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总是留在这个世界里,慢慢的思索。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错的离谱。曹山荼博士学历,带人谦卑温和,长得虽然柔和,魅力却是和他截然不同的温润有礼。虽然经历过不太好的家境,可是现在的资产并不比他少到哪里去。
他总是把东西乱糟糟一撇,曹山荼会很耐心地整理好。
他总是丢三落四,每次都是曹山荼提醒他带上或帮他找出来。
他经常玩起来不分昼夜不知寝食,总是曹山荼跟他说,吃点什么吧,或者该睡觉去了。
曹山荼的确不是很会处理感情的事情,可是曹山荼的私生活也并不是他这般混乱。在遇到他之前,曹山荼洁身自好。在遇到他之后,曹山荼依然是活的像个健健康康的模范标兵。
一直以来,是他配不上曹山荼。可笑他居然一直没有明白。
寇白门大概就是女版曹山荼吧。吴积白想,已经对不起曹山荼了,总该对得起女版的他。或者,就应该等此事终了,好好正视一下自己混乱的私生活,以及好好正视曹山荼。
他只是希望,这一切都不要太晚。
他想着,听到人说:
“我看那剑南路的节度使也是有勇有谋的,听说已经两度击退了李唐大军呢!说不定李唐这就知难而退了啊!”
“你可别做梦了!”有人泼凉水道,“那前两战听说都不是李唐那个武安君指挥的,李唐武安君邵江城可是自二十岁挂帅以来从无败绩,我就不信那个毛都没长齐的楼家小子能赢了他去!”
“唉……也是啊,那节度使毕竟是初出茅庐……”
吴积白不能也不必再听下去了,以为他已经查过了这段历史。他现在只能去送信。
“四月廿五,李唐武安君邵江城大破锦官城……”
第十三章:密道秘闻扰人心
四月二十四日。
两天的无事,让楼辕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李唐那边似乎就驻扎下来了,一直的按兵不动。眼见着日薄西山,四月廿四也要过去了,楼辕只能皱眉思考两天是不是要困死他们。
一直防备着邵江城在后门偷袭,后门的地里都泼了火油。怕是夜里有雨将火油冲散,楼辕就是一直施法阻雨。
为了驱走雨云,楼辕这两天的作息是日夜颠倒。巴山等地多夜雨,他是整晚地守在室外看天象,然后白天回房补眠。此时眼见着天边又起来雨云了,便是念了个风咒将雨云吹到了李唐大营那边。
还好是只有这三天两天的,只怕一口气强撑个三十天,那他可真的撑不住。
金乌慢慢坠去山下,楼辕想着他又该开始值夜了,就听身旁有几声欢呼。回头看过去,几个锦官城守军刨开了一个鼠洞。
鼠洞里有宝?有啊,粮食。楼辕笑眯眯看着他们,风笑晨便走过来拍了拍楼辕的肩,有些眉飞色舞:
“大人,你怎么知道这种办法的?”
所谓的办法,是楼辕告诉锦官城守军的一些技巧。老鼠这东西向来是机灵的很,平常就会偷人的粮食在鼠洞里屯粮,所以每到灾年,闹起来饥荒的时候,农人就会去找老鼠洞,抢老鼠的存粮活命。
锦官城现下被困,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有生机。粮食和肉——那自然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只是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老鼠也是有些傲气的。一旦听见有人动土来刨鼠洞,便会拼死了糟蹋尽粮食也不留给人。故而如果是贸贸然挖开鼠洞,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楼辕说的办法就是,一块木板、一兜黄豆,然后抓一只大些的老鼠。抓住之后,把黄豆蘸点水塞进老鼠谷道里,然后把老鼠放回鼠窝,再用木板把鼠窝洞口盖上。因为黄豆遇水膨胀,剧烈疼痛会使老鼠发狂咬死同窝的其他鼠类,等过上个把时辰,在刨开鼠洞,就是五谷杂粮分开放好的几堆儿粮食,和一锅鼠肉。
楼辕虽然是脾胃不和,却是个猫儿,猫儿遇见老鼠肉,自然也不介意吃。同样守城的锦官将士,自然明白这时候没什么可挑剔的,老鼠肉一样是架锅开吃。
这样一来,倒也缓了缓粮草问题。
此时风笑晨问起了楼辕怎么知道的,楼辕便是笑微微看了看初升的胧月,声音轻的近乎温柔,回忆起十几年前的旧事:
“小时候和师兄住在渝州,有一年城外一个冰麒麟一个毕方鸟斗法,毕方的火烧毁了城外的田,然后冰麒麟的冰又断了通往外界的官道,渝州城就差点闹灾荒。因为这个事情,城里很多人很反感非人,师兄就带着我出城避难。
“当时我们是在渝州城外九龙山里的一个小草房暂住,存粮吃完了两个神兽还没斗完法。师兄可以辟谷,但那时候我修为尚浅,不过是个小孩儿,他怕我饿着,就带我挖遍了整个渝州城附近的老鼠洞。”
楼辕说的时候,唇角翘起,笑意里满是温暖。他不太理解什么叫情爱,不过他觉得,他和霍湘震之间的一定就是爱。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心里总是暖暖的,就算是有不愉快的回忆,也觉得可以忽略不计。自从四月初八送走霍湘震以来,没有一刻停止思念。
楼辕望着渐渐高起的月亮,随口问了风笑晨一句:
“寇姑娘如何了?”
自然是指的寇白门。人人唤她寇娘子,却只有楼辕叫她寇姑娘。
风笑晨不太像深究楼辕这样称呼她的原因,只是点点头回答:
“兄弟们都仰慕她这时候还不离城,没人为难她。现在一日三餐也有人照拂一下寇娘子。”
楼辕有些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天边的明月。吹走了雨云,夜空里星星和月亮都无比的清晰。夜风里还有寇白门在高高绣楼上弹起琵琶的声音,略略有些凄凉浩气的唱词隐约入耳:
“金戈鸣断铁马,繁星北下,江山竞踏。破军阵中,一任碧血染黄沙。
天下,纷乱征伐。一生叱咤,横刀之处为吾家……
明镜泅渡度残年,身老他乡向盐泉。几场梦回,青山绿水,忠烈何时归?
将军埋骨古城?2 常坡苍墩教煅摹4疵髂辏灰勾悍ⅲ榈仄鸷旎ā?br /> 歌词有些悲凉,此时听来,不助士气,却应景。楼辕想,她大概也是在想念吴大哥吧?这时候,估计吴大哥也快要到京城了。
还好吴积白没有托他照顾好寇白门什么的,因为他是真的做不到。他自保都难。
正这样想着,微微叹了口气,才发觉周围的兵士们都回去了,只剩下了风笑晨在他旁边。楼辕回过神来,摆了摆手:
“风将军也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看着就行。施个小法术驱散雨云什么的,我办得到。”
风笑晨却并不是因为不放心才留下的。
看到左右无人,风笑晨才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在楼辕旁边。楼辕不解看他一眼,风笑晨便慢慢道:
“大人,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在应该跟你说了。”
楼辕歪歪头,不知道风笑晨这是要说些什么。就听风笑晨继续道:
“这事锦官城里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节度副使官邸里,正房浴池底下,有条密道,可以出城。”
楼辕一愣,就听风笑晨继续道:
“开启密道,就是池子壁上刻着的那个牡丹花的花心,是要抠着摁下去才能打开,里面也有手柄可以开关暗门。密道出口在峡谷的半山腰,出口下面是玄铁的链子伪装成藤蔓模样,可以攀着到峡谷底下,直接通到岷江岸边,不远就是渡头。”
城里有……密道?而且就在他卧房里那个浴池底下?
楼辕忽然想起来前几天霍湘震曾经抱怨说那个浴池漏水,泡澡泡的太久就会发现水变少很多。他只当是在水里折腾的时候泼在了周围地上,还没注意过是不是池底有什么缝隙之类。
可是……楼辕想,这样的密道对突围没有什么帮助,毕竟兵力相差太过悬殊……或许,他们可以利用这条密道,悄悄出城,反到李唐背后偷袭?
——算了,三千人偷袭几万人,以卵击石。还不如从这条密道偷偷逃跑省事。
楼辕想到这里,一愣,慢慢扭头看向风笑晨,脸上写的是难以置信。风笑晨为什么要告诉他这条密道的存在?刚才他以为这是共享情报,出谋划策说说怎么解决外面的李唐大军,可是事实却是……
风笑晨看着楼辕的表情,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只拍了拍楼辕的肩膀:
“大人,切莫执着……这条路我们或许用不上,但是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
楼辕仿佛是被人踩到了尾巴,脸色一下红了起来,满是怒火:“风将军!你们都在拼死,你却告诉我怎么逃跑?!你是觉得我累赘了还是看不起我?!还是我看起来就好像贪生怕死的模样?!”
风笑晨忙摆摆手,按住了楼辕的肩膀,示意他小声一点:“小祖宗,你是想让外面李唐大军都听见么?”说罢,在楼辕再次爆发之前又摆了摆手手示意他冷静,跟着才继续道:
“这条密道是前任节度副使所修,大人应该知道,他这人比你怕死的多。”
楼辕想起了副使司门前那面喊冤鼓,被他前任拿去埋在院子里镇宅……深有感触。
风笑晨看他冷静了,慢慢继续说了起来:
“他虽然是贪生怕死了些,却也没错。大人,如果有一天真的撑不住了,多死一个人少死一个人是没差别的。我们既然是留在城里,就没有怕死的,大人你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大人有没有想过,若你也阵亡在此,我们的血仇又找谁去报?”
楼辕愣。他确实没有往那里想过。他想的,只是或许吾命休矣,大事未成极为遗憾,以及没能和霍湘震真的成个亲。想着,就听风笑晨低声叹了口气:
“我原想,万一城真的破了,我便偷偷逃了。只是大人……我想,你若能活着离开,必是比我离开要好的。”
楼辕觉得脑子里很乱,想问风笑晨两个人走难道不行吗?或者还可以再加上寇娘子什么的……可是这样想到的却会是更多的人都走,他们就还是放弃了锦官城。
可是留守、甚至死在城里又如何呢?
也没有如何……只是骨气吧。
楼辕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天涯共此时,不知那个人此时如何了。
那个人?
哪个人?
邵江城?
他正站在山顶,猎猎的风吹动他的衣角。他,俯瞰着脚下那座灯火昏暗到几乎没有的城。
锦官城。
身后的士兵正在铆下岩钉,栓牢绳索,等待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发兵。
但他并没有下令。
他在等。现在锦官城后门的灯火还太亮,他在等暗下去的时候。
那才是偷袭的时机。
第十四章:城破成败尘埃落
子时过去,夜半三更。锦官城守军也难耐疲劳,城头的火把光芒渐暗。
邵江城却很是清醒,但并不亢奋。他很冷静,因为这是他必须冷静的时刻。他的攻城行动,这时候才刚刚开始。
先遣步兵五百人,列成十队,后面一人扶岩钉,前面一人沿绳索由山崖上话下。每个人都口含衔枚,防止出声。带着一支足够粗的木棍,挽着绳索快速滑下。一人下去片刻之后,再换另一人扶着岩钉,前一人滑下山崖。
慢虽然会慢一些,却绝对有用。十条绳子同时向下输送兵丁,不过两刻时间,五百人便在城下黑暗中整队。
黑暗是偷袭的最好掩护。五百人,并不多,刚好潜匿在城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但邵江城并没有下去,只是站在崖顶,突然向天打出一枚花炮。尖锐的声音是攻城的信号,但下面这五百人并没有攻城的器具——连这五百人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他们是用来牺牲的。
花炮的响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锦官城里,一直未眠的楼辕看着那方向便是蹙眉咬牙,恨声低低:“果然还是来了……”
对岸的李唐大营里,花炮声响惊动了齐德隆。他揽衣出门去看,只看到了花炮留下的点点余晖。
这声响也惊动了锦官城的守门士兵,惊慌恍惚之间,甚至来不及细看城外来兵多少,便投掷出了火把。这一切并未出乎邵江城的意料。只见火把落地,霎时间便如红莲绽放,整片土地燃起业火——正是埋在城门前土地下的火油。
这先遣的五百士兵,一时间慌乱失措,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自己只是诱饵。惨叫声在城下响起,由于锦官城四面都是山崖的地形,被无限放大之后传上了山巅,传到邵江城脚下。
邵江城只俯瞰着山脚下、山谷里的火焰,却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应该把白斛带来,让那只没见过世面的兔子看看这仿佛红莲怒放的场面。
他怕城门后面有埋伏,因此不惮打草惊蛇派下这五百人送死。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火攻,想来等火熄灭也要很久……他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没想到这锦官城守军竟有这样的陷阱。听说里面的那个节度使楼辕只是乳臭未干的半妖,从未上过战场,想来这防守是那兵马使风笑晨做的。
若邵江城此时想到了这是楼辕的布置,或许以后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但这是后话。他现在想得到的,只是“等火熄灭大概要很久”而已。
很久?
不。
邵江城突然感到大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尤其脚下山谷里竟迅速升起一股股狂风,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只得向后退开几步。上空迅速凝集出一大片雨云,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而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大雨即将落地的瞬间,锦官城上突然绽开了一层金光,将雨水挡在光芒之外。城下火在烧,城上下着暴雨。雨水打在光罩上,被光罩阻挡,击出一层层涟漪一样的金色波纹。
——城里有人在施法阻雨!邵江城顿时明悟,想来定是楼辕。于是回身要召来弓箭手射击光罩,却不等他下令,就见光罩渐渐暗淡,紧接着突然崩溃,化作点点碎片消弭无形。
大雨倾盆而下。
苍天助我。邵江城由衷笑了出来,心说那半妖终究是修为太浅,挡得了一时,却撑不过太久。
城内,楼辕的灵力终于难以为继,再无力支持结界阻雨。强运灵力试图再次架起结界,却是一口鲜血喷出,几乎呼吸不得,苍白了脸色,冷汗横流。
为什么会这样!楼辕死死盯着眼前的雨幕,咬着自己的下唇恨然——这是天意吗?难道是苍天要亡我锦官城吗?!为什么会突然下雨!!明明他已经驱走了所有雨云,为什么会突然凝结出一片雨云来!为什么突然会有暴雨!!
火油遇水,并不会被浇灭,只会越烧越烈。然而火油数量是有限的,暴雨之下大火迅速燃烧,只嗅得到空气里飘散开皮焦肉烂的气味,下面五百士兵的惨叫渐渐不闻。大火仍在雨里燃烧,终于,土地里最后一滴火油燃尽,城外再复黑暗。
而雨,也在火熄灭之后迅速转小。
邵江城便毫不犹豫下令再放一千人到城下“增援”。士兵略有畏惧,邵江城便是指天道:
“锦官城里用火攻,苍天便下雨灭火助我。天意如此,我方还有何畏惧?!”
天意如此?
绳索补充到了二十条,不过一刻,一千人便再度站在了锦官城下。
城外土地上火油燃尽,城里却依然有火油储备。兵法要求,攻城必得备有三倍于守军的兵力,区区五百人,只不过是邵江城疑心锦官城守军仍有后招,再放了五百诱饵而已。
果不其然。雨停之后,锦官城守军又是投下火油,掷出火把。火油特性便是极其易燃,沾在身上便无法摆脱,遇水只会燃烧更猛。城下一千人,再度陷入了烈火地狱!
风笑晨此时正在后门,紧盯着战场情形。他已经无法判断敌军来的究竟是诱饵还是真的兵力,只能一律格杀……
他们守城的武器,只有火油了。
却不知苍天何意,在城下大火弥漫之时,突然又降暴雨!
锦官城内物资本就不多,此际便是用尽了火油,只剩正门还有储备,却又要担心正门遇袭……
眼见脚下城门前火光,在大雨里爆出光彩之后又渐渐微弱,邵江城便料定了城内后门处再无火油可用,必定会去前门调取,便是下令,暗中降下一万士兵,三千攻后门,七千人暗中循城墙之下,缓步轻声绕至正门。滚石檑木等攻城器械,随七千士兵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