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动能缺失，这个由VT程序所构建重组的虚拟世界一点一点地崩塌着。
楚言诤感觉到自身周遭的事物开始一点点化为数据流，然后被同化入虚拟网络庞大冗杂的躯体中了。
还有时间。
“陆轩游，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楚言诤忽然开口。
陆轩游一怔，有些无措，似乎没有料到楚言诤会在这最后时刻同他搭话。
“你觉得，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拟呢？”
陆轩游出奇地沉默了。
说实话，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了。
那些烙在心上，锥心刺骨的痛楚都是属于“陆轩游”和“叶飒”的，他知道楚言诤就是“叶飒”，但是，他又真的是“陆轩游”吗？
爱着楚言诤的“陆轩游”的一切都是由VT游戏的程序设定的，那个“陆轩游”到底算不算他，陆轩游自己也不甚清楚。
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但是。
有人并不给他迷茫的机会。
陆轩游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开始逐渐化为了一段段的数据流，开始与虚拟网络同化消失。
林刹站在他的身后，冷眼看着陆轩游在自己的病毒攻击下被慢慢强制踢出了游戏，在陆轩游彻底被踢出游戏之前，他小心翼翼地为楚言诤解除了身上的一切束缚。
楚言诤看着林刹和自己交握的双手，咧了咧嘴角。
“那你觉得呢？”他慢条斯理地问询着。
林刹笑了一下。
他将楚言诤的手执起，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陆轩游的脸逐渐苍白了起来，最终，他化为了一段数据乱流。
林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手中所握，即为真实。
第67章
楚言诤打了个哈欠。
咖啡馆外磁悬电车交错穿行, 川流不息, 彰显着科技的发达与日新月异。在电车普及的今日，街上已经很少有步行的行人了, 就算有, 基本上也是搭乘着磁悬板跑酷的潮流青年。
当下虚拟网络发达, 就算手段再高也极有可能会人外有人，被人捕捉到相关讯息, 所以从某种层面上来看，线下洽谈甚至比网络洽谈更为安全妥当。
楚言诤琢磨着, 这间咖啡馆估计是和他洽谈的人所属公司旗下的产业，不然对方也不会选在这里。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招了招手，示意服务机器人过来。他拿起咖啡厅的投影板看了一下, 点了杯蓝山, 然后非常绅士地将投影板转向楚言诤, 轻声道：“请。”
楚言诤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实话，他个人不太喜欢喝咖啡，毕竟这种天生味苦的饮品和楚言诤的口味相去甚远。不过他也不好拂了请客者的面子, 便随便点了个卡布奇诺。
“装模作样。”楚言诤对男人煞有介事的排场做派嗤之以鼻。
“彼此彼此。”男人从善如流。
如果林刹或是血枭在场的话, 一定会对楚言诤会跟这人见面一事震惊不已。
——这人正是血枭的好友, 同时也是林刹的同事, 那位下属先生。
“血枭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楚言诤一面等着咖啡送上来，一面继续端详着投影板，准备点一份或者几份甜品, 反正也是下属先生请客，他乐得宰人一把。
对方笑了一下：“还凑合，VT方面果然也知道VT游戏的不合理性，那边的负责人自己估计也不想闹上法庭把篓子捅大吧，最后还是私下和解了——呵呵，这点儿血枭可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从中斡旋，估计他还得被VT敲上一笔，毕竟黑客们可是把VT的整个构架系统都差点捅坏了。”
楚言诤这才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下属先生一脸和善，不知真相的人估计会以为这是个性子温和的老好人。
可楚言诤却明白，实际上，这位下属先生才是真正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他其实是被安插进VT公司的商业间谍。
过了一会儿，服务机器人将两人的咖啡端了上来，楚言诤将投影板递给它，又再上面点了几下，示意让服务机器人再端一份黑森林和柠檬奶油卷21 上来。
“哟，还给我点一份啊？”下属先生有些受宠若惊。
楚言诤啧了一声：“自作多情。”
下属先生也不恼怒，面上始终笑意盈盈。
楚言诤垂下眼眸。
“那林刹呢？我记得你在VT的身份应该还算是他的下属吧？”想了一下，楚言诤问道。
“他啊，”下属先生摸了摸鼻梁，“老实说，虽然VT方面和黑客们私了这事儿了，不过林刹实际上还是属于背叛了VT方面，毕竟在黑客们重构那个‘陷阱’世界的时候，林刹可是出了不少力呢。”
下属先生所说的“陷阱”自然是之前血枭等黑客为了引出“背叛者”时重新构建的那个早已破坏了的VT游戏世界，只是最后没想到，这个“陷阱”到头来倒是坑了血枭自己一把。
楚言诤没有接话。
“你也别担心，”下属先生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林刹本人家里还挺有权势的，看在他爹的面子上，VT也不能起诉他——再说了，VT也不敢真的开庭。顶多嘛，林家赔笔损失费咯。”
“我担心他干什么？”楚言诤翻了个十分没形象的白眼。
下属先生也不点破，笑嘻嘻地看着楚言诤花式傲娇。
服务机器人的动作迅速，很快便将楚言诤点的甜品端了上来。楚言诤一边喝着卡布奇诺，一边吃着蛋糕，而下属先生则慢条斯理地跟他“通报”后续处理。
在陆轩游与其身后的“势力”——实际上正是VT方面的职员与请来的私人保镖公司的运作之下，血枭手下的黑客们虽然逃脱手段一流，但还是在现实世界里被控制住了一部分。至于血枭本人，他十分不幸地被列为了VT方面的重点照顾对象，刚强退游戏便在家中被逮了个正着。
事后，黑客们便与VT公司方面进行了一场彻底谈判，以彻底平息这场游戏破坏风波。
正如下属先生所说的，VT方面自知VT游戏确实存在缺陷以及违反游戏法规定的地方，并不敢将黑客们告上法庭将事件诉诸法律途径解决，毕竟就算VT方面胜诉了，这场庭审也会引起警方对VT的彻底调查。
——会致使玩家像陆轩游那样混淆现实与虚拟的游戏，本质上来说甚至与精神毒品没有差别，如果真的把事情捅上了法庭，那么VT方面甚至会面临查封调查，停业整顿的处境。
双方达成了私下和解。
VT方面宣布以“服务器维护”的理由暂时关闭整个VT游戏，并对系统进行紧急维修与再处理。而黑客们则被招安，负责与VT系统的程序组一起维修系统，并加以处理，同时在后续时间里彻底消除游戏本身有违游戏法的地方——首当其冲的便是“进入游戏后会封闭玩家记忆以达到最佳体验效果”这一点。
不过，这些都和楚言诤没什么关系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黑客们这边的，当然，更不可能在VT这边。
真正的“背叛者”并不是陆轩游。
而是……他。
楚言诤才是真正的叛徒。
…………
最开始，楚言诤会参与进黑客们的破坏行动，实际上是由于“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顶包扮演各类小说里的男配，让他们变成主角”仅仅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由于VT游戏的特殊性，使得游戏在上线之后便席卷了整个游戏界，夺取了许多的玩家资源。毕竟VT游戏是彻底沉浸式的游戏，玩家一旦进入游戏之后，基本会沉迷其中，仅靠游戏舱内置的营养液维系生命。
这种近乎“垄断”式的玩家争夺方式自然会在私下里引起许多游戏商的不满，毕竟之前的游戏市场上的游戏多多少少都会有共享玩家的特性。比如键盘网游时代流行的“魔兽世界”这类MM所面向的玩家群体和“英雄联盟”这样的电子竞技游戏的受众玩家并不冲突，更别说争夺碎片时间市场的各种手游了。
举个例子，也许“英雄联盟”会跟“DOTA2”竞争游戏玩家，但它跟“魔兽世界”就没有什么正面竞争了，毕竟玩家群不一样。再者，就算是同类型游戏对玩家展开竞争，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受众玩家也并不冲突，毕竟两款游戏一起玩的人也不在少数。（信仰之争除外）
像VT游戏这种将玩家的游戏时间彻底垄断的游戏自然不得各路开发商与运营商的人心。
当初血枭想要破坏VT游戏拯救深陷虚拟世界泥沼的玩家确实是出于他的中二病与自以为是，但他能拉拢黑客联盟的许多黑客们和他一起“胡闹”，真的只是因为这些黑客们同他一样中二病晚期没药医吗？
或许有，但其数量肯定没有参与进VT游戏破坏行动的黑客们这么多。
楚言诤自个儿心里清楚，这些黑客的背后肯定有着市场上各路竞争玩家的运营商的背景，VT方面对这些黑客们的招安，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的工作，到此结束。
“报酬方面我们已经如数打进你的个人账户里了，税务方面公司也已经缴纳完毕，到你手上的是税后的价码，所以跟你之前提出的酬劳有所出入。”
嗑唠完毕，下属先生总算开始谈正事了。
薪金方面楚言诤查看过了，对方给出的报酬应该比他谈拢这起工作时要求的价码还要高出一截，毕竟按照他自己的计算，税后的酬劳应该要比他现在拿到的这笔钱少一些。
“嗯，我确认过了。”楚言诤点点头。
“我们公司的高层对您的一切表现十分满意，包括之前黑客们逃窜之后，你对于那个重组世界的后续布置也惊叹得很，呵呵，有了这份遗留的数据报告，我想VT的老板肯定要被法院请去喝茶了。即使度过危机，我想VT……呵呵。”下属先生一阵吹捧。
楚言诤看都不看他一眼：“招安就免了，我就一混日子的，担不起贵公司的重用。”
下属先生面色微僵。
“你放心，业内规矩我自个儿清楚，贵公司放心，”楚言诤收拾了一下，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哎，这笔钱可够我用小半辈子了，我准备先出去旅个游什么的，麻烦推荐一下。”
“个人觉得来场欧洲环游不错。”下属先生迅速收敛起了脸上的僵硬，依旧笑意盈盈。
楚言诤点点头：“这提议不错，多谢。”
说完边走了。
不过走之前，他倒是突然问了一句。
“你真是血枭的朋友？”
下属先生怔了一下。
“他该长大了，”过了片刻，下属先生才慢慢说着，“生活不是游戏，他得学着面对真实。”
“我也这么觉得。”楚言诤接话。
下属先生没有再说下去了。
等楚言诤走了，他才叹了一口气，虽然说这出针对VT游戏的破坏闹剧从根本上是起源于业内诸多大佬对VT的积怨，但还是有那么一点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的。
大不了以后被发现的时候认真道歉吧，下属先生这么想着。
虚拟终究是虚拟，总归得面对现实。
就像楚言诤一样。
他只是个职业玩家出身，手上功夫还算了得的小黑客，吃完这口青春饭，总得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第68章
“哎我说, 明天Praise新出的那个什么……嘶, 那游戏叫啥来着？那个要开公测的游戏啥名字啊？”
虚拟社区·水天一色的社区广场上，穿着一身法师打扮的年轻人正煞有介事地比划着。站在他身边的青年笑了笑, 伸出手, 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指令圈, 片刻后，一副立体的4D宣传图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份新开网游的宣传模型。
“你说的是这个吧, 这游戏叫《无尽边际》。”青年慢条斯理地说着。
“对对对，妈了个香蕉皮, 现在的游戏那么多，名字都记不过来，”年轻人小声嘀咕着, “而且一个二个的！怎么名字都这么像啊！我记得前段时间不是还开了个什么……无限边境还是有限边境的……草, 这些游戏商怎么名字都不会起个简单好记的？”
“你说光耀开的那个游戏？”青年想了想, “那是个单机3A，《无际边疆》，名字是个才对。而且人家发的是续作，这系列已经到第三部 了。”
“啧……”年轻人耸了耸肩。
没有搭理年轻人, 青年饶有兴致地将网游的宣传模型细细打量着。这是个精致的战争模型, 大概是缩放的游戏设定中的一场旷世大战的一角, 看起来气势十足。
留意到青年正在把玩手里的宣传模型, 年轻人忽然又想起来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他凑到青年身边，同他勾肩搭背：“那什么，青夕啊, 你去不去玩玩儿那游戏？”
“青夕”是青年在社区的ID。
而他本人，名叫楚言诤。
“没兴趣。”楚言诤兴致缺缺。
“哎哎，这可是这季度主推的游戏啊，那些个游戏门户网上好像都在推这玩意儿呢。”年轻人开始安利。
楚言诤摇了摇头，实在是对此不感兴趣。
两人又边走边闲聊了一会儿，等走到了社区广场的讨论区之后，年轻人这才跟楚言诤说了声回见，急匆匆地去找他约好了一起下游戏副本的队友去了。
楚言诤站在原地，笑而不语。
黑客攻占VT游戏的事件已经过去了数月，这段时间以来，游戏圈内风波不断。原本横亘在业内头顶上，占据了大部分玩家市场的VT游戏因为黑客们的破坏而暂停游戏进行整顿，也不知这些被招安了来“修正”VT游戏漏洞的黑客之中是否还有从属于业内其他游戏公司的人从中作梗，总之，VT方面的游戏修复并不顺畅，游戏一关就整整关闭了两个月。
长时间的停服让VT方面元气大伤，不仅玩家市场被伺机而动的其他游戏商瓜分了许多，公司方面的股价也一路下跌。等到游戏重新上线后，失去了“进入游戏后暂时性丧失记忆”等设置的VT拟真游戏顿时失去了之前让无数玩家沉迷其中的“毒性”，沦为了单纯的虚拟生活模拟游戏。
虽然修正后的游戏没有了被停服整顿的潜在危险，但也因此失去了玩家市场。
VT公司几乎一蹶不振。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仗着家大业大，VT姑且还能在业界苟延残喘，寻找下一次攻占市场的机会。
而伴随着VT的倒台，一时之间，各大游戏商们纷纷祭出了压箱底的珍藏，开始争夺这份玩家市场份额。
正在营运的老牌MM接连推出崭新的资料片并更新玩法吸引玩家，新游则大肆进行宣传，希望争取新的玩家血液。而各路单机游戏大作也被陆续推出，众多3A大作让玩家们目不暇接，更别说那些在业内大佬的脚底下夹缝生存的小公司和工作室了，他们拼尽全力，妄图趁着这波游戏风潮顺风而上，成为新的业内新贵。
不过这一切跟楚言诤关系不大。
VT的陷落在一定程度上跟他关联非凡，可以说正是楚言诤的暗中操作加速了VT的垮台。但楚言诤本人并不觉得有多愧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VT覆灭的根源实质在于VT游戏本身的不合理性。
如果不是其本身的设置违反了法规，VT也不会有当初那种近乎精神毒品一样的魔性，而假使游戏没了这份魔性，自然也不会引起像血枭那样自持责任感的黑客们以及众多虎视眈眈的游戏商们的注意。
百无聊赖地关掉了新游的宣传模型，楚言诤在虚拟社区里漫无目的的漫步着。
这次工作得到的报酬极高，足够他挥霍很久了。
但总归不是长久的。
——楚言诤一向是个实际的人，没有血枭那么天真，没有林刹那么想当然，更没有陆轩游那么真假不分。
接下这份算得上是“商业间谍”的工作也是出于楚言诤自身的考量的，可以说，楚言诤的一切行动都有极强的目的性。也许从外部表现来看他有些时候看上去不太靠谱，但本质上确实是个务实的角色。
他很早之前就琢磨过出路的问题。
虽然楚言诤自觉学历还看得过去，而且网络技术一流，但因为之前做了职业玩家的原因，他基本没有什么工作经验，这点于楚言诤而言很是吃亏。但如果将职业玩家的生涯充作自己的“工作经历”的话，楚言诤差不多能给自己规划一个相对应的工作选择范围。
游戏公司的程序组总监或是相关职务，这是楚言诤规划里的最佳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