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红痕!
他蹲在黎深面前,抬起手指点在黎深手心,后者的红色印记立马变得灼烫,但于浴火而生的凤凰来说,这点温度算不得什么,甚至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黎深条件反射地要收回手,却被顾北方握住,手指嵌进他的指间,和他十指相扣。
“别人碰到这胎记的时候,会发烫吗?”顾北方问。
“在遇见你之前,它只是个毫无存在感的胎记而已。”说话的同时黎深没有放弃挣扎。
“乖,我好像明白了。”顾北方将灵力渡入黎深体内,帮他舒缓疼痛。这起了效果,渐渐地黎深放松抠着前襟的手,身体往旁边栽倒。
痛感消失过后,酒劲儿又上来,他终于醉得不省人事。
顾北方将黎深打横抱起,走出人群喧嚣的夜市街,来到一条无人的巷子里,瞬移到自己家中。
黎深浑身上下都脏脏的,油渍、泥土、青苔还有草屑,顾北方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人扒光了丢浴室去,但怀里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接着啪嗒一声,有东西掉落在地,而顾北方手里只剩下了衣服。
掉在地上的是一株植物。长度大约有一米,翠绿的花茎粗壮且直,茎上有许多叶子,茎顶是花盘,花盘边缘有一圈黄色的舌状花瓣,中央是棕色的管状花。这管状花能够结出果实——俗称葵花籽。
从顾北方怀里摔到地板上还是有些疼的,黎·向日葵·深在地上滚了一圈,花瓣跟着被压出褶皱,他抬起自己的上半身,花茎之上的花盘三百六十度转动一番后,站起来朝阳台走去。黎深直接从落地窗上穿过,然后将腿——其实是他的根——踩在花盆里。花盆中原本种着小巧可爱的风信子,因为花期已过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黎深毫不犹豫地把风信子们往旁边一踹,将自己种进花盆里。
目睹了全程的顾北方捧着衣服站在客厅深感无力,他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从阳台的立柜里拿出个空花盆,接着到楼下的花圃中铲了点土,回来将风信子们都移植过去,给黎深创造出一个单人间。
“还需要给你浇点水吗?”顾北方搬来一张椅子坐到黎深面前,伸手戳着黎深的花瓣,向日葵果不其然又瑟缩了一下。
顾北方将手指缩回,“那就喝点蜂蜜水吧。”
说完顾北方来到厨房,在温水中加了点蜂蜜,搅拌均匀后浇到向日葵的花盆里,水很快渗透进泥土,又被向日葵根吸收。蜷缩起来的叶子逐渐展开,花盘往后倾倒,黎深整个向日葵靠在了阳台的铁栏杆上,花盘往后耷拉,最上方的两片叶子卷着横栏,俨然睡成一个“木”字型。
这回顾北方聪明许多,他捏着用来搅拌的勺子,小心翼翼地将贴着栏杆的叶子拨开,接着勺子被黎深打了一下。如此反复几次,黎·醉鬼·深终于怒了,花盘一扬,甩了顾北方一脸用妖力凝成的……葵花籽。
“你信不信等你结果实了,我就把它们都炒来吃!”顾北方戳着黎深花盘中央的管状花瓣,笑眯眯地说道。
黎深当然没听见,他只觉得这东西好烦呀,便用头一顶,把勺子撞成两截。
顾北方将勺子丢进垃圾桶,又取了一只木筷,他将筷子的一头抵在向日葵叶旁的栏杆上。因为夜风的缘故,向日葵叶会轻轻晃动,晃着晃着就触碰到了这根筷子,接着叶尖绕上去、卷在筷子尖上,不再动弹。
“我家阳台朝着东方,日晒在早上,夏天不热,冬天也不冷,你应该会喜欢,所以要不要就在这里住下来呀?”顾北方背靠在椅子上,看着睡得安详的向日葵,声音轻柔。
他自然等不来答案,便拿起手机,在电话簿中找到“林危”这个名字,拨出号码。电话接通后,对方吵闹的背景音从听筒传来,什么“抱团”“点掉对面奶毒”清晰可闻,顾北方调小音量,也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你们还在打帮战?”
“对,剑起的狗又开始吠了!”对方应当是开了免提,说话的同时手指也在噼里啪啦地按键盘,“反正咱们帮的大都是妖怪,精力无限,我就不信一天到晚二十四个小时一直怼打不散他们!”
顾北方看了眼自己面前这个熬一晚上第二天脸色就惨白得吓人的花妖,没有接这句话。
“你有什么事啊?没事我挂电话了,正打得起劲儿呢!”林危有些不耐烦。
“你说现在的妖界和天界,有多少是清楚我涅盘之前发生的事情呢?”
“怎么,你想打听你涅盘前的事儿?”
“我觉得那棵小向日葵一定和之前的我关系不浅。”
顾北方说这话时黎深忽然动了动,又将一片叶子搭在筷子上,像是双手合抱。
“天界那边没有能打听的人?”林危奇道。
“我涅盘时正逢天界和魔界开战,死伤无数,天界算是经历了一次大洗牌,知道我之前的事的不会太多,而且也都是不好撬开嘴的家伙。”顾北方跷起腿,将手机换到另一边,拿筷子的手也换了一只,“所以得求助一下妖界。”
对方沉默了一阵:“老妖怪们大都行踪不定,但据我所知,西南桃花一族的长老一直守护在他们的领地里。这位长老活了上千年,可能听说过你的事,你上那儿碰碰运气。”
顾北方:“好,谢谢。”
林危:“哎谢啥谢,我挂了啊。”
挂断电话,顾北方就这样拿着根筷子在黎深身边坐了一晚上。
东方太阳升起时,向日葵也跟着醒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轮红日,而是顾北方的脸。黎深整株向日葵都有些懵,他连忙放开卷着木筷的叶子,将正面朝向东方,装成自己只是一株普通向日葵的样子。
“我知道你醒了,起来。”顾北方用筷子尖撩了撩? 蛉湛囊蹲印?br /> 愚蠢的凡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黎深在心里默念。
筷子尖轻轻地绕着向日葵叶,一点一点地将绿叶卷起,然后反向抽开,叶子的塑形性很好,现在变成了女孩子们喜欢烫的梨花卷。“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只花妖,别装了。”
“那你不早说!”花盘猛地一扭,黎深抬起一片叶子,指着顾北方鼻尖。
“因为逗你好玩啊。”顾北方耸肩。
黎深“哼”了一声,“你也是妖怪?”
顾北方只笑不答,黎深当他默认,花茎往前微倾,“那你是什么妖?”
“不告诉你。”
顾北方开始对黎深的另一片叶子动手,黎深愤怒地将筷子从对方手里打掉。
“不就是修为高、隐藏性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黎深将叶子全都收好,贴在自己的花茎上,“看你这样应该好几百岁了吧,顾北方爷爷!”
“你叫我什么?”筷子被顾北方重新拿回手中,他作势要打黎深,后者将花盘一缩,根从土壤里拔出,撒腿跑进客厅。
“爷爷再见!”黎深扬声道,话音落地时人已出现在楼道的电梯前,他化成人形,打算按电梯下楼,但发现身上有些凉。黎深惊恐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
“顾!北!方!”黎深咬牙切齿地化出原身,回到顾北方面前,“你为什么要扒我衣服!”
“你自己脱的,不关我的事。我还很好心的帮你把衣服洗了,现在正在你头顶晾着。”顾北方语气无辜,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我自己脱的?”黎深声音颤抖,他将视线移到头顶的晾衣架上,又重新看向顾北方,“我为什么要脱衣服……”
顾北方是长得好看,可是个他一摸就浑身难受的大魔王,搁平时他从来是有心没胆,难不成趁着喝醉了酒……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可能对顾北方怎么样,生理条件上不允许。想到这,黎深悬着的心放下来。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昨晚你当着我的面脱衣服,该惊慌的是我好吧?”顾北方面不改色地杜撰剧情。
黎深瞬间炸毛,“脱衣服怎么了!睡觉当然要脱衣服!”
“原来你是想和我睡觉?”顾北方表情大变。
Excuse me?这个人戏好多!
黎深闭眼又睁开,尽力让自己平静,“我不想和你睡觉,也不是很想和你说话……”说完黎深隔空将自己的衣服收下来,顶在头上挪向洗手间。
顾北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昨晚洗完衣服后不脱水,这样黎深就没法换回自己的衣服了。
穿戴整齐后黎深从洗手间走出,顾北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黎深纠结了会儿,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
“顾……”老师和爷爷这俩词刚到喉咙口就被咽下去,最终黎深冒出四个字,“顾大兄弟!”
“叫我名字就行。”顾北方强忍住笑意。
“我昨天没干什么影响不好的事吧?”黎深小心翼翼地问。
“你在我面前突然脱衣服,还欺负我家风信子。”说后半句时顾北方冲阳台扬了扬下巴。
黎深往落地窗外看了眼,那盆风信子里的土壤很新,他约莫能想象出是自己喝醉了占了人家的坑,顾北方心疼花赶忙把风信子救了出去。
“那我没乱说什么吧?”黎深转回头。
“没。”顾北方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黎深松了一口气。当年大一上学期期末过后,他们寝室四个人聚餐,据说黎深喝醉后骂了顾北方整整一宿,因为试卷出得实在是太难了,他很有可能挂科。
接下来是最严肃也最严重的问题,黎深挺直背,“我为什么会在您这儿?”
顾北方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他没想过黎深会这样问,也就没有考虑过对应的回答方案。
“难不成您也刚好在东门吃饭?”黎深扯扯嘴角。
“你没回我微信,也不接我电话,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你知道对于我们来说,找人很简单的。”顾北方把话说得半真半假。
黎深默然掏出手机,部分6s手机一旦在非电源耗尽情况下自动关机,不插上充电器就无法再开启,他找顾北方借来充电器,开机后收到一大串提示有人来电的短信。
“对不起。”黎深双手合十道歉。
“既然是因为手机的原因,那就不需要道歉。”筷子在指间转来转去,最后停在食指和拇指之间,顾北方用筷子戳戳黎深,“走,去吃早餐。”
黎深依依不舍地离开充电器,跟在顾北方身后跨门而出,等电梯的时候他瞅了瞅时间,发现已经是六点半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好像,错过今天的篮球训练了?
“顾老师,您能帮我个忙吗?”黎深苦着一张脸。
“什么?”顾北方回首。
“等到了二楼的时候,你把我从楼上推下去,让我摔成骨折,这样我就能拿到不能参加体育运动的证明了。”黎深的想法很是大胆。
顾北方的表情难以描述:“我下不了手,要跳你自个儿跳。”
“好巧,我也下不了手。”黎深把头抵在墙上,小幅度地撞着。
电梯到了,顾北方揪着黎深的衣服把他拉进电梯,“出息点儿,不就是打篮球吗?”
“要早起训练的又不是你。”黎深嘟囔。
“昨天是因为早上有训练,所以才逃课?”顾北方看着黎深。
“你点到了?”黎深一惊。
“没有,但我知道你没来。”顾北方道。
“哦,被老师记住果然不是什么好事。”黎深撇撇嘴,将头转向一边。
黎深比顾北方矮一些,耳朵刚好到后者嘴唇的位置。他的耳朵白皙圆润,耳垂上戴着一枚简单的耳扣,视线再往下,是细长的脖颈,黎深的T恤领口不高,锁骨半隐半现。顾北方眸色骤然一暗,赶紧别过脸,“那只是我在人间的一个伪装,就跟你的学生身份一样,你完全不必把我当做老师。”
“啧,你说的?”黎深眼神瞬间被点亮,“那把我的平时分还给我!”
顾北方毫不犹豫拒绝道:“不可能。”
“既然大家都是妖怪,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啦。”
“既然你不是人,何必那么在意人类的东西。”
哟呵,好气。黎深在心底竖起中指,这顾北方真是一只小气的妖!
电梯直达负一楼车库,黎深闷闷不乐地跟着顾北方走到后者的车位旁,将车解锁后,黎深这次没有坐到副驾驶,而是选择了后排。后座中有个惊喜瑞破玩偶,黎深揪起玩偶的手往外扯,发泄心中不满。
“你玩守望先锋啊。”黎深知道这个玩偶是守望先锋的同人周边。
“嗯,你呢?”在后视镜里看到黎深的举动,顾北方笑起来。
“我玩剑三。”
□□了一会儿瑞破便将它放回去,黎深习惯性解锁手机,将APP图标上的所有小红点都点掉后,戳进短信将未读短信一一标记已读,在一堆广告和未接来电提醒中,黎深看见一条以“同学你好”打头的短信,他迅速将它点开。
“同学你好,由于天气原因,今明两天原定于六点的篮球训练取消。商院篮球队负责人ABC。收到请回复。”
不愉快的情绪瞬间被清除干净,黎深忍不住握拳“耶”了一声,回复“收到”。
“怎么了?”顾北方问。
“今天和明天的篮球训练取消了!而且马上就是周末了,周末也不训练!”黎深开心得想打滚。
“下午我带你去练啊。”顾北方笑眯眯地打转方向盘。
猝不及防的转弯,还好旁边有个瑞破做缓冲,车行平稳后,黎深伸出舌头:“略略略。”
顾北方:“你再‘略’,信不信我揪你舌头。”
黎深:“略略略略略略略。”
车仍在继续向前行驶,顾北方却骤然回头,凭空变出一双筷子,准确无误夹住黎深的舌头。
黎深:“……”
这人居然是玩真的?不就是变筷子吗,他也能变!黎深瞪着顾北方,变出一把菜刀,对着那筷子一砍,成功解救出自己的舌头。
“幼稚!”黎深先声制人。
“愚蠢。”顾北方转回去继续开车。
黎深也扭头,拍了拍被弹性十足的惊喜瑞破。
“为什么训练取消了?”顾北方问。
黎深又看了一遍短信,刚才他只注意到取消,对因为什么原因而取消没有太在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是因为天气。
他看向窗外,虽然透过车窗天空并不明亮,但怎么也不是会影响到场外训练的天气,黎深不解地点开天气预报,发现自己的定位在离大学城挺远的一个区。将区域切回去,天气马上变成了……大雨。
天公还真是作美啊。黎深嘴角抽搐着将手机揣回兜里,“因为学校那边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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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方带黎深去的早餐店是在一个旧巷子里,青砖石瓦,道路狭长。这里大多都是住户,从偶然开启的门或窗望进去,有的是一家老小正围坐在桌边吃饭,有的女人正在辛苦打扫,有的手艺人正在编竹篾。顾北方敲开其中的一扇门,黎深随他走进去,发现这里的格局与之前见的完全不一样。
两堵隔断墙错开,绕过后豁然开朗,是一个开阔的庭院,假山松石、曲水白桥,布置得很是精致,接着穿过圆拱门,走上碎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便看见一座两层高的古风建筑,有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将其中一扇门打开,脆生生道:“顾先生,按往常的来吗?”
“不,把菜单拿上来。”顾北方摇头。
黎深和顾北方相对而坐,还没细细打量室内装潢,菜单便被递到手中。翻开后只有薄薄一页,各种馅儿的包子,各种口味的粥,以及馒头、豆浆和油条,后面跟的价格和黎深学校食堂差不多。
“就卖个早餐,有必要这么装逼么……”黎深有些无语。
“这里老板是只饕餮,开店是她的情怀,不过味道很好。是由食客转行成厨子的经典案例,你可以效仿一下。”顾北方将桌上两只茶杯翻过来,提起茶壶倒茶,茶壶下面放着风炉,里面有炭火,用来保持茶水的热度。
“谢谢。但于我而言,只有吃是情怀。”黎深语气坚毅。
“那就快点东西吧。”顾北方笑笑。
黎深要了茄子馅和莲藕馅的包子,一碗虾仁粥,还有一根油条、一杯豆浆,顾北方只将粥换成了皮蛋瘦肉粥,其余的和黎深一样。麻花辫小女孩刷刷刷将他们点的记在本子上,离开时还带上了门。
“来这里的有妖怪也有人类,有的妖怪不愿意化人形,所以为了避免人类撞见,这里只设雅间,在用餐过程中一般都不会打开门。”顾北方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