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低年级的学生丝毫不知危险降临,打闹着朝绿化带跑去,杨安下意识地冲过去,将他们扑倒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刻,炸弹落地,“砰”地一声爆炸了。
第32章 地
大概……就如同生活在寒冬腊月里的人渴望春天,生活在无边暗夜里的人渴望黎明,像他和蒋舜华这种人,看惯了黑暗血腥尔虞我诈,就特别容易被杨安这种干干净净的人吸引。
蒋舜华是什么时候对杨安动心的,康筠不知道,他只知道等他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蒋舜华已经摇身一变,奇迹般地成了杨安的主治医生,身上的匪气和眼中的冷意收得干干净净半点儿不剩,衣冠楚楚不苟言笑,俨然是一个救死扶伤的白衣天神。
蒋舜华和康筠不一样,他祖上就是做刀头舔血的生意的,几代下来,积累了不少财富,深知知识的重要,所以在教育子女上相当舍得下血本。蒋舜华的几个哥哥姐姐全部是高等学校毕业,他是家中幺儿,格外受宠一些,一直读到了临床医学的博士。本来,他学医不过是为了兵不血刃,可为了杨安,他又捡起了丢掉多年的治病救人的知识,摇身一变成了大学教授。
那次爆炸后,警方对现场残留的液态炸弹残骸进行了抽样化验,发现里面含有微量的铀235,具有强烈的放射性。大概是因为这个,杨安伤口愈合状况不是很好,身体一直没有彻底恢复,不久后又添了贫血的毛病。出院以后,蒋舜华就把杨安接到了h市——这个地方虽然经济不算发达,但气候宜人,空气清新,生活节奏慢,十分利于修养。
两年前,康筠解散thedarewolf之后,无处可去,索性也来此隐居。当时康筠想,他和蒋舜华呆在一个城市,安安静静地在这么一个小城市里慢慢老去,也挺好的,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两年后他再次卷入风波,杨安的身体状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昨天晚上杨安睡着以后,蒋舜华曾经过来问他:“值得吗?”
值得吗?他不知道。人生中大概总有些事情,是无法用值得或者不值得来衡量的,他只知道这次的事情如果他袖手旁观,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心安。他只知道如果顾珞琛的目的是解救那些被拐的少女和少年,避免更多的悲剧,那么即便顾珞琛之前一直在骗他,他也会选择原谅。
只是……
就在这个时候,微信提示“叮当”响,将康筠从回忆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双目清澈,神光湛然,已然不见半点儿悲观消沉。他划开屏幕,是陈璐飞的一条微信:“重感冒,有特效药吗?”
昨天他给陈璐飞发了条微信询问黎朗的情况,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他就预感情况不妙,果然。
“有,”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起落,“来第三医院药房拿。”
发完信息之后,他换了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装,戴了副一次性口罩,打车去了第三医院。到的时候,陈璐飞已经在等待区的长椅上坐着了,手边有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刚买的感冒药。
康筠在医院门口停顿了片刻,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他这才走进医院,朝陈璐飞使了个眼色,径直朝医院里走去。
就在穿过走廊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他眉头微微一蹙,但脚下不停。他带着陈璐飞绕了一圈,从医院侧门出去,来到了一个荒废的小花园。
亚热带的城市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冬天,但最近连日阴雨,气温已经降到了10度左右,小花园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石子路上铺满落叶。
康筠带着陈璐飞走到花园中的凉亭里坐下。这里视野空旷,如果有人接近,他们能很快发现并提前撤离。
之前康筠并未打算重新出山,和陈璐飞出来见面只是普通朋友随便见个面一起喝个咖啡,有“同学”这一层关系在,就算阮隋迎发现了也没什么。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一旦他出手,和阮隋迎撕破脸是早晚的事,如果阮隋迎发现陈璐飞和他有联系,恐怕会对她不利。
陈璐飞正要说话,康筠抬手制止了她,示意她把手机拿过来,筛了一遍软件,又撬开后盖小心检查过,发现并没有追踪和窃听器之后,才把手机装好还给他。
“我出来的时候留意过了,没人跟着,”陈璐飞显然对他的过分谨慎相当不解,“他现在对我……”说着低头苦笑了一下:“还算放心。”
康筠也没多解释,摘下口罩笑了一下,单刀直入道:“黎朗怎么样?”
“他现在还好,”提到黎朗,陈璐飞重重叹了口气,“阮爷想把他送给derrick将军。”
康筠眉头微皱:“derrick将军?”
“对,听说那个人相当可怕,凡是送过去的人……”
康筠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你愿意帮他吗?”
“啊?”陈璐飞蓦然被他打断,一时有些茫然,紧接着转成了苦笑,“我?我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能耐救他……这几个月执意把他留在家里照应,阮爷已经对我有所不满,他不过是看在我这么多年替他打理生意还算得用的份儿上,暂时不和我计较而已。”
“我明白,”康筠微笑着看向她,“我只问你一句,假设这一些阻碍都不存在,你能够做到,你愿意为了黎朗背叛阮隋迎吗?毕竟他对你而言不止是一个施暴者,他还是你的恩人和配偶。”
康筠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很温和,甚至是带着笑意的,但眼里却带着不容人逃避的压迫力,那是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眼神。有一瞬间,陈璐飞甚至觉得他的目光和阮隋迎的目光重合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猛跳了一记:“你、你是警察?”
“你见过我这样的警察?”康筠自嘲地笑了一下,声音温和却不客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放心,”陈璐飞苦笑了一下,“我跟了他这么久,要说一点儿感情没有,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我上过学,读过书,懂得善恶是非,我母亲信佛,她相信因果报应,我也信。他害过太多人了,就算是为了他下辈子,我也不愿看他再做更多的恶。”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他的目光骤然明亮,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问我这些,是真的有办法?”
康筠微微点头,他看着陈璐飞,目光却又像是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飘得很远,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从回忆中惊醒,微笑着看向陈璐飞:“我记得你说过,如果冰原狼还在就好了。”
陈璐飞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康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冰原狼,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只见康筠总是懒洋洋地眯着的眼皮微微掀开,目光明亮而凌厉,锐不可当,令人不敢直视,片刻后他眼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有些俏皮的笑意,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懒洋洋点了点自己:“我,就是冰原狼。”
陈璐飞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可是话到口边,却又迟疑了。她这些年跟在阮隋迎身边,也见过不少大人物,但除了阮隋迎,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能带给她这么大的压力。她蓦然想起第一次和康筠在咖啡馆见面,她提到冰原狼的时候,康筠的表情和他说过的话,心下已然信了□□分。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康筠“噗嗤”笑了一声:“陈姐,我开玩笑呢。吓到你了吧?”
陈璐飞:“……”
虽然康筠这么说,但她还是感觉,就算他不是冰原狼,也一定与冰原狼有某种她不知道的关系。虽然他们见面不多,交情不深,但陈璐飞从一开始就对康筠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就像她虽然理智上觉得不可能,情感上却一直相信魏国强的死是康筠做的一样。所以她抬起眼睛,像个小粉丝看着她的偶像一样,眼睛亮晶晶地说:“需要我做什么?”
陈璐飞为人处世一向沉稳大方,很少露出这种有点儿少女感的天真的表情,康筠看着她充满了信任和崇拜的脸,突然有些不忍拖她下水,可是……他闭了闭眼睛,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我需要阮隋迎位于东北部郊区的别墅的详细内部结构图和守卫轮班表,三天内给我,能做到吗?”
正如这世界上没有界限分明的黑与白,也不存在皆大欢喜的正义,任何打着正义名号的行动,都必须以牺牲另外一些人的幸福、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一味的仁慈,除了使亲者痛仇者快,没有任何作用。
陈璐飞收起笑容,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能。我怎么给你?”
“你家那条街上,有个幼儿园,幼儿园对面有个邮筒,每天上午十点邮差会打开邮筒,拿走里面的信。你头一天十点之后找机会把地图投进去,写你常用的寄信地址,信封上不要贴邮票,我的人会取走。”
陈璐飞点头:“嗯。”
“以后如非特殊情况,我们不要再用微信联系了,”康筠站起来和她道别,走之前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记住,我只是你的同学,私下里见面喝过两次咖啡,交情一般。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有什么反应就有什么反应。明白吗?”
陈璐飞笑了笑,眼中是淡淡的暖意:“明白。”
第33章 杨安
其实康筠也知道,像陈璐飞这样的女人,能呆在阮隋迎身边这么多年,甚至颇得信重,绝不像她表现出来得这么简单,她不会连这点事情都不明白。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
本来,康筠也对陈璐飞故意联系他、接近他,在他面前提及冰原狼的用意有所疑虑,甚至一度怀疑这是阮隋迎特意为他设下的陷阱,所以他暗中吩咐blithe调查了陈璐飞——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家庭,她的学历,她母亲的病,她闺蜜的死,以及有关黎朗的一切,无一字虚言。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陈璐飞仍然别有目的,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的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为了利益枉顾亲情和友情,可能阮隋迎更可怕。
但是,他愿意相信陈璐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他这么多年一贯保持的原则。如果他真的看走眼了,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和陈璐飞告别之后,他原路返回,从医院侧门进去挂了个号,电梯上到十五楼,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摸过去。一个小护士见他行为鬼祟,带着戒备问:“请问您找谁?”
“我来看病,”康筠摘下口罩,笑眯眯地把挂号单递过去,“我看各个诊室的医生都好年轻,有没有老一点有经验一点的专家。”
小护士没想到这个行踪鬼祟的人竟然是个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被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笑微微地看着,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你挂的是普通号,找专家要挂专家号的,我带你……”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间病房的门开了,一个戴口罩的医生走出来,又飞快地关上了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蒋舜华应该刚刚下课,正准备开车去接杨安,而杨安所在的中学下课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但现在……那个康筠那个本该在教室里授课的人,正虚弱地趴在病床边呕吐。
小护士看到面前的年轻男孩儿突然收了笑容,蹙眉对她说:“借过。”他不笑的时候,眼眸中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寒意,护士身不由己地侧身让路,他连挂号单也没拿,径直推开旁边一间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那是个单人的小病房,只有一张临时休息的床,杨安已经结束呕吐,虚弱地躺在床上,额头上全是汗。
杨安显然没想到康筠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他愣了片刻,紧接着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笑了:“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这时候那个刚出去的医生回来了,脸色不善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康筠,杨安很自然地为他们做介绍:“这是我朋友,康筠。这是薛医生,我的主治医生。你脸色不太好,哪儿不舒服吗?如果是低血糖或者轻度贫血,不用吃药,按照薛医生的指点食疗一段时间就好。”
他的面容苍白憔悴,可是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感染力,语调缓慢从容,让人禁不住跟着他平静下来。康筠有些明白蒋舜华阅人无数,为什么最终却会选择貌不出众的杨安。
康筠微微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为你来的。”
“为我?”杨安的笑容凝滞了一瞬,“舜华知道吗?”
“他不知道。”
杨安轻轻吸了口气,缓慢地撑着身体坐起来,康筠连忙拿了枕头放在他身后,让他在床头靠好。气温在零上十度,屋里还开着电暖气,他却穿了一件雪白的兔毛翻领皮草,毛茸茸的衣领将他一张脸衬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他半靠在床头,一双手伸在旁边的电暖气上烤着,轻声说:“我当年被放射性元素灼伤之后,一直有轻度的贫血,半年前突然严重,确诊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幸运的是很快找到了骨髓配型,只可惜只配上了七个点。当时情况紧急,不得不在稍微稳定之后做了骨髓移植,结果移植之后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一直在用药物维持……舜华他怕我知道了,忧心过度加重病情,所以一直瞒着我,还特意把药单和药盒都换了,可我自己的身体,又怎么会猜不出来?”
杨安果然什么都知道。
康筠皱眉听着。他本来就猜测杨安是这一类的血液病,还想着让杨巍帮忙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合适的配型,不过移植之后产生排异反应会不会危及性命,他从杨安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他也只能看看能不能帮忙找到更好的医院和医生了。
杨安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我和薛医生有交情,所以趁着上课偷偷跑来做抗排异治疗。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让舜华知道了也不过让他白白紧张担心,所以……”杨安温和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要告诉他,好吗?”
杨安是那种从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可一旦说出口就让人很难拒绝的人。康筠心里很难受,强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杨安看他答应,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眼睛里全是温柔笑意,他掀开被单,坐到床边,俯身穿鞋,“我要走了。到时间他接不到我,会担心的。”他穿好鞋,披上大衣站起来,迟疑了一瞬:“小康,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舜华的性子我知道,虽然表面上做事中正,但其实人很偏执,”杨安温和地笑着看向他,那一双眸子算不上清秀,却格外清明通透,“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儿他,我怕他会做傻事。以前的事能不沾也不要让他再沾。”
康筠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表面不露声色,内心震动:“你……都知道?”
他一直以为蒋舜华为了他甘愿放弃生意和身份,用主治医生和正经医学院教授做掩护,才能让杨安接受这一段对他来讲过于惊世骇俗的感情。
没想到杨安什么都知道。
杨安却轻轻摇了摇头:“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也不想刨根究底,每个人都有过去,与现在和将来相比,过去并不重要。但他是我的男人,很多事情并没有刻意避着我,日子久了,总能猜到一二。我跟了他这么久,不会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
康筠看着杨安,他一直都小看了这个乍一看普普通通,仿佛轻易就能淹没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的男人,他原来比他们想象得都明白通透得多,很多事情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计较。怪不得蒋舜华眼光那么高的人,最终会选择和他共度一生。
杨安不闪不避地对着他的目光,等待着他的回答,康筠最终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可是……我虽然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但他的大部分决定,我都无法左右,就像他无法左右我的决定一样。所以……你多保重。”
杨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真得走了。”说着对他和薛医生一一点头告别。
康筠说:“我送你。”
杨安也没拒绝。他陪着杨安出了医院,帮他拦了计程车,目送着他离开,之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他很久都没有拨过的电话号码。
可是听筒里却只有快速的嘟嘟的忙音。他连续拨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占线还是线路故障,又或者已经不再用了,只是暂时还没有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