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子,穿衣服,快快快!”
言罢疾走,顺手扯着温言一同回了房,急急地穿衣洗漱。温言与祝归时满头雾水地随着风风火火的沈琼华奔奔走走,最终三人在明月清夜中直向筑城的方向而去。
第47章 第 47 章
一夜疾行,开心如此奔走赶路的,大抵只有追风逐影。直至早间三人歇在一座小镇的早茶铺子里,温言与祝归时才得了机会询问沈琼华所为何故。
沈琼华囫囵吞着包子,含含糊糊道,“秋梧书阁中我便觉着慕歌青不对劲。那日下了景山,慕歌青与你道别,只身离去时我便更是深觉漏察了什么。”
温言捏着沈琼华的下颌轻着力气摇了两下,“咽下去再说话。”说着倒了杯清茶放在了他手边。
沈琼华努力吞咽了包子,拍拍胸口,道,“彼时停宿丰州,慕歌青说了些对你的,啊,对你的一些看法,他那时便对夏侯昭生了厌烦之心,亦许更早吧,总之,他那个面热心冷的人,该是没了心思豁着性命助夏侯昭得了还魂珠,可他千忍万忍,一直与我们到了景山秋梧山庄。”
祝归时重伤疗养,南海之后再没有随行,此时沈琼华说了这一大串,仍是不解,“恩?”
“后来我们破阵法闯机关,直上景山,到了第七重关时便进退不得,慕歌青那时的情绪很怪,”沈琼华就着温言递来的茶盏抿了口茶水,又道,“他非常焦急,夏侯昭那般紧着还魂尚能忍一时,他却好似等不得,恨不能立时想了法子上山。”
“所以,”祝归时不得要领地猜道,“我们就要摸黑赶路?”
“对啊,”沈琼华大力点着头,满面期待地问温言道,“是不是?”
“是,”温言已然明晓沈琼华所思,捏着细绢擦了擦他的唇角,“慕歌青不是什么良善,可这人极为情深,他对你有心,下了山却只身走了,想必是去了坤山天池。”
祝归时重重咳了一声,“什么他对我有心!你说事情便好好说事情!”
沈琼华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祝公子,你言中所指不是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慕歌青先我们一步去了坤山天池。”
“他许就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他无伤无病,要还魂何用?”
沈琼华摇着头,“他定是往坤山天池去了。南海至景山这一路,你不知夏侯昭有多烦人,慕歌青觉着他脏透了,却一路忍着,若是他真的江湖远去,那就是既得不着你又得不着还魂,从前所经所受,意义何在?”
祝归时颤着手指他,“你好好说话……”
温言接道,“若志不在还魂,当初何苦忍耐?”
祝归时深深叹了口气,“他要来还魂有何用?”
温言与沈琼华齐齐看着他,不言不语。
“看我做什么!”
沈琼华无奈至极,“你还不懂?他要夺了还魂送你。”
“送我?”
温言将盛着小馄饨的粗瓷碗推到沈琼华眼前,缓声道,“易地而处,我若是伤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人最想着要什么,我便送什么。”
“多日不见,你两个都能到茶馆中说书去了,哈哈,哈哈……”干笑两声,祝归时忽道,“等等,他知道钟景云埋骨坤山天池吗?”
“知道啊,”沈琼华吞了两个小馄饨,“那日探秘道是他与梅雪姑娘去的。梅姑娘从老管家那里得晓往事,虽是不知钟景云葬身之所,可知道那人最喜何处,最难忘怀的是何地。慕歌青扮作纯良的样子略略一问便有了大概了。”
祝归时忆及往日“钟怀遥”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不觉点了点头,又赶忙接上一句,“还魂至珍至宝,是他自己想要,与我无关。”
沈琼华喝着热汤,嘴里“嗯嗯”的含糊应着,极为敷衍的模样惹得祝归时重重哼了一声。
休整过后,三人匆匆赶路前行,终于在两日后的午间抵达了筑城。火云与温家在此皆有分处,各人各入其门,后半夜时,温家弟子提着灯盏前去敲了敲祝归时的房门。
“师哥,火云温言来了,说要赶路了。”
祝归时当即掀了被子,着了外衣,牵马而去。已至筑城,往东南方向行上七日便是坤山天池,温言却仍是要人这般紧着赶路,该是慕歌青较之他们猜测的还要行的快些,筑城不见其人其踪,他该是距之坤山不远了。
沈琼华自入江湖那日起,便是穷苦身,从前攒了银子买的一匹瘦马病死后便再无坐骑,后来温言疼惜他,花了大笔的银两送了他追风,这才重新有了几分策马江湖的样子。如此,他的骑术在三人中最为薄弱,可他深记温言所说“盛夏将至,转眼初秋”,两腿内侧的刺痛俱皆咬着牙忍了,温言时时问他可要歇息,他也总是摇头拒绝,眼见险些瞒不住便撒娇卖俏,讨些亲亲抱抱,总能糊弄过去。
神速疾行,三人只用了五日便抵达了坤山地界。
晚间歇在火云别业的雅室,沈琼华别别扭扭地躲着温言——此地灯火通明,榻软香润,总不能再如前几日在野外时一般合衣睡下,温言定会瞧出些什么。
温言捉着身形不定的沈琼华看了半晌,沈琼华眼见他神色愈发肃凝,急忙将自己送入温言怀里,亲亲蹭蹭。
温言不为所动,将人拉开些许,沉声道,“你瞒着我什么?”
沈琼华摇头晃脑,眼珠儿乱转,“没有没有,你我朝夕相对,我瞒得住你什么?”
温言不与他多说,伸了手滑入沈琼华的衣摆,沿着腰线一路探了下去,沈琼华惊呼一声,知道再瞒不住,讨好地亲亲他,温声道,“没事。”
“果真如此,”温言心间一疼,“是我疏忽了。”
“阿言,”沈琼华柔声唤了一声,双手捧了他的脸笑道,“我喜欢你,那种为君倾所有的喜欢,所以你顾着我护着我,我心里直要开出花朵来了。可前几日不行,你顾着我,我们难免会落了行程。今日到得此处,火云探报言说慕歌青今日午间入了此地一处客栈休整。你瞧,若是我们半路耽搁了,此时他都得着还魂了。”
温言略微低首,亲了亲沈琼华的发顶,“我看看。”
沈琼华再不敢逆着他,乖乖除了下衣躺到床榻上,有些拘谨地攥住了上衣衣角,忽又记起明日要上雪山,急急嘱咐道,“你不许做什么旁的事。”
温言不答他的话,握着沈琼华的膝窝便将人的腿分开了——伤处竟不怎么严重。
沈琼华悠哉悠哉的晃着头,“慕歌青的药极好,当得起萧教主‘万金难求’四字,”撑了半身起来笑道,“我从不对你扯谎,说了没事便是没事。”
温言心胸间化作柔软一片,酸酸痛痛甜甜混着,“沈琼华。”
这一声柔肠百转的轻唤立时教沈琼华酥了半颗心,呆呆应道,“嗯。”
“我幼时凄惨,好在先生与师父相救,自此得了关心爱护,悉心教养,于火云教中肆意潇洒,只觉己身并无遗憾,”温言低着声色吟叹,“今日却觉得此生一大憾事,便是没能早早遇着你。”
这字字句句直听得沈琼华一颗心飘荡到九天去了,晕晕迷醉之际,忽觉腿侧伤处贴了一道温热。沈琼华垂眸看去,正正入眼温言轻吻那痕淡红的刀刻侧颜。
沈琼华心头一颤,浑身抖了抖,迅疾蜷成一团,滚着缩到床榻的一处角落,扯了锦缎薄被将自己裹了严严实实,音色闷闷,“你不要招我,我们说好了的。”
温言伸手拽了拽被角,见他裹得实在紧实,忍笑问他,“我招你什么了?”
沈琼华不说话,一双眸子含了碧波春水,直勾勾瞪着他瞧了半晌,忽地背过身去,拉开锦缎一角,朝里看了看。温言再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欺身环了沈琼华入怀,轻轻咬着那人颈侧,一手顺着锦缎边探入,喃道,“我帮你就是了。”
沈琼华细长手指虚虚握着温言的腕子,哼了一声,轻喘着回他,“我不帮你。”
“万事皆由你。”
“唔……”
翌日天未大亮沈琼华便起了身。初时是因了雀跃——景已入夏,满处是层林浓翠,天光明明,可坤山天池处却是白雪覆山峰,终年冬寒,他好奇得很,想早些看一看。后来想着还魂珠许是伴着钟景云隐于此处,便又添了紧张,如此更是难以安眠,只得起身绕着院子踱了两圈,一刻停不下来。
前往坤山天池时,三人俱是有些急切。
“若是还魂珠与钟景云同葬于地下,我们难不成还要掘了人家的墓?”沈琼华手里抱了狐裘,额上满是清汗,忧心问道。
祝归时摇首道,“他要等着他的心上人,必定是修了陵寝,陪葬物事会归置一室,怎么会要掘土开棺?”
温言未曾言语,心中隐隐觉着雪山之上的情形大抵不似他们猜想的这般——钟景云此人情深极致,身具神鬼之才,为着此生至爱,当不会循着常理。
三人行至坤山脚下,竟见着慕歌青雅色轻衫加身,一手臂上挂了件狐裘,看样子似是才至此地不久。此时闻得三人声响,慕歌青缓缓回了身,一眼先见祝归时,唇角勾勾,露了个柔情百转的笑容来。
“你又何必来,我拿了那珠子,自会紧着去送了给你。”
第48章 第 48 章
秋梧山庄一夜,慕歌青自去真气与毒门蛊,之后一刻未歇便随着祝归时上山救人,内里伤损未及调息将养,如今这般迅疾赶路至此,整个人覆着明眼可见的疲乏憔悴,偏生一双眸眼极亮,定定坚稳,见了祝归时,一刹又生出许多柔情笑意。
沈琼华瞧着,心里暗道,只这一双眼,不知能勾了多少小姑娘的心魂,若是日后他真得了祝归时的心,此后相伴不离,那祝公子真是为武林除了妖,立了大功一件啊。
“不用你送。”
沈琼华耳中听得祝归时淡然声色,心底一叹,祝公子大抵是不愿着为武林除妖了。
“祝公子曾说要引我入江南温家,如今我备份薄礼,总是应该。”
祝归时睁大了眼睛,几近不能相信这人竟这般淡定从容的说得出这话,“我要收的,是无亲无依、天真纯善的钟怀遥,你是慕歌青。”
慕歌青闻言笑得更畅快了些,轻声道,“钟怀遥是我,慕歌青亦是我,两者不过隔了轻薄面皮而已。怎么,江湖名门,正道温家竟如此与人空许约么?”
祝归时得温家大家教养,因了资质甚佳,得温家家主温湛亲点为徒,自小骨子里便养出了矜傲持端,并不长于对付慕歌青这般的胡搅蛮缠,此时哑口无言地沉默半晌,忽地望住沈琼华与温言道,“气死我了。”
沈琼华顿了顿,“好像是有些道理?”
温言淡声接道,“钟怀遥骗了祝归时,亦是你骗了他。你不尊温家与他在先,他又何必守约。”
慕歌青面色晦暗不定,静了半晌,仍是轻笑着与祝归时道,“这事是我错。”
祝归时一句“大家各凭本事”未及出口,又听慕歌青道,“人总会犯些错处,因了这个而废约,未免牵强了,”眼见祝归时脸色瞬变,轻轻道了个提议,“还魂当前,旧事日后再议。你过来与我一起。”
祝归时心念一动,面色凝了几许肃色,竟是未曾出言拒绝。
四人在雪山脚下静立,不言不动。
沈琼华先前想着,夏侯昭不在,剩了他与温言祝归时,皆是一心为着温九公子,如此,还魂被哪一个先寻着了都是好事喜事。如今看来,到底是他想得简单了。
温湛再不愿自己的弟弟留于那个深坑火海中,想尽了法子要带他走,若非温澈离不得东海寒玉,只怕十年之间,火云与温家大抵是要两败俱伤的。曲韵明知温澈身在火云,仍是传书与温家,言说了还魂一事,想来亦是起了温家可借着时机夺回温澈的意。
哪一方得了还魂便是得了温澈。
“我们在此处争得这般厉害有什么用处?留何处离何处,总是温九公子自己说了算的。”
温言不言不语,只淡淡瞧着祝归时——沈琼华所言,各人心知清明,只是仍旧要争要夺——火云是一定要争的,争了,才可多一分机会。温澈转醒,最可能是回温家,温湛本占着优,奈何火云不愿遂了他的意,他便只得也来争上一争。
祝归时看了沈琼华一眼,忽地笑了笑,稳声道,“沈公子说的是。”
沈琼华一怔,自相识以来,祝归时从未唤过他什么“公子”。这一声唤,直教沈琼华心中凉了凉。
不论先前如何患难与共,于还魂一事上,祝归时是秉着温家一早便定好了的心思的。
祝归时定定望住慕歌青,笑道,“师门有训,不与奸邪伍,慕公子的心意我收不得。”
“在下出了毒门,如今只是个江湖散客罢了,何至于得你‘奸邪’两字?”慕歌青淡淡笑着,虽是如此问着,面上却没得半点着恼之色,“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祝归时未曾应言,低眉敛目,眸中神情思绪半点不露。
温言不理会那两人,只拿了沈琼华手里的狐裘,腕间轻15 抖展了开来披在他肩上,又细细系好了锦带。沈琼华抬眼瞧了瞧白雪满覆的山顶,轻道,“钟前辈等着他的心上人前来,此地或不似景山秋梧山庄那般凶险。”
依着先前所看所知,钟景云舍不得心上人费着一点心力。上山的路许会简易些。
四人运功提气,足尖轻点砂石起落,翩然疾疾直上山顶,到得后来,目中所见白雪愈见浓重,脚下亦是银白漫漫,不觉已至半山处。到得此地,却是再难前行半步。
钟景云所设第一处机关阵法显现,四人被困其中,进不得出不得。与先前秋梧山庄所遇不同,这处所设所施实是厉害,若非温言记着此路是上山唯一路径,钟景云一人一心在山顶处痴痴候着倾心之人,几乎便要觉着钟景云是在此地留了一道无解谜题。
祝归时对于机关术数并不上心,当年偷懒耍赖只学了皮毛,此时自是帮不上忙,只得与沈琼华等在一旁,瞧着温言与慕歌青肃着面色破解。
温言额上不多时便起了密汗,胸腹中沉闷之气重重压下来,令得他吐息有些不稳,正要闭目调息,忽地瞧见沈琼华不知为何站在了山径边上,再迈上一步便要跌下山去。
“沈琼华。”
温言轻声唤着他,一步步走过去,要将人拉回身侧。沈琼华像是未曾听得那一声唤,一动未动,只瞧着山下发怔。
温言怕惊着了他,轻着步子过去,指尖堪堪触到沈琼华肩上狐裘,忽觉身后一道劲力狠狠拉扯着他后退,他心中一片惊慌无措,只卯着力气向着眼前那人伸了手去。
“沈琼华!”
前方的沈琼华动了动,嘴角牵着蜜蜜浅笑,回身望来,一双眸眼蕴着桃花春水,其中情意清清白白,动人心魄。温言一怔,正要再唤上一声,忽见沈琼华转了眼再不看他,纵身一跃。
“沈琼华”三字哽在温言喉间,吐不出咽不下,生生化作了心头血,碾着他的经脉血骨,最后顺着唇角红了胸前的狐裘雪白。温言蒙蒙怔怔,眼前黑雾朦胧,神智昏然之际,耳边忽地炸起一道熟悉声色,“阿言,阿言,温言!”
浓雾尽退,眼前是红阳灿灿,静雪盈盈。
温言回眼望去,正见沈琼华眼尾凝着重红,眸子里深刻着惊惊痛惧,往日里桃花春红的唇色退了干净,只剩青白。温言怔怔瞧着,半晌动了动,腕间一阵刺痛。
低眸一看,沈琼华的五指深深陷在他的腕间,指节用力到发着白。到得此时,方觉真实。一步跨过去,单手按着沈琼华的后颈,狠狠吻了上去。
沈琼华仍是紧紧握着温言的腕子,半点力道不敢松。另一手松了寒冰岩石,轻轻抚上温言面颊,想着去擦了他唇角嫣红,却沾了他半面鲜血。
方才温言魔怔一般向着路径另一侧走,他惊急交加,只得扣住温言的腕子将人往回拉扯,气力抵不过,另一手便攥握住了身后覆结了冰的岩石。水作寒冰,可是锋利的刃,他被温言的力道带了一下,手上滑了滑便被割出了血。
两人吻了许久才分了开来。温言额上密汗未退,却执意抵上沈琼华的额角,两人温热的气息交融一片,彼此不分。温言松了沈琼华的颈子,转而将他鲜血淋漓的手托在掌心送到唇边亲了亲。
血腥满口。
沈琼华略略退开些,望进温言的黑墨眸眼,笑得欣然极致,“我惯用右手,这手伤了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言罢,松了扣着温言腕骨的右手,抓了些许莹雪在掌心化了,就着零洒水意拭着他半面嫣红,“何况,你才是沈琼华一生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