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晏紫钥同蒋梓寒御剑乘风,俯瞰足下红尘,山野田间里农夫已在忙碌春种,原来大地回春时,世间绿意盎然春花宁静,见之可忘一切忧虑,只是他二人本来并肩御剑,慢慢的晏紫钥却觉得蒋梓寒越来越挨近自己不说,还伸手环在自己腰间,他本就不喜别人太过近身,便别扭道:“你……能不能离吾远点儿。”;“别那么小气,借个肩膀靠一下……又……又不会死……”他才说完,已然昏死过去,一头栽倒在晏紫钥肩上,若不是晏紫钥反应及时,只怕他此刻就已坠入尘埃焚身碎骨了;“拜托,能不能在晕倒前先给个征兆啊……”晏紫钥已无力吐槽,将人搂紧了些,垂眸看了一眼那昏睡之人,只见他唇角有一丝殷红留下,染红了他雪白衣襟,晏紫钥这才想起那会儿破咒时,蒋梓寒好似吐了不少鲜血,只怕是那了业师父手下也是存了诛妖之心下了死手,这人,哦不,是这只妖怎么就那么倔!受伤了不知道说吗?留在洞庭湖疗伤不好吗?非要这么折腾自己,吾这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让我遇到了你!晏紫钥心中不停怨哉,可手中却没放开自己口口声声嫌弃之人,还小心护着那瘦弱身躯,免得他被御风给刮走了去;蒋梓寒受了伤,晏紫钥只加快了御剑之速,在一处繁华城外,寻了个无人处落下,从蒋梓寒怀中摸了些银两,雇了辆马车进城中寻下榻居所;洞庭湖那处闹了两日风雨,船只都客留他处港湾,等到暴风雨过去后,才重新杨帆启航,而蒋梓寒他们之前所雇之船,风雨休时,蒋梓寒所留之结界自解,但同时亦洗去了船翁些许记忆,所以船翁醒来时发现自己立身江海中央,权当是自己大梦了一场,梦醒后便笑笑自己何德何能,能在梦里遇上暴雨灾害时,得了神仙相救,全身而退。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九重天华
车轮辘辘碾过青石小径,街道转角偶有几株晚桃正芳菲,这里非是苏杭就已有其幻美之景,由此可知真到了那苏杭该有多诗情画意,还记得有人说,莺飞三月下扬州,四月樱雪秦淮湫;车夫在车外打着马儿,谨遵晏紫钥吩咐,要替他寻一处休憩处所,雇主说自家小弟身子孱弱,常年缠绵病榻,所以要求地方要干净,住处要清幽,这可让车夫犯了难,要在这样一处繁华城市寻一处幽静,那可说比登天还难,但也不是没有,这城东就有一处琼楼坐北朝南耸立于世,那里恰好避开了市集喧闹,站在楼顶高处还能俯瞰小城全景,逢子夜时更是妙不可言,听说楼门后方临江,能行水路直入杭州,但却无法从杭州逆流而上寻到此处;琼楼正门前是青石板铺就路面,堪比官道一般宽敞干净,道路两边每隔一丈就种有一颗桃树,听车夫说,不知道那琼楼主人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可以让这里的桃花四季不败,惹得各地才子文士得闲便会慕名而来,可奇就奇在,这里的主人有钱都不知道赚,还吩咐当家掌柜不收取任何费用,一日只许接待留宿十位雅士,并且门前设有拦阻,贪图富贵者不得入,虚情假意者进不得,你说这主人家是不是有病?
车夫稳稳当当架着马车,晏紫钥照顾蒋梓寒之余,也认真听着车夫闲聊唠嗑,世间人本就千奇百怪,视财如命者比比皆是,但不爱钱财之人当然也有不少,或许并不是那主人家清风亮洁,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道路平顺,马车也并未有过多颠簸,车夫勒紧缰绳长吁一声,让快步的马儿停了下来,他下车后,朝车里喊着:“公子,地方到了。”;晏紫钥掀开车帘子,眼前入目是青石阶梯,初步估算下,当有阶梯九十九重,每层阶梯又大约有九寸,阶梯尽头平地起高楼,有楼檐六层,若与来时所见街景相比,当然是最高之处,摸清了环境大概,晏紫钥才转身小心翼翼扶起昏睡之人到车外,车夫帮忙扶着病人,晏紫钥就先跳了下来,再从车夫手上接过人来;车夫得了钱银,道一声别过,开开心心驾着马儿离去,虽不知那琼楼主人家会不会接待那二位公子,可这又与他何干呢?他不过是一个平凡车夫,哪懂得那些个舞文弄墨之人心中所想,不过他想,方才那两位公子也应当是非凡人,主人家当不会拒绝接待吧?
晏紫钥看着那九十九重阶梯,感叹道,若是御剑,这点高度根本毫无悬念好吗?可是主人家当此设计,自然有其意义,况且于人门前廷径御剑飞行,也是无礼之举,他把蒋梓寒稳稳负在肩头,一步一印虔诚而上,好一会儿晏紫钥才走完了阶梯,还真别说,这九十九重阶梯,他一个习武之人都感觉有些吃力,那些文人墨客又大多弱不禁风,只怕是这一路上去,体力就去了大半吧,真是为寻一二新奇不惜自讨苦吃站在那琼楼前,门前牌匾上书九重天华。
琼天有三十三重,这人倒也毫不自谦自诩九重,晏紫钥背着蒋梓寒站立门前,少顷,一鹤发老者右手端正捧着一本崭新账簿,左手拿着的笔比平常用笔大了好几倍,笔杆有三指粗细,有百鸟之首凤凰盘绕其上,凤头正好余出靠在杆尾,笔尖是白色绒毛,看他一身素衣白裳,腰间悬挂着一把金制小算盘,应当是个算账先生,只见他缓步向晏紫钥走来,正色问到:“客自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晏紫钥想了想,方才那车夫说过这里奇异,那他之所问是否也是另有深意?晏紫钥思索一阵方回答到:“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撒谎!”老者脸色斗变,带三分嗔怒又言道:“吾再问一次,客自何处来,又欲往何处去。”;被老者一惊,晏紫钥心中复有盘算,这老者看似嗔怒,但眼神中却带着些……期待审视之意,那样回答是当真错了?但晏紫钥却没有改变主意,依然坚定回答:“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晏紫钥未变更答案,老者也没有说些别的,只是带着些疑问复言道:“尔当真确定?”;“是。”晏紫钥肯定答到,他向老者躬身行礼后,又抬起头冲老者微微一笑;“好,很好!哈哈哈哈哈哈……”老者听完晏紫钥的回答,朗声笑了起来:“处变不惊,遵循自我,当真不错。”;老者欣慰笑到,翻开手中账簿,执笔在账簿上书画了几笔道:“今日客满。”;他侧过身道声请进,就回身往内中去,晏紫钥背着蒋梓寒随他进去,老者提笔时,晏紫钥是看到了那笔上并无污墨相染的,看来那车夫说此处玄妙,自是有其因果的,连个当家掌柜都能无墨而书,可见那琼楼主人敢题字九重天华,自是有其胆色与实力的;进得大堂内,四方墙壁挂着无数才子所留墨宝,有诗书几行,有点墨江山,皆乃上上之作,“今日二位临末才来,就只能辛苦公子多走几步脚程,住到六楼云烟居了。”老者点头道了歉,才招手唤来小童,命他将晏紫钥他们领往第六层的云烟居;“无碍,舍弟病榻之身,住处越清净才越好。”晏紫钥客气一声,便转身随领路小童,迂回爬了好一会儿楼梯才到达那老者所言之云烟居;小童推开房门,领着客人进去,帮忙把病人放到床上,退身离去前,指着床幔边垂下的吊铃说到:“公子若有何需要,只需摇响此铃即可。”;待房门被关紧,晏紫钥才坐到床边替蒋梓寒查探伤势,可是他所修岐黄之术是为人,而不是为妖,况且人妖体质差异极端,他也无法替蒋梓寒运功疗伤,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公子,我家掌柜命我给公子送些东西来。”晏紫钥正一筹莫展时,方才那小童就出现在门外敲着房门;“门未上锁,请进吧。”他捏过床内锦被替蒋梓寒盖上,请了小童进来;得了客人回应,小童才推门进来,手上捧着一盆小紫竹,小童把紫竹放到梨花木桌上,转身对晏紫钥说:“掌柜说公子这间房布置太过单调,便让我把这个送来装饰一下。”;别看那小童年幼,行事言谈皆是大家风范,似君子谦谦有礼,晏紫钥看了一眼小童送来的紫竹,在他欲离去时对他说:“掌柜有心了,请代我说声谢谢。”;小童点头称是,慢慢退了出去,看蒋梓寒这般脸色苍白睡着,真担心他一个失神,蒋梓寒就变回了原形,那可就糟糕了,可是即便如此,晏紫钥如今也是无能为力啊,他们虽说救出蛟龙,让他们父子团聚了,可是却因此伤及佛门中人,还不知道以后再遇到佛门中人时,他晏紫钥该如何自处,晏紫钥佯怒着伸出食指在蒋梓寒眉心处狠戳了一下:“你啊你,就是根愣竹子,一根肠子通到底,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值得吗?”;晏紫钥心中有些不满,这个妖还真是与众不同,或者应该说比一般凡人还要多情、重情,可是竹啊竹,你可是无心物多情必自伤啊,晏紫钥拉过床头红木小方凳,坐在床边用手撑着头,带着不知明的心绪望着蒋梓寒,直到双眼难以承重才迷糊睡去;他一睡去后,桌上紫竹泛出点点紫色荧光,绞缠成幽丝一缕飘至床内植入蒋梓寒灵台。
晏紫钥这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等他幽幽转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的不该是蒋梓寒吗?这是个什么情况?晏紫钥猛然掀开被子翻身起来,正要穿鞋下床去寻人,却听闻蒋梓寒自屏风后头幽幽开口道:“还不错,醒得挺准时,掌柜正好让童儿送了宵夜来,良辰美景配美酒佳肴,应该不错。”。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写意东风
蒋梓寒并未从后头移身出来,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屏风后偶尔有一丝饭菜香味飘出,晏紫钥赶紧穿好鞋袜,跑到屏风后面去看他,见蒋梓寒整个人精神焕发病态全无,有些担心是否是回光返照所致,小心翼翼开口问到:“你的伤……”;“我的伤已经全好了啊。”蒋梓寒把手中玉笔放下,拿起桌案上已落款之作,用唇风吹着上面墨迹,蒋梓寒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就算不被打回原形,也得重修个十天半月才能复原,万万没想到他一觉醒来后就觉得浑身舒畅了,他见晏紫钥撑在床头就睡着了,所以就下手点了他的睡穴,毕竟昨日整宿未阖眼,是该好好休息一下的;蒋梓寒把人弄到床上去好好睡着后,才见着桌上摆着的那盆紫竹,这盆紫竹看似平凡,却蕴含着无尽灵力,正是他之所需,他这才明白,原来是有高人相助,晏紫钥睡着,他无所事事,就悄悄施法隔空取物将落在船上的包裹取了回来,无聊之下,他见那屏风颇有创意,便绕道后头去看看,只是没想到那后头别有天地,琴棋书画各据一方,琴者处轻纱罗帐,对立书者处几案厚实,后面书架上有诗书万卷,屏风为画,棋者与之相对而立,棋桌旁是落地木门大敞,窗外延伸出观景台两丈左右,隔板其余三方用红木做成围栏护着,蒋梓寒一时兴起便执了笔,这才有了他此时手上所拿之作;“你这就无事了?”晏紫钥皱眉,明明那会儿还是昏睡不起,自己还废了半天力才背着他爬上来的好吗?怎么说没事就没事了?这不是明显玩弄他吗?一把夺过蒋梓寒手中画作,怒道:“你是不是不想走路,故意让我背你的!”;“你小心点儿!6 墨还未干!”蒋梓寒小心托回画作,将其展平摊在桌上开口道:“我不曾骗你,伤重是事实,要不然你去跟那和尚过上两招试试?看看他功力如何,这次若非有心人相助,我哪能好得这么快。”;“有心人?”那和尚功力晏紫钥是亲眼目睹过的,想来蒋梓寒也不会无聊到专门让自己背负他行走?只是晏紫钥提及那贵人……他反复琢磨想起小童送来的那盆紫竹,这才恍然大悟,蒋梓寒本体就是竹,想必那紫竹是极灵之物,才能助蒋梓寒瞬间恢复,他突然对那赠物之人有些好奇了,真不知是何方神圣;他俯首认真欣赏起蒋梓寒的画作来,纯白宣纸上,被镌刻下三山萦绕,九霄云端上有一尾蛟龙栩栩如生,下有湖泊色彩斑斓,湖边有一人搭着木制画架,正挥笔如风,他身着墨衣青衫背对着看客,头发只用一根素巾系者,画架后面还有个孩子在嬉水玩闹,晏紫钥也看出其中寓意,背过身去倚着桌案,问到:“你好端端画他们做甚?”;“那你且说说,我为何不能画下他们?”蒋梓寒柔声问道,他一时兴起才想起了自己还会些许丹青,而蛟龙一事,也是他入红尘后,唯一一次插手之俗世,他微微垂眼,用手轻轻描摹着丹青卷,十指勾勒着右上角那两行题字,问往昔,有情红尘无相思,复今朝,无情江湖不相扰。这是晏紫钥思量了许久才决定提上的,修仙者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而凡人却说人若无情枉为人,情之一字,无非缘来缘去,珍视者自是缘,抗拒者自然成劫,他不知蛟龙所遇是缘是劫,但至少蛟龙是无怨无悔的;晏紫钥并未动作,只是默默开口:“你都未曾那位君余本人,又怎知他善丹青,喜着何裳?”;“查其居而知其喜恶,这不是人之本性吗?”蒋梓寒淡然一笑反驳道,纸上墨迹已经干涸,他小心翼翼将画卷卷裹起来,把它插入书案旁瓷瓶内,这粗笔之作也不知能否入他人之眼,他又不欲将之带走,不如搁置于此,或去或留,皆由主人家自行决定吧,他从晏紫钥身前绕过去,坐到屏风下的木桌前,桌上素食色香俱全,其味为当是极品,又想到晏紫钥今日还未进食,便抬眼问他:“你一日未食就不饿吗?美酒佳肴,若是浪费可就枉费人间一番好意了。”;美食于蒋梓寒来说也许可有可无,但于晏紫钥而言,至少目前还是不可或缺之物,抛开一切思绪,也走过去往蒋梓寒对面坐下,认真答道:“自然是饿的……””;晏紫钥执筷而食,蒋梓寒打开酒壶,闻到酒中有清浅一缕桃花香,应是此间主人亲手酿制的桃花酒,他往手边白玉酒杯里斟满了酒,试探着问晏紫钥:“此乃上好桃花酿,要饮吗?”;酒水自鹤嘴壶口吐露出来时,晏紫钥也闻到了其中香味,但多年前那一醉,他至今记忆犹新,手中筷子微微一顿,低着头将口中之物咽下,才抬眼看着蒋梓寒双眼,极为慎重的回答他说,还顺路劝道:“吾不饮,酒是穿肠物,你也少饮些。”;“俗人。”蒋梓寒哂笑,伸手握住杯角,将美酒送至唇边,轻嗅其味后方才饮尽,这桃花酒并不浓烈,入口清甜过喉温润,当真适合那些个体弱文人品尝,晏紫钥不爱这美酒,真是可惜至极啊,于是他故作惋惜道:“看来只有知音知心者,方能体会这酒中惬意滋味啊……”;“你我本非同路人,不过因缘际会下才相遇相识,又怎能与知音知心相提并论呢?”晏紫钥咬着筷子,也不至怎的就这么坦然率言;那你为何不在我受伤之时,任由我自生自灭呢?蒋梓寒心中如一箭穿了心,想问却没有问出,他也好像并没有什么立场去问,晏紫钥所言乃是实情,他是妖,晏紫钥修道,二者没有彼此不容已是大幸,又何谈能够成为知心人呢?
蒋梓寒忍下心绪,一连三杯美酒下肚后,想着晏紫钥又不沾酒,干脆提壶而饮了,他不再去看晏紫钥吃了哪些菜,每种菜又吃了多少,轻叹一声提着酒壶站起身来,带着些失意慢慢走到观景台边上,还好,夜风阵阵没有丝毫凉意。
他自行离去,晏紫钥只望了他背影一眼,修长身形负手侧立于轩栏前,一手还提着白玉壶邀月对饮,衣袂迎风而动,好似下一刻,那人就会乘风而去,从此归去虚无不复相见;今夜垂暮时烈火云烧,而此时却无星子半粒,下弦之月亦半掩蔽云之后,两行飞鹭结伴归去,只恨影儿成双,心中却是更孤寂,观景台视野开阔,一览下方万家灯火阑珊处,却是无我之归处也,于此情境,蒋梓寒广袖轻翻,召出白玉琴来,对酒当歌不过如是;丝弦挑动下是一曲鸾凤求凰,蒋梓寒从不演奏此曲,看来今日真是愁上心头了,只是为何而愁又为谁而愁,旁人猜测不到,他自己也难以理清,他想,大概是孤独太久了吧;琴音泠泠而出,晏紫钥却三两下进食完毕,搁下筷子鬼使神差往那书案走去;提砚磨墨醮笔染香,笔尖潇洒里轻描淡写下那白衣翩翩,一轮弯月一个人,一壶桃花一人心,只可惜,这样一副画卷,是否显得太过凄凉,晏紫钥沉默许久,把这副画卷裹起来学着蒋梓寒那样,把他放到一旁画作堆里,又重新提笔挥墨;这一次依然是一轮弯月一个人,还有一壶桃花酒,人还是那个人,美酒亦如是,只是此人不再是对月而饮,而是席地而坐,面前琴案香炉白玉琴,指按琴弦,再往轩栏近处,红衣公子立于前,虽不见其容,却有绿玉箫横覆唇前,指间轻点音孔璃殇浅奏,待笔墨干涸,晏紫钥将其小心翼翼折叠入怀,可笑那笔墨入了情,书写丹青之人却毫无自知,乃至他年因此画情牵,从而蚀骨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