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你是不是在逃避关于你们两人关系的问题？”一个尖锐的嗓音问道。
林郁面色沉静地看向那位发言的记者，一字一句清晰地回道：“我跟他，并不是情侣关系。”
第65章
最高法院。
克劳斯将一杯咖啡放到了比尔桌上,朝走廊尽头那间大门已经紧闭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室看去，忧心忡忡地问道：“要是几位*官出来看到那个新闻,斯图尔特*官会不会被要求避开这个案子？”
最高法院外面的动静他们已经察觉了,克劳斯敏捷地打开了办公室里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的，正是林郁一脸平静地说出他跟艾伦·斯图尔特并不是情侣关系的那个画面。
比尔是知道两个人关系的,对于林郁所说的这些话也很理解，毕竟就算媒体再怎么捕风捉影,两人咬死了不放口，只说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谁也拿他们没辙。
只是那张照片上的绵绵情意……
比尔忍不住抚额。
*官阁下你的眼神实在是太露骨了。
德尔林之星一直是私密性较高的餐厅，众多政要都会去那里消费,艾伦和林郁两人在两党政要之间还真算不上醒目,他们也没必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只是现在，一切都被推到了媒体面前，林郁已经做出了反应，艾伦这边也需要做一个声明，才能将自己摘干净。
“不管怎么样,先等斯图尔特*官出来再说吧。”
等会议室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几位*官陆续从里面走出，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疲惫。伦斯特*官脸色通红，明显是余怒未消的模样，艾伦走在最后，面色如常，谁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斯图尔特*官阁下——”比尔迎上依旧穿着黑色法袍的艾伦，快速地将事情交代了一下，并且尝试着劝说艾伦也做出一个声明。
但艾伦的脸色在听比尔说林郁已经在媒体面前说明两人不是情侣关系的一瞬间变得糟糕起来。
“你说他已经在媒体上否认了我们两人的关系？”
比尔点头：“虽然没什么说服力，但是目前为止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以往出现在最高法院的律师很多都跟*官有私交，你只要说明你跟林郁只是普通朋友，那些完全是媒体为了博眼球捏造的事实，外面对此也没办法。”
艾伦突然斜眼看他：“就算我承认了跟林郁的关系，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比尔哑然。
确实，在地区法院中，大多数刑事案件都对负责的法官有具体的要求，避免法官将自己的偏好牵扯进案件中。如上个世纪末的辛普森杀妻案中的法官，即伊藤法官本应该回避这个案子，因为他的妻子是当地警局的局长，而抓捕辛普森的那位警官正是他的下属，且将案件呈交给了她。之后这件事情曝出来，差点让拖了几个月之久的庭审功亏一篑。
但那是在刑事案件中。菲尔联邦最高法院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先例。
十多年前的一个案子上，金顿*官的丈夫作为上诉方律师将案子打到了最高法院，那时候因为金顿*官的身份，很多人颇有微词，觉得金顿*官的立场会因为上诉方律师的身份而有所倾斜。
但出人意料的是，金顿*官投了反对票。
面对媒体，这位严谨刻板的女性*官面容一如既往严肃而庄重：“在这个案子上，我投赞成票也好，反对票也好，都不会因为上诉方律师是我的丈夫而有所改变。在这个案子上的不同立场也不会导致我们两人婚姻关系的恶化，也请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猜测。我投反对票，自然是我作为*官的身份、出于对菲尔联邦宪法的忠诚所做出的决定。”
反对票的投出让一些人闭了嘴，在这一点上没有进行过多的追究，但是在那之后，金顿*官的丈夫在这一方面有所回避。
“这一次性质不同。”比尔讷讷说道。
“有什么不同？”艾伦反问，“最高法院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官的伴侣进行上诉，否则*官终身任职的背景下，其伴侣是否一生都无法踏入最高法院？”
“但是这样会受诟病……舆论也会对上诉方不利。”
听到这话，艾伦却不置可否，到底是会对上诉方不利，还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这个案子，现在可说不好。
————
林郁面对媒体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密切地关注着网上的消息。当时有几个法制台直播了他的话，因此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在网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有人直接质疑他所说那句话的真实性，毕竟那张照片放在这里，说是普通朋友，谁信？谁家普通朋友这么含情脉脉看情人一样地看着你？
有人则自我安慰一样，既然拿到了这句话，那就认定了两人确实没有关系，艾伦斯图尔特*官阁下依旧是单身，也不是同性恋者。
还有一些人依旧在义愤填膺，即便不是朋友，两人的关系从照片上看也不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艾伦斯图尔特做到公正公平对这个案子做出判决，怎么可能？
林郁坐在出租车上，一路刷着手机，看新闻和社交软件上带有此事标签的状态，刚到家门口，一条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林郁自然地点了下去，跳出来一个页面，上面正是某电视台的直播。
屏幕中，年轻的*官阁下站在最高法院的阶梯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对着镜头，无端生出一股睥睨的味道来。
“关于我和上诉方律师的关系问题，想必你们都很清楚。上诉方律师在五年前是我的助理，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我跟他自然不是陌生人。”
“那五年前就存在的绯——”
“但是——”艾伦打断了几位记者的话，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位记者瞬间息声，“这不能成为你们质疑我无法做到*官本职工作的借口。最高法院内部，九名*官讨论的过程就是互相说服的过程，多数意见和异议意见一直是公开的，想必各位也清楚，备忘录中也记录着各位*官的思路和论据。如果你们以为仅仅是私情就能够影响各位*官的决策，你们是太高看了上诉方律师的存在，还是在质疑最高法院*官的专业素养？”
看着屏幕中面色平静，语气却尖锐轻蔑的艾伦，林郁忍不住笑了笑，但嘴角的弧度刚拉到一半，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年轻的*官阁下在停顿了一秒后，端端正正、字正腔圆地对着镜头说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上诉方律师林郁刚才在媒体前说了一句话，我想我需要做一个补充说明——”
他眼神专注地对着镜头，线条分明的脸在清晰的镜头下越发凌厉，林郁有种错觉，年轻的*官阁下正透过镜头看向自己，而他即将说出来的话，也会让他忍不住颤抖。
“我和林郁——”艾伦顿了顿。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林郁甚至能够想象到诸多媒体记者屏住呼吸，只等后半句话出来的模样，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
“——确实在交往。”
“什么？！”人群中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看这位年轻的*官阁下。
“确切地说，我跟他，确实是情侣。”
抛下这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的话，艾伦继续说道：“那些让我回避本案的意见，我尊重你们的看法，却不打算实行。正如我刚才所说，最高法院中的一切都有详细的记录，若是你们感到不忿，可以继续上诉。”
上诉？这都是最高法院了，还能上诉到哪儿去？
林郁内心混乱不已，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艾伦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声明，明明顺着他之前的话说下去就能避开舆论了不是吗？
说完这番话的年轻*官神色如常，越过一众已经被震惊地呆愣在原地的记者，在比尔和克劳斯的护卫下往停车场走去。留在原地的记者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兴奋地转过头朝摄像机大声说道：“艾伦·斯图尔特*官正式承认，他和苏珊案的上诉律师林郁是情侣关系！最高法院*官原来是同性恋者！”
视频画面中，艾伦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林郁忙按回主屏幕，拨通了艾伦的电话，但回应他的只是“嘟——嘟——”的忙音。
估计艾伦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
刚挂下电话，来电显示上忽然跳出了艾伦的名字，林郁一愣，忙接通了电话，只听到耳边传来*官阁下一如既往平淡而清冷的声音。
“林郁。”
“艾伦——”林郁张了张嘴，他想问艾伦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将两人的关系曝光，他知不知道之后他将面对的是什么，他又怎么打算解决之后的那些事情。但是话到了嘴边，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唤着艾伦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早已察觉林郁的心情，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温度，缓缓道来：“林郁，如果我需要通过否认和你的情侣关系才能让这个案子胜诉，那这个案子中我所追求的所谓同性婚姻合法也就没有意义了。”
“你不用为我做到这样。”
听到这话，梁珞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热得发疼，眼眶也开始慢慢变酸，喉咙里更是卡着什么，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宣战，不是挑衅，而是我在这个案子中的信念。”
“那——那些反对声……”
“他们反对也没用，最高法院的决策者，只能是九个人，也必然是九个人。”
艾伦的话并不激昂，甚至带着些许平铺直叙的刻板意味，但林郁听着耳边这人的话，原本躁动不已的心慢慢静了下来，是的，只要相信这个人就好了。
“嗯，艾伦，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林郁。”
“嗯。”
“等案子胜诉，我们结婚吧。”
林郁猛地睁大了双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脑中“结婚”两个大字来回冲撞着，将他思绪搅得一团混乱。他见鬼一样的模样惹得前排司机好奇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他却没有注意到，内心不断尖叫着：艾伦知道他刚才在说什么吗？结婚？！
“等案子胜诉，整个联邦同性婚姻合法，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再次从艾伦口中听到这句话，林郁这才确定，艾伦是认真的。嘴角的弧度不断裂开，定格成一个无比灿烂的傻笑，林郁抬手摸了摸自己乱跳的心脏，只觉得自己胸腔中满溢的是被称为“幸福”的情绪。
“好。”
第66章
不出所料，艾伦做出他和林郁是情侣的声明后，不仅仅是媒体和网络上, 最高法院内部也引起了巨大的动荡。
以伦斯特大法官为首的保守派大法官们倒是没有对艾伦同性恋者的身份大做文章, 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林郁身为苏珊案上诉律师却是艾伦伴侣这一点上，毕竟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若是对艾伦的同性恋者身份做出批判，不仅触怒了众多关注且支持这个案子的人群, 也会侵犯艾伦的名誉，这会让这个案子变得更加复杂。
面对保守派大法官们的指责，几位自由派大法官站了出来, 毕竟以大法官伴侣身份上诉到最高法院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保守派这番做派无非是想要通过撸下艾伦来达成这个案子无法胜诉的目的。
“如果说因为私交就会影响大法官对案件的判断，那么伦斯特首席大法官阁下，您与艾利克斯先生亲密的关系是否也会影响您在法庭上对于委托给艾利克斯先生的案件的态度？”布兰登端着微笑的表情, 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艾利克斯, 联邦有名的上诉律师, 与伦斯特是大学同窗, 且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在伦斯特成为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之后，艾利克斯也成了最高法院法庭上的常客。就算到了现在，两人也经常会私下见面，或者在庭休的时候一起去联邦北部休假，每年圣诞节的时候两个家庭也会互相拜访送礼物。
听到艾利克斯的名字，伦斯特的气势不自觉熄了不少，确实，两人私交甚笃，但是在法庭上，他自恃能够做到不偏不倚，以公平公正的态度做出判决，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地要求斯图尔特回避本案，怎么都说不过去。
“情侣和朋友的身份自然不同，更何况这次正是关于同性婚姻的案件！”出声的是布莱克，如果说伦斯特、斯万和苏维是出于捍卫传统婚姻观念的理由而反对同性婚姻，那么曾经参加过某□□组织，且在这一点上一直有污点的布莱克就纯粹是出于对同性恋者的厌恶而投反对票。
“当年我的丈夫也曾经站在最高法院的辩论席后。”金顿忍不住插了进来，因为“情侣”一词把她也包括进去了，之前就遭受过不少诟病的她再次听到这种论调忍不住有些恼火，“当年的判决书和备忘录我还有留存，如果你对于我当年的立场和判断有所怀疑的话，可以翻出来看一看。”
这些年来，因为当年那件事情，她的丈夫不得不避开所有上诉到最高法院的案子，甚至在手头案子递交到最高法院后，迫不得已换下了另一个律师。金顿一直觉得自己行事光明磊落，对得起自己身上的那身黑色法袍，但是她的丈夫却因为担心她的名声受损，不得不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锋芒。
两人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当初她能够顺利当上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也是由于她的丈夫在她身后一手推荐和支持，并且时刻帮她整理她所经手的案子记录。这么多年下来，这件事一直梗在金顿大法官心头，如今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她自然对几位保守派大法官的态度感到不忿。
“还是说你们自认为会被斯图尔特大法官所谓的‘以私情为基础而毫无法理依据’的理由所说服？”
“好了。”一直旁观这一场争论的奥琳娜出声打断了金顿的话，转而对伦斯特说道，“正如斯图尔特大法官自己所说的，最高法院的程序始终是以宪法为依据呈出论证理由和论据，出于私情也好，出于立场也好，斯图尔特大法官最终还是需要撰写一份意见书给我们传阅。我提议，斯图尔特大法官最先撰写一份意见书阐述自己的立场。”
此话一出，几位保守派大法官的脸瞬间变了。
在这个案件中，谁都清楚，奥琳娜的态度是最关键的。
最高法院九位大法官虽然分为首席和联席大法官，但是九人的地位是平等的，伦斯特也不是其他人的上级，有权利判定其他人是否有出席的机会。本身这件事因为金顿大法官丈夫的先例和艾利克斯的存在，保守派们有些理亏，若是奥琳娜也反对艾伦的出席，好歹能用一个少数服从多数的借口将他撸下去，但是现在，奥琳娜站在了艾伦那一边，程序上已经没有将斯图尔特排除在外的可能性。
但这不是最致命的，最让保守派们担心的，是奥琳娜现在的立场偏向。
最高法院内部针对这件事一团混乱，外面也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比较大的反响。
一些宗教团体公开谴责艾伦的同性恋者身份，认为他不配坐在最高法院的椅子上，应该主动辞职。一些反同人士甚至跑到了艾伦家门前抗议，让他滚出最高法院。
但这些行为也引起了众多同性恋者和支持同性婚姻合法人士的不满。一些同性恋者也做了游|行示威，拉着巨大的条幅对艾伦表示支持。
不管怎么说，这个案件还是得继续下去。因为这个案件的特殊性，以及由其引起的巨大社会动荡，将近一个月，最高法院内部都在对这个案子进行没有止境的争论和辩驳，其他案件都被推到了后面。
艾伦在奥琳娜的建议下拟定了第一份意见书，从联邦和各州关于婚姻的规定、联邦现有的局势、目前同性恋者所遭受到的不平等现象、现代婚姻的概念等等角度对苏珊案进行了分析，写了将近一百多页。斯科特、金顿、布兰登三个大法官很快就在那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在其中一些条款上做了补充说明，斯科特更是从人类情感的角度来对婚姻进行阐述，洋洋洒洒地论证“婚姻”乃是两个人相爱而进行结合的仪式，是个人的权利和自由。
只不过这份意见书到了伦斯特手中只获得了“冗长繁复、没有重点、论述不清”的评价。
对于一向崇尚语言简洁、直击重点的伦斯特首席来说，没有给出“狗屁不通”的评价已经是很给艾伦面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