了。
陆六孤打趣他:“你小子,就想着吃!”说着一抚下颌,“不过南边的姑娘到真是比北边的秀气? 上Ю丛缌耍显谌思也闪氖焙蚶淳秃昧恕?br /> “哎哎哎你想什么呢!别带坏了辕儿!”楼轩伸手拍陆六孤肩膀一下,一个白眼。陆六孤便嬉皮笑脸与霍湘震道:“霍兄可还记得那段写采莲的诗文?就是那个‘于是妖童媛女’那段。”
霍湘震倚着栏杆,因为听说快到了于是有了些精神,回答:“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