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不信?”她冷着一张脸,目光中尽是嘲讽之意,“难不成还要让我洗掉脸上的脂粉,露出真容,你才甘心?”
他颤抖着双手,颓废的垂下,神色中依旧不甘:“你为何骗我!”那牙齿已是恨得咯咯作响。
此刻,九天魔尊站了起来,跨过低矮的榻几,走到他面前。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扇子,白色的扇面框着黑色的木漆,“唰”的一下打开,扇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用那扇面遮住了无忧的脸,道:“荆二公子,你心中并无小徒。”
荆戈也站了起来,嗤笑着走近荆斩情,拉上他的手。“一个女子而已,心中无她也是再正常不过。休要让这女子骗了你伤了你,最后再激怒你。”
然而荆斩情并未听进去这一番肺腑良言。他死死盯着那白色的扇面,仿佛看着的就是无忧那张脸。他一张嘴,声音嘶哑低迷,似缓缓低语:“我心中无她?”
“没错。”九天魔尊依旧没有抬开扇子,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之人,“若你心中有她,怎会换了张脸便不识人?容貌可以变,难道身形也能变吗!”
“呵……呵呵……”他喉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眼中却充满着清泪,不去理会九天魔尊之言,只盯着扇面问,“无忧,我问你,我可曾亏待过你。为何……”
那胸中猛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我问你!为何——”
他周身笼罩着黑气,背后的斩情剑发出锃锃震动,下一刻,他已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抽剑!
无忧一掌拨开扇面,目光如剑般凌厉:“如此,就让我们做个了断!”
她往腰间一探,摸出那块顶端削成哨子的牌子,正是“不问江湖事,不知灵峰阁”。荆戈凛然一瞥,眼睛警惕的眯了起来:“这是?传说中可使动一个军队的武器,竟然在你手中!你是灵峰山庄之人?”
“将军真是健忘!说起来,当年我还要谢你不杀之恩。”
“少废话!”荆斩情拔剑直冲她的胸口戳去!
无忧拿起哨子放在嘴里奋力一吹,只听那尖啸声悠长刺耳,众人纷纷捂上了耳朵,就连拔剑相向的荆斩情,都停止了进攻。一声平息,他的耳朵里向外缓缓流出血来。
整个相府周围突然一片肃杀之气,荆斩情惊恐的发现,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原来是你!”荆戈这才想起,这个女娃就是当初自己一时心软放过的人!他瞪大双眼,愤慨难当,说起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大哥!”荆斩情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一列列黑衣人如同精密的仪器般纷纷跳下墙,按着顺序悄无声息的涌入厅堂,瞬间包围了这里。
他们向前方望了一眼,一个个接连单膝跪下。“主人。”齐齐的低鸣,震得那几个榻几微微动了动。
无忧诧异的看着满屋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黑衣人,心中大惊,难怪刚才荆戈说这是能使动一个军队的武器!
正当她惊呆了时,身边的九天魔尊却缓缓开口了:“起来吧。”
一声令下,他们像训练有素的队伍般同时起身!
纵使一直带兵的荆戈,也看傻了眼。
言相见状,已悄悄往后退去,绕过身后屏风,从后门悄悄溜了。
“唉。”他摇头叹息,“今日荆氏兄弟二人,恐是凶多吉少啊!”
无忧侧头看着自己的师父,懵懂中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听命于他的!他与灵峰山庄,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自己从来不知!
“九皇叔莫要乱来!”荆戈咬牙把荆斩情拦于身后,恨恨道,“我的人也在相府外,比你这里的人还要多上数倍!咱们还是好好谈谈,莫要同归于尽让别人占了便宜!”
九天魔尊不屑的露出一抹笑:“好啊,荆将军想如何谈?”
“舍弟再不提求娶你徒儿之事,我们现在就离开相府!”
荆斩情迷茫的看着众人,侧耳倾听,却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这些?”九天魔尊面露惊讶之色。
荆戈目光一凛,咬牙切齿道:“你还要如何?”
九天魔尊微微转头,看着无忧,眼中一片笑意:“徒儿,一切凭你做主。”说着,他后退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后,指了指她指缝间的那块木牌,向场中所有人大声宣告,“从今日起,你们的主人就是她!”
“是!”黑衣人齐声回应,声音比之前嘹亮一倍。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无忧,等待她一声令下。
“杀了他们!”她毫不犹豫的下令。
荆戈那双眸子立刻染上了血红,他夺过荆斩情手中的剑,迅速摆出防御姿态。他今日前来,不曾带上自己的佩剑,亦无专属武器。只因他早就不是江湖人,在军队中多年,已经习惯了摆兵布阵,很少亲自冲锋陷阵。
面对黑衣人疯狂而上的捕杀,他渐渐力不从心。荆斩情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敢情这么多人是要当初诛了自己!
只听他大吼一声:“大哥!剑来!”
荆戈那已被拉上几道血口子的胳膊,迅速抬起把剑扔进他的手中。
无边的杀气腾云翻卷,极度强烈的集中在他身边,突然狂风一样释放席卷向四周一圈!处于风暴最中心的荆斩情,整个身躯都在放射着悍然的杀气!
“这就是斩情剑的力量!”无忧看得眼都直了,一个人在被逼无奈之时爆发出的潜力,不容小觑。
就连九天魔尊,也对此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黑衣人被那刚才的一圈剑气扫荡,一些已经跌倒在地。可其余没被伤到的人,却像是一个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竟是毫不恐惧的继续向两人扑去!
他们蒙着脸,只露出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若是别人见了一定会想,这些人都是被什么人操纵了,才会如此像傀儡般不知疲倦、不怕死伤的向剑端冲去。
荆斩情已是腹背受敌,荆戈也渐渐体力不支。
只见他于空档之时猛然抬手,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的形状,放于嘴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来。
无忧面色变了变。她抬头看向师父:“怎么办——”
此时的相府大门,已快要被人踹倒了。乌泱泱的军队已集合到了相府门前,领头的将领不停的拍打着那朱红的大门。
“他奶奶的,给我踹!踏平相府的大门也要把将军救出!”
门发出巨大的震荡。门后的管事和下人们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直盯着言相,等待他发话。
言相心中十分着急,不断祈祷着:“再撑一会儿!一定要撑住!”
这期间,荆斩情与荆戈两人已从黑衣人包围圈杀出一条血路,往门口退来。
言相松了一口气,忙挥散众人:“快!统统从后门撤走!”
九天魔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风暴场,对无忧道:“咱们走吧。”
“师父……就让他们如此走了?”她皱起眉头,不解的问。
他嘴角勾了勾,眼光闪烁的看向远处已经化为黑点的两人:“你以为,咱们能打得过训练有素的军队?”
“可……”
他摆摆手:“莫急莫慌。荆氏两人,此次已是吃了大亏。”
两人穿过屏风,按照言相退出的路线,离了现场后,无忧再次吹响了哨子。陡然间,那些黑衣人像幽灵一般,身手矫捷跳过围墙,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轰!”相府大门应声倒塌,掀起数丈尘土。
于尘土中,荆氏两弟兄伤痕累累,被一群人一拥而上,围在了中间。
“将军!”
“快!快追……反贼!”
言相成了反贼。
相府空空荡荡,在众将士搜寻了一圈后,发现里边已是人去楼空了。
荆戈与荆斩情被人抬回了府中,立刻向晋阳王提议,发布了剿贼檄文,一时间惹得皇城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帝王死后皇位之争,终于揭开了序幕。
可惜荆斩情双耳已失聪。从宫里来的太医们皆是摇头叹气,告知还躺在床上疗伤的荆戈,荆斩情的耳朵,是救不回来了。
荆斩情面色颓败,呆呆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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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91章 出其不意
荆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晋阳王急忙赶来。他见到此种景象,忙吩咐还在病榻上荆戈:“既然如此,我们必须加快行动!”
荆戈露出艰难的表情,干瞪着一双大眼,嘴角扯了扯:“如何加快行动?”
“今晚就攻入皇宫!”
见晋阳王一副狠辣急切的表情,他讽刺的闭上了双眼。这种时候,谢晋阳依然想的是他自己如何坐上皇位。
“王爷就没有想过,有九皇叔那样的虎狼,你坐上了那个位置,又岂能坐稳几天?”他再次睁开双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晋阳王哑然。他低头沉吟半晌,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兴奋的期盼,道:“没关系,只要手中有兵力,本王就不信区区一个九天魔尊,还能敌得过万千兵马不成?”
荆戈这时才猛然回味过来,谢晋阳这是要借荆府变故,来收兵权!他从不指望此刻有人雪中送炭,却独独没想到会有人借机趁火打劫!
如此他再也没什么心情面对谢晋阳了,只微微撑起身子,对他躬身一谢:“王爷今日能不忘从前恩情来看荆某,荆某万分感激。只是臣如今这般情形,舍弟又遭此大变,恐不能在此时举兵了。”
晋阳王的脸上露出微微尴尬之色,他忙扶着荆戈的身子,把他慢慢放下:“你们两个可是本王的得力属下,快躺下好好养病,这举兵之事嘛……暂时就不用两位费心了。”
他站在床边,垂眼看着病床上的人,毫无离去之意,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荆戈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知道如今已不可再装下去,只得招手叫来自己的亲兵将领:“通知下去,从即日起,你们与城外两大军营汇合,听从晋阳王的命令!”
“是!”对方毫不犹豫的回应,声音如同洪钟。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谢晋阳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看着已经退去,走路虎虎生威的将领,十分欣喜。这样强壮的兵力若是都为自己所用……想到此,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孤立起荆氏一族,就如同先帝对舞家那样!
“如此,爱卿便好好休息,待事成之后,本王定会封你万户侯!”
荆戈直盯着他,把他盯出一身冷汗后,才微微点了下头:“谢王上。”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此刻的九天魔尊已从地道入了宫中。多年前,还幼小的他便是从这地道逃出宫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故地重游。
两位小皇子的母妃从言相那里得知,晋阳王要攻入宫中杀了她们的孩儿后,早吓得瑟瑟发抖,什么都愿意交予相国处置。
无忧登上了城墙,看着远处天空尽头翻腾的红云,眼中隐隐担忧。饶是顾瑾瑜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也没听进去多少。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若是他们守不住这宫墙,说不定就要身首异处了。可手下区区几百黑衣人,根本不足以和军队抗衡。
她已得到消息,今晚谢晋阳就要动手。
“你放心,师妹,他们肯定想不到现在咱们就在皇宫!”顾瑾瑜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嘲笑道,“平日里咱们师兄弟几个,就属你最大胆,怎么现在胆怯了?”
无忧眼前一亮。一道黑影子落在了她的面前。
“报主人,晋阳王已在四城门处布置防御军力。”
“布置防御军力?”她回过头对顾瑾瑜微微一笑,“小师哥,还是你说的对!”
顾瑾瑜茫然的眨了眨眼,不解道:“怎么?”
“他们在城门处布置防御军力!是怕咱们在城外,趁他攻占皇宫之时攻入城中啊!”
“……我看这荆将军名不符实。”他摇头嘲笑道,“咱们才多少人,他竟然浪费那么多兵力在城门处!”
“此事荆将军并未参与,是晋阳王全权做主!”黑衣人一丝不苟认真答道。
无忧喜上眉梢,如此看来,谢晋阳胜算不26 多。他们只要派人在城门处,佯装攻城,这边兵力本就不多,再加上心急如焚,定会让他们栽个大跟头!
她赶忙布置下去,抽出二百来人,潜入城外各城门处。
“记得,出了城门后一定要多捡些干柴堆在城门口,待城中动静一大,你们就放火烧门!”
“属下明白!”
如此一布置,她手中守宫门的人只剩下三百来人了。
而谢晋阳此刻却把两万兵力全部安置在了城门内,他以为皇宫之中无人,宫内侍卫又都不足为惧,只一千兵力就能轻轻松松入宫。殊不知这宫内侍卫早已被言相一番大义言辞感动的无以复加,只愿保全两位皇子性命,决不让宫外那个反叛的王爷得逞。
荆戈一听手下人来汇报,气的猛然吐出一口血来:“你说什么,晋阳王把城外大营的兵力全部撤入了城内?”
来人低着头,沉重的点了下:“是。”
“此刻城外竟是连一个人都不留?”
“是。”
他闻言,长叹一声,轰然倒于床上,面色灰败的望着头顶:“晋阳王这是要害我万千将士葬于这瓮中啊!”
“将军,有这么严重?”来人不解的问。
“快!”荆戈艰难的撑起身子,趴在床边狼狈至极,“快来人,更衣!我要去见他!”
刚走到门口的常溪亭听了,急急踏入门槛:“夫君,御医交代了,不能起榻!”
……
夕阳沉入地平线,收回了留在人间的最后一道光线。
谢晋阳的心也开始沸腾起来。一想到今晚事成,从今以后他就要称帝,他的手就激动的颤个不停。
王府门前火光闪耀,火把排成了整齐的两队,长长的直延伸到大街小巷。
城内万分肃静,人们都紧闭房门,把自己锁在家中不敢外出,生怕这一场浩劫牵扯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报!王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好!”谢晋阳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朝府外走去,那火光照的整条街像白昼一样,他按捺住激动的想要奔跑起来的心情,走到了众将士面前。
“众将士听令!今晚大功告成之时,就是你们封官加爵、光宗耀祖之时!”他中气十足的喊道。
这些人立刻沸腾了,把火把举得高高的,齐齐应道:“一切听凭王爷做主!”
粗犷嘹亮的喊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高昂而又悠远的传出,人们的心皆是一震。
“出发!”
他一声令下,这条长龙有条不紊的朝宫门处走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的地面震动不已。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分队汇集到大街上,缓慢而又沉重的朝宫门进发。
看着由远而近的火龙,无忧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宫中的灯火早已熄灭,黑暗的城墙上,一排排侍卫拿起弓箭,正屏息凝神,望着远方的队伍。
九天魔尊轻轻覆上了她抚在城墙上的手:“别怕。”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若是阻挡不了大军,为师也会护你平安回去的。”他嘴角带笑,夜风吹过脸颊,白发翻飞。
“师父,那你呢?”她轻启朱唇。她明白,若是战败,晋阳王不可能再放虎归山,让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活着离开。
就算他成功逃离,谢晋阳也会挖地三尺,把他找出来。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就绝不姑息!
只见九天魔尊摇了摇头,无奈的看着她:“无论如何,你要答应我,若此战一败,你就回越人谷,永生永世不得再想着出谷报仇!”
她沉默下来,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终是不甘。
“听着。”见她不为所动,他只好再加一码,“此事一过,我就告诉你,你那妹子的藏身之处。你大可以带她回越人谷。”
“真的?”无忧的眼睛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来,她抬头激动的看着他,目光中都是询问。
他含笑点了点头:“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言相带着顾瑾瑜巡着城墙一圈后,回到两人身边。他气喘吁吁道:“全准备妥当了。”
一步,两步……那长长的火龙终于到了百步之内!
“放!”宫墙上突然一道声音大喝,紧接着无数利箭离弓,一时间只听耳边弓箭“嗖嗖”长啸声,对面反应不及,火龙瞬间倒下一片!
几个亲兵迅速举起盾牌,将正得意洋洋骑坐于马上的晋阳王围了起来。
他一时慌了,对着宫墙上大喊:“谁敢在此阻拦新皇!”
只听上方一道雄浑苍老的声音响起:“晋阳王谋反!众将士听着,若是尔等拒不投降,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