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乖顺又温柔,路七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堆训斥的话,但全部都吞回了肚子里。
“现在要开车,我不跟你说,待会儿回家之后,我跟你细细聊一聊你最近的状态。我不是故意刻薄你,但是有些事情你自己要有把握。”路七念念叨叨的,上了车。
言林坐上车,系好安全带。
车子驶出了停车场,驶进了夜色里。
车厢里,气氛很压抑。
往常的默契和轻松消失不见,路七心里憋着火气和嫉妒,连开车都变得暴躁而狂野起来。
而言林心里有事情,心思全部在提防周围都环境上了,竟然也没能够察觉到路七心中的不开心,自然也没能安抚对方。
这种空气凝固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言林突然出声问路七:“七七,后面那辆车,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们?”
☆、车祸
言林问:“我们是不是被跟踪了?”
路七捏着方向盘,沉着一张脸说:“我绕了好几圈它还在,绝对不可能是巧合。坐稳了, 我去警察局门口溜一圈。”
路七以为言林没有发现, 因此就算知道了也并不想惊动言林。但是言林既然主动提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踩下油门。
在发现尾随的车的时候,路七一瞬间有些惊诧,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害怕。她那时候想的是, 告诉言林但话, 那个小姑娘会被吓坏的吧,她要在不惊动言林的情况下,甩掉这辆车。
路七沉声对言林说:“我怀疑是田太子的人。”
“是。”言林条件反射地道。
“你怎么知道?”路七问。
“啊, 我是说,应该是吧……”言林说着, 低下了头。
路七的车速越来越快, 在夜晚的北京,俨然有被扣光驾照分的危险。即使关着车窗, 也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在言林说完话之后, 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只有路七使劲踩着油门,继续加速。
十秒钟后,路七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来。
“这群人是冲着你来的吧,”路七说,“最近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情吧。”
言林一愣。
路七是被隐瞒了,但是她也不是蠢。言林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实在太过奇怪,哪怕全部用“有了喜欢的人”来解释,也没办法说明此刻,被人尾随之后的明了与躲闪。
不应该疑惑吗?不应该愤怒吗?不应该惊慌失措吗?
异常像是漩涡,一旦抓住源头,所有的事情都能顺着一个方向旋转,拼凑出最完满的解答。
“你私自接触过田太子,并且触怒了他,”在一辆乘客身份不明的小轿车紧随其后的紧迫情况下,两人竟然开始谈天。路七眼角的余光瞥了言林一眼,说:“这不是疑问句,你不用否认并且找借口了。我想知道的只是,你是怎么触怒田太子,竟然让他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动了杀心?据我所知,他的黑道行径已经被洗的差不多了,对付我可能是唯一一次。”
后视镜里,言林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双唇发白,说:“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度过现在的情况再谈么?”
路七看了言林一眼,换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最近一直在联系的人,到底是谁?”
而言林同样沉默以对。
这两个问题都是不能回答的那一种。
现在路七正在马路上与神秘尾随者飙车,还要分神与自己聊天……言林甚至很担心路七会不会撞上树,更何况,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那样残忍。
短短一句话中,到底有几个可能扰乱路七心智或者令路七厌恶的东西,言林已经数不清楚了。她只是觉得非常非常地恐慌,下意识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因此也不愿意告诉路七。
……至少不是现在。
也许是因为分神的关系,路七速度慢了一点点,眼看着就要被那辆车追赶上了。而那辆车竟然加大马力撞了上来,车子猛地一顿,路七和言林两个人都颠簸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撞击自然而然打断了谈话,路七凝神注意开车,眼见着额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
“你要瞒着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是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过去,你最好准备好腹稿,将你这阵子以来瞒着我做的事情全部告诉我。要对付田太子这种人,难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吗?”路七全神贯注开车,并没有扭头去看言林的反应,只是加重了语气,道:“对了,还有那个所谓的‘你喜欢的人’,嗯?!”
言林抓着安全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到:“嗯……”
等甩掉了这辆车,我就把事情全部告诉路七。虽说事实残酷,但是路七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否则也不会在重生之后迅速地站起来了。
何况,哪怕路七真的会因为无法承受而悲痛,自己也无权代替她决定,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
打着“为一个人好”的旗号做着□□的事情,才是真正的自私。自己已经因为过度的爱怜而做错这么多天了,现在“原债主”找了上来,也是时候将事情真相还回去了,言林想。
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不再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但万万没想到,这是马路,还有红灯。
路七瞪大了眼睛,在“闯红灯”和“被抓住”之间没有丝毫犹豫,踩着油门冲了过去——
这广阔的马路上,本应空无一人,可不知何时从旁侧蹿出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路七的车经过路口的时候,恰巧拦腰一撞。
车子被猛地撞开,被推着横行十数米,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黑色的痕,嘶哑的声,剧烈的撞击……
这才堪堪停下了。
路七被撞得七晕八素,视网膜上星星乱飞,也不知道到底是睁开了眼睛,还是没有。
她勉强摇了摇脑袋,终于看清楚面前情状。却见那本来应该是与自己横排并坐的言林不知何时侧扑在自己身上,替自己挡了不知何处飞来的半边车门。
液体,手浸泡在什么温热的液体里……路七抬起手一看,发现黏糊糊的全是血迹。她身上疼痛倒是有,但并不尖锐。这血,是言林的……
言林的脸近在眼前,刚刚被自己逼问到苍白的脸变得愈加虚弱,却还是撑着一张笑脸,对自己说:“我可能……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了……咳咳,咳咳……”
血,血滴喷在自己脸上。
“不……”路七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的手机……密码是……”言林断断续续地说:“10……2……67……”
一句话说得艰难无比,言林不住地喘气,过了一会儿之后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
追逐的两辆小轿车很快消失在视野中,空荡荡的马路上,只有路七撕心裂肺的叫喊。
10267
路七坐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握着言林的手机,低着头沉默不语。
10267
只要多念几遍,谁都能体会到这串密码到底是什么意思。路七直到现在才明白,言林每天解锁手机时,在心里到底默念的是什么。
而言林此时正躺在手术室里,“手术中”的字样一直亮着,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情况。
手机里,言林的邮箱和短信一应俱全,所有交流沟通的内容都在自己眼前了。虽说细碎了些,但仔细看,仍然能看懂言林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
路七从来不知道,回答自己那么多的问题,能够仅仅只用一串数字,而这数字,甚至还同时是对自己的告白。
路七捏紧了手机,面对手机里若干劲爆的消息,路七的心里并没有波澜,只是想赶快知道言林的伤势情况。
她的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有与言林相处的回忆,有言林满脸血对自己念“10267”的样子,有医生走出来说“恭喜”的场景,也有盖住言林全身的一块白布……
回忆与未来、欢喜与悲恸交替出现,路七竟然有些分不清,脑海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说不定言林根本就没有出车祸,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言林说爱自己……
也许言林已经……
路七痛苦地抓着头发,似乎要将自己的头皮都揪掉下来。
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折磨自己。同时,一个声音响起来:“允君,你别这样……”
路七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殷虞逆光站在自己面前,身影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剪影,温柔又干净。
“言林能够平安出来的……”
所有关切的心情都只能够凝结成这样一句空洞的安慰,在现实面前,人的意志就是这样脆弱。
而路七则是机械地转头,看见了殷虞身边的方清怡。
方清怡同样安慰她:“别太早伤心,你都悲观的话,言小姐也会伤心的。”
路七看着两人,喃喃说:“原来你们俩都在一起了啊……”
我答应过言林,等你们俩在一块儿的话,要带她认识方清怡的。现在方清怡就在面前,言林却躺着了……这个小姑娘这么这样没有礼貌呢?客人都来了,怎么还能躺在手术台上呢……
殷虞的表情有点尴尬,转移话题道:“你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先去换衣服吧,否则一身味道,也容易感冒。”
路七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全部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言林的还是自己的,也许混杂在了一起。
路七坐在原地没动,只是拉过自己的衣角,两只手不断揉搓,似乎要将血迹就这样搓掉似的。
“你知道吗,言林她在查杀我的凶手,所以才会被人盯上的。她一直在努力想要帮我,甚至因此和她最不屑的人合作,还瞒着我,不想让我告诉我凶手被找到了……可是我怕什么呢?她不知道,我怕的是她啊……”
我怕的,是她就此逝去啊。
“田太子……田太子!”路七忽地瞠目结石,看上去如恶鬼一般可怖,似乎要将嘴里的名字碾碎吞下似的,道:“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言林……林林……你别离开我啊……”路七说:“我再也不凶你了,你一醒来我就告诉你我喜欢你好不好?我说了会让你第一个知道的……”
路七盯着某处,嘴里的话翻来覆去没个逻辑,似乎什么方面都要提一嘴似的。
殷虞和方清怡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叹息,都摇了摇头。
这都胡言乱语,魔怔了。
她们俩坐在路七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一脸疲惫地出现,路七立即站了起来,言语比眼神都要快:“医生,请问言林她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说:“我们刚刚替病人进行了缝合,目前病人一切体征正常,但还需要跟进观察。”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会影响她生活吗?”
“我们会尽全力维持病人的生理稳定,但什么时候醒过来不好说,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这些天多找一些相好的朋友跟她说说话吧。”
☆、侦探
言林进医院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朋友圈。一个又一个与此有关的人员都打电话来慰问,更有甚者, 白澄竟然连夜赶到了医院。
路七对白澄但印象不是太深刻, 隐约记得这是跟言林同期但艺人,两人之间还发生过一些龃龉,所以完全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壮未┑煤芩嬉? 脸上的妆容还没换, 便急冲冲问路七:“言言怎么了?她还好吗?”
路七冷着一张脸, 透过玻璃窗看着言林,说:“会醒过来的,也许就在明天。”
路七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系统已经完全崩坏了, 没办法做出一个正常的人类该回复的表情,好在白澄并没有在意, 而是同样望向那个安静沉睡的身影, 说:“那就好。”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医疗仪器上的曲线一遍又一遍重复, 仿佛这就是言林的生命似的。
好一会儿之后, 白澄才终于开口:“那个……路顾问您现在也是言言的经纪人吧?网上的消息, 你会管管吗?”
在公司改组的时候,白澄终于知道路言林背后是一座多么大的靠山,但她不敢质问路七,只能用一种微弱的、近乎于提醒的语气这样说。
路七问:“什么?”
“您一直在这儿守着言言,大概不清楚情况。言言进医院之后,网上很快传出了消息。说什么的都有,但是都不太正面……我是听到消息才赶过来的,我当然相信言言不会做那种事,但是其他人就……”
网络时代,操纵舆论变得轻而易举。配上一张现场的惨状,配上路七穿着血衣进医院的照片,配上一个劲爆的标题,再佐以一点点夸张,一点点臆测,一篇篇流传度很广的微博就编辑出来了。
“他们说什么了?”
“……”白澄看了路七一眼,确定对方不会生气之后,解释道:“说言林半夜飙车,撞死人之后驾车逃逸,又被别的车撞了。还说言林又喝酒又吸毒,极度危害社会安全。”
最先爆出来这条消息的,是某个以“造谣”著名的娱乐媒体发出来的。这条新闻被若干娱乐媒体“未经证实”地复制转发,虽说使用了“据称”“可能”的说辞,但无论是谁,都信以为真。微博话题#言林酗酒吸毒肇事#被迅速地顶了起来,评论清一色几乎全是踩。
白澄没敢直接转述这些评论,只是说:“消息是‘北方青春’放出来的,现在很多人都信以为真。”
路七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言林的手机就一刻不停地响个不停,原来都是来探听消息的。还好路七无心应对,一直沉默,到最后干脆关了机。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是时候来真刀实枪地干一场了。路七沉吟片刻,用几近迷恋的目光看着言林,终于下定决心道:“言林这情况暂时不会有变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我都会处理。”
路七的手机也被不断骚扰,但她并没有关机,也没有回复。
只是在现在,她才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也许是路七难得的求助姿态,孔舒安竟然鸽了party,而驾车赶到了医院。
路七就在医院后门口等她,大衣领口全是血迹,脸上都表情肃杀冷漠,像是一个手持利刃的武士。
孔舒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浮现出这种比喻,但是在此刻竟然意外地适合。她缓缓停在路七面前,路七便自己上了车。
上车之后第一句话说:“抱歉。”
“嗯?”
“我可能需要借助于你。我本来打算慢慢来,但他没按游戏规则来,那我也只好加快进度。”路七说。
路七衣衫沾血,表情冷冽,再加上开口就是“抱歉”……孔舒安都要以为对方已经手刃田太子了!听见路七这么说,孔舒安点了点头,说:“嗯,早就让你这样做了。”
“有什么方法能让田太子快速消失在世界上吗?”路七又开口问。
孔舒安回复:“□□?”
“多少钱?”
孔舒安万万没想到路七会这样接话茬,吓了一跳,说:“难道你还真这么打算?!!兵不血刃的方法多了去了,脱离规则去玩这些是最没有水准的。我倒是也认识几个杀手,但,我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往国外跑吗?因为政治原因,他才迫不得已想通过购买公司的途径,将财产转移到美国。他为什么混不下去了?因为上头越查越紧了,他发家致富时用过几个不正当的手段,上头虽然没查,但是什么都知道。现在不查是因为他还有认识的人在里面。一旦需要政绩了,他这种人分分钟就会被麻烦找上门。现在,政府的办公桌上,商界高层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整摞匿名举报信。他们不查,是因为还不需要。只要推动了,那事情就很快了。”
“他身上可背负着不止一条两条人命,就连自己父亲都没手软,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当植物人。说起来真是一查一个准。如果有一个大事件,将目光引向田太子,那么我想会很足够。“
这样说着的同时,孔舒安同构后视镜凝视着路七。她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正好有了言林的事情,不如以此为切入点,开始吧。
孔舒安确定路七肯定听懂了自己的话,但镜子里的路七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