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湘震一脸无辜看着他:“神经节?……”心说我倒是知道元宵节……
吴积白也是给他一个关怀傻子的眼神,从他手里拿过白鹿剑,扎在了骨架的脊椎骨第三节和第四节的接缝上,挑出了一团红色线团一样的东西。那线团好像还很有力气,吴积白和它拔起了河。最后霍湘震看不下去了,拿过剑一甩剑锋把它一半切断一半挑出,扔到了雪地上。
这线团一扯,那骨架子立刻就变成了飞灰,连带着一院子断手断脚断头都化作了粉渣渣。只有掉到雪地上的线团,仿佛被冻僵了一样,停留在雪地上。
吴积白怪叫一声:“啊哈,新道具!”说着飞快冲回房间拿出来一只水晶罐子,一下扣住被冻僵的线团,带着一层薄雪装进了罐子。
霍湘震看他那个表情就觉得诡异,代表身后纯属围观的楼家父子三人问了一句:
“这什么?”
吴积白晃晃罐子:“人参。”
霍湘震皱眉:“我见过人参。”
吴积白嘚嘚瑟瑟哼唧一声:“我知道你读书少!你说的那是被子植物,我说的是寄生动物!不是一个玩意!一点都不一样!单纯就是重名的巧合!”
被子……植物?被子和植物有什么关系?霍湘震迷茫地看着吴积白,吴积白就是一撇嘴:“算了,以你的智商水平是不可能懂的,反正是个好玩意,虽说没有让主角连升十级的功能,不过好歹是可以暖暖脾胃的。哎呀这个冬春交替的季节,真是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啊……当年编系统百科的时候……”
吴积白一通吧啦吧啦,也不管后面这几个围观群众听没听懂,哼哼着世界名曲《甜蜜蜜》就回了房间。当然,身后这几个人也没明白他在哼哼什么,权当他牙疼。
第二十二章:女床无树不栖鸾
东侧房塌了,于是楼止至便把霍湘震安排在了楼辕正房的侧室之中。这么一来,霍湘震倒是很高兴自己那么一掌拆了房子——毕竟这样就离楼辕更近了,从在一个屋檐下变成了在一个房顶下。
次日一早,霍湘震正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隔壁的人声惊醒了。听着是楼辕的声音,于是立刻清醒了起来。就听见楼辕是在对他大哥说话:
“我说大哥,”楼辕的声音听起来是无奈的意思,“现在可是春天……有必要捂得这么严实么?”
然后是楼轩的声音,听起来是十分认真:“对我们来说没必要,但是对你,有必要。”
霍湘震这就纳闷,楼辕是什么形象才会那么说?但是想了想,自己起床穿衣洗漱干净的时间里,楼辕应该已经出门去了,自己起床也赶不及看他,以及被窝里很温暖……于是懒洋洋的妖龙决定再睡一会儿,等他的小黑猫回家。反正他不是人类,完全可以以辟谷的名义偷懒不起床吃饭。
如果霍湘震看到楼辕此时的模样大概就不会睡得那么安心了,估计他会直接笑的摔到地上。薄棉的夹袄外面一个兔皮斗篷,斗篷的领子还是两圈厚厚的绒毛,围巾一样暖脖子,衬得楼辕跟兔子似的。楼轩还觉得他会冷,又加了个狸子皮的帽子,过冬都没见这么捂着的。出门之前楼轩还十分不满地眯着眼睛看楼辕那双绒毛衬里的靴鞋,啧了一声:
“这鞋子会不会有点单薄?昨天下雪了啊……”
楼辕就觉得“呼”地一下一身热汗:“大哥!可以了!现在是春天!初春!”
于是楼轩这才摇摇头:“六九还没过完呢,你急个什么……”走到楼辕身后去推轮椅,“算了,你冷了再说。”
冷?楼辕心说,你不觉得我别热得伤风就挺好么?
也不怪霍湘震懒得起床,这才是四更半,五更天都不到。楼府的家丁正在扫门前积雪,楼辕一出门看见了,点头微笑:
“早,辛苦了。”
家丁一样是报以微笑:“五公子早。”楼辕是楼家唯一一个会对所有下人报以微笑、又对他们说辛苦的人。好吧,半妖。这或许该归功于霍湘震,对楼辕宠归宠,却没放松过任何方面的教导,尤其是德行上面。
出了门,楼轩下意识又问了一句:“冷么?”
楼辕自然是摇头:“不冷的。走吧。”
出去楼辕的小院,是楼止至在等他们。看到楼辕出来了,楼止至反而问了一句:
“辕儿,怎么没见霍公子出来送送你?”
这话却是什么意思?楼轩心里有点不舒服,楼辕却回答了,语气是和平日不一样的,似乎是斥责,却带着暖意:“叫他干嘛?而且那个懒妖五更天之前不可能起床的。有时候那家伙为了睡个懒觉早饭都不吃。反正他是妖,饿不死。”
楼止至笑着看看他,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说该出发了。
楼辕却忍不住想起来了以前的那些事情。霍湘震真的是会懒床的,以前虞暮皓还没有锅台高,于是霍湘震会五更左右起来给虞暮皓做早饭——因为虞暮皓是半妖,不能完全断绝饮食。那时候霍湘震会陪着他一起,有时是简简单单的小米粥,配着咸菜丝、咸鸡蛋、馒头。没事换换花样,给他准备糖包、花卷、油条、烧饼、咸甜豆浆、豆腐脑……那时候霍湘震简直是又当爹又当娘了。
然后等虞暮皓学会煮饭了,霍湘震懒的本性就暴露了。霍大少爷那可是说话算话啊,说明早不起,那就真是不起;说明早尽量起来,那就绝对是起不来。虞暮皓就这么了解了这个史上第一懒龙,于是带着报复意味,每天早晨绝对是狼心狗肺地自己吃自己的,绝对不给霍湘震留任何能凑合凑合当早饭的剩饭。
那时候……大概是他这辈子里最为安稳快乐的日子了吧?楼辕想,以后的日子虽长,但难保那天他就再都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他,是之前一直希望的;可是见到了他,却又不知道该不该绝情一点撵他走了。一想到又要看不到他,不知怎么就觉得难过。以前依赖了那么久的妖回来了,可是他已经不能再一切依赖于他了。那些事策划了那么久,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可是怎么也不想被他看见虞暮皓变得满腹心机,不想让他看见虞暮皓阴险得不像他记忆里的孩子。
所以,会做坏事的是楼辕,会偏执傲慢的是楼辕,尖酸刻薄得不像话的也是楼辕……都不是虞暮皓。
在楼辕出神的时间里,车马已经到了皇宫近前。原本以楼府到皇宫的距离,就算是走着也用不了多久的,但是这是朝廷的礼数,官员上朝乘坐车马,一方面是避免下朝回府时与平民百姓冲撞,一面也是考虑威严。这就不是楼家一贯节俭所能省略的事情了。
需要每天上朝的其实只有楼止至。楼轩是兵部侍郎,如非有诏,不必面圣。只要每日在宫里值班便可,跟着楼止至一道入宫只是方便,实际上进宫之后就不顺路了。楼辕没有官职,按例不能与楼止至同车,毕竟楼止至身居太尉要职。于是此时是楼轩牵着马,跟在楼止至的车旁,身边是驱动轮椅慢慢跟随他们的楼辕。
街上还有些安静,却已经有早起的人出来买卖了。也有妇女出来买早食。街角传来了吆喝声,是卖烧饼的货郎。
楼辕看过去,想起来那几年里,他都跟渝州城里卖早食的小贩们混熟了。全渝州城的小贩们都知道了:城东霍湘震家里的小徒弟虞暮皓又乖又勤快,不用师父起早,自己就能经营早饭。天知道那是师父太懒,逼出来的!
想着,不自觉就轻轻笑了一声。楼轩看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察觉到了还是不问的好,因为那肯定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想来是关于……那个妖龙的。
心里有点酸,但是楼轩却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一路到了九重宫门前,楼止至带着楼辕往大殿去,楼轩也没说什么,回了兵部。
说起楼家这几个孩子,楼轩目前是最成气候的,年纪轻轻,英姿飒爽,又无家室,已经是京城少女们理想的郎君了。楼宇昂实在是不肖子,到现在也没个一官半职;楼宇宁虽然是合了楼止至给他取名“宇内安宁”的意思,却实在是太“安宁”了,说十句不给回一句。好在争气,武榜眼出身,现在是步兵校尉候补,暂且宦居在家,因为和陆红杏已经是只待东风了,于是迷恋他的少女还是少一些的。
至于楼辕,虽然说长得俊美,但是他是个半妖;虽然说风度翩翩,但是他是个半妖;虽然说温文尔雅,但是……他还是个半妖。于是,主要吸引来的是少女们泛滥的诡异母爱……
此时楼轩刚走没多久,陆六孤就出现了,看见楼止至和楼辕,兴冲冲奔过去:“伯父!小辕!”
楼止至微笑向他颔首,楼辕笑眯眯招呼:“早,陆二哥。”
陆六孤紧接着就步入正题:“小辕早,你大哥呢?”
啧……三句话不离大哥是想干嘛?楼辕心道。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回兵部了。”
陆六孤听完就点头:“这样啊,那我也先走了!”说着就快步跑开,楼止至在他身后笑呵呵说了一句:
“六孤啊,礼部不在那边。”
陆六孤站住,回身向他微笑:“楼伯父,我先去找小轩,反正这会儿礼部还没人呢!”
说完又跑了,楼止至抚须,笑而不语,眼里是了然。楼辕却是有些替楼轩担心——陆六孤看楼轩的神情,让他想到了当年看自己的霍湘震。
很危险啊……大哥,你千万小心吧……
第二十三章:星沉海底当窗见
时间尚早,班房里,等候上朝的不过是楼止至和楼辕而已。楼辕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呵欠,还是好困,没睡饱!楼大人实在是勤于国事啊,每天来这么早。楼辕满心无聊地想着,真是不明白一群人天天排队围着一个人转悠,有那么多话可说?
赵宋朝制是官阶高的排在大殿里面、官阶低的排在大殿外面,奏事完毕可以退朝回府。楼止至一品大员,自然会是早说完早走的那种人,可是官阶低的那些就苦命了,尤其是其实没什么事要说的,绝对是白白跟着站了一上午啊。
所谓知子莫若父,楼止至虽然养楼辕时间不长,但也是了解这个孩子的。此时猜到了这小子肯定此时是满脑子大逆不道的想法,于是半带笑意揉了揉他的头发。但是他并不担心楼辕会出什么问题,他知道这孩子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该做,这孩子心里比谁都明白。
然而楼止至与楼辕却也没有什么话说。或者该说,楼辕和这京城里的谁都没什么话说,就算有话也不过是客套话。在京城这四年以来一向如此,看起来和谁都好,实际上却是和谁都不好。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也没什么知己。
陆灭明给他相过面,说他法令纹深,是容易交流却不易深交;眼神光华内敛,是意志坚定,却懒于表达。
说的不少,楼辕却是记着这两条记得最深。不易深交,他没几个朋友,本来半妖就是遭嫌的;意志坚定,那是废话,否则他支撑不到现在;懒于表达,这倒是了,也没几个人能看他的行为就知道他的想法。
只是,就算是他,也是希望有个谁能理解的。霍湘震?或许是吧。
就这么安安静静过了片刻,列位臣工是陆续来了。先到的还是陆灭明,和楼止至见面寒暄,楼辕便自觉退到了一边。两人私交甚好,既是好友,又是儿女亲家。陆灭明的大儿媳就是楼辕的三姐楼玉晴。
说起来楼玉晴当年出嫁时是十九岁,那时楼辕才到楼府一年,对这姐姐印象却是极好。人漂亮,有母亲的干练又有父亲的爽朗;温柔却小小有些传自母亲的泼辣,心善也是真的。换季的时候,一定会给楼辕添几身新衣裳,还给楼辕做过一双护膝。楼辕记得她的好,这情他会报的。
兴许是来得太早,又过了半刻,人方是多了起来。见到楼辕坐在一边角落里,多数人是疑惑却不言语,默默观察。
楼辕虽然不是深居简出,却也不是成天出门乱转的,京城里见过他的人可能不少,但是知道他是谁的估计也不多。但是楼辕可认得他们,这京城里不论官阶大小,就算是皇宫里的侍卫,他楼辕都能叫出名字来。
楼止至是有些心思,故意没站在楼辕身边。楼辕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是故意坐在班房角落,安安静静不出声。
有机灵的,见他一身衣衫都是贵重料子,就知道这不是一般出身。看他坐着轮椅,一双妖瞳,便隐约也猜到了他应该是楼家五公子。然而看见楼止至在一边站着,离他有些远,便犯了嘀咕。
于是有些专营机巧的,就凑了过去,套个近乎:
“小兄弟是要面圣的?”
楼辕很会利用自己没长开的优势,装得乖巧,点头:“是。”还眨眨大眼睛,面带微笑。
见他身量尚小,便问了一句:“小兄弟贵庚?”
楼辕也认真回答:“十九,属虎的。”
十九?还真不像,十七八倒是差不离。
正想问出名字来,却见得小黄门出来了,尖细嗓子喊了一声:“群臣觐见!——”
上朝了,天大的事也没有金銮殿上那位的事大。赶紧的排开列队,鱼贯入内。楼辕看着他们,懒懒挪到更偏的角落。
待班房里人散尽了,小黄门看见了他,过了去,仰着头,鼻孔对着楼辕:“你是何人?新晋臣子?”
楼辕心说这还真是狗仗人势,倒是趾高气昂,却还是回答:“不是,只是等宣召觐见。”
小黄门眼珠一转,一抄手:“哼,看来你还是不懂宫里的规矩。”
轻一笑:“愿闻其详。”
小黄门真以为这半妖少年是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佯装严肃,板起脸来:“记住了!凡是新来朝中,要想得见天子,都得先由我等黄门侍郎拟准!”
楼辕无语了片刻,这个黄门一定是新来的……这黄门侍郎一职,说大不大,不过从四品,算是京官里面最低的了。但是官职不大,作用不小。黄门侍郎分大小黄门,是皇帝近身职务。大黄门安排皇帝一天起居,传达诏令;小黄门草拟臣工名单,每日安排早朝事宜。
说他是新来的,是因为这小黄门太不知好歹。皇帝要召见他,那么他的名字应该是昨日便拟定在了今日觐见的名录上。这小黄门是来找他要贿赂的,却不知道先问清楚他是谁,没想过会不会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这恶劣性子上来了,楼辕故意装作不知:“原来如此!合着皇上每日见什么人,全是经黄门侍郎决定?”
这话显然有些大逆不道,那小黄门却欣然接受了:“算你小子有眼力见!”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这真是小葱拌豆腐上国宴——有没有这么把自己当盘菜的!楼辕是对这二货哭笑不得了。戏耍人的乐趣是在欺负老实人和愚弄自作聪明的人,这给耍了还不自知的,耍了也没趣。
也罢,不耍他了。楼辕摇头,还是带笑:“多谢大人提点,只是家兄昨日告诉我,只在这里等着便是。”
小黄门正要说什么,那大太监却突然进来了,看见楼辕,连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楼小公子!你果然是在这里!”
楼辕也认得这太监,毕竟这是皇帝近前的总管。于是脸上又是那一贯温文尔雅的得体微笑:“王公公,早。”
这王柬民便连忙笑得谄媚,腰弯的如同虾米:“小公子早。皇上刚才问太尉大人,听说你来了,便料得小公子还没来得及吃早点,命小人来接应小公子,到后面彤芳小公主那儿略略吃些。小公主近日也喜爱玩蛐蛐儿,正想让小公子指点一二呢。”
楼辕含笑颔首:“有劳公公。”
说起来蛐蛐儿,倒也是楼辕玩出了门道。不用问,还是周家卖的。只是他那蛐蛐儿玩得京城少年跟风之后,就再没人看见过他玩了。后来才知道,楼辕养的蛐蛐儿让他那八哥给吃了。据说它好像还挺嫌弃那个口味。
目送着楼辕和王柬民王公公走远,小黄门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目瞪口呆问一边冷眼旁观了许久的侍卫:
“那、那小子……是谁啊?”
侍卫早就知道那是楼辕,就是在看着小黄门作死,此时冷笑了一声:“他你都不知道?告诉你,那就是当朝楼太尉家的五公子,楼辕!”
小黄门一听,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面如土色低声自语:“完了、完了、我完了……”
侍卫又是冷哼一声,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