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腰，石晏清给他翻了个个儿，准备擦前面，“那个，”程乂挣扎着坐起来，抢过他手里的药，“前边还是我自己来吧，那个，咳咳，我有点害羞。”
程乂冲石晏清故作羞涩地一笑，背对他坐过去，石晏清盯着程乂线条优美的腰背看了一会儿，忽然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程乂手腕一抖，手里药膏差点儿脱手。
房间里一片安静，无处不在的沙沙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程乂揪着衣领，痛苦的大口喘息着，那种诡异的窒息感四年前差点儿把他逼疯，就算到了现在也依然无法完全摆脱，心脏里绵绵针扎一样的痛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紧拽着衣领的手指也逐渐放松，程乂这时候才发现他竟然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客厅里的钟“嗒嗒”地响着，程乂虚弱地爬起来，突然，他双眼瞪大，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刚才，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程乂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不住地发抖，“为什么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突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程乂身体一僵，然后抖的更加剧烈了，“回去吧……回去吧……”声音里带来哭腔，“我错了。”
手机铃声坚持不懈地响着，程乂就在这样的伴奏中睡着了。
几缕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打在程乂脸上，难受的皱了皱眉，程乂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昨晚发生的事让他还有些缓不过来，在床上不知道坐了多久才拿过手机看时间，一看才发现居然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来电人全是袁婷婷。
程乂回拨了过去，没几秒对方就接通了。
“昨晚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么？我睡觉的时候开了静音没听到铃声。”
袁婷婷：“没事儿了，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我们高中几个玩的比较好的昨天晚上商量了一下，决定三天后在云中酒店聚一下，除了还在国外的二狗子，我们都决定要去，我就想问一下你去不去，昨天晚上有点儿激动了。”
“三天后的云中酒店？”
袁婷婷：“没错，程乂，你来吧，那天就是那个王志请客，他富二代有钱，我们去多剥削剥削他。”
程乂记得王志这个人，高中的时候就是班上最高调的富二代，虽然喜欢炫耀，但却意外的不惹人讨厌，大概是因为太大方了，吃了人零食也不好意思再讨厌人家。
“他请客啊，那我可一定要去，几点啊？”
袁婷婷：“下午一点，踩着点儿吧，不需要太早。”
“嗯，你工作忙不忙？你那边忙的话我就先挂了？”
程乂说完听到那边有人在说话。
“婷婷，男朋友打的电话？”“王姐，不是。”“笑得像朵花儿一样还想骗我？”“真不是，以前的同学。”
袁婷婷：“我这边是有点儿事，那我们回头再聊。”
程乂本来想说好，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良久，“程乂，你不要太伤心了，时间啊，总是，总能过得很快的，这不，一个四年过去了，很快又一个四年也能过去，到时候……”
那边说着说着就消了声，一时之间程乂只能听到对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哽咽，他说：“我就是随便问问，既然你忙的话那我就先挂了。”
丢下手机，重重倒回床上，程乂现在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什么也懒得去想，昨晚的那件事似乎把他所有的力气都抽光了。
躺了一会儿，他又慢吞吞地爬起来，找到那本笔记本，在上面记上：三天后，云中酒店，下午一点，同学聚会。
程乂的生活一直都很枯燥，大学四年除了一个韩青湖就再没有其他朋友，他记得以前的自己人缘十分不错，喜欢打篮球，爱笑，热血，心里总有说不完的各种想法。
但似乎四年前的那场高考把他所有的生气和精力都耗干了，曾经那个少年仿佛一夜之间老去。
第5章 他来了（五）
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程乂出门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拿了把折叠伞，然后像往常一样一口气冲下楼。今天没有太阳，头顶上的天空也是阴沉沉的，风吹过来凉得渗人。程乂没有料到外面的温度竟然这么低，不过他也懒得爬上十楼再回去加件衣裳，只是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继续往前走。
也许人类出行也是受温度高低影响的，今天公交车上人不多，程乂投了币后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从他家到云中酒店有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估摸着时间就准备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眯一会儿。
刚趴上去闭上眼睛，程乂就感觉旁边蹭过来一个人，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觉到这人身上冰凉冰凉的。
不舒服地往里面挪了挪，谁知道旁边的人也跟着他挪。眉头皱了起来，程乂抬头就想让这个人往外边没人的位置让一让。
他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手臂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程乂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站起来坐到前一排。
再也没有睡意了，程乂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车窗外，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建筑，脸色苍白。
程乂没看到的是，车窗玻璃上模模糊糊映着有个人坐在他旁边，抬手摸了摸他耳边有些长的头发，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耳边仿佛还有低低的叹息响起。
“终于又找到你了……”
程乂在酒店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下车后他看了眼时间，离一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他是踩着点到的，到了之后他才发现他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他人都到齐了。
这次一共来了五个人，包括他有六个，一个是袁婷婷，一个是王志，高中时候的体育委员，家里有钱，那时候就经常请班上的同学吃零食，程乂常和他打球。还有三个，其中两个是他们自己班上的吴雨诗、孙毅，另一个是当年比他们低一年级的学弟迟阮凡。
几个人都是那时候经常聚在一起玩儿的，现在看到程乂，一个个都很激动。其中表现最夸张的就是迟阮凡，这孩子看到程乂就跑过来一把扑到了他身上。
“哇，为什么我还是没你高？”
看到他们，程乂心情也好，笑眯眯地比了比迟阮凡的头，“你有一米七吗？”
迟阮凡不服气地说：“我当然有！”
“一米七一，”有人笑嘻嘻的接了一句。
迟阮凡转身就扑过去要打人，然后中途被人架住了，还不服气的嚷嚷嘲笑他身高的人都立马矮二十厘米。
几个人都不是什么陌生人，就算程乂和他们四年没见，有些生疏感，寒暄了几句无意义的话之后也都聊开了。
看到昔日好友们现在的模样，程乂不得不感慨时间的魔力。这几年变化最大的是袁婷婷，简直跟换了个人似得。王志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那头总是朝天竖着的头发平了下来，身上还是一身的名牌，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漏的。
吴雨诗是个戴着眼睛，高高瘦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青年，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性格有多暴躁，高中时候几个人里最常打架的就是他了。
孙毅的长相和他的名字很不符合，他长得有些阴柔，皮肤白皙，骨架小，穿着男装都总被人误认为女生，那时候为了不被人认错性别，他都忍痛和程乂一样剪的是板寸。说起来那时吴雨诗很多次和人打架都是因为对方攻击嘲笑孙毅的长相。
坐下没几分钟就开始上菜了，这时候迟阮凡忽然拿出手机闹着要和他们合照，对于这种事，几个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等照到袁婷婷的时候，王志冲迟阮凡后脑勺来了一下，引来迟阮凡不满的眼神。
“为什么要打我？”
王志笑了，“你小子想和我女朋友照相还是先长高十厘米吧。”
又被拿身高说事，迟阮凡怒了，“你有女朋友了不起？我也有媳妇儿，不会说我身高的媳妇儿！”
说完他一下子愣了，“你女朋友？婷婷？”
其他几个人包括程乂都惊讶了，一个个的看向他。
王志清了清嗓子，“我和婷婷在一起了。”
袁婷婷抚了抚鬓角，红着脸微微低下头。
“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的事了，其实吧，这个我高中的时候就对她表过白，可她硬是装傻充愣地给我糊弄过去了。”
“我哪儿有？”袁婷婷抬头瞪了他一眼，“我那不是自卑吗？以为你逗我玩儿呢。”
“我是那种人吗？”
“我那时候又不了解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种人？”
“你都不了解我就认定我是那种人？”
“王志，你少胡搅蛮缠了，我都不爱搭理你。”
“我怎么就胡搅蛮缠了？”
其余四人：这种恋爱的酸臭味，感觉自己好多鱼。
吴雨诗扶了扶眼镜，看着脸色苍白，眼下有明显青色的程乂，心里了然后更加伤感，但吴雨诗知道，此时不论说什么安慰的话对于程乂来说都是无用的，说不准也许还会刺激到他，所以他只是问：“你那时候不是准备报h大吗？怎么又改了？”
程乂把玩着筷架，“不记得了，大概是想改就改了吧。”
迟阮凡就坐在程乂旁边，听到他说的话后很疑惑，“你那时候不是和石晏清说好了要和他上一所大学的吗？石晏清成绩好，你为了能和他考上同一个学校，那段时间学习那叫一个刻苦啊，篮球也不打了，网吧也不去了，啧啧啧。”
迟阮凡说话语速很快，坐在他旁边的孙毅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一时之间，包厢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不管之前在做什么，这一刻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程乂，表情紧张。
场面看起来诡异十分。
直到服务生进来上菜，这种安静才被打破。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程乂一脸若无其事，伸着筷子去夹菜。
孙毅皱了皱眉，他感觉程乂的状态很不对劲儿，他试探着说：“程乂，人死不能复生，石晏清已经去世了，你不要太伤心了，如果他看到你这幅模样也会难过的。”
孙毅本来以为听到这些话，程乂就算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也会沉默不言，谁知道程乂竟然用十分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你们几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石晏清好像不熟吧？怎么搞的好像他死了我也会要死要活一样，能别逗了吗？”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不应该啊！
然后他们都很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这个菜不错，程乂你尝尝。”
“这个！这个好吃。”
“这个也不错。”
“那个难吃，不好吃。”
……
大概是喝多了饮料，程乂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想去厕所。
从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程乂不经意一抬头，突然看到眼前的镜子里似乎闪过了另一张脸，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撞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
运动会是除了放假之外学生们最期待的日子，当然，除了某些参加了很苦逼的项目的人。
程乂就是众苦逼中的一个。
不过三千米一般第二天才会跑，他只参加了这一个项目，第一天清闲得很，这时候正拉着石晏清站在沙坑边上看人比跳远。
看了一会儿，程乂饶有兴趣地问石晏清，“你觉得你能跳多远？”
石晏清说：“大概比他们都远。”
程乂对他这句话很不屑，“吹，使劲儿吹。”
石晏清笑了笑，没接话。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跳高比赛就开始了，这个项目石晏清参加了。比赛开始之前，程乂拍了拍石晏清的肩膀，说：“加油，争取拿第一。”
程乂原本只是意思着鼓励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然当了真，很认真的对程乂说：“我会的，等我好消息。”
“好吧，”程乂只能点点头道：“祝凯旋。”
比第一轮的时候，所有参赛者都跳过去了，不过程乂注意了一下，发现石晏清起跳跃过的姿势是最帅的——因为他跳的时候，在场女生都在尖叫。
第二轮有几个人碰了竿，第三轮开始已经有人被淘汰了，第四轮的时候，程乂看着那竿儿的高度，他估计他自己只能从底下钻过去。
前面已经有人跳过了，再下一个就是石晏清，程乂心里正紧张的时候，腰上突然一紧——他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嘴角抽了抽，程乂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公共场所，不能殴打他人，随后一脸微笑的回头，然后看到自己肩膀底下有只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此时脑袋的主人正从他手臂缝隙里往比赛场上看。
“同学，你干嘛呢？”
这人听到程乂说话，很快抬头看他，然后程乂就看到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小圆脸长得很讨喜，程乂就觉得拳头没那么痒了。
“你站在我前面，我都看不到。”
“那你就能对我随便搂搂抱抱了？”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发出一阵很整齐的哄笑声。
“可是，我看不到啊。”
程乂看他可怜样儿，让他站到了自己前面。
这一次石晏清依然是轻轻松松从竿子上面跃过。
“你觉得这几个人哪个能拿第一？”程乂戳了戳面前的小圆脸。
“我觉得……”小圆脸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个穿浅灰色T恤和蓝色T恤的，都跳的很好。”
穿浅灰色T恤的就是石晏清。
他继续说：“不过我觉得浅灰色T恤的还是更胜一筹。”
“为什么？”
小圆脸继续保持着他认真严肃的语气，“因为他腿长一些。”
第6章 他来了（六）
又经过了两轮比赛之后，场上最后只剩下蓝T恤和石晏清两个人了。这次依然是蓝T恤先跳，一段距离的助跑之后高高起跳，在跃过的那瞬间，脚却不小心碰到了横杆。
旁边的人重新摆好器材，石晏清站到助跑跑道上，他似乎很紧张，不停地拿手背擦额头上的汗，旁边的体育老师抓紧时间给他讲着跳高的要点和诀窍。最后在裁判表示可以开始了之后，他转头看向了程乂，然后冲程乂比了个大拇指。
程乂愣了一下，这什么意思啊？
虽然不是很懂，但程乂也还是对他也比了个大拇指。
当时具体的情景程乂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他放下手后，石晏清猛地抬脚冲向起跳点，在他纵身跃起的那瞬间，程乂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大脑空了一下，等程乂再回过神的时候，石晏清已经重重地跌在了海绵垫上，正在被人扶起来。
拒绝了其他人的搀扶，石晏清一瘸一拐地走到程乂面前，对他伸出小拇指，然后示意让他也把小拇指伸出来。程乂满脸疑惑地照做了，下一秒，石晏清的手指勾上了程乂的手指，两个人的大拇指也轻轻按在了一起。
石晏清抿了抿唇，笑得有些羞涩，他说：“比赛之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程乂啧了一声，语带嫌弃说：“你几岁？”
石晏清勾了勾程乂的手指，“挺好的。”
程乂盯着石晏清看了两三秒，石晏清也一脸坦然地随便他看，突然地，程乂笑了，那个表情像是做成了某件坏事后一样，贼贼的，他说：“你知道么，这个游戏其实还有另一个版本。”
“嗯？”石晏清不解地眨眨眼睛。
“就是，咳，说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之后，两个人一人吐一口口水，以后谁变了就舔对方的口水，”程乂哈哈笑起来，“恶心么？”
“你和谁玩过？”
“啊？”程乂有点没反应过来，石晏清这个反应不对啊，难道不是应该附和他说“确实很恶心”吗？
“你和谁玩过？”石晏清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程乂抽回手，“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喜欢嗯……这种游戏？”
“你脚怎么了？”
他刚才就看到石晏清走路的姿势不对劲儿了，一瘸一拐地。
可能是觉得丢脸了，程乂看到石晏清转头拿后脑勺对着他，耳根却一点点染上红晕。“怎么了？”程乂追问。
石晏清背对着程乂，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