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救他,不劳你费心,”陈烨站起身绕到他的身边,与他平视,“如若你今天来只是为了显摆你的优势,那完全没有必要,温劭,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扰乱我?那我这么多年的教训也当真是喂了狗了!”
陈烨终于卸下他那副虚伪的面具,却没有温劭想象中的愤慨或是焦虑,他只是在用陈述一个事实的语气看着他道,“你记好,能不能救出来全看我的本事,跟你劭队没有半点关系。”
“是吗?”温劭再开口时已经完全忽略了此行的目的,他只是看着陈烨即将发怒的样子心里便感到一阵恶意的快感,冷声道,“那我拭目以待,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救出一个杀人犯的。”
明明知道不该说,明明心底不是这样想的,但开口时他已经完全没了理智,开始口不择言,“别到时候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当年两人在一起时,温劭带陈烨去吃他喜欢的口味,陪着他去玩他感兴趣的东西,他那个时候是愿意宠着他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他待一块儿不分开,有时候睡醒了不见他温劭都会忍不住嘀咕两句,然后晚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他。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在乎,因为太爱,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儿把他养起来,每天只给自己一个人看,那么可怕的独占欲,偏偏陈烨也愿意纵容他。
但现在,不过三年的时间,忽然一切都变了样,都说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背到烂熟的诗句,此刻突然涌上心头,明镜一般印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是这一句。
所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更何况是人心?那是世上最柔软的东西,却也可以成为世上最坚硬的东西。
从来杀人不需要利器。
温劭说完就后悔了,像是一口冷气猛地灌进肺里,他看到陈烨眼里一瞬而过的惊愕,如同焚风之后的余烬,满眼的死寂。
他忽然就慌了,伸手想去握他的手,却僵在半空动不了,他艰涩地开口,“我不是……”
“你走吧,”陈烨打断他,眼里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他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是愤怒还是伤心,或者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移开了目光,陈烨牵出一抹苦笑,说,“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温劭还想解释,却发现陈烨根本不想听,只得看着他黯然的身影咬牙开口道,“我会帮你的。”
陈烨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如同冰雪天里的冷日,没有半点温度。
“麦子,”他喊来麦子,吩咐着道,“送劭队出去。”
直到关门声阻隔了一切声响,陈烨才闭上眼放缓呼吸,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疼,想要走到窗前去透气,电话铃声便骤然响起。
“烨哥,证人不见了。”
陈烨眉心跳疼,“什么叫做不见了?是华威的人?”
“现在还不清楚……但我们赶到时,那个人已经被带走了,不清楚是哪边的人。”
陈烨尽量稳住情绪,隔了一会儿才对着麦子道,“给我问清楚,谁带走的人!”
“是,烨哥。”
陈烨在傍晚时候见到了收押在监的童辉。
童辉说,“烨哥,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陈烨摇摇头,“有人给你设了圈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洗清你的嫌疑,你仔细回想,你在离开以后,有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人?”
童辉听他这么说也就闭上眼,一面开口一面理清细节,他说,“我找到那人以后就把他带到郊区狠狠教训了一顿,但您吩咐过,所以我没有下死手,当时我没用任何工具,最后打得他满地求饶才罢手,但他的伤都是在背上以及腿上,我废了他一只手,但没要他的命。”
陈烨想到之前麦子和他说,死者的致命伤是在头部,童辉的身手他知道,要是真想要人命,何必废他的一只手?所以一定是有人躲在暗处,趁童辉离开后,才下的狠手。
陈烨离开时安抚了童辉,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童辉淡漠地点了点头,目送陈烨离开。
他一向沉稳而阴狠,早在几年前就被宋威打磨成一台完美的杀人机器,所以哪怕现在遇上了这样的事,也不会显出任何的惊恐或是慌乱。
温劭知道从证人口里很难撬出什么,历来民不怕官而怕匪,那个人早被华威收买,即使真的看到了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他只是在犹豫,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他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但同时,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放过童辉。
第二天一早温劭就接到局长打来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到办公室。
温劭想都没想就捞起外衣就往那边赶。
警方在例行检查时发现一辆货车的夹层中装有十公斤海洛因,局里立即开会立案,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找出幕后主使。
温劭了解情况后根据上面的指示一一分配了任务,只等接头的人出现。
等部分人都离开后温劭才叫住刘旭东,他说,“把证人和你手里的录像一起交到局里。”
刘旭东听到这话显然一愣,他欲言又止,“队长……”
温劭当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着,“童辉虽然有罪,但我们不能徇私枉法,旭东,记住,你是个警察。”
刘旭东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似乎是不甘,似乎是愤恨,但最后终究转为平静,他说,“我听你的,队长。”
“嗯,你把证人带回去以后就好好跟这个案子,说不定又峰回路转呢。”
温劭当时不过是安慰性地一说,没想到却是一语成真。
第四十九章
发现的货车被放行以后当天夜里就出了城,找了一家比较偏僻的旅店住宿,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开车人就继续上路。
负责跟踪的同事照了一张开车人的照片发回局里,三四十岁的男人,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却机灵得很。
温劭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一般都是实在养不活家里了才会跟着运D,这人乍一看,就该是个久经沙场的,不是初犯。
跟踪的车每隔半小时就会换一辆,等到中午时分,那辆货车缓缓开进了一个修理厂。
队员当即向温劭请示,温劭沉声道,“守住门口,排查每一辆进去的车。”
但两个小时过去了,修理厂没有再进任何一辆车,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个人进去看看,就看到货车缓缓开了出来,继续上路。
另外一辆车继续跟进。
温劭坐在车上,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不一会儿就流了一身汗。
欧阳正想着要不要去买点消暑的回来,就听到温劭接起电话,嗯了一声说着,“好的。”
“怎么了队长?”欧阳问。
温劭一面发动车子一面说着,“货车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货车蹒跚着上了一条山路,蜿蜒曲折,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转弯,温劭小心地跟在身后,曲曲折折地走了几十公里,眼看前方出现两个岔路口,立时就有两辆车超了上去,温劭开的高尔夫选择了左边方向,货车身后,仍旧紧紧跟了五辆警车,轮换上前。
左拐之后是稍微宽敞的山路,温劭发现路口处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多年的经验使得他脑海有念头一闪而过,但他不敢轻易放缓车速,行了一段路后,他看到那辆货车正紧跟在自己车后,车速越来越快。
“队长,有些不对劲!”欧阳及时出声道。
货车身后跟着的是他们的两辆警车,温劭凝眉眼看货车要与自己并排,就在他朝着对讲机发出指示的那一刻,货车忽然一打方向盘朝着他们狠狠撞了过来!
温劭当下一惊,连忙猛踩油门冲出去,那货车却加大油门直直从悬崖上飞了出去……
“队长!”欧阳被这一幕惊讶得睁大了双眼,只听见砰地一声,寂静的山崖下重重传出一声巨响。
几辆警车上的成员眼睁睁看着突然的惨景,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听见温劭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对讲机里蹦出来,像是咬牙切齿,“给我下去搜!”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就在他们反应过来准备搜救的同时,忽然看到温劭的车疾驰而下,拦住了路口处即将要离开的那辆黑色轿车。
温劭重重搡上车门,拔出枪对着轿车上的人道,“下车!”
车上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车门被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大家都不陌生的脸。
是陈棣。
温劭凝眉看着他,握着枪的手指了指后座上的人,说道,“让他也下车!”
欧阳和其他几位警员这时已经赶来支援,十来支枪口对准了车上的人,陈棣却丝毫没有惊慌的样子。
后座门被缓缓打开,温劭的心脏忽然狠狠抖动了几下,直到那人的面容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时,温劭悬着的心才得以平复。
不是陈烨,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华威。
“这么大阵仗?”华威嚼着口香糖双手举过头顶,看着用枪指着自己的警察,语气轻松又有些许调侃,“长官,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陈棣看着温劭笑着也说了句,“劭队这么惦记我呢?这荒山野岭的也跟着来,看来你确实比较待见我啊。”
温劭冷脸不发一语,朝着队员扬了扬下巴?6 切┤肆⒖套呱锨敖饺税丛诔瞪辖腥硭巡椋业搅顺麻ι砩闲氖只?br />
温劭抬眸看了他一眼,陈棣倒是镇定得很,微微眯着眼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笑,那模样,倒像极了陈烨。
温劭低头去检查他的手机,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比个手势,立刻有队员上前给两人拷上手铐。
“嘿,都这样了也不给个解释?”华威似乎不太满意别人对他的粗暴行为,但责怪的语气里却并不是真的怒意。
温劭收了枪,看着两人正色道,“有什么话,我们回警队慢慢说。”
温劭让欧阳带两人先回警队,他留下来继续搜集证据。
他敢确定这件事和陈棣脱不了干系,但怎么会牵扯上华威,陈棣又是怎么认识的华威?
明明知道陈烨和华威的关系,陈棣这么做,肯定是瞒着陈烨的。
搜救人员在悬崖下找到了开车人的尸体,并且从他身上搜到了一部手机。
温劭看到他最后一次接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还未来得及删除。
按了拨出键,顿了一秒,陈棣的手机开始震动。
温劭眼神一冷,果然,那人在接了陈棣的电话以后才会选择自杀式坠崖,但陈棣究竟对那人说了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此时正是一天当中太阳最盛的时刻,但温劭却只觉得全身无由地泛冷,阳光照在自己脸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陈棣和华威的供词出奇地一致。
两人声称只是相约一起去乡间游玩,看到了熟悉的车子朝他们开过去,陈棣便打了电话和开车人聊了几句,无非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也不知为什么,在挂了电话以后那人突然坠崖身亡,陈棣看着温劭无奈地耸耸肩,“我也很奇怪啊警官,我还期待你们能查出什么告诉我真相呢。”
温劭盯着他问,“你怎么认识的死者?”
陈棣哦了一声,似乎也料到他会这么问,回答着,“他是一家农家乐的老板,我之前去吃过几次,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温劭气得握紧双拳,却终究铁青着脸摔门而去。
他无能为力。
明明知道陈棣和华威就是幕后主使,但无奈死无对证,单凭一个临终前的电话,谁也不能证明他们有罪。
这件案子终究悬而未破。
出门以后,温劭打通了陈烨的电话,那个时候童辉已经洗清了嫌疑,陈烨不知又用了什么方法让死者家属愿意私了,所以哪怕有证据证明童辉殴打过死者,他也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只是简单拘役了半个月了事。
而华威那边却并不会那么简单了。
当时温劭派刘旭东二十四小时监控华威,没想到华威的影子没见到,却跟踪他的手下来到案发地点,因为距离太远,他没能清楚地看到那人对死者做了什么,直到他反应过来前去阻止时,已经晚了。
所以刘旭东目睹了案发经过,并且在第一时间找到了用手机拍下录像的路人,那人因为不敢报警,只能躲在暗处用手机拍下一切,刘旭东亮明自己的身份后从证人手中拿到唯一的证据。
目击者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单纯的杀人案,其中涉及的枝节太过复杂,所以决定把手机交给刘旭东,不愿再露面。
当晚刘旭东打通了温劭的电话,告诉他事情原委,所以温劭一早就知道,童辉是无辜的。
而后他让刘旭东继续注意华威这边的动向,知道第二天又出现了一位目击证人,声称亲眼看到童辉殴打死者,他知道一切都是华威设下的圈套,只要对付掉童辉,陈烨就如同失去了左膀,接下来对付的是谁,不言而喻。
温劭怎么会如华威的愿?
所以哪怕他知道童辉是放不得的,放了童辉就相当于放虎归山,但还是不得不放。
童辉的嫌疑终于得以洗清,而华威派出去杀人的手下,却在警方找到他之前,吞枪自杀。
再加上这一次陈棣的案子也和华威有关,所以一时间华威成了众矢之的,当局虽然放了他,但同时也加紧了对他的监控和管辖,华威只有闷声咽下这口气,出了警队大门后特意走到温劭面前说了一句,“温劭,我们后会有期。”
他的面是冷的,语气更是阴沉得很,指着温劭一字一句地道,“以后出门尽量小心些,别怪我华威没有提醒过你。”
欧阳出门正好听到这句话,再看华威一脸嚣张的样子差点冲上去揍他,“你他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温劭一把拉住欧阳,看着华威冷笑道,“那就后会有期,华先生。”
华威坐上车扬长而去。
华威前脚刚走,陈烨后脚就来警队接陈棣回去。
“麦子,你开车先送他回去,”陈烨扭头看了一眼刚坐上车的陈棣,脸色喜怒不定,“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麦子担心地看了看他,“烨哥,需要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烨打断,“不用,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他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浮动,但麦子跟了他快三年,当然知道他这是隐忍着怒气,童辉那边的事才刚刚解决,陈棣又出了这档子事,虽然警方现在没有证据只能放了他,但他们都清楚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它就像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引爆。
麦子又想起那晚陈烨说的话,他说,到时候,无非是一命换一命,现在想来只觉得心惊。
等车子开走后,陈烨才抬眼去望站在门口等了他多时的温劭。
第五十章
天气渐渐昏黄,不知名的树木抖落一片光影,将未落的夕阳印染成薄薄的瑰色。
温劭穿着灰色的夹克站在暗处,光线从浅瑰变为虚无,像鸽子的翅膀掠过温劭的脸。
陈烨慢慢走向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有短暂的交流,随后是温劭先转移了目光,他说,“一起走走吧。”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温劭一直在打电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所以刻意和陈烨避开了一段距离,直到打完电话,他才忽然转向他,“我都忘了问你,吃饭了吗?”
陈烨点了下头,没说话。
温劭哦了一声,说,“那咱们找个清静点的地儿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