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嫂子被陆小琬这细声细气的一句话勾起了心底的酸涩,眼圈子红了红,一颗眼泪堪堪要滴落出来。
“张二嫂子,你别哭,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阿息在一旁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着她,伸出手来给她擦着眼泪:“小琬姐说以后会每日都能吃到肉呢。”
“对了,张二嫂子,你们家阿珲还在长身体,你每日也给他送一次饭去罢。”陆小琬指了指那瓮炖得烂烂的肉道:“这个吃了长力气,等会你就送了去官学给阿珲吃罢。”
张二嫂子听了更是心中难受,从袖袋里翻出一块手帕子拼命的擦着眼泪道:“我算是遇着贵人了,陆小姐,你对我们母子俩的大恩大德,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快别这么说,咱们现在都在一个园子里住着,都该是亲人一般,何必如此生分。”陆小琬细声劝着她:“你快吃了饭去给阿珲送饭食,饭菜凉了可就不好了。”
这句话成功的止住了张二嫂子的哭声,她匆匆扒了几口饭,然后便用一个漆器食盒将饭菜分装好了,拎着盒子便走了出去。看着张二嫂子的背影,阿息叹了口气:“张二嫂子好可怜,没有丈夫,还有个儿子要养。”
陆小琬坐在一旁沉默不语,本来她只是单身一个人,现在身边多了个阿息,慢慢的她又开始关心起张二嫂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自己还没有达呢,就想着兼济别人了,她真不知道自己同情心过剩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正坐在自己房间里胡思乱想,就听阿息在外边喊道:“小琬姐,青叔来了!”
陆小琬应声出去,便见刘青从门口走了进来,打量着这院子,惊讶的说:“我还没想到这地方还有这样的院子,独门幽户,进了里边来一看,倒也算是景色宜人。只是这院子还配不上你穿着的衣裳,我今日上午看着你的衣裳,原以为你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想到却看走了眼。”
陆小琬笑道:“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穿精致衣裳,还真骗了不少人。但是一看我这头发便知道,半点饰物都没有,大户人家哪有这样的小姐!”
刘青看了看她的头发,也笑着说:“倒也是,可我今日上午怎么就没看你头发呢。”
阿息将陆小琬拉到一旁,有些担心的说:“小琬姐,要不要我也跟了去?”
陆小琬心里很是感慨,这阿息,可真是贴心。摸摸她的头发道:“你就在家里教张二嫂子编篮子罢,不打紧的,若是青叔是坏人,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我只是跟着去看下园子选址的地方呢。”
刘青在旁边远远的看着,心里感叹着姐妹俩真是感情好,看着陆小琬走了过来,笑着对她说:“你妹妹担心你?”
“她人小心眼却细。”陆小琬点了点头:“可真是贴心。”
刘青挑挑眉毛道:“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会对你不善?”
“青叔,你作为一个堂堂梁王府的管事,还不至于要对我这样的穷丫头下手罢?”陆小琬看了他一眼道:“若真是要对我不善,那小琬也没得办法,一条贱命拿去拼了便是。”
她说得风轻云淡,刘青听了却是心惊肉跳,没想到这陆小姐竟然如此刚烈,瞧她说这话的神情,似乎心里早有计较,不得不佩服她的从容,于是笑着说:“陆小姐,你便放心罢,我青叔可不是那种歹人。”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出去,便见外边停着一辆马车,油布帷幕,看上去倒也宽敞,由两匹马拉着,周围站着不少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哟,这马车上还有梁王府的表记!”
“真是的呢,怎么竟然在张二嫂子这里停着?”
一个婆子神秘兮兮的说:“现在这里已经不是张二嫂子的宅子,是一位姓陆的小姐买下来啦!这梁王府的马车该是来接她的!”
“原来如此!”旁边一个中年妇人啧啧惊叹,露出了牙齿上粘着的一片青菜叶子,映得她青面獠牙般,可她却没有半分自知之明,却依然朝着刚刚走出门来的刘青不断的暗送秋波:“那位肯定是梁王府有地位的管事,瞧他佩着的那玉环,多富贵!”
刘青目不斜视的将陆小琬送上马车,然后自己坐在马车前边和车夫并排坐着,梁王府的马车扬起一地的灰尘消失在那些碎嘴婆子的眼里。马车虽已远去,可闲话的人却不愿放过这话头儿,一个婆子深思着道:“这位新搬进来的陆小姐是什么身份呢?竟然劳驾梁王府的管事来请她?”
旁边卖菜的婆子咧了一张嘴笑道:“这还用说,定是梁王养在外头的美人姬!”
“美人姬怎么会在这里买个宅子,还能允许张二嫂子和他们同住在一起?”旁边一个老汉颇有见识的说:“高门大户养在外头的美人姬都是独门独户的,方便主子随时过来寻欢作乐,又哪有这样住在闹市的美人姬!”
“那你说她是你什么身份?”卖菜的婆子被驳斥了一番,骨笃了一张嘴,很是不乐意:“怎么梁王府的马车和管事会来这里接她?”
“我倒是觉得这位陆小姐该是梁王养在外头的美人姬所生的女儿,因为不能正大光明的进梁王府,只能在外边给她买个宅子,好饭好菜的供养着。你没看那陆小姐的气度,那穿着的讲究,那可是大家女子才有的!”老汉笑了一笑,朝那卖菜婆子眨了眨眼:“现在王爷们在外头生的子女难道少了去?说不定你也是哪位王爷在外头生的呢!”
卖菜的婆子笑着啐了他一口道:“你是看着我生的,还说这样的话?”
众人看得好一阵发晕:“你们两个就别在这里寒碜人了,都老夫老妻这么久了,还能如此黏糊,真是不佩服也不行!”
卖菜的婆子和那老汉异口同声说道:“我们且自说我们的,又与你们有何相干?”说罢还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得众人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这时张大嫂子在人群后探出了半个头,心里不断的掂量着老汉那话,若是陆小琬当真是梁王生在外头的女儿,那旁边这个宅子是抢不到手了,她望了望旁边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有一丝丝绝望。
☆、郊外再逢三公子
一路上倒没有什么好风景,因为快接近冬天,到处都是疏败的景象,河边的金丝柳早已落尽了绿茸茸的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子迎风乱舞。柳树旁边还有一排笔直的乔木,稀稀疏疏的挂着几片叶子,树枝直指蓝天,似乎要把那片天刺破似的。
官道上走动的人不是很多,大抵是因为到了郊外的原因,陆小琬撩着帘子往外边看着,就见路旁站着的大部分是荷锄的农人,心里想着梁王的园子也该不远了。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刘青打起马车帘子,笑着对陆小琬道:“陆小姐,我们到了。”
“青叔,你就别喊我陆小姐了,听着别扭。”陆小琬提起裙子跳下马车,看了看眼前一片开阔的荒地,转头对刘青道:“你还是喊我小琬罢,这样听着亲切。”
刘青听了点点头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小琬,你且过来看看,这个木桩开始便是梁王别院的范围了。”
梁王府已经用绳子将地圈了起来,陆小琬跟着刘青往里边走,只觉这园子的面积很大,大得超出了她的想象。本以为别院只是一个小宅子,也不过就比寻常人家的大了那么点罢了,真没想到梁王的别院,竟然会圈这么大一块地盘子,不是说文景之治时期,皇上都提倡节俭吗?为何面前这块空地竟然有那么大?
陆小琬一边跟着刘青往里边走,一边仔细察看着地形,脑袋里却在想着这别院该建成什么样的风格。梁王乃窦太后最喜爱的儿子,一直希望景帝死后能传位给梁王,他恩宠甚重,圈块这么大的地也不足为奇,只是她倒是得好好考虑下,怎么样才能将这园子设计得大气精美些。
绕着木桩和绳子走了一圈,陆小琬心里也有了些底,提着裙子抖了抖上边的灰尘,她回眸一笑:“不知道梁王殿下是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刘青张大了嘴巴,不知所以的看着她道:“风格……是什么?”
“就是说,平常梁王殿下喜欢什么颜色,他所用的器具是小巧一点还是粗犷一些?知道了这些,我才能投其所好,为梁王殿下设计出他喜欢的园子。”陆小琬低头沉思道:“就是梁王妃的喜好我也想知道。”
“原来是这样。”刘青心里一轮,可不是这样吗?梁王的别院,当然要修得符合他的喜好,否则辛辛苦苦画出来的图样子,梁王看了不中意,那不是白画了?还是女子心细,先前自己也请教过长安一个有名的工匠,那人只是说比着长安修得最豪奢的王爷别院修就行了,这样一看,两人的高下便已经能隐隐看出。
“梁王和王妃的喜好我倒还是知道些,我现在慢慢和你说。”刘青一边陪着陆小琬往回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和她说起梁王和王妃的喜好来,陆小琬一边认真听着,脑海里一边迅速在记忆里筛选着前世有名的园林建筑。
“齐三公子,你今日也过来了?”正在说着,突然刘青停住了话头,向前边快走了几步,迎着对面来的人拱了拱手:“这些须小事,派个人来看看不就行了?”
齐明珂却不答话,只是盯着他身后的陆小琬,眼睛一亮,没想到在这里又见着了这位陆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就见她昂首跟在刘青的后边,落落大方,根本没有本分羞怯矫揉的神态,直看得她有几分失神来,眼光稍稍一滞,在陆小琬身上又溜了一圈,这才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青管事,陆小姐,两位好!”
“咦,你也认识小琬?”刘青疑惑的看了看齐明珂:“看来齐三公子真是交游广阔。”
陆小琬笑道:“我又哪里能识得这样的贵人,还不是齐三公子客气,还记得我这个寂寂无名之辈。齐三公子今日来梁王别院做什么呢?”陆小琬一边说心里一边噗噗乱跳,这齐三公子该不是和自己来抢生意的罢,好不容易搭上了这根线,可不要被这半路杀出来的齐三公子抢了去。
“青管事,梁王别院这般浩大的工程,这用的木料石料定是不少,我今日先来看看,心中有个数会比较好,否则还不知道该抽多少银两出来做些预备。”齐三公子举目一望,啧啧称赞:“果然梁王是太后最宠爱的王爷,这围地的木桩和绳子都看不到边际了。”
刘青嘿嘿一笑:“太后对哪位王爷都是一样,齐三公子可别这样说。”
齐明珂点点头道:“这话,在外边说当然只能这样,可现在嘛,”他眼睛迅速的瞟过陆小琬,在她脸上溜了一圈:“现在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说说又何妨?”
刘青笑而不语,转头对陆小琬道:“小琬,我叫车夫先送你回去,我还要陪齐三公子在这园子里转转。”
陆小琬行了个礼儿道:“青叔,你忙你的便是,我先回去了。”
刘青点点头,喊了那车夫过来,交代他要安安全全的将陆小琬送回槐树胡同,这才伸手向齐明珂做了一个里边请的手势:“齐三公子今日若是想看看,那我就先陪你转转,只是现在园子设计图样还没出来,我也没办法估计会用多少石料木料。”
“设计图样?”齐明珂有些好奇:“听说青管事已经去问过了伍修,他可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工匠,难道他没有给你大体规划下?”
“他只是说比着其余别院修建就行了,只是最近他回了老家办事,还没往这里看地形。”刘青摸了摸下巴上几绺胡须,回头看了看那辘辘远去的马车道:“方才的小琬姑娘就是毛遂自荐要来给园子画设计图样的,说十日之后便能把图样给我。”
“哦?她还会这个?”齐明珂也顺着刘青的目光往后看去,就见梁王府的马车已经远去,在扬起的一路灰尘里,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小黑点:“这位姑娘真是非同一般。”
她究竟是不是那卓文君?如果她是卓文君,那和司马相如私奔了的女子又会是谁?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在临邛开酒肆将卓王孙老脸丢尽,他打发了他们一笔金子让他们回司马相如老家了。又听说他们俩在司马相如老家过得甚是惬意,琴瑟和鸣,每天晚上都要对月弹琴,互相切磋琴艺,若那个女子不是卓文君,那她又怎会有如此高超的琴艺?这真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迷。
陆小琬被梁王府的马车送回家,在街坊邻居们或是羡艳或是嫉妒的眼神里边走回了院子,她根本没时间理会那些人的目光,现在她的脑海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园林结构。粉白的影壁,进门的太湖石,抄手游廊,垂花门,月亮门,这些就像放电影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全身热血沸腾,只想设计出一座精致的别院来。
“小琬姐,你回来了?”阿息欢快的叫着跑了进来,看着陆小琬呆呆的坐在地上,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支毛笔,面对着一幅素白的绢布,愣愣的看着前方,她不由一呆:“小琬姐,怎么了?”
陆小琬抬头朝她一笑:“没事儿,我在想画衣裳样子呢,明天送去巧绣坊换钱花。”看着阿息的小脸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阿息点了点头:“你去驿站帮我送封信去临邛梅花岭,给以为叫孟酒酒的姑娘。”说罢从小几下边拿出一幅尺素来,上边写了一段话,有她现在住的地方,催着孟酒酒快些来长安和她见面。
“好,我知道了。”阿息接过尺素,小心翼翼的揣在了怀里,然后就见陆小琬又递过来一个小银锭子:“你叫驿站送加急的快件。”
“嗯。”阿息点了点头,飞跑着出去了。陆小琬见着她火急火燎的小小身影,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个阿息还真是个开心果,即使生活对她苛刻,可她却从来没有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一直便是那样笑嘻嘻的,还能让别人开心。
眼睛一转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那幅素绢,先别想那么多,还是画几张衣裳样子才是最要紧的,梁王的园子工程浩大,交上去也不一定能通过,倒是这衣裳样子是可以实打实赚钱的。陆小琬提起笔来,先将在荆州设计的几套衣裳画了下来,然后又设计了两套冬装,画完以后看了又看,自己颇觉满意,小心翼翼的吹干了墨汁,这才将素绢放到一边去。
坐在那里看着挂着的素绢,陆小琬歪着头左看右看,不知道那巧绣坊能看中几幅图样,若是都能有十两银子一幅的价格,那也利润可观。当然这点钱和前世的时装设计师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可现在时代不同,自己自然不能揪着巧绣坊的掌柜去给她输入什么现代理念,告诉她时装设计师是高尚时髦的职业,身价不菲,可不能这么些银子就打发了她。十两银子已经是个不少的数目,她在荆州城开成衣铺子的时候给向小三他们开的月钱都只有一两银子一个月呢。
向小三?陆小琬的眼前突然闪过一张英俊的脸,似乎看见他穿着自己设计的衣裳站在成衣铺子门口“招蜂引蝶”,又想起了司马相如的小书童转述过来的话:“向小20 三看过不少见了钱就眉开眼笑的,可没有谁有她笑得这样贼眉鼠眼的。”
“我笑得贼眉鼠眼?”陆小琬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又能找到我这样美貌的老鼠?”
☆、长风阁梁王拍板
第二日,陆小琬和阿息继续分工合作,阿息卖果脯,她去卖图样。
进展异常顺利,拿去的六幅衣裳图样都被巧绣坊看中了,给了六十两银子便将那六幅图样给买了下来,陆小琬一手接过银子,迈步就向齐家钱庄走去。
齐家当铺的店伙计此刻正闲着,从后院溜到了钱庄这边来说话,一抬头便看见站在柜台那里的陆小琬,正拿着银子准备存进钱庄,他看得一阵头晕眼花,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没看错,确实是昨日那位小姐。
直到陆小琬走了,钱庄伙计这才伸手推了推他:“怎么了?看到美人就脚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当铺伙计捶了同伴一下道:“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儿!我只是奇怪这位小姐昨日来我们当铺当东西,该是缺钱花,可今日却又来存银子,她这招式可真是叫人猜不透啊!”
“这世上让人猜不透的人多得很,你不过才见着一个,便做出这样的样子来。”钱庄伙计嗤笑着道:“毕竟当铺里见的有钱人少,你若是来我这边站上一个月,保准你见了什么都不会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