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露娃不及闪躲,又将张至深往身前一档,不料那剑变得极快,瞬间一闪不见了影,待反应回头时,只得险险躲过,脸颊上多了一道血红口子。
“你竟然伤了老衲。”那声音饱含了危险。
“不但伤你,我还要杀了你!”南华冷然道来,长剑如龙,破风带雪。
胡露娃一掌将张至深拍开,身形如同大鹰般跃然而上,朝那凌厉剑气扑去,明明是没有任何招式的动作,那展开的身形却投下一道巨大影子,压得南华无法举剑,那似笑非笑的魔却已到了面前。
张至深那一掌挨得不轻,又重重落在地上,摔得他头昏眼花,胸口痛得很,好似肋骨都断了般。他抬头看那雷阵中的人,美人紧锁的眉头露出痛苦色,不知是被那雷劈的还是为这惨烈的激战。
南华与胡露娃缠斗得激烈,雪花凌乱飞舞,雷声阵阵,一道道劈下来竟无一能落在他们身上,这果然是南箓的天劫。
黑箬被那索仙绳,大麻绳,还有南华的白绸缠了一身,只能站在一旁看两人缠斗,黝黑的眼,依然是满满的悲伤。
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而降,接着是震耳雷声,这一道雷比之前所有的都巨大,天地跟着在剧烈颤抖,单薄的结界终于撕开一道口子,那浅草、抚柳、落花都似灰尘般瞬间消散,苍白春光被真实的乌云吞没,雷鸣电闪,天降大劫。
安然静坐的人终于被那一道巨雷震落了身子,猛地扑倒在高台上,睁眼扫了一圈,落在同样向他看来的人身上,四目相对。
“南箓。”
张至深低喃着念着那名,好似一个魔咒般,心口阵阵的痛,却连那颗心,都不是他自己的。
又一道雷骤然落下,阻了他视线,却见那人生生受了,眼睛还是望着他,一瞬不瞬,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
那样的目光,仿佛藏着的所有秘密都在这一道雷中散开,只是深深地望着他。
那样的目光,是不是他也感到了心痛,藏着说不出的秘密,共用一颗心的身体,是不是也藏着同样沉重的爱?
“南箓。”
张至深想站起来,冲过去,无论那雷劈得有多么剧烈多么凶狠,他只想什么也不顾地冲过去抱住他,感受他的心跳,他的体温,即使那人真的从来都不曾爱过他。
但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南华挡了一道凌厉招式,瞅了个空隙朝南箓道:“南箓,你不能放……唔……”
苍老的眼猛然睁大,瞳孔迅速缩小,迎着飘零的雪花,竟浮出一层水雾。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雪白的衣裙,艳丽的鲜血迅速蔓延,那痛却来得如此之慢,好似要等心都死了,肉体的疼痛才开始。
结界的口子越来越大,外面的乌云如同一张贪婪大嘴,一点点吞噬几百年来那点可怜的美好记忆,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一个讨厌的人说,这是家。
第一百一十八章:魔仙血
“南……华!”
张至深浑身一震,那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眼前,衬着雪白衣裙,竟是莫名的心痛。
南箓望向南华,眼中微微一动,似有什么要冲出来。
南华却道:“不准离开那里,即便我死了,你也要成仙!”
南箓的目光在她和张至深之间来回看了一遍,紧锁的眉头,沉重得好似一座山的分量。
南华又道:“南箓,这是你生来而有的命,你一定……要……”
那刀抽出她的身体,带血的白衣如同落叶飘落,就在张至深面前,依旧倾国倾城貌,苍老的眼不甘地睁大,紧紧看着南箓。
“南华……”一道惊雷划破天际,眼前一切都变得苍白,那片殷红鲜血却是格外显眼。
他的身体第一次避开落下的雷电,踏足就要出那阵法,南华虚弱的声音丝丝入了他脑中:“不准离开那里,否则我立马死在你面前!”
抬起的脚顿了一下,依然踏上阵法,一步,再一步,南华惊慌的眼,胡露娃嘴边隐隐的笑,一道道雷电划破整个世界,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步伐缓慢而沉重。
“南箓!”张至深忽然大叫,“有种你就专心成那鸟仙去!别被一个魔弄得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成不了!”
脚步停顿下,深黑的眼漠然看着他。
“反正你也不爱老子,与其留在凡间碍眼,还不如早早成那鸟仙去的好,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南华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在他心中有多大分量。”
张至深乜斜她一眼,又大声道:“这妞身体好着呢,绝对死不了,你就安心成你的仙去!”
南华撑起身子命令:“箓儿,回去。”
深邃的美目蓦然睁大,那一声箓儿好似含了无尽的力量,他抬起苍白的脸望向那双坚定的眼,一步一步倒退。
胡露娃大笑:“一只狐狸还妄想成仙,代价就是让身边所有人因此而死,这样的仙可还有何意义?”
倒退的步子稍微迟疑,茫然望向前方。
“南箓,不要听他胡说……唔……”
“臭娘们,给我闭嘴!”胡露娃抽了南华一耳刮子,“再敢说一个字,老衲杀了你!”
南华瞪着他,嘴角一抹冷笑。
铺天盖地的雷电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网住阵法中的妖,他终是回到阵法中央盘腿而坐,再次闭上双目,面颊的双月纹艳丽如血。
胡露娃恨恨看向南华,抓住她头发冲南箓道:“老衲本不想杀她,如今却改了主意,你要么从那里出来,那么老衲杀了他们三个!”
那雷声密集翻滚早淹没了他的声音,但他知道阵法中正要成仙的妖能听到,他只是不曾睁开眼。
张至深怒骂:“威胁女人有什么用,有种你冲入那阵中自己阻他……唔……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何用,有种你打那妖精去……咳咳,你大爷的下手还真重,老子诅咒你!”
胡露娃已经不耐烦,狠踢了张至深数脚:“请施主永远闭嘴。”举刀向他刺去。
张至深本能地闭上眼往后躲去,雷鸣声声,震耳欲聋,或许就这般死去也罢,至少在那人眼前,这样,是不是就能被他记得深一点,久一点?
等了许久还没有预期的疼痛,睁开眼见南华双手紧握住那握刀的手,冷冷瞪着他:“蠢货,给我闭嘴!”
胡露娃挣不脱南华双手,另一手掌慢慢凝聚光华,狠狠朝她面门拍去,张至深惊呼一声,心都凉了半截,却不知南华如何躲过,唇边挂着血迹,傲然冷笑。
“你也就这本事。”
胡露娃惊恐:“怎会如此,我明明给了你致命一击!”
南华举剑:“魔又如何,依然成我剑下亡灵!”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冰鸾剑一闪,迅如飞龙。
却连魔的一片衣角都不曾割下,剑落地上,那凌厉的女子瞬间像被抽去骨头般软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苍老目光映出魔得意的笑。
“一只成不了仙的妖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手中凝聚的光又向她拍去。
那双眼依然是惶恐的不敢置信,看着越来越近的手,瞳孔收缩。
“不!你住手!”
张至深也不知为何,竟然扑上去挡在南华身前。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舍己救妖,奋不顾身的对象竟然是一直不如何喜欢的南华,他脑子还没转过来自己怎会去救她,身体的疼痛就蔓延到了全身,明明没有打中心口,为何那里还会如此疼痛?
雷网交错中央的人猛地睁开双目,竟是血红一片,面颊上的双月妖印娇艳欲滴。
“哼哼,一个凡人竟然护着妖,既然你如此英雄,老衲便先送你上路,放心,你们很快就会在地府团圆了。”
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一张狰狞面孔。
张至深心下一凉,却忽然大声道:“你杀了我就得不到这半颗南箓的心!”
举刀的手一顿,回头看身后的妖,翻滚的乌云似即将落下的黑幕,电光雷鸣,却看不见阵中情形。
那刀子还是落了下来,同天边闪电划过冷冷光芒。
袍子瞬间染成了暗色,温热的液体落在南华苍白的面颊,如同盛开的梅,一双苍老的目光,依然是倾国倾城貌。
“张至深?”
张至深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没事,他还舍不得杀我。”
浓郁血腥味让举刀的魔双目隐隐泛出暗红色泽,阴阴笑道:“老衲不杀你,却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哈哈哈!”
带血的刀再次落下,一道闪雷落下,转眼却见那魔摔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四周。
“谁?”
轰隆雷声划过天际,电闪阵阵。
“是谁藏在那里,给我出来,胡二,你给我出来!”
密集如网的雷阵中隐隐透出一个影子,越来越近,见那衣袂翻飞,墨发乱舞,目中一片血色杀意逼人。
“你总算从那阵中出来了,哈哈,天助我也!”胡露娃放声大笑。
“是么,我亲爱的七弟?”
笑声忽然僵住,他猛然回首,一张似笑非笑的圆脸就在面前,清澈透亮的眼,笑意盈盈,同那最天真无邪的娃娃般。
“你……你怎会在此?”
“七弟刚刚不是还唤我么,为兄已在此看戏多时。”
张至深猛瞪了他一眼,袖手旁观老子吃这么多苦,还好意思说!
胡露娃双目愈发暗红:“你怎么还不死?你早该死了!”
胡二笑曰:“上次竟让你脱身,为兄不好意思得很,这次绝对让你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的是你才对!”嗜血的魔瞬间暴怒,双掌朝他挥去。
胡二往后飞了丈许远,面色阴沉:“孽障!你的死期到了。”
胡露娃好似听不见他话语,一招不中又冲他飞去,却觉眼前一花,胸口一痛,被一股大力震退数步,定睛一看,见一人站在胡二身前,白衣墨发,双眸赤红,衣袂无风自动,杀意无形中四散。
“你……”胡露娃不自禁退了一步。
那人道:“你必须要死。”
天际乌云翻滚汹涌,聚集在阵中的天雷四散开去,一道落在胡露娃眼前,照亮那人一双赤红的目,面颊上双月纹同样刺目深红。
“南箓?”张至深低呼一声。
南华却早在看清那人时便僵了,忽然疯狂大叫:“回去!南箓,你不能出来!你必须要成仙,就算我们全都死了你也不能从那里出来!回去,南箓你快点回那阵法中去!”
南箓却好似没听见般,双目赤红如血,那样绝美的面容多了一股阴霾杀意,一步步朝胡露娃走去。
胡露娃却忽然明白似的,指着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妄想成仙的狐狸,竟是这般下场,哈哈哈,成仙,成仙,多可笑的成仙!”
笑声未落,那双赤红眸子转瞬到了他眼前,喉咙被捏住,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习惯性地想举手捏诀,却发现那捏住他的力道超乎想象的重,竟无法抬起手,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却奇迹般的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很奇怪的感觉,身体非常的轻。
不知是谁的身体,被一掌捏碎心脏,血肉飞溅,好似轻松捏碎一只鸡蛋,然后是身体被徒手撕碎,断肢残骸,内脏血肉飞溅,那只是一瞬的事,眼睛都来不及反应,只觉那身体好生眼熟。
砰地一声落地,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了身子,南箓一手捏断的是他的脖子。
撕裂身体溅起的血雾缓缓落下,那曾似雪胜仙的纤尘不染,那片白终是被漫天猩红淹没。
熟悉的身影慢慢回头,绝美容颜依旧,只是双眸血红,面容阴鸷,左颊一枚双月纹红艳欲滴。
张至深心下一震,隐隐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身后南华长叹无力:“他已成魔,永不可为仙。”
天际乌云散开,天雷渐熄,破碎的结界消逝,春花、抚柳、小桥织就的美画散落最后一点灰烬,阳光穿过苍穹投射在大地,天边飞鸟划过,声声清脆。
那被血染红的魔一步步走至他面前,伸出还在滴血的手:“深儿,带我回家。”
第一百一十九章:红尘里
“南南南……箓……”
张至深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僵着身体恨不得自己是块石头。
“我那那那诅咒不是故故……故意的。”
被血染了一身的魔更是阴鸷,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捏着下巴狠狠道:“我叫你过来!”
张至深早惊得大气不敢喘,被禁锢在那怀中噤若寒蝉。
南华撑着剑站起来,苍老目光紧紧盯着他,那眼神太过沉重,她千年的夙愿,全压在唯一的希望上,比生命还重的夙愿,可南箓却成了魔。
“我成不了仙。”他冷冷道。
南华苦笑,倾城容颜,苍老的眼与那苦涩嘴角合成一个哭泣的神情:“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我成不了仙。”他依然这般回答她,赤红的双目,却是冰冷的表情。
“成不了仙?”南华指着他,呵呵笑着,“你成不了仙,那她怎么办?谁来救她?南箓,不要忘了,这是你生来就背负的命运!如今你告诉我你成不了仙,你成了魔!”
南箓?0 醋潘骸罢馐悄闱考痈业拿恕!甭ё耪胖辽钭砝肴ァ?br /> “南箓!”南华在身后大声道,“你就这样将一切抛之脑后!如今你成了魔,你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
张至深看着那指向自己的手,弱弱望了眼南箓。
南箓却连头都未回。
“我成仙时不能拥有他,如今成魔,你还阻拦什么?”
南华道:“无论你是仙是妖还是魔我都不能让他在你身边,你忘了他是如何毁了你的?”
南箓转身看她,赤红眸子含了血般,仿佛在下一刻就能滴落血泪,他道:“我没忘,可我依旧爱他。”
沉默的半颗心猛地一震,扑通扑通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疼痛。
张至深捂了胸口许久,依然无法平息酸痛的感觉,茫然望着他:“南箓,你刚刚说什么?”
南箓捏住他下巴,凶狠道:“我说我爱你,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人,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我……知道了。”
他依然抚着不断乱跳的心,即便这样的表白方式实在粗暴,至少,他从这人口中听到了那个字。
南华道:“他会毁了你,就像你每次的自信满满和伤痕累累。”
“那我就杀了他。”
他淡淡说道,暗红的眼,阴鸷深邃,那里依旧藏了很深很深的秘密,一只新生的魔,掩盖不了的杀意。
染血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阴沉天际,几只寒鸦掠过,声声不祥。
南华颓然坐倒在地,身体微微颤抖,衣裙上的血如同盛开的牡丹,片片凋零。
一道黑影落在她面前,静静站着,她抬起头,苍老的眼越发冰冷,对那人命令道:“黑箬,还给他,把他的悲伤还给他。”
黑箬静静看着他,双目深黑,化不开的悲伤如同凝聚的泪。
胡二将那索仙绳放入怀中,瞥了眼这边,长叹道:“真不明白你们这是作甚么,说是要成仙吧,结果成了魔。当姐姐的还不断诅咒弟弟,都活了几千的妖精了,依然不知什么该放下,我看你啊,跟本不像他姐姐。”
南华冷冷瞥来:“那像什么?”
“像后母。”
“你!”
胡二打了个哈欠:“哥还有事先走了,您老慢慢诅咒去。”挥挥衣袖,转眼不见了影子。
天边几缕孱弱夕颜将近,没有结界的山林被血污天雷弄得一片狼藉,高高斜坡后一双眼冷冷看向这里,紫色眸子渐渐染上笑意。
“哼,竟是成了魔。”
“喵呜——”金色小猫在怀中叫了一声。
细嫩手掌顺了顺那金色毛发,柔声安慰:“你放心,我们以后还有许多机会。”
“喵呜——”小猫蓝色的眼眯成一条缝,似是极满意她的回答,歪头又靠在那诱人胸脯上。
微风扶来,扬起一片紫色衣裙,花香满溢,那身影也渐渐在天边成了一个点,留下一路行来开遍满地的花。
收回目光,南华低声严肃道:“看好南箓,见了紫罗芙就杀。”
黑箬低眸答道:“是,主人。”暗色眸子悲伤流溢,却是没有表情的面容,黑影一闪,消失在土坡之后。
回去时,张至深兴奋异常,一路上他已确认了无数次:“南箓,这次是不是没有骗我?你是爱我的,早就爱上我了吧,爱到骨子里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