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如折给孩子玩的纸飞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后来温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陈烨喊了他名字，没反应，黑夜中他转过去看他的脸，明明不近的距离，却能清晰的看到他眼角细小的痣。

温劭睡着了是很安静的样子，甚至在陈烨看来是难得显露的温和，不知怎么，陈烨又想起他浑身是伤倒在自己门前的样子。

一连几天，温劭和陈烨都定时出现在那个场地，两人的气场不论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更何况出手阔绰还不在乎输赢，不到几天，便让人记住了他们，而让人留心的好处就是，碰到有人来抓赌时，可以好心通知他们一声。

陈烨亲眼看到一中年妇女的是怎么拖着一条瘸腿日日不缺席的，但只要听到声音说“来了”时她又是怎样以旋风般的速度消失在楼梯口的，以致于第二天她再来的时候陈烨仔仔细细观察了她一阵，看她一瘸一拐镇定自若地走进来，温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抽着烟笑道，“别看了，人是真瘸。”

“我操，”陈烨笑得眼睛都眯了，转过头看着温劭道，“这女的练过的吧？”

遇到抓赌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每个在这儿常驻的人都练就了一套自身的躲避系统，等下一次陈烨看到另外一男人从二楼直直往下跳时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了，等到第二天看到那男的右手打着石膏还在挥汗如雨的下注时陈烨也只是笑着摇头。

他在国外都没见过这么让人发笑的场景，真是见识了。

不过两人遇到紧急情况也会逃，一般是谁也不顾谁，跳窗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儿，有几次两人还遇上了，跳窗之后顺便一起去吃晚饭，陈烨最近喜欢上了傣味，温劭向本地人打听之后就带着陈烨去，两人绕了好一会儿的路才找到，非常普通的一家，却要提前去才能占到位子。

温劭看着陈烨吃的嘴唇烧红还在大快朵颐，喝着茶水笑道，“你能不能歇会儿？”

陈烨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

温劭好笑，“你不嫌辣么？”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记得，陈烨是不太能吃辣的。

“没事，”陈烨喝了半杯茶水，脸色都变得潮红，却还是道，“挺好吃的。”

温劭只好给他夹了几片黄瓜和薄荷，“别蘸蘸水了，缓一下。”

陈烨看他给自己夹菜一时也是怔住，微眯起眼睛去看他，心情似乎不错，“这么贴心呢，给我夹菜？”

温劭看他额头上微出的汗渍，嘴唇也是被辣得通红，他热得解开胸前的衬衣纽扣，半隐半现的胸膛，温劭忽然小声说了句，“我想吻你。”

“？”

“我说看你这样子，我特想吻你。”

两人选的位置是很显眼的，身边又都是人，温劭不知为何忽然就生了这样的心思，情动来得猝不及防，他从桌子下面握住了陈烨的手，手指轻轻去刮他的掌心，隔靴搔痒似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陈烨。

陈烨忽然笑了，是那样很温顺的笑意，他从未在温劭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笑容，他弯腰去捡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筷子，直起身子时嘴唇刚巧碰上温劭的手背。
灼热的触感，温劭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住想要立刻把对方掀翻在桌子上狠干的冲动。

第十九章

后来温劭只是看着陈烨吃，自己倒没动多少，看陈烨辣的舌尖微红，低笑着问，还想吃什么。

等两人吃完饭已经是夜色渐晚，走在回宾馆的路上，有湿润的晚风吹来，无端地让人生出一种潮热，就连陈烨不经意碰到温劭的手，都让对方小腹一阵紧缩。

炎炎夏日，果然连情绪都是浮动的。

晚上冲凉之后两人躺在各自床上抽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陈烨咬着烟转头看向他，烟嘴处一闪一灭。

“问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选择走这条道？”

这句话其实陈烨很早之前就想问出口了，对于温劭，他更多是好奇，是探究，这么一个人，心里藏着的，又是怎样一个世界？

温劭停顿了下，没去看陈烨，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回道，“为了我哥。”

温劭敛眉，道，“为了找出杀我哥的凶手。”

陈烨问，“找到了吗？”

温劭微微闭了下眼，低声道，“找到了。”

“是乔三？”

温劭似乎不意外陈烨怎么会猜到，但答案显而易见，他恩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大学还没毕业，我哥就出事了，我发誓要为他报仇，所以退了学来到乔三身边找证据。”

“怪不得上次，你说乔三是来杀你的……”

“嗯，我以为被他发现了什么，结果是我估计错误。”

陈烨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来，问，“你身手这么好难不成是自学成才？那你哥，又怎么会惹上乔三？”

温劭瞥了他一眼，当然清楚他的疑问来自哪里，便道，“我爸以前是特警，我哥和他从小就不对盘，他很早之前就和我爸断绝关系了，一个人失踪了很多年，后面我才知道，他竟然来到这边替乔三做事。”温劭眼里似有隐痛，在淡青色的夜晚中显得尤为明显，陈烨感觉得到他情绪的不稳，提及往事，他知道温劭心里难受了。

他那时从未怀疑过温劭，也从未怀疑过他说的这些话，所以只是抱以了同情，同时还有一些他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浮浮沉沉。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没亲手杀了乔三，但至少这辈子他都在牢里度过，也算对得起我哥，以后，该怎样就怎样吧，只是学校那边，再也回不去了。”

“你杀过人？”陈烨抬眸看他。

温劭悲怆一笑，道，“你知道的，替乔三做事，即使没杀过人，但要说一件犯法的事儿都没干，你相信么？我当初选择这条路就想好了是什么结果，只要能给我哥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的。”

“你可能没那种体会，陈烨，从小就是我哥把我带大的，我妈很早就过世了，我爸因为工作原因几乎不管我们，连开家长会都是我哥去给我开的，我小时候被人欺负我哥二话没说拎着棍子就冲上去……都说长兄如父，在我眼里，却真的是这样。”

“所以只要能为我哥报仇，无论什么手段，我都会去用，哪怕它违反道德正义，我都不后悔。”

“温劭，”半响，陈烨才念了他的名字，却不知怎么没再继续下一句，温劭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情绪感染到，转头对他宽慰一笑，小动作地牵了牵他的手，“都过去了，放心，我没事的。”

陈烨其实想说，我明白的，我能体会你的感受，但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他只觉得今天的温劭和之前自己认识的他有很大的不同，他对他敞开心扉，他如情人一般的安抚方式，都让陈烨觉得很舒服。

是那种让人贪恋的舒服。

“快睡吧，”温劭抽完最后一口烟扔在烟灰缸里，把枕头放低靠了下去，“不早了。”

陈烨盯着他裸露的肩膀，拿开烟道，“好。”

第二天，他们照旧准点去了赌场，在把口袋里的钱一分不剩的输完之后才离开。

安安静静走了一段路，温劭忽然搂住他的肩膀，陈烨有些愣住，温劭凑到他耳边道，“我们被跟踪了。”

陈烨顿了一秒，看着他，用眼神示意问，你确定？

温劭点头，轻声道，“别回头，跟着我。”

陈烨的嘴唇划过温劭的耳朵，他问，“你带枪了么？”

温劭摇头，出来赌博带个屁的枪。

陈烨也就迟疑了一会儿便道，“还不知是敌是友，先甩掉他。”

温劭也是这么想的，两人特意选了喧闹的街市，那一段路全在卖小吃，挨晚之后更是人声鼎沸，温劭发现跟踪他俩的是个男人，贼眉鼠眼的，没什么跟踪技巧，来到街市后便轻易甩掉了他。

男人看到近在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了，着急地拨开人群往前走，腰上忽然被抵上一个冷硬的东西，男人吓了一跳，刚要低头就听到对方沉声道，“聪明的别低头，往前走。”

男人不敢想象腰上被人抵着的是什么，吓得脸色都白了，只能怔怔跟着对方往一个小巷道上走。
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那人终于放开他，看着他脸色苍白，晃了晃手上的树枝，笑得不屑。

男人才发现自己被耍了，脸色一僵，指着面前的人怒道，“他妈的你敢耍老子？”

温劭眉宇一皱，走过去毫不犹豫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他使了多大的力自己当然知道，看到男人被他踹得躺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嗤笑了一声，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道，“还敢嘴硬吗？”

男人痛得脸上都是狰狞，终于开口求饶道，“我只是受人之托……”

陈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低着头冷漠的看着他，“谁派你来的？”

“我不知道……他，他只是让我跟踪你们……”男人直打哆嗦，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蛮横劲儿。

“那人长什么模样？”

“又矮又黑，还有些跛……”

陈烨眉宇一紧，厉声问他，“你在哪儿见过他？”

男人嗫声说了个地名，陈烨转头看向温劭，温劭点头道，“我知道。”

温劭放开地上的男人，两人快速消失在小巷里。

两人扑了个空。

赶过去时对方早已经走了，温劭里里外外搜了几圈，都没看到半个人影。

陈烨站在门口抽烟，温劭走过去，皱眉问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陈烨点头，“是他。”

温劭轻轻抿了下干涩的唇，天气太热，他虽然只穿了件亚麻衬衫，但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等，”陈烨缓缓吐出一个字，看着远处不知名的路牌道，“等他来找我。”

这已经是他们来到小镇的第五天。

后面的时间两人没再去赌场，秦三既然花钱让人跟踪他们，当然是对两人身份有所察觉，这个地方两人都不是很熟，没眼线没情报的，只有等对方再次找上门来。

白天两人就待宾馆上睡觉，到了中午才出门吃饭，陈烨历来对吃的很挑，温劭倒是不很在意，所以一般情况下是温劭跟在陈烨身后看他一家家去甄选，从来都不将就。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他觉得不错的餐馆，吃完饭出来两人又顺道去买了几瓶啤酒，回到宾馆就开始打扑克消磨时间，玩累了就上床睡觉，日子过得倒是悠闲。

除了天气闷热，这一点是陈烨和温劭都难以忍受的。

两人一天几乎要洗三四次澡，陈烨素来爱干净，身上随便一些汗渍就浑身不舒服，还好宾馆有充足的水源，所以他身上随时都是清爽的肥皂味。

他们住的是三楼，开着窗户吹着空调，两人常常脱得只剩条内裤，叼着烟坐在地上玩纸牌。

偶尔陈烨会兴致突来，拿走温劭咬着的烟凑过去吻他，明明没有任何的亲密关系，亲吻却是手到擒来，温劭也放纵自己的热情，有时候甚至会主动，看陈烨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发呆时，不再压抑地赤脚走上前抱住他，寻找他的嘴唇。

两人的相处方式变得越来越说不清，道不明。

却是谁也不想先开口，道破其中的原委。

秦三找上门来的时候，正是凌晨，温劭刚出门买夜宵，秦三就出现在门口。

陈烨倒也不诧异，连脸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对着他道，“进来坐。”

秦三进来时，陈烨看到他腰上别了枪。

“你是宋威的人？”秦三坐在沙发上，也没跟他客套，身形虽然瘦小，但光看他一双凛冽的眼睛，就让陈烨知道，此人不好对付。

陈烨给他递了一支烟，秦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看了一下，没接。

陈烨咬在自己嘴上，划了火柴。

“我既然在这里，自然是知道你全部的事情，你防范我，也是应当的。”陈烨抽了一口烟，才坐下来淡淡说了一句。

“我要见宋老大，”秦三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凌厉，他看着陈烨道，“除了他，我谁也不信。”

陈烨听到这句话也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对方见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语气又比刚才的还冷上几分，“我要见宋威。”

陈烨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既然来这里见你，你就该知道，我能代表宋威。”

“你是？”秦三显然还不放心，神态虽然勉强装的自然，但坐立不安的动作已然泄露他内心的焦虑。

“陈烨。”陈烨淡淡吐出两个字。

秦三听到这两个字眼神忽地有了光亮，他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陈……陈先生？”

他本想说的是陈烨，但只顿了一秒就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喊了陈先生。

陈烨微一点头，凝着眉弹了弹烟灰，开口道，“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说了。”

秦三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半响才道，“宋老大对我的恩情我已经还清了，我躲到现在，只想活下去。”

温劭推门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眉毛不自觉地一皱，秦三已经警戒地去掏腰上的枪。

“是自己人，”陈烨按住他的手，说着，“没事。”
秦三鹰一般的眼神犀利地she向温劭，声音艰涩，“除了陈先生，我谁也不信。”

陈烨看了一眼立在门口不动的温劭，才对着秦三说着，“你先回去，我会尽快让你离开。”

“陈先生，还有……”

“我知道，到时候我会安排你的妻女和你在国外会合。”

秦三听到他的保证，点了下头，看着陈烨道，“谢谢您，陈先生。”

待他路过温劭时，一双探寻的双眼直直指着温劭，温劭却只盯着他手里的枪，是一支P6。

第二十章

等他走了温劭才把买好的夜宵放在桌子上，看着陈烨皱眉道，“这人怎么鬼阴阴的？”

“他们这些人都这副德行，”他走过去把门关了，坐在沙发上转移了话题，“你怎么这么慢？”

不过去门口买了夜宵，也用了快一个小时。

温劭用脚蹬了蹬他的腿，指着烤好的猪蹄道，“烧这个太废时间。”

他没有问秦三来这里干什么，陈烨更不会主动提起，他只需要负责陈烨的安全，其他的，他知道陈烨不会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找陈烨，那些人都是生面孔，温劭不认识，但对方对陈烨显然是恭敬，叫他烨少，自然是宋威的手下。

几个人关在宾馆里谋划了一番，温劭就靠在楼梯口上抽烟，偶尔有提着包下楼的“小姐”朝他风情万种的抛媚眼，温劭只是叼着烟漫不经心的笑。

陈烨那天就退了房，然后和温劭开车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是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却得天独厚的和A国连着一条江。

一路盘山而上，天光云淡，山峰深邃，极目重峦叠嶂，漫山种满了茶树。

陈烨坐在副驾驶上，只是凝眉抽烟，不发一言。

两人挨晚才到的小镇，开着车找了一条街，最后停在了一家旅店前，结果才进门就有些后悔了，年代久远的楼道，踩上去都是咯吱作响的楼梯，感觉随时都会坍塌。

连温劭这样对环境不是很在乎的人，在打开房间的一瞬间，眉宇都微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