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自己再失礼，清了清嗓子，他迅速转移话题：“你今晚打算做什么？”
“我想去交易厅看看，但不知道在哪里。”左亭想给自己的可可豆找个合理来源。
“我带你去。”视线下落滑到左亭露在背心短裤外的手臂长腿上，那大片大片的雪白让乔江目光一凝，立即说道：“居家服在外面不方便，交易厅有虚拟服装，等会儿我帮你挑一套。”
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并非商量而是决定。话音刚落，强大的精神力具现化出一件淡色长袍，直接罩在左亭身上，将少年从脖颈到脚跟包得严严实实。
左亭也没有注意到他那微妙的独占欲，还以为这个时代不能在社交场合穿工装背心和沙滩裤，拢了拢那件换个颜色就是摄魂怪再世的袍子，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他那礼貌而略显不好意思的模样让乔江一个没忍住，又上手揉了揉少年的黑发。
查出距离最近的交易厅坐标，乔江直接输入定位，两人的意识数据瞬间化为电流波，两三秒钟之后便站在了一处宽敞的空庭。
将乔刚才的步骤默默在心中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都记住了，左亭这才抬头打量面前的景象。
这是一处欧式建筑，穹顶挑高，圆弧状的拱门不断向前延伸，似乎无穷无尽。下方像图书馆那样陈列着一排排桌椅，间距极宽。桌面并非传统的木质，而是光屏。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那里埋首挑选，小到服饰，大到虚拟飞行器，随着指尖轻触凭空出现在桌边。
跟着乔挑了处空位落座，左亭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乔先生，我账户里没钱，这次就先看看吧。”
虽说涂老师给的那笔奖金还扔在系统空间里，但虚拟网络里想必收不了实币，应该都是走电子交易。
乔江没有马上回答。先将足有两米多宽的光屏激活，才指着左边的版块说道：“这边的虚拟物品都很便宜，我帮你付。”
“这个……”左亭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萍水相逢，这人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敏锐地察觉到左亭眼中的疑惑，乔江轻咳一声：“顺手罢了，不用介意。”
如果是个正处在叛逆期真正十六岁少年，大概会为这哄小孩的口气赌气拒绝，但前世活到二十八岁的左亭却恍然大悟：这大概就跟他上辈子出门办事，看人家顺眼顺便请吃饭差不多吧。这位乔先生大概也是随手为之，并没什么特别用意。
他从来不是扭捏之人，自认想明白了，便大大方方地说道：“那谢谢乔先生了，下次换我请您。”
闻言，乔江眸色微深：这算不算自己收到的首个约会邀请？无论如何，看来他并不反感自己之前的失态。但他应该还未成年吧，自己如果直接答应，会不会有犯诱哄罪的嫌疑？
左亭全然不知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乔先生心内骤起波澜脑补无数。在交易界面上浏览片刻，不由从服饰版块跳到了名字看上去很唬人的匿版。
灰白两色的匿版看上去十分简单，远远不如其他界面来得花哨，出售的东西也颇为古怪。
“‘三百年前的古早app程序，历史系学生必备’、‘西元时代cd’、‘新制离心力模型机’……有古物有新货，而且价格都订得很随意，这应该是个人闲置交易区吧？”左亭不确定地猜测。
仍在沉思中的乔江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立即解释道：“每个星球都有独立的网区，如果想进行跨网区活动，需要额外支付传送数据流的费用。许多人都不愿掏这笔钱，交易厅便做了专供全银河系个人交易的匿版，但因为流量有限制，只有通过审核的卖家才能发布信息。”
“上面的东西好杂。”
“嗯，帝国有效开发星球现在已经达到121个，幅员辽阔，自然有形形色.色的物品。”
“的确是包罗万象。”
说话间左亭又翻了几页，发现上面甚至有特产食物交易信息。最妙的是他还看到了一条官方声明：为了节省流量网站会定期清理帖子。
太棒了，这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左亭心里暗暗比了个v，决定告诉父母减肥可可豆是从匿版上淘来的。你问交易信息？不好意思版主已经□□了。
他那眉飞色舞的小模样落到难得犹豫的乔江眼中，立即让后者有了决定。
工作性质决定了他的生活总是以紧张为基调。难得有位不知道他身份、也无需加以提防的网友可以轻松来往，就此拒绝未免可惜。反正约会不等于必须有所进展，他大可将自己定位为前辈，在来往中给这个可爱——哦不，是投缘的后辈一些指点，如果左亭需要的话。
打定主意，乔江刚要催左亭快挑衣服，却见他无意按到了新闻版块，当日点击率最高的视频立即开始自动播放。
“今天下午，梅达星马氏集团的董事长伴侣钱宁发表声明，声称并未取消与左家的婚约。之前关于左亭被悔婚的报导，纯属无稽之谈。”
第19章 你订婚了
之前相关部门和涂刚发来的数据流重心都放在调查机甲故障上，关于左亭的情况只有廖廖数语。所以乔江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名字与年龄而已，其他一概不知。
发现左亭的名字竟出现在热点新闻中，乔江的第一反应不是错愕，而是不明所以的失落：“你，订婚了？”
像是怕惊破了心中某处尚未成型的易碎品，他声音压得很低。注意力都放在新闻上的左亭压根没听见，径自诧异于马家的出尔反尔。
两家人决定订婚时，当事人都还小，当时签定的婚书自然是由长辈保管。那天马克把文书也带来了，而且底气十足不惜出手伤人，由此可见他的两个父亲马修和钱宁同样支持退婚。
既然马家一致认为该毁婚，现在对媒体说这事子虚乌有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真后悔了？叉叉。要是真改了主意，哪儿有不先安抚被彻底得罪的亲家，反而跑去找记者的道理。
这家人有阴谋？大勾。商人无利不起早，一定是有利益驱使，马家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什么样的利益之争会牵涉到婚约呢？
盯着视频中面对记者侃侃而谈的前公公，摸不着头脑的左亭专心致志地推敲着种种可能。闪烁的视频光斑映射在眼中，模糊了平时清澄无垢的眼神。
乔江只能从表情推测他的想法。
发现他对外界不予理会，只专注盯着光屏查找相关新闻，乔江身体往后一仰，看似悠闲地靠在椅背上，脑中却已习惯性地将前因后果瞬间剖析明白。
梅达星属于帝国一线行星，地位仅在超一线的首都星球之下，人民富庶经济发达，身为星球首富的马氏更是人人艳羡的超级富豪。
能和富豪之子缔结婚约，就算有些波折，受些委屈，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忍耐。无关尊严，只是趋利避害的本能。毕竟，若能成功结婚便能分享惊人财富，常人无法想像的纸醉金迷将唾手可得。
而且，左亭似乎也谈不上受委屈。他未来的准公公之一、马氏集团掌舵者的伴侣钱宁先生，不是正为他出头辟谣么。只是f级，却能让马家做到这一步，少年应该也是出身不凡。他之所以关注新闻，大概是想找到谣言出处吧。
一念及此，乔江没由来地觉得胸口空空荡荡，那尚未成型的易碎物胚似乎被看不见的手一把捏得粉碎。锐风挟裹着冷冰冰的利益分析在空洞里回旋不休，谈不上伤心，却莫名有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怅然。
既然左亭已经有未婚夫了，乔江想自己今后应该避嫌减少往来。但转念想到战争时期曾看过的某些情报，又觉得应该提醒他一下，免得这单纯少年被卷入政治漩涡而不自知。
只是，他在少年面前并非一言九鼎的元帅，只是个普通路人。如果贸然开口，少年会不会认为他是个借机嘲讽挑拨的小人？
有所顾虑，向来直截了当的乔江居然犹豫了。
如果近侍官肖恩在场，一定会马上预约眼科，认为自己看到了幻觉。他那英明神武杀伐果决曾经拯救了帝国的上司不可能这么磨磨叽叽这么瞻前顾后。
乔江还在犹豫，左亭却已有了决断：钱宁只在声明里强调退婚不实，没有透露更多讯息。既然分析不出马家这么干的原因，那直接破坏他们的计划好了。总之，不能让敌人如愿。
打定主意，左亭向乔江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乔先生，家里有点急事，我得先去处理一下。改天上线我再找你聊天。”
退婚这破事太糟心，他并不打算告诉救命恩人，索性直接装糊涂。
他以为一起看了新闻的乔会追问详情，连托词都想好了。但乔只是沉默片刻，便站起身来：“那你去吧。下次见面时，我有话告诉你。”
左亭不知乔江是下了宁愿被自己误当成谗言小人的决心才这么说，只将这当成了一句寻常的道别语，对乔这个体贴的新朋友更加满意，笑眯眯地应道：“嗯，那我们下次再见。”
他的笑容让乔江愈发笃定，少年很满意马家的态度，只是急于了解流言来源罢了。
胸口的小树似乎累了，沮丧地垂下枝叶，不再摇曳。
将左亭送到附近的接驳点，目送那纤细的身影消失，乔江暗暗决定，下次提醒过左亭马家想要进军政坛的野心之举后，便不会再联络。
他今天刚刚离开南冕国，乘坐星舰返回帝国首都。二者距离足有上亿光年，要经过多次虫洞迁跃才能到达。刚才他趁星舰迁跃间隙上线等待左亭，现在少年既已离开，他也没必要再留下来。
但刚要下线，乔江忽然收到了涂刚的讯息：“小乔，你在线？”
“嗯。涂叔叔，有事么？”
虽然在军团时两人是上下级关系，但由于涂刚意外退伍，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乔江怕他触景伤情，便执意换了彼此的称谓。
涂刚似乎有事在忙，没有直接过来，只是继续发讯息。
“也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新收了个徒弟，恰好是你那天救下的人。他情况比较特殊，不宜上学，我以后要留在蓝星好好培养他。”
乔江愣住。
涂刚又发来新的讯息：“小乔，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的状况，这次邀请我到学院任教，也是怕我继续消沉，想为我创造一个振作的机会。请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新目标：将和我一样的残疾弟子培育成材。在做到之前，我不会再放任自己荒废时光。”
“对了，我知道你的身份需要保密，所以没有告诉他真相，只说你是军团的某个普通军官。如果将来你再看到他，可不要怪他失礼把你当普通人看待，哈哈。”
身为一军统帅，乔江对情报的分析能力可谓出类拔萃。战争期间曾数次凭借一条不起眼的情报准确判断出敌军意图，彻底扭转战局。但现在却将涂刚堪称详尽的讯息反复看了足足三遍，才梳理清楚。
本已沉寂的小树再度哗哗作响，让乔江心旌神摇。
简短的一句回复，他来回改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的语气不至于迫切得太明显：“是那个叫左亭的少年么？他是什么问题，竟严重到不能上学？”
第20章 我要保护的人
涂刚万万想不到，一向对外人没兴趣的元帅会在意自己的新弟子。还以为乔江是因为自己才询问左亭的情况，怕说得太多耽误他的时间，便只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小亭和我一样有基因缺陷，出生时就带有双重残疾：双目失明，精神力是比ss还罕见的f级。但他是个勤奋认真的好孩子，多年来一直在独自努力，现在已经有点起色了。”
他以为对话会到此为止，没想到元帅那边迅速有了回复：“有起色是什么意思？”
“精神力有所增长，保持下去或许可以逐步提升。”
身处电子图书馆医学分类的涂刚看了一眼待下载的大堆资料，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话：“但这事谁也说不准，毕竟f级实在太少有了，相关研究资料更是凤毛麟角。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但一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他的信任。”
按下发送键后，他却略感后悔：虽然这些话不便告诉别人压在心里是有点郁结，但也不该对元帅倾诉。元帅表面上辞去了大部分职位，实际上受皇帝召见的次数愈发频繁，将来肯定会被委付以更加重要的责任。? 见元帅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涂刚心下微松：“我怀疑他的残疾是生化武器导致的，但尚未调查确认。不过重疴沉疾，积重难返，老实说治愈希望并不大。”
这一次，对话框那头久久没有回音。等待下载的涂刚时不时瞟一眼依旧亮着的联络人头像，猜测元帅应该是忙公务去了。自己虽然深受器重，但元帅毕竟仅与左亭见过一面，能问上两三句已经算是特别关注了。
位于网络另一端的乔江的确在忙，查看的却不是公务，而是左亭的详细履历。
资料库的重重加密锁定在他的元帅特权之下形同虚设，出行记录、就诊记录、教育记录……短短几分钟内他便看完了左亭简单而压抑的十六年人生，比涂刚所查到的详尽得多。
一帧又一帧记录表格飞速掠过，最后定格在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涂刚所看到的那份上。基因缺陷四个大字像一枚尖刺，让得他甚少波动的心脏抽搐不已。
注视着面前白纸黑字的表格，乔江眼前不期然浮现出适才分别时左亭灿烂的笑脸。映衬在虚拟阳光下的年轻面庞耀眼清朗，眼眸澄澈，让人完全无法想像，他竟患有不能治愈的恶疾。
还有婚约。他本以为那会是带左亭走向更高处的通天之梯，但结合履历资料和他手头的情报来看，那不过是政客们废物利用、拉拢钱袋的联姻之举罢了。甚至，连联姻者都看不起这个残废的少年。
这时候回头再看那条声明新闻，分外讽刺，也让人分外警惕：马家究竟想做什么？
薄唇微抿，乔江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起初他之所以对左亭在意，细究起来大概是两分惊艳三分惊讶。从机甲中抱起少年的瞬间，他便暗暗诧异于那漂亮孱弱的外表之下蕴藏的莫大勇气。
普通人碰上这种惊险境况要么吓得放弃抵抗，要么胡乱动作，但少年却选择奋起一搏，而且还镇静地发现了唯一能借力的手刹。虽然最终也可以说是运气好才没受伤，但谁也不能抹杀他在危机关头的果断镇定。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罢了。乔江虽然今年只有三十岁，在这个人均寿命有三百之高的时代年轻得不能再年轻，但出身与经历让他拥有远远胜过绝大多数人的识见。少年的勇敢固然难得，但换做其他被精心培养的年轻人也能做到。一俟短暂的惊艳感消失，乔江便会抛诸脑后。
可刚才的那上百页资料却彻底颠覆了乔江的认知。
被放逐，被轻视……甚至还在孕育时便疑似遭受谋害。其他人有了这样的经历，大概会终身自艾自怨，不思进取吧？但少年却顽强地长成一株荒漠里的白杨，在缺乏养份的地方固执地舒展枝桠，探索天空更宽广的领域。
那么挺拔，那么生机勃勃，美好得让人怦然心动。
生于绝望的美好最是让人动容，乔江胸口涌过难以名说的悸动。他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想让少年受到分毫伤害。
下次再见就是最后一面？抹消这老旧的决定，乔江重新定下最新计划。
调出退婚相关的新闻，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角度分析，片刻之后，乔江很快发现了某个疑点。
思索片刻，他再度向涂刚发出讯息：“涂叔叔，这件事你帮我处理一下——”
尔后他又联络肖恩：“立即调查两个——不，三个人身边所有的电子设备。”
谁敢向他要保护的人伸手，就砍了那人的爪子！
此时的乔江尚不知道，这一闪即逝的念头后来成为他一生的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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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达星，马家。
装饰繁丽的大屋内，佣人们川流不息地奉上各种营养晚餐。钱宁心疼地看着躺在大床上的儿子，哄劝道：“马克，这是你最爱吃的参鱼粥，快喝一点。”
“不要！”马克将头扭到一边，气愤地说道：“你们一天不削了左亭那小瞎子，我一天不吃东西！你们还是我的父亲吗？我万里迢迢跑去蓝星退了婚，还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你们不马上帮我报仇不说，居然还对媒体宣布没有退婚。难道我的苦头就白吃了吗？我不要你这种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