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心中疑虑甚多，以至于李晟把他手里的食盒拿走了都没察觉。李晟终于出声，“太傅大人，你好歹看看路啊。”
“小爷当贼的经验明明比你多得很，竟然就这样栽在你手里？”杨念不服气道。
“想什么呢？”李晟把另一个食盒接过来，走在杨念的身旁。
“你恨不恨我？”
“怎么又问这个，”这话杨念在给他的信里问了无数次，“我说了不恨，天命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可争的。况且我本来就是想让天下太平，百姓有个好生活，现在既然不用我当皇帝就能实现，我更无他求了。”
“李晟……”
“现在腾不出手抱你，回家再撒娇。”李晟笑了一下，拿额头顶了下杨念的，让他放心。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但让他把这件事怪在杨念身上那更是不可能的，“你做的一点也没错，那个时候就算你叫我回来，我也不会回来的，以后的事情，我们顺其自然吧，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的。”
杨念心里感动，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马上开始聊顺路要不要买点药糖了。
第六十九章
都道当今太傅和果勇亲王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但感情好到要同住一个府里的也是少见。而且这两个人都不娶妻,难不成是？
瞎说,据说这果勇亲王以前是有婚约的，可他那新婚娘子还没过门，就自己吊死了,没准化成了厉鬼,天天缠着他呢，把他的桃花都挡走了。
这么神？
可不么,这厉鬼一定很厉害，连太傅大人的桃花也都给灭了，要不他俩搭伙过呢。
任筱筱憋着笑，听茶馆里的百姓念叨杨念和李晟那点事，杨念叹了口气，把折扇一展开，遮住自己的脸。
“我真没想到晟哥哥这么霸气，完全没想过避嫌,就那么搬着全部家当就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问题我姐还挺高兴的,还说我自己照顾不了自己。”
“哈哈,”康晴坐在他俩边上，一只腿搁在杨念的板凳上，一边磕瓜子一边道，“这是要给你个名分，你还不高兴，非得偷偷摸摸地翻墙你才喜欢，癖好还挺特别的。”
“康姐姐！”杨念总以为康晴到了京城能收敛点她的那些在军里养成的粗犷作风，没想到还变本加厉了，也不知道沈邈一个世家弟子每天都是怎么和她交流的。
“姐姐是为你好，我听沈邈说，小皇帝拜了晟儿太尉，却不给他实权，浑然当他个摆设。你呢，现在就是有个太傅的空衔，也不怎么进宫，天天闲得和我们俩在这喝茶，倒不如辞了官专心到书院教书，和李晟好好过日子。”
“我确实这么想了，”杨念把茶杯拿到扇子后面，轻轻啜饮，“可京城里现在这些人都看不清形势，没完没了的请李晟赴宴看戏，哪有两个人的时间。”
任筱筱看到杨念身后的人，嘶了一声，想让杨念停住。
杨念却毫无反应，继续抱怨，“你说，请客就请客喽，都在我的府里，我又不好一起吃，连着好几个晚上吃剩菜了，苦死我了。”
“苦着你了？”
“可不！”杨念用力地点了下头，才忽然反应过来，立刻转了话头，?5 康晴和任筱筱都是剔透心，当然明白这是李晟要她们回避，连连笑着起了身，找自家的相公去了。
“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李晟坐在杨念的边上，轻声问。
“别用这种糊弄小姑娘的语气啊我告诉你，我只是怕你和朝臣交往过密，引来小皇帝的不满。”
“我知道，可我避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躲躲藏藏了，同我有交往的不是我的旧部，就是你的学生。”李晟淡淡道，“他也没有什么可挑的。”
“你非把我也拉下水呗。”杨念理解李晟的想法，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你别看皇帝年龄小，但他也没那么好摆弄。”
“我清楚，”李晟道，“你看着他长大，会为他着想是应该的。”
杨念听着这话语气不对，“你什么意思？”
“念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晟知道自己失言，想解释。
但杨念已经生气了，“你觉得我现在站在他那边对吗？”
“念儿，我没有。”
“我累了，我先回府了。”杨念拂袖便走，留李晟一个人对着已经空了的茶杯发呆。
杨念一到府里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很少发脾气，尤其是对李晟。他心底里真的害怕，因为李晟说的对，他虽然信誓旦旦的说会无条件的支持李晟，可是他确实已经对李昊有了私心。
李昊即位的那天便是他成为孤儿的时候。前一个时辰还在宫墙根下挖洞，下一个时辰已黄袍加身，李昊吓得不敢出声，怔怔地看着杨念。
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这样一个无助的孩子，杨念又怎么会不心疼，更何况自己就是那个把他陷入这个境地的凶手。
于是他抱着李昊，把他放在龙椅上，陪着他接受百官朝拜。
人前，他是皇帝最受信任的宠臣；人后，他是李昊最为依赖的老师。他们几乎无话不谈，除了李晟。
李昊对李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个带他逛吃逛喝肩膀宽阔的小叔叔，可他越大，了解的事情便越多。原来，李晟在百姓的眼里才是最该成为皇帝的那个人。他能在沙场上拼死拼活，保卫边疆；也能在朝堂里怒斩贪官，为民除害。
杨念故意避而不谈李晟的功绩，害怕在李昊心里埋下那个根，可家宴之后，他才迟钝的发现，这根不仅扎得不浅，甚至已经开花结果了。
杨念颓然地趴在桌子上，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害了个孩子，也害了李晟。
耳边又响起来杨凤儿的声音，“一个是你情同手足的兄弟，一个是你悉心培养的徒弟”。
“下盘棋吧。”
杨念闻声猛地抬头，看见李晟拿着棋盘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总能在自己最失落的时候出现在面前，杨念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你怪不怪我？”
李晟抚着杨念的脸，“我怎么可能怪你，如果我是你，现在可能更加不知所措，”李晟采取了他对付杨念的唯一方法，让步，“我答应你，只要小皇帝不主动挑事，我不会再有其他的行动。”
杨念看着李晟真诚的眼睛，哪还有心思下棋，他站起身，隔着桌子和李晟接吻，吻着吻着气氛就变了味，两个人相对着喘着粗气，急迫地撕扯对方的衣服。
带着不甘，带着后悔，带着无法舍去的牵绊，一切感情都在两个人的纠缠中一一释放。
顺其自然吧。
第七十章
“不知道南越主动挑衅的事,诸位爱卿都是怎么看的？”李昊坐在龙椅上,俯视着一众官员,他虽然年纪小，但气势已有了两三分。
“平南王爷认为这是南越对楚国的试探，常有这样的事,派使节安抚即可。”江若枫站出来,提议道。
“你是要朕对一个粗鄙之国求和？”
“皇上，”江若枫觉得李昊这想法莫名其妙,“南越是个小国，打还不容易，但前提是值得打，我们刚刚与梁交好，不趁这个时间好好休养生息，硬是要再兴干戈，如何让百姓安心？”
“让南越屡屡骚扰我南境，百姓就能安心？”
“因此我才建议派使节去啊。”
“叔父你怎么看呢？”李昊和江若枫僵持不下,把话锋忽的转向了李晟。
李晟思索了片刻,道,“丞相的建议很好,皇上的精神也可嘉，不如折个中，先陈兵南境，要是南越还有心捣乱，就打，若是服了，就安抚。”
“叔父这主意果然是不错。”李昊等的就是这个折中的想法，“至于派哪个将领去，我看征北大元帅就不错，兵部回头拟个折子来吧。”他心里早就有了这个计划，他想先剪除李晟的羽翼，再慢慢架空李晟的权力。
石凌心瞪着眼睛看着李晟，李晟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要他按兵不动。
“启禀陛下，”兵部尚书站出来，“按照大楚的律法，平南王爷兼任征南大元帅，他没，呃，没崩，朝廷是不可以再派人顶替他的。”
“什么？”李昊愣了一下。
“不只是这样，如果要派其他的将领去南境，也必须得到平南王爷的同意才可以。”
……
“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些？”李昊坐在书房里，把桌子上的一应文具都扔到了地上，气急败坏的问杨念，“你知不知道我在朝上有多丢脸！”
“有耳闻，”杨念还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我让你背过律法的，你自己没听进去。”
“平南王爷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职权。”
“不只是平南王爷，各位元帅，包括禁军统领都有这个权力。前朝兵权收归兵部，导致军无常帅，行动力差，所以开国时就订下了这样一条规矩。”
“那这些元帅们，岂不是连朕的话都不用听？”
“何必说的这么极端呢，”杨念淡淡道，“只要他们行端坐正，也没必要撤换掉，而且他们该听的也还是听的。”
“我要把兵权收回来。”
杨念无奈，这孩子想要什么就得要的毛病真是一点也改不了，“这件事急不得，这些元帅治军少说也有十几年，哪是你下个旨就能收回来的，物极必反，他们要是合起伙反对你，你就没有命在这摔东西砸椅子了。”
“军中威望以果勇亲王为盛，朕要是能说服他，其余的将领必定也会老实将军权交出来。”
痴人说梦，杨念忍不住腹诽道，可他面上却笑了一笑，“就算他是你的叔父，可不代表他会无条件的支持你啊。”
“我知道，”李昊呼了口气，转过身，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奏章，“这是御史台送上来的。”
杨念拿过来，快速地略了一遍，淡然道，“这能说明什么？”
“这上面是他近些日子宴请的宾客，非富即贵，都是可以撼动朝堂的人。”
“哦，”杨念眼色一冷，“你是信了他有不臣之心？”
“当然不是，这便是对他的考验，如果他愿意支持朕，交出兵权，朕也就不会在意他结党营私，毕竟都是他的旧识，吃个饭并没有什么。”
“这件事情皇上应该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是，”李昊应了下来，“老师护佑我做上了王位，我总该想办法保住它。”
“臣知道了。”杨念也没称个告退，直接就走出了御书房，他随意惯了，但这次的确是要给李昊一个脸色看。
李昊看着他的背影，把桌子一推，发出轰的一声，站在门外的太监慌忙进来扶，却被李昊全都赶出去了，“摆驾青鸾宫。”
“皇上来了啊。”杨凤儿原本想等杨念来找她，没想到杨念直接就出宫了，倒等来皇上。
“母后，”李昊行了个礼。
“坐坐坐，”杨凤儿挥了挥手，几个丫头立刻把点心摆了上来。
李昊笑了一下，“母后怎么知道朕饿了。”
“你啊，跟念儿什么都没学会，偏偏学会了嘴馋。”杨凤儿说完便后悔了，自己这嘴啊，净惹祸。
好在李昊并没在意，“老师今天府里有事，很早就走了。”
“是吗，我说怎么不来我这，现在晟儿也住在他的府里，准是给他又带新奇玩意了。”
“母后，叔父和老师的关系这样好？”
“他俩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感情能不好吗，”杨凤儿一讲到这就禁不住微笑，“这也就是他俩没成家，才能成天腻在一起。”
“母后，我最近听到了些流言，事关皇家颜面，不说也不行。”
“什么？”
“传言道，叔父和老师，是，”李昊垂着眼，不再继续，但意思已经说得明白了。
“胡说！”杨凤儿脸色一变，手已攥紧拳头。
“朕也是这么叱令造谣之人的，母后放心，造谣之人已被押送天牢，择日便会处决。”李昊又装出为难的样子，“只是听信谣言的人不少，还期望母后能劝劝老师，先避避嫌。”
“这我自有分寸。”
“是。”李昊退出青鸾宫，轻轻的阖上眼，且看看最后谁输谁赢。
杨凤儿等李昊走出去，才用双手捂住脸，她不住回想起李晟和杨念间的一言一行，她记得越清楚心里便越是不踏实。
可李昊押错了一点，他以为杨凤儿会怒而拆散杨念他俩，却没想到杨凤儿现在一心的该怎么保护这两个弟弟。
她是杨念的姐姐，当然在乎弟弟的婚配之事，但这些年康晴和任筱筱总是旁敲侧击的让她断了这个想法，看来她们也都早知道了。
杨凤儿叹了口气，她错过一次，逼死了杨小雨，又怎么可能再错，让杨念和李晟受苦呢。
第七十一章
杨念从宫里出来,心里已经乱成了麻,他在自己的府门外徘徊再三,叫车夫掉了个头。
荣国公府果然气派，不仅占地面积是京中第一，而且府内陈设皆镶金钻玉,好不贵气。
自从老国公死了之后,一直是由沈邈代理荣国府上下事宜，担了家主的责任。康晴原本还想到杨念的书院里寻差事,现在被荣国府的内务搞的焦头烂额，也就不再烦杨念了。
杨念被下人带着，直接到了康晴所寝的西院。
康晴正来回抖着个算盘，沈邈要她学算数好清算府中账务，她正头疼着呢。
“夫人，太傅杨大人到了。”
“来的正好来的正好，”康晴挥了挥手，招呼杨念走到跟前来,“这玩意到底怎么用啊。”
杨念凑到她跟前,“康姐姐,你这本《算数》里不是把算盘的使用方法写得清清楚楚吗。”
“屁,”康晴把书一扔，趴在算盘上，“沈邈就是想拿这些事绊着我，好让我不能出去，真！”
“诶，”杨念看她又要出口成脏，连忙止住，“既然你知道他的目的，又为何还要听呢？”
“我想起码帮帮他，”康晴叹了口气，“那老头一死，把所有事都压到他身上了，朝廷里还有你们帮衬帮衬，家里他就只能依靠我了。”
杨念点点头，若有所思。
“不说这些糟心事，你怎么想到来我这了，刚从宫里回来？”
“是，”杨念笑了一下，“我听说荣国府新雇了个江北的厨子，想过来尝尝鲜。”
“你怎么什么事都清楚啊，那大师傅刚进厨房，别走了就，”康晴又把下人招呼过来，“你啊，去禁军营，把王爷和大统领都请回来。”
下人领了命，退了下去。
“李晟也在禁军营？”
“是啊，下了朝他俩就一起去了，”康晴看杨念的脸色不好，问，“是不是朝上出了什么事？”
“皇上想要打南越。”
“打南越，”康晴不解，“不一直都是主和吗？”
“是，”杨念翻了个白眼，“长大了，翅膀硬了，想自己飞了。”
“你也不好过啊，”康晴看事情看得明白，知道杨念的立场艰难，“也怪我，当初要是，”
“决定终归是我做的，”杨念止住了康晴的话头，“康姐姐你也不用懊悔，要不是你能理智的对待那件事，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呢。”
康晴把脚边的书捡起来，“来，不想那些，教教我这个。”
“平常吃饭都得喊着一大家子人，今天沾了你们两个贵人的光，清净不少，”康晴举起酒杯，“快喝一杯。”
沈邈看了眼她，笑着摇了摇头，“把你憋坏了吧。”
“我没想到念儿今天从宫里出来的这么早，”李晟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不然我就早早等在杨府里，好好陪他了。”
“朝上把皇上弄得那样尴尬，厉害哦。”杨念阴阳怪气道。
李晟倒也不怒，“他把气撒你身上了。”
“没，他还没那个胆子，只是给了我一本参你的奏章，叫我来给你打个招呼。”
“啧，”沈邈咂了一口酒，“陛下终究还是年轻，虽然有点谋略可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
“反正你们都收敛点，再怎么样，他还是皇帝，”康晴出言打断，“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我知道了。”李晟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的，看着杨念，认真的回答。
杨念原本心里带着气，但在李晟的注视下也平静了下来，问沈邈，“我来其实还有别的事，参李晟的是御史台，我记得御史大夫是荣家的门人。”
“哦，”沈邈略作了回忆，“是当年荣添的人，荣添出事之后一直都默默无闻的，看样子现在想把老主子的仇给报了。”
“忍辱负重，有毅力，”杨念微微一笑，“他明天还是不用上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