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脾气其实不太好,凌藏情一度觉得很好奇,自己母亲这个脾气是怎么成功应聘人民教师这么光荣的职业的,但是他不敢问,所以他默认沈文是走后门进的某著名高校,直到他年纪慢慢大起来后发现书房里面沈文绝大多的书他连名字都看不懂以后才渐渐明白,他的智力原来遗传的是凌存端,至于脾气,那更是遗传了凌存端,不然能这么亲切和善?沈文嫁到凌家有三十年了,她从来本着不管凌家闲事的原则过活,至于凌存端怎么样,凌存端的性格她早已摸透,那是劝也劝不回来的,她冷眼看凌存端为了凌家的大小事务呕心沥血,三十年仿佛一瞬间就过去了,凌存端和三十年前相比,除了多了两鬓的白发,竟看不出任何变化,沈文每每当凌家事情伤到凌存端而气恼的时候就会去看凌存端,一看到他心里的火气就会不消自散,近几年还会同时生起些钦佩。
凌存端知道沈文的隐忍,他心疼却没办法不去管凌家的破事,从凌藏颂出生到凌藏情入狱,这三十年来多少事情伤透了沈文的心,怕是他凌存端想数也数不清,却又历历在目。
凌藏颂是双生子之一,上面还有个同胞姐姐叫凌蓉,出生的时候沈文刚嫁进门没多久,用现在的话来说两人还在蜜月期,这对双生子挑了个非常不妙的时机出生了,这许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许琴和凌存竫两个人连夜逃到了国外,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就这么没人管,凌存竣是不可能接受这两个孩子的,那时候的凌存竣和凌存竫两家关系比现在更加糟糕,现在年纪大了反而知道收敛一点顾忌面子一说了,凌教天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多出来的两个奶娃娃,他正在为自己的江山披荆斩棘,根本毫无余力去管这些,凌佩早已经嫁出去,能管的就只剩下凌存端,就算还有别人,凌存端也会是唯一主动提出接受的人,沈文明白。
凌藏颂姐弟两个在凌存端和沈文手中一直照顾到成年,明明凌存竫第三年就回来了,他却如同忘了自己还有这两个孩子一般,一应事情都交给了凌存端和沈文。凌存端现在回头去想,大约就是因为凌藏颂姐弟两个的原因他们疏忽了对凌藏情的教育,仿佛只是一个转眼,凌藏情就已经长成了他们不认识的样子。他从未去向沈文确认过这个想法,所以他不知道沈文是怎么想的,只能全凭自己猜测,如果哪一天他突破内心的障碍去问沈文,怕是沈文一定会笑着回答一句你想太多了,沈文的答案他清楚,所以他更不敢去问,他怕看到自己坚忍不拔、黜邪崇正的妻子露出隐忍的表情。
像这样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凌存竣的女儿凌芸的丈夫早年生意上出现的所有问题都是凌存端一手解决的,再比如说凌藏风和凌藏雅之间接连不断的摩擦全靠凌存端一个人在权衡,这些细数出来太多,凌存端不愿意去想。如果凌存端这么些年毫无怨言这是不可能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怨念已经被一点点磨灭,他早已麻木,一直到凌藏情出事。
在凌存端看来,凌藏情小时候虽然顽劣但是多少还在接受范围内,虽然打架闹事一样不缺,但是至少还是有点分寸的,所以一直到凌藏情被从家中带走他都有些茫然费解,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学会了作奸犯科。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想当场撬开凌藏情脑袋的冲动,而沈文就在自己身旁站着,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根本不了解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她从来都这般置身事外的样子,对于其他事情他能理解,可是现在是凌藏情,他们的孩子啊,她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心中顿生凉意。
凌存端内心的挣扎沈文看在眼里,凌存端有多好懂,沈文很早就知道,这也是她喜欢这个人最大的原因,不用去绞尽脑汁揣摩心思。沈文不想向凌存端解释什么,不是不心疼凌藏情,只是她比凌存端敏感,对这个儿子她也比凌存端要了解多一点,她相信凌藏情,没有理由,只凭着感觉,感觉告诉她,阻止也没有用,因为凌藏情唯一像凌存端的地方就是固执,除此之外,两个人性格上有着天壤之别,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这个孩子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可是,那份固执却又分明在说这确确实实就是他们的孩子。沈文能猜到凌藏情有想法,也能大约猜到那是什么想法,那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她被自己吓到了,随后就是暗暗的高兴,仿佛多年受的委屈终于有人替她出头,高兴之余担心很快涌上心头,这个愿意为她出口恶气的人是她的骨肉,是个哪怕半点损伤都会让她痛苦不已!伴随着担忧而来的就是悲凉自豪,为这凌家竟然没人在乎凌存端的付出而感觉悲凉,同时为悲天悯人的凌存端感到自豪。什么?为什么不为凌藏情自豪?凌藏情有什么值得她沈文感到自豪的?不过是又一个玩弄权势的俗人。这样的想法,沈文自然是不会和凌存端说。
沈文虽然不喜欢凌藏情的行事,却也不得不承认大快人心,尤其是在凌藏情把凌存端罢免的时候,她高兴得恨不得去抱着这个儿子亲上一口,她当然不会真这么做,但是她也的确暗示了凌藏情自己对这件事有多满意,就是不知道凌藏情有没有领会到。
所以,沈文现在很不开心。
沈文有多不开心看她脸色就知道了,她现在很不开心,坐在凌藏情的床边,脸色铁青。
凌藏情躺在床上。
沈文脸色比进门之前更差了,流常进退不是,手里端着茶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凌藏情已经躺了三天了,就这么躺着。
沈文准备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
凌藏情就这么干躺着,他说自己病了。
沈文在床边坐了五分钟,还是问出了口: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凌藏情看了眼沈文,说:“我哪里都不舒服。”
撒娇。
沈文好多年没见过凌藏情撒娇了,上次撒娇他有五岁吗?
“我不想起来。”凌藏情接着说,“我病了。”
沈文无奈,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是挺烫,那你睡着吧,睡醒了就起来,还有硬仗等着你。”
凌藏情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头,闷声说好。
沈文走了,走的时候看了眼流常,从头到尾唯一一眼,看完面无表情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章内应该能完结
第42章 试阅读
不咸山上有片桃花林,里面有一株桃树不管春夏秋冬都开得娇艳欲滴,住在山下的人们都说那株桃树沾了妖气成了精,会摄人心魄,且不说真假,就那一朵朵竞相争艳的娇滴滴的花骨朵多看几眼真就足以让人人心惶惶了。
行者站在桃树前,原来灵气过盛是这般妖异的感觉。
微风拂过,一瓣桃花轻飘飘落在了额前,行者不自觉抬起头,只见一条碗口粗的黑色长虫垂着脑袋对着自己的脸在吐信子,许是修行多年的行者也是被吓了一跳,吸了口气缓过神,抬手轻弹黑蟒的脑门,这摄人心魄的始作俑者算是也现身了。
黑蟒第一次遇到没被自己吓跑的人,还被人弹了脑门,血盆大口猛地张开,心想着只一口便能吞掉那人的整个脑袋,却不想那人只是手掌展开自己已经半分都动弹不了。
顽劣。
山水灵气可遇不可求。
行者驻步,汲天地日月之精华。
秋日依仗那一林的桃树上香甜多汁的果实可以饱腹,冬日则有些难熬了,好心的林中旧居者们虽然提醒过冬日要早做准备,可是谁会知道这黑蟒沾上灵气通了人性,怎么驱赶也去不冬眠,花瓣充饥雪水果腹,这大约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饥肠辘辘的黑蟒看向行者的眼神越发露骨,行者回忆起每日黑蟒试探性的攻击和不自觉的吞咽动作,开始考虑是否要效仿一下佛祖割肉喂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那黑蟒日渐消瘦,怕是撑不住太久了,不知是黑蟒的攻击在先,还是自己舍生在先,行者心存一丝希翼却说不清是什么。
吸一口清晨凛冽的寒气,掀开衣襟,胸口的温度渐渐散去,咬紧牙,手指再多用上半分力道便可以见血,兴许还可立地成佛。
沙沙的声音,有些急促,黑蟒应该没有多余的力气这么快速移动,行者回头,只见黑蟒口中咬着一个罐子,眼里满是雀跃,行者悄悄拉平衣服,抬手接住黑蟒口中掉落的罐子,掀开上面的封口,香气袭来,随着香气而来的还有和桃树一般的气息,不是香甜味道,而是那股灵气,这个冬天可以熬过去了。
不知是那桃树还是那藏得很深的花蜜的缘故春天到来时候黑蟒焕然一新,神采奕奕的样子让行者心里不由慌乱起来。
我想与你交欢。
黑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欺身上来。
行者手指动得比思绪快,指尖抵在黑蟒喉间,只要微微使力就会穿透黑蟒的喉咙,叹了口气,你我修行不够,且都去除杂念□□,重新来过。
黑蟒恍惚中顺着小道下山去了。
一日,两日。
行者坐在树下,对面叫作月见的姑娘吹着手里的底荚,月见草的种子顺着气息四落,轻拍了拍手,行者被拍手声惊醒,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低头,怎么也想不起口中所念心经的下一句。
你这是犯了相思,我见过一个和你一样的人,这片桃花林原来的主人。月见说。
原来这不是个野生的林子,那位主人呢?
走了,他说此生怕是解不开相思于是便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行者重新踏上了旅途。
往东三千里,往南三千里,往西三千里,往北三千里。
一片桃花落在眼前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回到了原地,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遂遁入红尘。
第43章 小七
卧床不起的凌藏情是被一位姓花的老中医叫起来的,只用了一句话,叫:“和姓许的人家合约已经全部终止。”凌藏情随即跳了起来。
凌藏情鼓掌的声音传到电话对面,花开接着说了句:“这回还好对上的是凌存志,下回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到时候落得个人财两失那可就亏大了!”
“别说话你这乌鸦嘴。”凌藏情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骂。
很快凌藏情就发现了,花开这哪里是乌鸦嘴,简直比卜卦算命的都还要准,要是去摆个摊什么的,肯定能发大财。
最先出事的是流常,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不过这些都先放在一边,先说还不算灾难的事情,比如下面这件。
许琴一直在闹,丝毫不在乎什么影响,从家里到公司,只要能闹的地方,都有她的身影,大多人都以为她是在为凌存竫抱不平,但是凌家人都知道她闹的不是这个,她才不会在乎天汇的当家是她的丈夫还是儿子,她在乎的是突然作废的许家的合约以及凌存端的空降。可是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闹也没用,而且只是取消合约,没有把凌存竫公办已经是客气的了!凌藏情躲都不想躲她,多一句解释都嫌累,只是他觉得累,许琴不这么觉得,每天照旧堵着他,软磨硬泡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就这么闹了几天,凌藏情索性真就一副抛下所有公司的事务和许琴死磕奉陪到底架势,许琴却退缩了,大约是被谁劝过了吧。
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折腾,等凌藏情想起李孝炎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这才突然发现赠与李孝炎的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他问随白,随白笑着说自己可不负责助纣为虐,那笑容尖酸刻薄。凌藏情只好去问陆玖,这才知道,李孝炎终于正式被赶出家门了,以及他和丛丛同居了。凌藏情不敢问陆玖为什么不告诉他,怕他笑得比随白还磕碜人。
凌藏情派人去找李孝炎,李孝炎还算好找,李家老爷子这回似乎真狠下心了,彻底断了李孝炎的粮,李孝炎手里的那家游戏公司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行业突然封杀,李孝炎正式成为一名无业游民,靠着从丛那点微薄工资两个人过得清苦。
凌藏情蹲在墙角的垃圾桶后面看李孝炎沿着人行道走进那老旧小区的大门,一只手里拎着超市的袋子,另一只手牵着从丛,不知道李孝炎说了什么,从丛笑得花枝乱颤,两个人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蹲在墙角的人五味陈杂,从身旁的人手里抢走烟,狠狠吸了口,把剩下大半截的烟用力扔到地上,骂了句:“什么鬼东西这么难抽。”
“要不明天就让它倒闭吧。”旁边陪同蹲着的人接得流畅。
“真本事。”
“比不上您。”
“我是说我自己,没说你。”
“哦。”看了眼地上的烟头,默默捡起,扔进垃圾桶,站起身,“凌总,咱可以走了吧?”
凌藏情手伸向已经站起来的随白:“拉一把,腿蹲麻了。”
随白白眼都懒得翻了,拉住凌藏情,用力把人拖起来,凌藏情脚步不稳差点就扑到随白怀里,不过就在两人亲密接触前凌藏情敏捷地用手抵住了随白的胸膛,随后很快站稳。
“怎么样,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凌总。”随白跟在凌藏情身后好心提醒。
“有道理。”凌藏情点头赞同,拉开车门坐进去,随白愣了一下绕到另一边去拉车门,却怎么也拉不开,凌藏情打开车窗对门外的随白挥挥手,“我去出手了,你自己回去吧。”
“这是我的车。”随白说,车已经开走了,他伸手到衣兜里摸,钥匙和钱包都不在了。
李家的宅子古色古香,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而且是那种名门世家。李家这些年没有什么变化和凌藏情记忆里一模一样,而他已经有十年没来过李家,不是他不想来,是有人不许他进门,虽然不至于昭告天下,但是李家主人明示暗示过很多遍,就差在门口挂个牌子“凌藏情与狗不得入内”了,不对,李家的人都喜欢狗,估计能挂到牌子上的只有他凌藏情一个人。凌藏情站在李家大门口,不敢轻易跨步,等着里面主人的许可,倒是没等多久就有人出来接引他了。
李家家丁不太兴旺,到了李孝炎这一辈更是只剩这一个男丁,上面六个堂姐,所以家里人都称呼他“小七”,李家家主李掇英疼爱这个唯一的孙子,却不溺爱,从小严格管教,读四书念五经习六艺,李孝炎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成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直到他认识凌藏情,这是李家人绝大多人不太喜欢凌藏情的一个原因,至于李家老爷子为什么不喜欢他,不,是非常不喜欢他,他老人家不说别人也不敢随意猜测。
非常不喜欢凌藏情的李家老爷子此时正坐在凌藏情对面,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
凌藏情尴尬笑着:“李爷爷,我能和您单独谈谈吗?”边说边扫视着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李家人。
李家老爷子点头示意家人都退下,一个个只好忧心忡忡走出门去,走的时候还都盯着凌藏情看,那一个个的眼神叫一个不善。
呼吸一口清新空气,好不容易摆脱那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气氛,凌藏情冲李家老爷子谄媚笑着。
“凌先生有什么事情吗?”李家老爷子问,客气生疏。
凌藏情正坐理了理头发和衣襟:“确实有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李掇英点头:“请讲。”
凌藏情微笑,低头组织了几秒语言:“李爷爷,小七和从小姐的事情,可还有商量的余地?”
李掇英的眉头不动声色皱了一下:“你来替他们说情?那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呢?”凌藏情不能理解般问。
“你是真不懂?”李掇英问。
凌藏情笑着摇头:“我懂。”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问的吗?”李掇英再次开口赶人。
凌藏情点点头:“还有一件小事。”
“什么事情?”
凌藏情咧嘴:“还是小七的事情。”
李掇英的眉头这回彻底紧皱起来。
凌藏情见李掇英不予回应,自顾自说起来:“李爷爷,既然您看不上从小姐,那您看我觉得怎么呢?”
李掇英拍案而起低吼一声:“胡说八道!”
凌藏情笑嘻嘻看着李掇英:“我有没有胡说八道爷爷您还不清楚?十年前您就再不让我进李家大门了,我如果是胡说八道,您这么当真做什么呢?”
“凌藏情!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哪敢啊。”凌藏情一副备受冤枉的表情,“我还盼着爷爷您松口,好让我们双宿双飞,毕竟小七他最敬爱的人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