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俊想要否认,但他的手指还压在自己脉搏上,说谎恐怕一戳就破:“暑假我很忙,如果你也在忙,每天只有早晚能见面,关系就会变冷,家的感觉就淡了。虽然别人家差不多都是这样,也没变冷变淡,但是我……”
白新移开手指,在衬衫上擦净掌心的微汗:“有道理。”
郑俊微愣:“你不介意自己没工作吗?”
“你愿意养一个没身份没工作没收入的人吗?”
“求之不得,”郑俊说,“你不嫌我提供的生活条件太低就好。”
只有前半句就是无懈可击的情话,加上后半句情调全坏了。白新不说破,转头继续看着天空:“我也求之不得。”
背山面海的烟台一到夏天就与暴雨有约,属于每隔一两年就能凭雨灾上央视的程度,雨水不仅驱散暑气,还会把人从皮到肉至心脏都冷个通透,于是郑俊年年准时重感冒,跟辅导学校最赚钱的日子撞车,又病又忙,怎么也得拖大半个月才好。今年他的感冒依然如约而至来势汹汹,蒋雅周早已掌握规律,知道再怎么用心照顾也缩短不了病程,但放手不管倒也死不了人,做好心理准备听上十几二十天的咳嗽,顺便买了不少止咳糖浆免得影响课堂效果。
结果郑俊的感冒只持续了不到一周,痊愈了。
蒋雅周坐拥一堆派不上用场的止咳糖浆,有种投资失败的气恼:“你这次感冒时间怎么这么短?过几天能复发吗?”
郑俊莫名其妙:“应该不会复发了,我今年很注意保暖,病了之后也采取了措施。”
“什么措施?”
“……”郑俊抹了把脸,垂下目光盯着电脑继续写教案,“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蒋雅周紧皱眉头:“家里有人照顾了?”
郑俊低头捏住鼻梁:“嗯。”
他得到了深入的丝毫不浮于表面的照顾,一有着凉的迹象就会被拉到床上回暖,头一次体会到发烧时□□会飘飘欲仙,骨肉过电似的阵阵酥麻。蒋雅周这一问,肉体的记忆涌了上来,顶的他脸皮发烫。
蒋雅周白他一眼:“白新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害我一直担心你出现什么空窗期心理疾病。”
“我以为你看得出来,”郑俊干咳,“除了他我还能跟谁恢复性生活。”
“你们俩的性生活我看不出来!”蒋雅周猛地拔高声音,把手里的快递往桌上一甩,“拿着!要不是看见这个我这辈子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郑俊被砸得手疼,抬起头她已经摔门而去。盒子大概有A4纸大小,很扁,能装进一本书的样子,标签的收件人一栏印着“郑俊转白新”,是一个叫Mark的人从大学寄出的。
应该又是一个暗恋者,计划着暑期留校天天光顾奶茶店跟白新套近乎,却没想到奶茶店会关门歇业,只好换个方法吸引白新的注意。郑俊油然而生一阵自豪,随即失笑,笑自己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担心有人竞争,而是对这个陌生人感到怜悯。
不得不说,这感觉很好。
他在小区里停好车,把快递塞到西装下面,打开车门撑起伞。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砰砰作响,风向瞬息万变,郑俊不得不随之变换伞的方向遮风挡雨,短短一两百米的距离,衣服打湿了三分之一。
白新站在公寓楼的台阶上面等他,伸手接过伞,合起伞骨甩了甩雨水:“回来了。”
“回来了。”郑俊从怀里拿出盒子递给他,“给,你的包裹。”
白新微扬眉毛,拿到手里看了眼标签:“Mark?”
郑俊听他语气不对,转头看他:“不认识?”
“没印象。”白新按下电梯,“这是哪来的?”
“还能是哪儿来的,应该是快递员直接放在前台,蒋雅周又拿给我。我猜是某个学生暗恋你,从老板那问出你的事了。”
白新笑了笑:“确实,你的情敌不少。”
前台有监控,寄快递的人不会冒险露面,既然借他人之手,运送中的风险不会小,排除是危险品的可能性。奶茶店歇业一周有余,发件地址具体到距离奶茶店最近的大学宿舍楼,说明寄件人在奶茶店歇业前就找到了自己;收件地址是辅导学校,意味着他掌握了郑俊的工作地点。姓名和工作已经足够具体,住所对这个自称Mark的人来说也不会是秘密。
寄件人通过展现自身的危险性而做出了友善的暗示。
白新把盒子放在茶几上,用美工刀沿纸盒缝隙切断胶带打开,气泡膜缠绕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记事本,纸质封皮,很薄的一本,重量明显失衡,纸页间夹着什么。
郑俊只穿着肥大的短裤,脖子上搭条毛巾走出浴室,白新不在卧室,没换衣服坐在客厅,仰枕在沙发背上,右手指间来回翻转着一枚硬币。
“那人寄了什么?”
白新张开眼睛直起脖子,把硬币翻转到拇指与食指之间握进掌心,摊开向上:“一个空白记事本,里面夹了这个。”
“嗯?”郑俊坐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低头查看,硬币向上的一面是人像和英文,“二十五美分?”
白新弯起手指,虎口向上,用拇指从掌心顶出硬币:“人还是鹰?”
“鹰。”
“押人比较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怪异的温柔和诱导,郑俊深吸一口气:“那就人。”
硬币被抛至空中上下翻转几圈,白新抓住它反扣在手背上,不设悬念地直接移开手:“人。”
郑俊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吻住微笑的嘴唇:“你怎么知道?”
白新把另一面翻给他看:“两面一样。”
“为什么送你这个?”硬币从白新手中飞出去,郑俊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它落到茶几上,“很值钱么?”
“不值钱。”白新用鼻尖抵着他的肩头,深吸一口肥皂的余香,“你就这么热腾腾的坐在我旁边?”
郑俊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他的吻却紧接着落在胸口:“我把空调开低点。”
“不用,郑老师现在就像一道菜,感觉凉了就不好吃了。”
郑俊笑了:“这么巧,我也想吃你。”
“这才对,”白新笑道,“别当鸭子。”
郑俊愣了一下,再次吻他:“我爱你。”
长久以来,他的世界建立在讨好他人的基础之上,没有了别人的肯定,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哪怕在性事上,迎合对方的需求也是他最大的满足。郑俊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纯粹为了自己而做(爱。
他放纵了自己,不仅是肉体的放纵,还有感情也是,不管有没有回应:“我爱你,白新。”
“我好像也爱你。”
第26章 26
白新走下公交,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商厦。这天是工作日,附近也没什么写字楼,因此一层的开放式咖啡厅十分冷清,寥寥三桌生意,还有零散的路人不时从中穿行或者从外围经过。
他在距离商厦中庭最远的位置落座,抬头向上,视线被顶棚遮挡住了,看不到其它楼层。白新站起身,到操作台随便点了杯咖啡回到原位,从口袋里摸出硬币用拇指摩挲两下,看它慢慢翻过食指,接下来是中指和无名指,又原路返回。
无论是谁寄来包裹,都很清楚它对白新而言意义非凡。要么是最亲近的人,要么是从那人口中得到情报的危险分子。
一股力道掰过他的右肩,重拳在下个瞬间砸在脸上。白新被掀翻在地滑出半米,及时握住硬币没让它脱手而出,单手撑起上身擦了擦破裂的嘴唇,席地而坐看向走上前来的男人。高大强壮,棕发灰眼,一张熟识的、英俊性感的面孔。
『马克,好久不见。』
男人脸上的肌肉狰狞抖动,撬开牙关:『狗娘养的。』
白新捡起掉落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冲出操作台的店员们眼看那个凶恶的外国人向白新伸出手,而后者丝毫没有畏缩握住了借力起身,见义勇为之心剧烈动摇。几个人面面相觑,经理还是拿了菜单笔本站到二人桌前,端详了白新的脸转向马克:“请问要点什么?”
“水。”马克伸出食指,隔空点在白新胸口,“给他一条湿毛巾。”
经理和他本人同时察觉到他指节上的血迹,后者用拇指轻刮两下抹掉:“最好快点。”
他浅色眼珠的上半截嵌入眼廓毫无生气,显得格外阴沉险恶,经理不由得心生怯意,却不动脚步,紧皱眉头问白新:“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已经点了咖啡。”白新冲经理笑了笑,目送他将信将疑地走开,用手指蘸了蘸嘴角,『你哀悼的方式真特别。』
『闭嘴,乔!』
『不然呢?再给我一拳?』白新二指夹住硬币,手掌向下扣着,上下摇动手指用它的侧面缓缓敲击桌子,笃笃作响,『恭喜,你找到了一个死人。』
他抬起眼睑,透过镜片的目光透着寒意,与马克的视线相遇。后者提起上唇露出牙齿:『谢谢。』
眼前的东方人不是他认识的面貌,体型远不如当年强壮适战,神情举动时常懒散不设防,被连续追踪几天都浑然不知……这一切表象都使马克难以把他跟自己在找的人联系在一起,但他的身高、声音、表情以及右眼的异常是无法改变的。
死了七年的乔·史密斯,他曾经的最佳搭档,正坐在他面前。
『我希望你没告诉别人我还活着。』白新说,『没有别人知道我还活着,对吗?』
『是的。』
端来托盘的店员打破了空气的凝固,截断两人的对视,将咖啡、湿毛巾和水分别布置在桌上。等他离开,二人嘴角忽而上扬,笑声先是沉闷机械,继而失控成仰天大笑。
商场是个拥有完美目击者的安全之地,马克跟踪白新到这种地方才肯现身,一方面确实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无害,另一方面也在制约眼前的人——知情者只有自己,灭口的程序实在是太简单了。
白新将餐纸按在毛巾上洇湿,按住唇上仍在渗血的伤口。七年了,生意上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也不可能知道马克是否在为生意做事,唯一能确认的是马克暂时没动杀意,否则自己早就死了。
鉴于七年前的情报早就过时了,他的目的也不会是逼供。
也只有寻仇才会让人有足够的动力追查一个死人。
问题是,为什么有人怀疑他的死亡。
白新把沾了血的餐纸扔进咖啡:『谁告诉你我还活着?』
马克愣了一下,冷笑:『放松,没人雇我追查你,也没人知道你还活着。』
七年前,他为躲避风头消失了五个月,回归生意时却被告知搭档的死亡。从当时的各种因素来看,乔的死亡完全合理,所有证据也都表明他确实在爆炸中身亡,而他为了不留痕迹连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带走。
纵然情感上无法接受,马克还是认了。
『直到几个月前,某人激活了一段代码,那是我教给乔·史密斯的。』
白新并不买账:『生意里的每个人都用那段代码收邮件。』
『你不是「每个人」。』
『你设计我?』
『妈的,乔。』马克猛地捶向桌子,舔了下嘴唇压低嗓音,『我爱你!你很清楚这一点。』
『你什么?』白新扬起一侧眉毛,失笑,『不,你不爱,你操每个人,而我就是每个人之一。』
『我爱,并且你也爱我。』
『你这错觉从哪来的?』白新爆发出一阵大笑,将攥在掌心里的硬币放进钱包,『我爱你的话就不会跟别人上床了。』
马克的脸色愈发阴沉:『但你只让我上。』
『没错,但那是因为我信任的人里只有你男女通吃。』白新依然嘴角上扬,字句间夹杂笑意,『听着,我很感激你没有暴露我的行踪,我很抱歉假死欺骗了你,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感情,对不起。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我。』
『我爱的人没死,我当然要带他回家。』
白新眼睑跳动,眯起眼睛:『不好意思,我的家在这。』
他的父母就是生意成员,作为同事? 暮⒆樱吐砜舜有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