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连续试探了三轮,数不尽的尸体堆叠在城堡门口,军士们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原本清澈的护城河,亨利看着目下的惨状狠狠皱起眉头:“停!原地休整!”对方仿佛不把人命看在眼里,这三千多个低级军士除了试探,也为了消耗他们的箭矢,不能让他们如愿,“派一队人从小门出去,趁着下一波敌军尚未攻来,收回部分箭矢。”
“是!”
亨利一方从城下将箭矢收回了十分之一,然而直到他们顺利归队,腓特烈那边却再也没有动静。
片刻过后,前去刺探的军士回来禀报:“陛下,他们撤退了!”
亨利湛蓝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尾似乎暗藏了一丝锋芒:“一刻钟后再探。”
亨利静静地等待了一刻钟。
“陛下,他们确实撤退了!”
指尖在城墙上轻轻敲打了几下,亨利沉吟着道:“时刻留意前方动向,另外派人清理战场,其余人……暂且解散。”
腓特烈这次发动了近万人,其中七千军士、三千骑士,军士已经折损近半,而真正精锐的雇佣军还没出动。据说这三千雇佣骑士里有一千名重骑兵,不知道他的城堡能不能抵挡得住他们的全力冲击,尽管为了预防这一点他已经对城墙底部进行了加厚。
亨利在箭楼上召集将领商讨对付骑士的可行之法,在好不容易得出结果之后夜幕早已悄然降临,而前方依旧迟迟没有动静。
与此同时,一架镶有十字圣徽的华丽马车缓缓驶入了腓特烈的城堡。
“教皇大人远道而来,怎么不事前通知一声?”希尔德布兰一下车就被候在门口的腓特烈热情迎了进去。
腓特烈身材高大,和希尔德布兰不分伯仲,但他的相貌却十分普通,混在士兵当中可能都无法将其一眼辨认出来,一头红棕色的卷发和一双碧绿的眼睛已然是他身上最为显著的特征。
希尔德布兰径自在主位上坐下,淡淡道:“怎么?我来得不巧?”
腓特烈虽对他反客为主的行为感到不满却不好表现出来,当下强忍不快解释道:“大人无论什么时候来我都是欢迎的,这不,上一刻我还在前线打仗,一收到您驾临的消息就匆匆赶回来了。”
希尔德布兰对此故作不知:“我只是来这边教区巡视的时候路过这里,顺便过来问候一下罢了,既然公爵大人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打扰了。”
“教皇大人留步,”腓特烈赶忙制止他,“其实我也正好有事要和您商量。”不然他也不会叫停战事匆匆撤回。
“哦?”希尔德布兰饶有兴致地挑眉。
“是这样的,我听说……大人近日和亨利失和?”腓特烈急不可耐地试探道。
希尔德布兰闻言脸色一沉:“怎么?”
腓特烈见他这样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想,拊掌一笑道:“教皇大人想不想跟我合作?我若是登上帝位,一定不会像亨利那样不识好歹。”
希尔德布兰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袖口:“原来你是在和他对战,我向来不关注世俗事务,所以无论谁做皇帝对我而言都一样,你若是能打败他,皇帝的位子自然是你的。”
“不一样的大人,假如我成功把他从皇座上拉下来,恢复萨克森本应拥有的荣耀,我一定会把属于教廷的权利尽数归还,要知道我的先祖就是这么做的,皇权和教权互不侵犯,各得其所。”
“听起来不错,那么祝你好运。”说着,希尔德布兰站起身,“我该走了,萨克森的主教们还在等着我。”
“教皇大人,我需要您的帮助。”腓特烈再一次拦住他。
“嗯?”
“是这样的大人,”腓特烈试图让希尔德布兰坐下,“刚才我派人攻打亨利的城堡,却折损了不少人,那座城堡的建造十分奇妙,虽然攻下它只是时间问题,但未免消耗太多,假如大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希尔德布兰摇了摇头:“教廷骑士不会轻易卷入战争当中,除非有正义的理由,我恐怕帮不了你。”
“不,不需要您发动人马,只需要您的一句话。”腓特烈期待地看着他,暗示道,“不受上帝眷顾的君主是不配再统治这个帝国的,想必您也认同这一点。”
希尔德布兰琥珀色的眼眸紧锁住狂热的腓特烈,片刻后轻笑一声:“目前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那么,我会给您这个理由。”见希尔德布兰被自己说动了,腓特烈引着他往密室方向走去。
希尔德布兰也不担心他使诈,放心地跟着他走向城堡深处。
两人很快就来到位于地下一层的密室,昏黄的烛台是整层空间中唯一的照明,过道两边排满了玄色的铁门,铁门的底部是一个用来投食的小窗,此时它正紧紧地锁着。
腓特烈命人打开其中一扇铁门,门里的人听到动静之后立马冲到门边大喊:“腓特烈!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枉我还把你当作朋友,你背叛了我们的友谊!”
希尔德布兰皱眉。
腓特烈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向希尔德布兰比了个“请”的动作。
狭小的空间里仅放置着一张简陋的床铺,希尔德布兰刚走到门前就被冲出来的人揪住衣领:“腓特烈!你……”然而对方在看清他的脸后却愣住了。
“希、希……教皇大人?!”
一旁的腓特烈见状粗暴地扯下他的手,把他用力推回屋内:“海因里希,你最好给我乖乖地待着!”说完又转过来朝希尔德布兰赔礼,“希望大人不要介意他的冒犯,这就是我为您准备的‘理由’,您觉得如何?”
“我要和他单独谈谈。”希尔德布兰突然要求道。
腓特烈怔愣了一瞬,似是不解他的打算,但希尔德布兰对此并没有解释,他只好后退一步:“您请。”
希尔德布兰独自走进室内:“海因里希,你怎么会在这里?”
“希、希尔德哥哥,救我……”海因里希无助地攥着希尔德布兰的袖子,酷似亨利的双眸散发出希冀的光芒。
他的衬衫在之前的反抗中被扯掉了两颗扣子,修长的脖颈和白皙无瑕的胸膛就这样不设防地展露在希尔德布兰眼前,手腕上由于刚才腓特烈的粗暴对待已然浮现出几道鲜红的指印,这一切配上微微发颤的身躯以及闪烁的眼神都让他看着多了一分凌虐的美感。
也像极了当年的亨利。
希尔德布兰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
第十六章
希尔德布兰扯下他的手,漠然道:“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海因里希不安地攥着衣角:“抱歉,教、教皇大人。”接着又急急道,“腓特烈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相信他,我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他才会被他抓来这里。”
希尔德布兰不置可否,只说:“跟我走吧。”
海因里希瞬间欣喜起来,忙不迭地点头跟上去。
希尔德布兰走出房间后对腓特烈微一颔首:“仔细谈谈吧,你想怎么做。”
腓特烈自负一笑,似乎料定了希尔德布兰会对自己的提议动心,胜券在握似的将希尔德布兰引到书房,同时命人把海因里希带到隔壁看管起来。
“教皇大人,有了海因里希您就可以顺利进入亨利的城堡,届时我的人会扮成神官混入您的随从之中,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雇佣军,我会让他们寻找时机放下城门,接着我便能以亨利挟持了您作为借口,光明正大地攻进去,把您‘解救’出来。如此一来,开除他的教籍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希尔德布兰边听边静静地思索着,腓特烈打铁趁热地保证道:“当然,我的人也会誓死保卫您的安全,绝不让您委屈分毫。”
“亨利熟悉我身边神官的样子,你的人要是混进去他一眼就能发现。”希尔德布兰双手支在桌上交握起来,“让他们伪装成萨克森的主教吧。”
腓特烈想了想发现这样似乎更好,主教身份高于神官,相信到时候受到的限制也会更小:“就这么说定了。”
“好了,我该走了。”见敲定了细节希尔德布兰便打算离开。
“教皇大人不留下吃一顿饭?”
“不了,我还要去教区看看,更何况到那边转一圈再去见亨利,他比较没那么容易对你的人起疑。”
“是是是!”腓特烈一想发觉确实是这个道理,“我送您。”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腓特烈看着远远驶离的神圣车架,碧色的眼中闪烁出算计的精光,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毫不怀疑希尔德布兰会无视自己合作的请求,而且就算他中途反悔,自己也留有后手。
现在他只要静候佳音便可。
希尔德布兰在教区短暂地停留一阵,带走了两位主教。
“教皇大人,你能不能让我走,我要回法国。”海因里希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小声地说。
希尔德布兰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不动一下:“放你走,然后再让腓特烈抓一次?乖乖待在亨利那里,等战事平息再说。”
“我只是这次出门没带够人手,又轻信了那个小人才会中计的。”海因里希撇着嘴反驳道,“那一会儿让皇兄借我点人就是了。”
希尔德布兰没再说话。
海因里希坐在一旁悄悄打量着他,视线从刀削斧刻般的英俊面容慢慢向下游移,流连过宽阔健壮的胸膛、劲瘦的腰身,再到……
他的脸“唰”一下红了。
希尔德布兰对此恍若未觉。
当马车行进到城堡外围的时候,正在城楼上站岗的士兵高声让他们停下,与此同时暗探也赶去亨利那里报告了这一消息。
亨利匆忙步上城楼,却看到一架熟悉的马车。
希尔德布兰?!
果然下一秒亨利就见车门被推开,希尔德布兰微微探身出来仰望着他。
亨利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几个月不见,那人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也可能是因为距离尚有些遥远,看不太清。
总之,他不想再见到这人。
正欲开口把人遣回,只见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来,那人有着一头茶金色碎发,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打眼。
“皇兄!”那人朝着他激动地大喊。
“……”海因里希?!意识到不妥的亨利连忙挥手道,“开门!”
希尔德布兰的车架缓缓驶了进来,城门刚一落下,亨利就朝周围比了个手势——
训练有素的军士立刻将希尔德布兰一行人层层围住。
“亨利,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希尔德布兰推开车门,悠然步下马车,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
亨利面对他的质问采取了一种防备的姿态:“海因里希,过来。”
海因里希一下车就被这架势弄懵了:“皇兄?”
“闭嘴!”亨利一边示意心腹把弟弟保护起来,一边拔出佩剑指向希尔德布兰一字一句道,“既然来了,不如就在这多住几天。”
“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希尔德布兰并没有反抗,尽管他瞬间就能夺过亨利的佩剑并把他拉到身前挟持起来。
亨利闻言眯起眼睛,一路把人逼到城堡的客房里。
路上海因里希几次想说话都找不到机会开口,欲言又止地被送回了房间。
“来人,拿两条锁链过来。”亨利指着男人的剑丝毫不敢放松,哪怕对方正一脸无害地坐在床上仰视着他。
锁链很快就被送来了,亨利示意心腹把希尔? 虏祭嫉乃诸淼酱餐飞稀?br /> “亨利,锁我可以,但必须你来。”希尔德布兰瞥了他的心腹一眼,目光中似带有刀子,刮得人身上泛起一阵不适。
亨利嗤笑一声,一屋子的人看着也不怕他做什么,放心地把剑收回,亲自拿过锁链铐住他。
在这过程中,希尔德布兰不安分地捏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
亨利倏地瞪向他,把一米长的铁链收短成半米,原本希尔德布兰的手还能舒服地垂到床面,这么一来只能艰难地吊在床架上。
等他两只手都被成功锁上之后,亨利才命令道:“你们出去。”
屋内十几个将士瞬间退出门外,并把门轻轻掩上,既保证了两人对话的私密性,也能在亨利遭遇不测时第一时间得知。
“说吧,你来做什么?”亨利坐在床边随意地跷着腿,却不再看希尔德布兰一眼。
“亨利,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怕我。”希尔德布兰慵懒地靠在床上,轻笑一声,“不但把我锁了起来,就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少废话!朕的人说你去了腓特烈那里,怎么,想和他联合起来对付朕?”这时亨利才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
希尔德布兰定定地看了亨利半晌,答非所问道:“你瘦了。”
“……”亨利微微扬起下巴,“看来你是想让朕的侍卫长来问话。”说着就要起身。
希尔德布兰见状息下和他联络感情的心思,沉声道:“假如我说,我是去替你试探他的,你信吗?”
亨利过了几秒才轻笑一声:“你凭什么会这么做,朕现在已经给不了你丝毫好处了。”
“我说过,帝国的皇帝只能是你。”希尔德布兰长叹一声,“答应你的我总会做到。”
亨利目光闪烁一下,再次避开他的眼神:“那你试探出什么了?”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亨利再也端持不住,站了起来:“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会输?!”
希尔德布兰晃了晃手,一指粗的铁链碰在床架上,叮当作响:“松一松总可以吧。”
“你先说。”亨利站在床边俯视着他,大有他再耍花样就一走了之的姿态。
希尔德布兰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坐直身子:“他想争取我的支持,暗示我罢免你,还想让人混进我的随从里和他里应外合。不过不得不说,他开出的条件还算不错。”
希尔德布兰轻易地把腓特烈卖了个干净,亨利听完立刻就要出去把他的随从处理掉,尽管他们已经被自己的人监管起来,却不得不再谨慎一些。
“亨利。”希尔德布兰叫住他,向他示意自己被捆住的手。
“等着!”
“急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他的人混进来?”希尔德布兰气定神闲地说。
亨利闻言顿住脚步,回过身问道:“既然他的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希尔德布兰闻言知道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已经放松了对自己的防备,这样就好,慢慢来吧。
于是他当即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当然向着你。”
亨利淡淡道:“你还挺顾念旧情。”
希尔德布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情不自禁道:“我很想你。”
“那又如何。”亨利对此无动于衷,现在他尽量让自己无视男人的话,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显得冷静一点。
希尔德布兰叹了口气:“你没必要对我如此防备,整座城堡里都是你的人,我恐怕连这个房间都走不出去,再说,我不会伤害你。”
“所以?”
“你能不能给我解了这个东西。”希尔德布兰还记着之前亨利指责自己说话的语气太过霸道,于是此时他的语调再轻柔不过。
亨利思量片刻,颔首道:“假如你说的情况属实,朕会放开你的。”
鉴于他的态度还算配合,亨利替他把锁链放松下来,让他的手得以垂到床上。
见希尔德布兰没什么要说的了,亨利转身就走。这次希尔德布兰没再拦他,只目光沉沉地追随着他离去的身影。
几个月不见他好像长高了一些,从前可能因为经常和他待在一起,所以即使他有什么细微的变化自己都没办法第一时间察觉,这样的感觉还挺新奇。
只是,和之前那浑身带刺的样子不同,现在亨利整个人冷冰冰的,油盐不进,他要怎么做才能重新把人追回来?
希尔德布兰揉揉眉心,慢慢地躺下,看着手腕上的镣铐沉思起来。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因为一直以来他爱的就是亨利这个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也无所谓将来他还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亨利似乎误会了。
希尔德布兰也是在他走后才发觉了这一点,不然他一定不会让人就这样离开,就算亨利把剑插进他的胸膛,他也非把人留下不可。
这次萨克森爆发的战乱在希尔德布兰看来是一个绝佳的挽回亨利的时机,所以他来了。
亨利在用过晚餐之后才让人给希尔德布兰把吃的送去,自己则钻进书房里和几个心腹商议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