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需要一个心理治疗师,否则说不定以后开枪都会有心理障碍。
可是不行。
眼下,为了康筠的安全着想,他不能把把柄落在任何人手里。
车开到别墅楼下,顾珞琛深吸了一口气下车,走过去打开门,摁开玄关的灯。不算大的别墅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他脱下衣服,换了鞋,从橱柜中拿了两个杯子,接了两杯开水。不多会儿韩城停了车过来,轻轻地关上了门,顾珞琛点了点头,把一杯水推到他面前:“坐!”
韩城坐下,一口气把整杯水都灌了进去,很显然是渴得极了。
顾珞琛嘴唇干裂,却没有一点喝水的*,他把水杯握在手里暖着:“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
韩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顾珞琛接过信封,撕开边缘,从里面抽出一张地图。
严格意义上讲,这并不算地图,而是一个有精确比例尺的房屋结构图复印件,大概是最初营建别墅的时候建筑师画的图稿,精确地标明了每一间房屋和地下室的位置和大小,大概因为年头太久,有些部分已经模糊不清,但是送出这张图的人非常细心,缺口大部分都用蓝色水笔补齐了,还在每一处有机关和防守的地方都用红笔做了标注,还标明了几处关押□□拐卖人质的地点。最重要的是,在地下室那层设计图的某一处,还用红笔画了两道线,线的尽头分别标注着“东城昭阳路33号”和“南城码头7号仓库”。
韩城皱眉:“这是……”
顾珞琛微一点头:“密道的出口。应该不会错。明天你找人偷偷查探一下这两个地方的产权,看看在谁的名下。不要打草惊蛇。”
“是!”
之后,顾珞琛和韩城详细研究了别墅的地图,推演了好几套突击和解救人质的方案,一直到座钟敲过三下。凌晨三点,顾珞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就在客房睡吧,洗漱用品自取,被子在橱柜里。明天上午九点你亲自去‘探望’一下‘顾夫人’,装得像一点……哦,你懂的。”韩城素来明白他的心意,这一句分明是多余嘱咐,关心则乱。
韩城点点头。他的眼睛也熬红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打了个哈欠。顾珞琛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说完就拖着脚步上楼,在卧室卫生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明明困倦到极点,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满目的猩红。他闭上眼睛,刻意地放缓呼吸,过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罕见地做了梦,他梦见他的小娘炮躺在满地血泊里朝他灿烂地微笑,他说:“大魔王,哭个鬼啊?我还没被你艹到下不来床,怎么舍得死呢?”
顾珞琛蓦然惊醒,发现天光已经大亮,微弱惨白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在床前铺了淡薄的一片。外面传来隐隐的鞭炮声,顾珞琛看了眼月历,腊月十五。
h国华人众多,是东南亚少数几个过春节的国家之一,每年腊月中旬,人们就开始置办年货准备过年,祭灶王、放鞭炮、贴春联,比国内还隆重,几乎要热闹一整个正月。顾珞琛手搭在额头上,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在外祖父家过年的场景,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么几个片段——汉口花园里淡黄和浅粉色的腊梅花,浩浩汤汤的长江上呜呜的渡轮,船头上冒着白气,岸边的小贩们叫卖茶水、热干面、汤包和各色小吃。还有很多久远的时光中细碎的往事,譬如点过的礼花,吃过的食物,譬如风味独具一格的鄂菜的味道。
譬如……他的小娘炮。
发现康筠老家也是武汉的时候,他几乎是有些惊喜的。有些食物的好,不是土生土长自小浸润其中的人,尝不出来。他无法形容当时看到小娘炮大口大口地吃他烹制的不算特别地道的鄂菜,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嚷嚷着好吃的时候,他是怎样一种感觉——有一点类似于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有一点孩子一样的得意,还有一种他无法用语言描绘的感觉,心中暖洋洋的,充实而满足,就像眼前的一杯一碗,一碟一筷,弥漫在空气里的饭菜的香气,和在他面前狼吞虎咽的小娘炮,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有一瞬间,他觉得那就是家的感觉了。
顾珞琛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中的那股软弱的情绪强压了下去,他迅速起床洗漱,等他下楼的时候,韩城已经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看到他点了下头:“顾总,我先去探听下情况。”
顾珞琛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他草草准备了早餐吃过,拎起衣服风一样地出了门,扑面而来的凉风让他燃烧了将近一夜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还有很多决定等着他去做。并且,这两天他必须亲自回一趟家,从他哥手底下弄一支队伍过来。他手底下的人有实战经验的不多,到时候行动起来,免不了掣肘,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而当韩城买了一束蔫了一半的白玫瑰,“鬼鬼祟祟”地去探望康筠的时候,看到他家顾总的小娘炮正靠在床头软枕上,兴致勃勃地啃一只梨。他两只肉呼呼的小白手捧着梨,腮帮子也鼓囊囊的,看起来就像一只生气勃勃的小松鼠。
韩城嘴角抽动了一下,好险没有笑出来。
这是一间vip病房,目测每天至少上万住院费,屋子不算大,但窗明几净,床单和窗帘都是浅绿色的,窗台上还摆了几盆生气勃勃的金桔。韩城打眼一扫,就知道这楼道里和窗外都有不少裴长林的人,明松实紧。
而床上的那位被他家顾总担心了一晚上的人却在“没心没肺”地啃一只梨,看见他来模糊不清地说:“哟,韩哥怎么来了?稀客啊。”
韩城一时感觉自己拿错了剧本,像是进了古代的窑子。他把花歪歪扭扭地搁在床头柜上:“伤怎么样?”
康筠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啊,爷命大。要是再偏三寸,昨天晚上就见阎王了。”说着随手把花捧起来看了一眼,随手扒拉了两下,把上面挂的名牌扯下来,然后将花毫不客气地丢在他的脚下。
就在这个时候,韩城看见他一只手藏在被子底下,从一个摄像头照不到的角度,对他比了一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第38章 交锋
韩城虽然“很想杀人灭口”,但vip病房守卫森严,他“压根没机会动手”,只好丢下一束毫无诚意的探病鲜花,走人了。之后又有好几拨人“伺机暗杀”,只可惜都没得手,反倒被他们这边的守卫伤了几个。
病房虽然守卫森严,却并没有看着田付,康筠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了出去,让他甩掉尾巴,去和杜远通个气儿,暂时别露面。他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在医院住了七天。
他的伤口只是看着吓人,流了不少血,其实只是贯穿伤,压根没有伤到筋骨,本来留院观察两三日就可以出院修养了,可惜没人搭理他,他也只好很沉得住气地在医院住足了七天,把那群“保护”他的人支使得团团转,不是要吃这个就是要喝那个,什么爆炒猪肝、山药枸杞乌鸡汤、红枣桂圆莲子粥、黑豆鱼头汤、排骨南瓜盅……凡是补血养气的全轮过一边,补得红光满面,比受伤之前看起来还滋润。
七天之后,他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接到了阮隋迎的别墅。
来接他的人并不怎么友好,不但用黑布蒙上了他的眼,还将他的手捆了起来。眼睛看不见,他一双兔子耳朵就格外灵敏,每一次打方向盘、轮胎转弯时蹭过地面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因此车还没到目的地,他就已经根据行车路线的大致方位推断出他将被送到哪里。
果然。
下了车之后,他被人架着走过一段十字路,登上几十级台阶,最后被丢在一间屋子里,蒙眼的黑布被粗暴地扯了下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乍遇强光,康筠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缓缓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五十来平方米的大客厅,铺着奢华的羊毛地毯,桌椅陈设却古朴大方。正是傍晚时分,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天际一抹嫣红余晖,虽然天光已经昏暗,但客厅正中的大吊灯却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通明如白昼。
手上的绳扣并不难解开,但康筠却没有动,只是尽量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羊毛地毯上闭目养神。
阮隋迎晾了他一晚上。
他的睡眠不算特别好,开着这么亮的灯,即便闭着眼睛,也感觉有强烈的光线透过眼皮,再加上他腕上的绳子勒得紧,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肩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一阵一阵地疼,根本无法入眠。一夜下来,他出了一身虚汗,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看起来十分狼狈。
阮隋迎第二天上午终于纡尊降贵来见他的时候,康筠就是这么一副虚弱的仿佛随时都可能吹灯拔蜡的模样,可唇角却带着一丝笑意,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旁边的沙发背上,眼眸微抬:“阮爷?”
阮隋迎故意晾他一晚上,就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对方即便如此狼狈,却仍然是一副淡定的不卑不亢的模样,他不禁眯了眯眼,对旁边隐形人一样的胡叡递了个眼色,胡叡张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是一支录音笔和一枚纽扣大小的窃听器。
阮隋迎问:“认得这个吗?”
坐起来的动作又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康筠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他轻轻喘了口气,坦然道:“认得。”
裴长林果然把他卖给了阮隋迎。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录音笔里那段他伪造的录音已经不存在了,以裴长林的性格,他不会在面儿上轻易与人为恶。更可况,如果那段录音也落到了阮隋迎手里,以他的心狠手辣,不可能对他如此“客气”。
正合他意。
康筠一开始就不想和裴长林这种疑心病晚期的老狐狸谈什么合作,他只是想为裴长林和阮隋迎制造一点无法黏合的裂痕。只要裴长林在阮隋迎出事的时候能袖手旁观,这就够了。当然,如果他能趁机再踩上一脚,那就更好。
阮隋迎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顿了一下才开口:“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什么要说的,”康筠淡淡道,“如你所见,我派人趁着空调维修的机会,在你的专用包间里装了一枚窃听器,意外得到了这段录音,本来是想拿来挑拨离间,让裴长林和我合作,没想到……”他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做起来有点困难,他又喘了口气,才接道:“那个老狐狸半点腥臊不沾,表面上答应得好好儿的,转头就将我卖给了你。”
阮隋迎从茶几上的精致烟盒中抽出一支雪茄,慢慢点上,仿佛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很久,这才道:“你很冷静。”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裴长林说你就是冰原狼,我原本不信,现在倒有几分信了。”
康筠听了这话,却无声无息地笑起来:“冰原狼?那不过是我为了唬人打的幌子而已,若非如此,莫说裴长林那个老狐狸不肯费心保护我的安全,就连您……也未必肯见我吧?我知道阮爷早就对我‘感兴趣’,不过,若非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现在大概也不会在您的客厅,而是□□室了。”
“有几分胆子,”阮隋迎笑了一下,手指间的雪茄因为长久没有吸,已经静静熄灭了,他把烟丢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开门见山吧。”
康筠垂下眼睛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算完全说谎。我的确曾经是冰原狼的手下和……两年前冰原狼被人陷害,在爆炸中丧生,顾珞琛趁乱接手了他一部分的势力,他大概是觉得我长得还不错,于是也顺便接手了我。”
阮隋迎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你想替冰原狼报仇?”
康筠微微摇头:“两年前,我已经借着身份之便,掌握了冰原狼一部分的势力,没想到……”他微微闭了下眼,唇角浮上一丝嘲讽的笑意:“顾珞琛除了人霸道了点儿,其实对我不错。他床上功夫好,也舍得为我花钱,感情大概也有几分真,只是比起他的生意,我的命就不值一提了。”他的眸中浮上一丝冷意:“既然他想要我的命,那我也不用对他客气。”说完,他目光转向胡叡:“劳驾,帮个忙。”
胡叡看了一眼阮隋迎,在得到许可后,根据康筠的示意,从他鞋底的夹层里取出两页薄薄的纸,展平之后,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阮隋迎手里。阮隋迎一眼扫过,眼皮就跳了一下——这是一份顾珞琛清关公司的内账,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他如何偷税漏税,通过虚报瞒报货物数量和种类牟取暴利,如果这东西是真的,单凭这两页纸,都够让顾珞琛卷入经济案件,接受调查,如果他是个没背景的人,恐怕还要吃几年牢饭。但就算他背景深厚,也够他喝一壶了,最起码清关公司是别想开下去了。
阮隋迎之前就听说顾珞琛的夫人偷了顾珞琛的机密文件,差点儿被人灭口,当时他只是将信将疑,但现在已然信了大半。
顾珞琛在这个地方根基不深,平常装得一副正经商人的样子,就连营救他的小情儿也偷偷摸摸不敢大肆声张,若非被逼到极点,不可能当着裴长林的面下杀手。
“这只是前菜,”康筠看着他的表情,缓缓道,“正餐在我亲信的手里,能不能上桌,决定权在阮爷手里。”
阮隋迎不露声色地把东西折好,放在桌上:“你的要求。”
“第一,派人保护我,务必确保我的安全。第二,事成之后,顾珞琛名下的产业,我要一半。”
阮隋迎眯了眯眼,就算他借这些东西成功搞掉顾珞琛,明面上他必须要上交一批,他暗地里摁下来的,至多也就一半而已。这个小东西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究竟是太过天真,还是有恃无恐?他就不怕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阮爷的心胸,一船‘鲜肉’而已,又不是丢不起,顺手卖个人情,如果能借此搭上顾家这条顺风船,有利无害,为什么偏偏要和顾三少过不去,还费心弄到他的‘软肋’?让我来猜猜吧,是不是阮爷一不小心落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把柄在顾少手里?虽然眼下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怕只怕夜长梦多。”
阮隋迎从进入这个客厅,一直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肢体表情十分放松,可听到这里,康筠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腰挺直了,面部的肌肉也比之前绷紧了一些。
康筠睨着他的脸色,话却没有停:“如果这事儿落在别人身上,阮爷早就果断杀人灭口了,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不过是因为担心万一做得不干净,惹上顾家,遗祸无穷。如果有我做挡箭牌,下手想必能方便不少,阮爷心里想必也清楚这一点,相形之下,我要的并不算多……此其一。其二,做我们这行的,生意的渠道、人脉,都比固定资产重要的多。我手里有顾珞琛军火和翡翠玉石走私交易的名册和他握有的对方的把柄,有了这些,阮爷想赚多少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翡翠和军火走私,向来是一本万利,虽然风险更大,但收益也颇为可观,尤其是军火,别看他生意铺得不小,但至今摸不着一点儿门道,如果能趁此在军火生意上分一杯羹,他在东南亚的地位立刻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甚至可以武装起一支队伍,真到了关键时刻,这比什么靠山都管用。
“当真有这份名册?”
“当真,”康筠笑了笑,“我有几个胆子,敢欺瞒阮爷?”
阮隋迎眯了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冰原狼素来心狠手辣,而且不按常理出牌,当年他黑吃黑搞掉了不少同行,我那时候还在想……不知道他会不会盯上我。”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如果你真的是冰原狼,我还真不一定敢和你合作。”
康筠心里打了个突,他不知道阮隋迎突然说起这个,究竟是什么用意,是警告他别轻举妄动,还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多说多错,康筠只好中规中矩地说:“冰原狼已经挂了。”
第39章 翡翠生意
阮隋迎重新点着雪茄,吸了一口,慢慢吐着烟圈,不再说话。客厅里一时陷入沉寂,只能听到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康筠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捏着一把汗,他不知道他这一番说辞,阮隋迎能信多少,是会选择相信他,和他合作,还是未免夜长梦多,直接做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