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上）
那天我回家后，晚饭都没吃，闷头就睡，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多，慌了忙的起床去上班。这次小凯没有对我冷嘲热讽，想来是知道康乐和吴倩订婚的消息了，自己伤心，没工夫理我。
经理见了我几次欲言又止，我当作没看到，该干什么干什么。虽然客人不多，我却觉得比客人多的时候更忙，脚不沾地地跑了一天，累得我回到家倒头就睡。妈妈心疼地问我好几次是不是不舒服，我都说没事。
康乐和吴倩的合影出现在了报纸的头版头条上，网络上也传得到处都是，每一张照片上康乐都是浅笑的，吴倩都是依偎着康乐微笑着，关于二人的猜测更是众说纷纭，精彩纷呈。
有的说康乐作为康氏企业唯一继承人今年突然出现在康氏企业每年一度的元宵晚会上，还和貌若天仙的银行行长独生女形影不离，一对金童玉女羡煞旁人；有的说康乐和吴倩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康乐从小就很照顾吴倩，不顾学校高中生不许谈恋爱的禁令，公然追求吴倩，过程很曲折，中间似乎还出现了个第三者，但无论怎么困难，在康乐不屈不挠的坚持下，最终俘获美人心，双宿双飞，很可能两人一大学毕业就会结婚；有的说康氏总裁康少敏终于把已上大学的儿子放在了公众的面前，这预示着康少敏已经有意向把康乐纳入康氏进行培养，正好借这次契机把他正式介绍给康氏的股东和合作伙伴认识；有的质疑为什么作为康氏唯一继承人的康乐，有着上亿的身价，虽然就读的是国内的顶尖大学，可和国外的诸如哈佛剑桥在教学质量上还有着很大差距，为什么他却选择了留在国内，没有去国外镀金，关于这个疑问又有好几种看法，一说是为了吴倩，因为吴倩不愿意出国，所以康乐便和他在国内双宿双飞，一说是康少敏本人文化不高，之所以没让康乐出国读书很可能是认为读书无用，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留在离自己近点的地方比较放心，一说康乐没去国外13 读书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康少敏和康乐母亲貌合神离，时常吵架，再加上要管理康氏，根本无暇顾及康乐，任他自由发展……无论他们如何猜测，对所得结论都是持怀疑态度，唯一肯定的是康乐和吴倩的恋人关系。这是康少敏在舞会上暗示的，他还暗示说两人会同时飞往美国继续深造，这就更加肯定了众人对康少敏要把康氏放手给学成归来的康乐管理的猜测。没有一家报纸提到两人是否订婚的消息，想来他们是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私下里进行的。
我仔细看了每一份报纸，包括边角的注释，他们大都把康乐作为主要研究讨论的对象，有的报纸甚至把康乐小时候的照片都扒了出来，挂在醒目的位置上。吴倩作为配角几乎一言不发，仅凭一张笑颜就颠倒了多少众生，网上对她的赞美之词数不胜数，偶尔看到有人说她矫揉造作傲慢，有一切富家小姐的通病等等黑料也几乎是马上被淹没在了茫茫网海里。两人确实是一个金童一个玉女，他们要是不结合的话，我都替他们不值。
小凯也应该看到了报道，脸色一直不好，一整天都蔫蔫的，第二天直接没来上班，看来受的打击不小。
就这样过了三天到了正月十九章，我照常在晚上十点钟离开酒店，不同的是这次离开就不用再回来上班了，临走前和经理打了声招呼，谢谢他这么多天以来的照顾。经理要给我二百块钱，说是上次去“景华”帮忙的酬劳，被我婉言谢绝了，我说那天正好赶上家里有急事，在哪里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这钱我收得有愧，让经理帮忙退还给“景华”。
经理盯视我良久叹了口气突然说：“苏离，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里从来不招短期工，你是第一个。”
我沉默良久，没有接话。
他继续说：“那天康少来找我，说是要在这里住几天，说句实话，每年过年的时候康少都会在我这里，我也没在意，再说，这里本来就是康氏的产业，他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就可以来，想什么时候走就可以什么时候走，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我把他安排在了他惯常住的地方，谁知第二天他就请了装修的人把那里改得面目全非。我问他为什么，他不仅什么都没说，还让我去写个招聘启事，说是到时候会有人来应聘，我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照做了，第二天果然你就来了……我不知道你和康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知道他屋里面有摄像头，无论你做什么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顿了一下，“我对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有一次我进他的房间看到他正对着摄像头看得入神，当时你正在大厅收拾盘子，康少突然就回过头来说：‘德叔，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工作，吃这种苦吗？他是为了还我钱，他说把钱还完了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从来不认识……‘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可眼圈却是红的，他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看到他想哭的表情。“他又停顿了几秒钟，”他非常在乎你，苏离。”
他非常在乎你，苏离。直到回到家躺在床上我脑子里一直闪现着这句话，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也没能睡着。
第八十一章（中）
第二天，我天不亮就去了火车站排队买回学校的票。
刚从火车站出来就接到了张聪的电话，他问我在哪里，想见见我。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些好，就和他约了个地方见面。
我和张聪坐在我复读那年经常去的那个公园的长凳上。张聪虽然还是那个张聪，我却在看到他时和头几天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他和康乐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瘦了。”
如果是几天前我听到这句话会觉得温暖，可现在我却感到可悲，也为张聪感到别扭，他是喜欢女人的，却得对一个男人表现出喜欢，说出关心的话，任谁都听了都会别扭的吧。
“你打算几号回学校？”他又问。
“买的十九章号的票。”
“哦。我二十号回去。”
第一时静默下来。
“那天，你都听到了？”许久之后他问，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本来还想装糊涂，偷听别人谈话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再有别的什么纠葛，就点了点头。我很奇怪他为什么知道我都听到了，他看出了我的疑问，笑了笑说：“我走在前面正好看到你拐弯，穿的就是这件灰色羽绒服。既然你都听到了，我约你来就是想和你说清楚。”
正合我意，我便点了点头。
“我和康乐从小就认识，我爸和他爸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他等了几秒钟见我没有不想听的意思便接着说，“你之所以没有见过我完全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注意过，其实那时候我和康乐经常一块儿玩，有次你还当着我的面对康乐说过我长得……很漂亮，当时我听了很生气。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人说我漂亮。当着康乐的面，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只好赌气不理你，一直拉着康乐和我玩，你也不生气，安静地跟在我们身边不说话，也不和我们一起打闹，像个隐形人。康乐也不睬你，我心里很高兴，想着肯定是你整天粘着康乐，康乐没办法才带着你一起玩的，这么一想又觉得你有些可怜，想着下次你要是再和康乐一起来我就和你一起玩，可从哪儿之后康乐就再也没领你在我面前出现过，我也问过他怎么不带你一起玩了，他说你在学习，要考第一。我听后笑了老半天，你以为你考了第一康乐就带着你玩了，真是笑死人了。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时间一长，我就忘了康乐身边还有你这么个人，直到康乐考上大学之后的一天，他找到我说想请我帮他个忙，他说想让我帮他照顾一个人一年，不要让他生病，时常逗他开心，定期向他汇报那人的情况。我认识康乐那么久，他从来就没开口求过人，他居然为了这个人开口求我，我想那人在他心里一定占有很重要的位置，既然是康乐看重的人，我当然会帮忙照顾，所以当时我一口就答应了。
“谁知康乐说要让我帮他照顾的人就是你，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尽一切能力照顾你，陪你熬夜复习的同时不让你生病，时常逗你开心，偶然得知你喜欢的是男人后还在课余时间陪你一起看GV，讨论哪个男生比较帅，再然后的某一天，康少找到我突然对我说要我假装喜欢上你，我当时惊讶极了，问他为什么，他沉默了好半天才说他和你在一起比较开心。我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自己来爱你不是更合适吗？他说你喜欢笑起来很阳光的人，而他不是。奇怪的是，他却又反复强调只是让我假装喜欢上你，而不是真的喜欢上。我问他这次有没有期限，他沉默了很久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他说，如果你不想让自己受伤，最好不要陷进去。当时我觉得他说这句话实在是太可笑了，我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女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陷进去？”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
“谢谢你。”我突然说。
他愕然了半天才苦笑说：“我骗了你一年多，你怎么还谢我？”
“那一年的时间我很开心。“我以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再也不用独自一个人面对”同性恋“这三个字带给我的恐惧，压力和心底的黑暗，真的很开心。
又沉默了一会儿张聪再次开口：“苏离，康少他……他很在乎你。”
我垂头不说话。
“他和吴倩没有订婚，只是站在一起同时开了一瓶香槟，报纸上那些都是胡扯的，那天根本就没放记者进来。”
我的眼皮跳了跳。
“他说他想看看你听到他和吴倩订婚的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张聪看了看我，“显然你的反应让他深受打击，我看到了你送给他的订婚礼物，一对很可爱的瓷娃娃。他把它们摔得粉碎，还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就在你听到我们谈话的那间屋里。他一直在说要他怎么做你才能明白。”
我觉得头晕了起来，闭上了眼睛。
“苏离，他非常在乎你。”
第八十一章（下）
“可他为了吴倩故意疏远我。”我突然激动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会追吴倩是因为当初你说喜欢吴倩，他怕你离开他和别人在一起，疏远你也是为了你能和吴倩保持距离。”
“他们谈了快五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吴倩对他很好，他对吴倩也不错。“
张聪轻声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苏离，我对你不好吗？一年的悉心照顾，风里来雨里去地跟在你身边就怕你蹭破点皮，你为什么没能喜欢上我？这不是不分手的理由，苏离。“
“两情相悦，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吗？”我苦笑着问道。
张聪深深看了我一眼说：“康乐说你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总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总是强迫自己。可苏离，现实和理想之间是有差距的，不管他们是不是两情相悦，都不妨碍他们的关系。“他停顿了一下，”虽然康乐很少和他父母住在一起，感情也不见得有多好，可他姓康，或许你还不知道康氏在这个城市里占据着怎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也不知道康氏的背后是怎样一个庞大的利益相关集团，但康乐是康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即使没有吴倩还会有别人。我……也一样，我们是身不由己。“
我心里一震，无论康乐是不是真的身不由己，这个理由都太过强大，震慑得我一阵眩晕。它是不可逾越的道德障碍，在这个世界里，男人喜欢女人，娶妻生子才是天经地义的。
我沉默下来。按照张聪所说，不论康乐对我如何在乎他都不可能会和我在一起，也只能是对好朋友的在乎，他对我的喜欢也不过是对好朋友的喜欢。更何况中间还有个高毅。我想我明白了，精神更加恍惚起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都不知道，直到走了几步后听到后面张聪的声音才觉得稍微清醒了些，他说：“如果我说我对你不是假装的，在宾馆里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我真的想你想你想得都快疯了，在你让我吻你的那一刻，我觉就是让我马上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你信吗？“
我转过头迷惑地问了句：“你喜欢女人，不是吗？“
他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还是那么阳光灿烂的模样。我转身继续走，身后传来张聪带笑的声音：“苏离，你说的对，我喜欢女人，我从来都喜欢女人。“我想我是耳朵出了问题了，我竟从张聪后面的话里听出了哭腔。
刚出公园的大门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给张聪打了个电话。
“张聪，这一年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你刚才对我说的事情太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康乐真正在乎的人不是我，是高毅。他对我可能是……习惯了，并不是真的喜欢。”
“高毅？康乐喜欢高毅？不可能！苏离，你听谁说的？康乐他根本……根本就……就不喜欢男人！”张聪的声音急急地传来却又戛然而止。
“我知道，他不喜欢男人，可他喜欢高毅。”我平静地说，“高毅他……很优秀，值得他喜欢。”
“苏离，你别胡思乱想，康乐喜欢的人是你，是你！”张聪的声音更加着急。
“康乐和高毅赌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我轻声地问道。
张聪一下安静下来，我静静地等着。
“他和高毅刚认识不久就成了好朋友，虽然彼此关系很好，可两个人都是要强的人，有些事情上谁也不服谁。你还记得康乐带高毅去参加你们高中同学聚会的事情吗？就是那时候高毅才真正认识了你，他没认识你之前只是听康乐提起过，他对康乐说你很特别，干净得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让人很想保护起来不受到任何伤害，他说他想追你，并让康乐帮忙。” 我心里苦笑，康乐确实帮忙了，把高毅留给我照顾，给了我和高毅足够的相处空间。“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就打了个赌，具体赌的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想肯定和你有关。”
“张聪，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张聪的声音一下消失，半天之后才又传了过来：“好，你说。”
“今天咱们的谈话别告诉康乐，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
“好，我答应你，不告诉康乐。可苏离，你就不想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谁告诉我的吗？”
“张聪，我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谁告诉你的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我更加轻声地说，“我只知道康乐喜欢高毅，高毅很优秀，他们在一起很般配，即使……即使康乐以后娶了吴倩也和我没关系了，这很好。”
张聪在那头叹了口气说：“苏离……”简单两个字之后再没有后话，我却从这两个字后听出了心疼的味道。谢谢你，张聪。
“苏离，虽然我骗了你那么久，可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咱们现在还算是……还算是朋友吗？”隔了一会儿张聪又说。
“嗯，算。”我没有犹豫地说。
“那，我还能……和你联系吧？”
我听后笑了起来，当时不让他和我联系是怕他喜欢我，而我不可能喜欢他，怕伤害他，现在既然知道他喜欢的是女人，当然就可以像朋友一样了。
“当然能。”
“苏离，你太善良了，真怕以后你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张聪轻叹了口气说。
“谢谢你，张聪。“我由衷地说。
我挂了电话，看了看远处的天空，灰暗，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第八十二章
传来敲门声。“小离？”
我扬起一个微笑打开门：“怎么了，妈？”
“你在屋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了，在做什么？”说着妈妈往我屋里看了一眼。
我边转身朝里走边说：“不是明天的火车吗，我在收拾东西。”
“收拾好了吗？”妈妈走进来问道，朝地上的大箱子看了看。
“嗯，马上收拾好。”
“那，是和康乐一起走吗？”妈妈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我把最后一个本子塞进包里又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拍了拍双手说：“我自己走。”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
我把自己甩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良久才走出卧室坐到正呆坐在沙发上的妈妈身边，无声地把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妈妈的手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