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并没有说自己的立场，林郁也彻底清楚了，这最后一票，便决定在眼前的*官身上，同样地，他也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挣扎。这位始终严谨细致，保持自己在工作场合一丝不苟，不能容忍任何衣冠不整形象的年轻*官阁下，黑色的法袍背后，已经被一圈深色的痕迹所覆盖了。林郁实在无法想象，这起案子是如何让这位冷静自持、时刻有着最独立的判断能力的年轻*官如此纠结，以至于他在清凉的秋季硬生生出了一身的汗。
当林郁将自己整理的资料重新带到艾伦的办公室时，他正坐在扶椅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的物件，就连林郁敲门走进来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官阁下……”在艾伦的桌前站了许久，林郁不得不出声提醒。
听到声音的年轻*官瞬间惊醒了过来，抬头见到林郁的脸，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已经落到了林郁眼中，他的脸色变了一瞬，放在书桌下的手也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抽屉中。
但仅仅是匆匆一瞥，林郁还是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与他在艾伦屋中所看到的不一样，这次照片中的主角明显大了许多，五官更加立体，棱角更加分明，他站在一片沙漠前，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种温暖而阳光的笑容，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同样弯起嘴角。
而他的背后，一面带有十字与星星的联邦国旗在沙漠的狂风中剧烈地挥动着。
第15章
对于这个案件初步达成的意见，林郁隐隐觉得不会那么容易便有结果。果然，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内，由布兰登*官和伦斯特*官所主笔的意见书逐渐在九名*官中传阅。
布兰登*官的立场在这起案件中异常容易分辨，他坚定地支持由宪法第一条修正案所保障的公民言论自由的权利；伦斯特*官则从情理着手，认为国旗被烧一事对于公民国家情感的伤害是巨大的，国会或者州议会有权确立保护国旗的法律，并对侮辱国旗者做出相应判决。
林郁原本认为，艾伦在这起案件中的立场没有丝毫的疑问，毕竟多年下来，这位年轻的*官在保障公民自由权利方面有着坚决的认知，但现在，同斯万*官在法庭上的表现一样，艾伦的迟疑让林郁大大地惊讶了。
他将手中的资料放在艾伦书桌上，略带些试探性地说道：“*官阁下，这是伦斯特首席*官的意见书，你是否需要现在查看，然后决定是否加入？”
坐在书桌后的年轻*官抬了抬眼，仅仅瞥过一眼林郁放下的资料，忽然用沙哑的口音问道：“林，你是否和约翰比尔一样认为，我应该加入布兰登*官的意见书？”
林郁沉默了一瞬，对于自家*官的问话，他的心里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是临时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措。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得回道：“*官阁下，你知道的，我之前为联邦自由公民联盟工作过……而这起案件中的被告，也是fclu所支持的……”
闻言，艾伦深深看了林郁一眼。
“约翰和比尔也都向我表明过他们的立场，并且希望能够说服我。”
看着眼前眉头紧皱的年轻*官，林郁的脑中蓦然闪过那张照片上的画面，艾伦现在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与纠结，必然与那张照片上的人分不开。
作为公民，我当然希望你能够成为那决定性的一票，但是我只是你的助理，你的任何决定都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犹豫……”
“如果……”艾伦迟疑的声音响起，他略带犹豫地抬头看了看林郁，“我是说如果，你的父亲曾经参加过战争，并且在一次战役中去世，你是否会因此改变看法？”
年轻的*官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不可避免地变得悲戚，垂落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握了起来，他低下头避开林郁的视线，因此林郁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心中莫名地一痛，他蠕动着嘴唇，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不能确信我是否能够继续坚持我的看法，而说出这样的话也显很不可靠，因为我并没有这样的经历，因此，我并不能理解到有着这种经历的人的心情……”
办公室内沉默了，林郁能够听到的，只有自己与艾伦轻微的呼吸声，年轻的*官将扶椅转了过去，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他搭在扶椅上的双手。
当林郁默默地站立在原地，以为两人这样的状态将会继续下去的时候，艾伦的声音从扶椅后面传了过来。
“这份意见书我会看的，你出去吧。”
他的声音并不大，还带着一丝无力与疲惫，让林郁忍不住担心。但他明白过来，现在这位年轻的*官阁下，更加需要的，必然是自己一个人，因此，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怎么样？”门外，约翰与比尔神色紧张地看着林郁，想要从他口中得出些许有用的信息，但后者只是抿了抿嘴角，朝两人摇摇头：“*官阁下需要一个人静静，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艾伦的意见势必成为这件案子最至关重要的一票，这一点在整个最高法院内部开始变得越加明显，之后的几天，林郁经常看到几名*官来到艾伦的办公室与他商谈，作为两份意见书书写者的布兰登与伦斯特*官都派人送来了备忘录，试图说服这位年轻的*官——一旦艾伦做出决定，那么一方的意见必然成为多数意见，并且成为此案的判决结果，具有法律约束效力，而另一方的意见则会成为少数意见。
但这种造访，或者说劝说并没有将艾伦说服，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无法做出判断。
这周五，林郁刚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未知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林郁。”
“你好，林，我是乔安娜。”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些不好意思。
“乔安娜？”林郁很惊讶，“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是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助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瞬，接着，一阵轻柔而带着歉意的声音响起：“林，我想问问你明天有安排吗？我已经从艾伦的公寓搬出去了，这周周末，我必须去新纽因州出差，因此没办法去照顾艾伦，你能代我去一趟他的公寓吗？最近他的情绪很不对劲，我很担心。”
说到艾伦的情况，乔安娜的声音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极大的担忧：“他从好几天前就这样了，我不确定是不是案子的问题……”
闻言，林郁忍不住愣了愣，他没想到艾伦在家里也是那种状态，并且有越沉越深的趋势，严重到乔安娜都担心不已。当下，他立刻应下乔安娜的请求：“放心吧，我会帮你过去看看他，事实上……他最近的状态，我也很担心……”
乔安娜在得到林郁肯定的回答后，感激万分地挂掉了电话，而听着耳边嘟嘟声的林郁，整张脸却慢慢地扭曲了起来。
“你不是答应你哥，周六带着小玦出去玩的吗？”回到家，乔治正坐在沙发上玩着游戏，听到林郁的话，幸灾乐祸地瞥了他一眼，“你哥要去别的州举办演奏会，提前三天拜托你照看孩子，结果你今天接到斯图尔特夫人打来的电话，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去照顾那位*官阁下。啧啧，李德，这叫什么？我记得文森老是用那个词形容我。”
一边正在书桌上查阅资料的李德头也不抬：“按照我们那边的话来说，这叫——重色轻友。”
乔治再次转过头，朝林郁挑了挑眉：“嗨，亲爱的文森，这个时间，你哥哥应该已经出发了。而且，我明天得出门见个顾客，李德这两天都很忙，要准备一个案子的资料，我们两个人都没办法帮你带孩子，所以你要带着孩子去见你男神吗？为什么我有种怀了孩子的女朋友上门找男朋友负责的感觉？”
乔治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太过明显，明显得林郁胸口一股气憋着出不来，但他说的没错，确实是自己答应林嘉的请求在先。
但是照顾男神的请求，怎么可能拒绝！
半晌，林郁纠结的脸慢慢平静了下来，眉间也松了松，他抬手指向电视屏幕，对乔治平静地说道：“输了。”
“什么？！”乔治立刻转头看向电视，见到屏幕上大大的“失败”字样，猛地爆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林，你是故意的吗？！”
林郁对此的反应是：“呵呵。”
周六一早，郝助理就开车将小玦送到了林郁的公寓，简单交代了几句就飞快地开车赶去机场，而被送过来的小孩，还迷迷糊糊地擦着眼睛，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影，认出是林郁之后，安心地搂上他的脖子，歪着头蹭了蹭，含糊地唤了一声“郁叔叔”，接着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郁将孩子小心地抱到自己房间，然后来到厨房，简单做了份早餐。早起有事的乔治和李德两人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趁着林郁不注意，随手顺走了几个鸡蛋饼，小偷一般地冲出了门。
发现东西减少的林郁有些哭笑不得，他的手上还端着给他们两人的早餐，只是现在恐怕也用不上了。
“郁叔叔——”林郁的房门被推开，小玦穿着宽松的睡衣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眯着眼睛，似乎还不适应现在的光亮，一路摸到了林郁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丰盛的早餐，“我已经洗过脸刷过牙了。”
林郁好笑地将手中的早餐盘放到小林玦的身前：“吃吧，吃完了郁叔带你出去玩。”说完后，他顿了顿，特意补充了一句，“小玦，你想不想见漂亮叔叔？”
“想！”小林玦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漂亮叔叔很漂亮，比小丽还要漂亮！”
“小丽是谁？”
“小丽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小林玦掰开指头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但是小丽没有爸爸好看，也没有我好看。不过——”他抬头朝林郁看了看，像是确认什么，接着把右手的食指给按了下去，淡淡的眉峰微微隆起，“她要比郁叔好看一下……”
林郁脸色一黑，虽然他从没在意过自己的面貌，但是被眼前的孩子毫不留情地评价还是让他感到一阵淡淡的心塞，于是他佯装淡定地对小林玦说道：“吃吧，吃完带你去见漂亮叔叔。”
听到这话，小林玦双眼猛地一亮，高兴地欢呼了一声，随即低下了头，快速却斯文地开吃起来。
吃完早饭后，林郁带着林玦来到艾伦的公寓。只是没想到，艾伦开门的一瞬间，小林玦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给吓出了一身汗。只见这位小朋友端着一张严肃而认真的脸，上下审视了林郁一圈，用脆生生的童声问道：“郁叔，你跟漂亮叔叔的关系也是爸爸跟爹地的关系吗？”
第16章
“小玦！”林郁猛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问话，接着转过脸，看向脸色平静，没有丝毫变化的年轻*官。林郁内心紧张得很，他完全不确定艾伦是否听到了林玦的话，若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解释就有点画蛇添足了，但若是听到了……林郁实在不敢想象此时的艾伦内心是什么样的想法。
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年轻*官阁下的情绪，林郁带着小林玦进了门，只是还没经过走廊，林郁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呜——”声向自己传过来。
糟糕！
林郁忙往艾伦身后躲去，他可还记得上一次被骑士用口水濡湿了整片领子的经历，而且，他可不想再次因为一只哈士奇而受到男神的嫉妒。果然，没等他走到艾伦身后，一团白色的毛团就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林郁心惊胆战地低下了头，迅速把自己往艾伦身后缩了缩，就等艾伦把骑士给接住。但等了半晌，只听到一声近乎惨叫的“呜——”声，和林玦咯咯的清脆笑声。
林郁从艾伦身后探过头，一眼便瞧见了林玦肥嘟嘟的身子稳稳地压在骑士的身上，他咧开嘴，双手抓住骑士身上的毛，整个脸贴在了它的身上，还不停地蹭着，而被压在下面的骑士根本动弹不了，只能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主人，口中呜呜叫唤着。
“咯咯，狗狗！”林玦被骑士的毛弄得痒痒，但他还是尖叫了几声，往它脖子处钻了钻，双眼亮闪闪地看着骑士的小声地嘀咕道：“狗狗狗狗，我们做朋友好不好？我叫林玦，你可以跟爸爸一样叫我小玦，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骑士，它叫骑士。”上方，艾伦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林郁下意识地转过头，便见着自家男神微微勾起的嘴角，只是那弧度里怎么看怎么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骑士你好！”一声尖叫后，林玦就和骑士滚去一边了，林郁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副受到惊吓模样的骑士奋力弹动着四条腿，想要从林玦身下逃离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它身上的小胖子始终把它稳稳地压在身下，或者摸摸它的爪子和耳朵，或者蹭蹭它的脑袋，丝毫没有放开它的打算。
“进去吧。”似乎是欣赏够了自家二哈吃亏的场景，艾伦语气轻松地对林郁说道，“抱歉，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我母亲托你过来看我。”
“不，你最近的状态都不怎么好，我很担心……”说完这话，林郁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补充道，“而且乔安娜的请求我也并不想拒绝。”
两人来到客厅中坐下，艾伦给林郁泡了咖啡，转头看了一眼还纠缠在一起的骑士和小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林嘉托你照顾小玦的吗？”
隐隐察觉到艾伦话中所含的意思，林郁忙解释道：“额，是，他有演奏会，所以让我照顾小玦两天，不过小玦很乖的，不会——”
“下午去游乐园吧。”还没说完，艾伦就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林郁的话，接着抬起眼，肯定地说道，“毕竟我母亲的请求在后。”
被艾伦猜测到真实的情况，林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把孩子带到这里来并不合适。但是被自己男神看出自己重色轻友这一点——当然他是不会承认的，林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之后，两人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艾伦微微斜着头，捧着一本硬质封皮的书认真地翻看着，眉间也时不时地隆起。金色的阳光透过一边墙上的窗户透射进来，打在他略微翘起的发梢，晕染出一片金色的光圈，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一阵暖意中。
林郁失神地看着眼前安静祥和的场面，丝毫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打扰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官阁下。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痴汉，林郁努力挪开视线，挺直了身体。不远处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正是小林玦和骑士闹出的动静。
“你喜欢吃青椒吗？”
“呜——”
“我也不喜欢，可以爸爸老是让我吃，说这个有营养。那你喜欢番茄炒鸡蛋吗？”
“呜——”
“啊，你也不喜欢啊？可是我很喜欢，特别是爸爸做的番茄炒鸡蛋，可好吃了，下次我让爸爸给你做一份好不好？”林玦抬手捏了捏骑士的耳朵，趴在它耳朵边上悄悄说了这么一句，温热的气流喷在骑士的耳朵上，让它忍不住抖了抖。
“呜——”
“那你喜欢你爸爸吗？你爸爸会弹钢琴吗？我爸爸就会，而且我爸爸可厉害了，就是他老是出去，很少时间在家里，你的爸爸呢，骑骑？”
……
林郁无语地看着前面扑倒在一起，居然能够突破种族障碍顺畅地交流感情的一人一狗，默默地转过了头，结果抬眼就撞上了艾伦略带笑意的目光。他的手中依旧捧着那本厚厚的书，坐姿也闲散随意，只是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落到了走廊的方向，眼神中的欣慰与惬意毫无保留地流露了出来。
瞬间，林郁心中对小林玦竖起了大拇指，默默说了一声：“干得好！”
林郁发现，艾伦对林玦的关心要超出他的想象，中午还没到，他就带着林玦和自己出门了，并且用异常严肃，十分符合他*官形象的表情对小林玦说了一句：“吃完饭去游乐场。”
听到“游乐场”三个字，小林玦双眼立刻亮了起来，但紧接着，他就拉了拉骑士的尾巴——从站起来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拉着骑士的尾巴，而后者要害被小胖子拿捏住，完全不敢动弹，只能蹲着身子，呜呜地叫着，可怜兮兮地朝自家主人求助。
“骑士也去吧？”他把骑士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认真地向它问道，换来对方一声悲惨的叫声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让漂亮叔叔把你也带过去。”说完，他仰起头，扒住艾伦的裤子，脆生生地说道：“漂亮叔叔，你把骑骑也带过去吧，它也想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