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琬到城里金饰铺子用两件金饰换了三百两银子,赶着马便去了粮肆。
走到粮肆门口,便见那里稀稀拉拉的排着几个人,手里拎着袋子或者端着盆子,愁眉苦脸的站在粮肆门口,一个个都在唉声叹气。
陆小琬牵着马走过去一看,外边的木板上写着今日粮价,粟米每斗十个铸钱,一钧为三百个铸钱,一石二两银子加二百个铸钱。这个价钱也未免贵得离谱了罢?陆小琬转着眼珠子想到了原来在荆州城,成衣铺子旁边不远处便是一家粮肆,好像粟米只要五个铸钱一斗,这青山县竟然贵了一倍,难怪那些来买粮的人都是一副愁容。
陆小琬走了过去,敲了敲木板,里边探出一个脑袋来,那伙计见着陆小琬长得美貌,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好材料,不由得笑眯了眼睛:“这位姑娘可是要买粮?”
“我想倒是想买,可你们粮肆的粟米也太贵了些!”陆小琬皱着眉头道:“能不能便宜些?我打算买一百石粟米呢。”
“一百石?”那伙计的嘴张得大大的,结结巴巴说道:“姑娘,你等等,我去问下掌柜的才能给你回复。”
陆小琬点点头道:“那你去罢,我等着听回信。”
没多久,那伙计便跑了回来,疑惑的打量了陆小琬一眼道:“我家掌柜说,姑娘要买一百石,那就把便宜些,二两银子一石,再也不能少了。”
陆小琬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这粟米该都是盘剥了各个镇上粮肆掌柜的,收进来不过三、四个铸钱一斗,现儿却翻了三倍的价格卖,给她二两银子一石还说是便宜她了,想想都来气。可自己现在只是一介草民,人家是青山县令的舅子,随随便便伸出根手指头就能捺死自己,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
想到这里,她对那伙计笑了笑:“麻烦小二哥稍等下,我先去雇几辆马车。”
那伙计探出头来眼馋的看着陆小琬,殷勤的笑道:“姑娘尽管去,我在这里等着姑娘回来。”
陆小琬喊了五辆送货的马车,与那伙计点清了粟米和银两,然后便同着马车一道送着粮食去了大青山。一路上,赶车的车夫都在询问陆小琬与大青山的渊源,当得知陆小琬只是个路人,因为怜悯他们才替他们买粮的时候,几个人具是啧啧称赞了一番,其中有个老些的车夫摇着头道:“姑娘,你原本是一片好心,可我不得不提醒你,那大青山本是盗匪改做良民的聚居地,虽然做良民也有二十来年了,村里青壮又都已经逃了出去,但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去送粮,总归不太好。”
“这……”陆小琬听了心里也直打鼓,若真是如老车夫所说,她还该不该去送粮?
“不如这样罢。”那老车夫见陆小琬犹豫不决,给她出了个主意:“我们把这粮放到村子外边不远的地方,放下就走,姑娘你骑马去和村里的人说一句便赶着马回来,这样应该也不会有别的事儿了。”
陆小琬听着老车夫说得在理,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
赶了大半天的路,陆小琬和几位车夫终于把车子赶到了大青山不远的一处平地,车夫们忙着卸下粟米,陆小琬付清了银两,赶着马便往山里头跑了过去。
山口有株梨树,树干挺拔,只是上边也没有了几片叶子,孤零零的在上边旋转着,摇摇欲坠。树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尖在往山外张望,见到陆小琬骑着马飞奔过来,欢快的跳起来迎接她:“姐姐,你真的来了!”
阿息的眼睛里有着泪水,小脸蛋涨得通红,扑到了陆小琬的马前:“村长说你是骗我的,可我觉得你不会骗人,你肯定会说话算话的。”
陆小琬心里一阵感慨,翻身下马,摸了摸阿息的头发道:“阿息,我不会食言的。我已经买了一百石粟米,放在进山的一块大坪里,你叫村长喊人去搬了回来,应该也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一百石!”阿息惊呼了起来,攥住陆小琬的手,眼泪珠子掉了下来:“姐姐,你?6 婧眯模颐钦庀卤悴换岚ざ隽恕!?br /> “你快和村长去说下,我要赶路,就不陪你了。”陆小琬说罢便准备离开,这时旁边走来了几个人,走到她面前就跪了下来:“姑娘,多谢救命之恩!”
低头一看,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带着几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想来便是那村长了:“我们大青山遭了灾,青壮年都出去寻活路了,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在村里等官府救济,没想到这赈灾粮米一直不下来,村里都饿死好几个人了……”
陆小琬心里一酸,扶起了村长道:“我给你们买了一百石粟米,该能挨上一段时间,你派人去运了回来罢,就在前边不远的一块大坪里。”
村长听到有一百石粮米,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你是我们大青山的大恩人哪!阿息,还不带着恩人进村子好好休息下?现在天色已晚,姑娘便在村里住上一宿,明天再动身出发罢。”
陆小琬抬头看了看,天色沉沉,暮鸦归巢,一抹似火的晚霞也渐渐变成青黑,涂在天空里,冷冷的幽深。阿息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欢快的跳着:“姐姐,你到阿息家住着可好?”她抬着头看着陆小琬,眼睛亮晶晶的,纯真似水,看得陆小琬不忍拒绝,点头道:“好,我跟你回去。”
☆、世上难测是人心
阿息的家在大青山脚下,几间低矮的茅草屋就是她的栖身之所。
屋檐低矮,几蓬茅草从上面耷拉下来,几乎能碰到陆小琬的头发。推开门,一股霉味儿便扑面而来,看起来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住过人了。
阿息跑了进去,用衣袖拼命的擦拭着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小垫子,似乎想把那张垫子抹得干干净净,这样才好让陆小琬坐得舒适自在些。陆小琬见阿息那努力的模样,心头一酸,走过去把垫子接了过来放到地上,然后自己坐了下来:“阿息,没事的,你好好坐下,饿了那么久,难道还有力气做这做那?”
阿息咧嘴一笑:“阿爹从军去了,已经有差不多十年没了音信,家里原本还有阿公阿婆和阿娘,可后来他们都一个个离开了我,所以我从小便特别能干。”
“你几岁了?”陆小琬拉住阿息,看了看她的小手和小脸蛋,心里感叹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么小小年纪便如此能干,这要是放到前世去,肯定能上那些电视亲情节目,让大家都一起来帮助这可怜的孩子。
“我十二岁了。”阿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回答。
“什么,你十二岁了?”陆小琬看着阿息这小身板,这不就是个八、、岁小孩的模样,怎么竟然就有十二岁了?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罢,否则按照古代女子发育来看,十二岁怎么样也该有些女性特征了。
“我真十二岁了,姐姐。”阿息却不知她的想法,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什么都会做,真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有个老人吃力的提着一袋粟米站在了阿息的茅草屋外边:
“阿息,这是分配给你的粟米,村长说今晚叫你带着贵客去他家里吃饭,他要好好招待贵客。”
“我知道了,三阿公。”阿息走了出去接过那袋米拎了进来:“我就去村长家帮忙,我要做些好吃的来招待姐姐。”
看着陆小琬微笑的看着她,阿息红了一张脸,小声对陆小琬说:“姐姐,你好好歇息着,我这就去村长家。饭菜弄好了我便过来喊你。”
陆小琬点点头道:“你去罢。”
见着阿息跳着出去跟着那个三阿公走远,陆小琬伸了个懒腰,这才惊觉跑了一整天,全身酸痛,
骨头好像要散架一般,用一块脏得分不出颜色的布把小床抹了下,陆小琬解下包袱放在床的最里边,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人在摇着自己,陆小琬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就见阿息一头汗的站在小床前边:“姐姐,你快走!”她的脸上有着一种仓皇失措的神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怎么了?”陆小琬腾的坐了起来,老车夫的话在她耳边回响起来——大青山本是盗匪改做良民的聚居地,这具话让她好一阵发慌,难道村庄里这些老弱病残还想着要来图谋不轨?
“姐姐!”阿息看陆小琬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用力把她拽了起来,推着她往外边走:“你快走,你快走,村长马上就要带人来谋害你了!”
陆小琬犹如耳边响起炸雷般,好一阵嗡嗡作响,一边跟着阿息走了出去,一边奇怪的问:“村长为何要带人来谋害我?”
“姐姐!”阿息咬着嘴唇道:“村长见你出手阔绰,又穿着好衣服,觉得你该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想要谋财害命。我刚刚去村长家帮忙做事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村长他们在商量,村长原本不同意这么做,后来被他们说动心了,就点头允许了,我不敢拖延,赶紧溜回来给姐姐报信,姐姐赶紧走罢!”
陆小琬心里一沉,没想到那老车夫竟然一语成真,这帮人匪性难改,自己好心给他们送粟米,他们竟然恩将仇报,想要谋财害命!可现在形势紧急,也不容她多想,翻身上马就准备离开,眼角扫过,看见那阿息可怜巴巴的站在茅草屋前边看着她,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眼睛里泪光闪闪,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似乎马上就要弹出来般。陆小琬的心里突然发酸,揪住阿息的手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阿息惊喜的看着陆小琬,用力的点点头:“姐姐,你愿意带我走?”
“上马罢!”陆小琬伸出手来,阿息吃力的爬上了马背,这时就听着身后有紧促的脚步声,陆小琬也顾不上回头去看,夹住了马肚子,狠狠抽了一鞭,那匹马便如离弦之箭,飞奔着往前边去了,身后传来叫嚣声,还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声朝她飞了过来,万幸的是马儿速度快,并未砸中她。
一气狂奔了十多里地,陆小琬这才放松了缰绳,马儿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的走着。陆小琬颤抖着的手总算平静了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阿息,谢谢你来报信。”
“姐姐,是阿息不好,若不是阿息求你去给村里的阿公阿婆们送粮米,你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阿息不敢回头,低着头伏在马背上,哽咽着回答,陆小琬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上一凉,心里知道那是阿息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上了。
“阿息,不管你的事,你不要自责。”陆小琬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息的头发就像枯草一样,稀稀疏疏的,一片淡淡的黄褐色,因为方才策马狂奔,已经不成形状,东倒西歪的贴在她的头上,肩膀上。
“我不明白为什么村长他们要那么对你。”沉默了一会,阿息开口说:“你不是好心的给村里送了粮米吗,这是姐姐的一片好意,为何他们就还想图谋你的行李,他们说里边肯定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可是东西是姐姐的呀,就算是有值钱的东西,也不该去打这种主意罢?更何况是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呀,行李!”陆小琬脸色一变,突然知道了为何一路上自己总是心神不宁的原因。她把行李放在了阿息家的小床上边,方才出来得匆忙,竟然忘记拿行李包袱了!
“怎么了,姐姐?”阿息赶紧到身后的陆小琬突然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呼吸也急促起来,隐约知道出了事情,担心的转过头来看着陆小琬苍白的脸:“姐姐,怎么了?行李怎么了?”
陆小琬没有回答她,只是心里在不住的盘算要不要冒险回大青山去拿那个行李,阿息见陆小琬不言不语,抬眼望了望陆小琬的双肩,脸色也慢慢苍白了起来:“姐姐,你的行李怎么不见了?”
“行李放在你家的床上。”陆小琬僵硬的一笑:“没事儿,我头上还有两支金簪子呢,卖掉了也够我们俩去长安的费用。”
“姐姐,我给你回去拿。”阿息挣扎着想跳下马去:“你在这里等着,我帮你去拿回来!”
陆小琬按住了阿息不住扭动的身子:“阿息,你别去了,我那行李说不定早就被村长他们拿去了,你回去也是白搭,小心把你自己这条小命绕进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我迟早会来讨还的。”
阿息的眼泪就像下雨一般滑落了下来:“姐姐,我对不起你。”
陆小琬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阿息,忘了大青山罢,以后你就跟着我闯荡好了。我叫陆小琬,你叫我陆姐姐,或者小琬姐都行。”
“小琬姐,小琬姐。”阿息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真好听。”
陆小琬莞尔一笑:“傻阿息,以后咱们俩便是相依为命的好姐妹了,长安繁华,姐姐要赚尽天下真金白银,咱们姐妹俩做一对富家姐妹花。”
阿息的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来,旋即脸色一暗:“小琬姐,我们怎样才能赚钱呢?你的行李都丢在大青山了。”
陆小琬摸了摸腰际,那里有根硬硬的丝绦络子。
丝绦络子下边系着的是一块玉珏,是长安一位姓齐的公子的添妆礼,据如霜说那玉珏很是值钱。因为这玉珏值钱,所以她夜奔之前特地把玉珏系在了衣裳下边,就是想留一件宝贝做后手的。若是头上两支金簪子不够在长安开铺子的本钱,那到时候自己去寻一家当铺把玉珏给抵押了,赚了钱再把它赎回来便是。
“阿息,你就别管姐姐用什么办法赚钱了,反正你要相信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能住大房子,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
“我每天能吃三个玉米饼子吗?”许是阿息饿狠了,听到住大房子,穿漂亮衣裳都没有反应,一听到“吃”便兴奋起来,吞了口唾沫:“我刚刚在村长那里帮忙的时候,他家蒸了一锅粟米饭,冒着热气儿,闻着可香呢。”
“能。”陆小琬沮丧的低下了头,肚子应景般“咕噜”的响了一声。
今日她只吃了早饭和午饭,晚饭还没来得及吃便带着阿息逃了出来,现在倒是有几分饿了。摸了摸马背上的行囊,里边只有一点细碎的饼末,她伸手摸了两颗碎末出来塞到嘴里,只觉得那碎末分外香甜,刺激着她更想吃东西了,肚子里不时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小琬姐,你饿了吗?”阿息伸出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她也饿,可她不能让小琬姐着急,她只能默默的吞了下口水:“这路边树上的叶子看上去很是鲜嫩,我们摘几片树叶吃了充饥罢。”
陆小琬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起来今日是要做食草动物了。
☆、长安朝雨浥轻尘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日起正式防盗,早上发的文是防盗章,大家不要购买,下午两点以后才会放更新内容,盗文网逼迫所致——收益都不够支付每天的电费了,痛哭……请看文的菇凉们谅解!PS:沐沐,偶想你了,~~~~(>_<)~~~~
两人一起上路比一个人人还是要快活了许多,陆小琬带着阿息一起,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开心。阿息因为这路上吃得饱饱,青菜般的脸色也开始添了些红润,脸蛋不再像原来那般尖,两颊也堆了些肉,看上去不再那么寒碜人了。
走了十来日,总算是隐隐的看见了一道延绵的城墙,青灰的砖块静穆的立在那里,配着清晨的斜风细雨,就如一幅写意山水,就差有人撑着精致的油布伞,站在隐约的雾气里低吟:“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陆小琬兴奋的指着那道城墙道:“长安城到了。”
阿息抬起头看了看远处,好奇的问:“小琬姐,你怎么知道?那不就是一堵城墙吗?”
“这城墙和我们路上见到的城墙相比,要高得多呢。”陆小琬点点头道:“县城、郡国、帝都的城墙尺寸皆有不同,其中帝都的城墙最高,设防也严格,光看这堵城墙,就能有不同的感觉。”
崇拜的看了一眼陆小琬,阿息又小声的问了句:“小琬姐,我们的银子够在长安住多少天客栈?”
陆小琬也是一愣,旋即拧了一把阿息的小脸蛋:“你这一路上别的没学,倒是这个精打细算被你学了个九成九!阿息你便放心罢,我的银子够在长安租个小房子住上几个月了,只要不住客栈,一日三餐都自己做,那便不需要太多花销了。”
阿息听到这里,脸上才展开了真心的笑容:“这就好,我以为我们没了银子会要去做乞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