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加利安叹息一声,对着远远观望的瑟兰迪尔说道,“您不去劝劝?”
树荫之下,一只蝴蝶翩然而舞,蓝紫色的翅膀闪动着迷人的光泽,它悠然的盘旋着,落在了瑟兰迪尔装饰着珊瑚色果实的王冠之上,让这个面目沉稳的王有了一丝别样的生动与美丽。
“随他去。”他淡淡的答了一句,转身欲走。
“陛下,恕我直言,殿下年纪小,并不懂得外交措辞,哪怕是他问了长湖镇长为何鼻子有些歪这样让人略微尴尬的问题,您也大可以一笑置之,大公自然会将话题圆回去,可是您当着众多大臣和来使的面呵斥殿下……”加利安垂着头,语气有些郁郁,“殿下会难过,会认为您厌恶与他……”
“一国王子,不严加管束,只会越发的放浪形骸。”瑟兰迪尔站住脚步,嗓音平淡不起波澜,“他若是愿意住在自己挖的地宫里,你就给他造一扇门让他留在这里,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回家。”
加利安只得遵命。
莱戈拉斯挖掘出的地宫很小,除了加利安给的一扇厚重铁门门之外,就是一个浅浅的土坑,年幼的他实在是没有气力再扩大地宫的规模,夜幕降临,他便蜷缩在土坑之中,忍着寒冷与霜露辗转睡去。
倔强的父子,谁都不肯率先低头,米德里安大公看不下去,抱着王子强行送回宫殿。
“若是您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以过继给我,我是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独自睡在丛林的土坑里的。”大公板着脸,握着莱戈拉斯的手腕,怒气冲冲的顶撞密林之王。
“我是ADA的儿子,是我错了。”莱戈拉斯看一眼父亲的脸色,低下头,“对不起……”
“回你的寝殿。”瑟兰迪尔冷着脸,自米德里安手中接过过莱戈拉斯的手腕,“再有下次,就不要做我的儿子了。”
莱戈拉斯满身满脸尘土,?1 崴车慕鸱⑵鹆嗣辏液搴宓耐圃谕范ィ⌒〉氖终破鹆怂荩荒芪杖荒馨簿驳拇乖谏硖辶讲唷K褡抛欤淳笄康难镒磐仿笆堑模珹DA。”
瑟兰迪尔端详着他,最终叹息,“去把自己弄干净。”
莱戈拉斯一声不吭的跟着侍女走回后殿,只是在拐角处回头,看了看他的父亲。
他端坐于王座之上,唇角紧抿,眉心微蹙,如一尊完美的雕塑,唯独缺少几许鲜活的生气。
“ADA……”莱戈拉斯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垂头立在瑟兰迪尔面前。
“不邀请我去你的地宫看看?”瑟兰迪尔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缕温和的笑意。
“啊,好,好的。”莱戈拉斯有些窘迫,还是很高兴的拉着父亲的手,带着他走出宫殿,来到他选好的位置。
四周高大的树木环绕,地表长满了嫩绿纤长盘绕丛生的菟丝草,深褐色的土地上突兀的安着一扇厚重的铁门,似乎打开它,便能到达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选这里?”瑟兰迪尔问。
“这里……能看到地宫。”莱戈拉斯指指远处,“如果一定要和ADA分开……我也要住在能够看到您的地方。”
“是吗?”瑟兰迪尔弯下腰,打开那扇门。浅浅的一个坑,轮廓似方非圆,底部凹凸不平,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随意挖掘几下就抛弃了的废坑。他笑了,先是弯起嘴角,渐渐的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
“您笑什么?”莱戈拉斯脸红了。
“莱戈拉斯……哈哈哈哈哈哈……”瑟兰迪尔蹲下来,笑的面颊泛红,“土拨鼠都比你能干……”
“那您找土拨鼠做儿子好啦!”莱戈拉斯的脸越发红,“密林又没有一堂课叫如何挖掘一个漂亮的坑!”
“看起来像一个简陋的厕所……”瑟兰迪尔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抖动着肩膀,笑的眉眼弯弯。
莱戈拉斯突然不想计较父王对他的打击,他几乎从没有见过他笑的如此开怀的模样,“这不是厕所,这是我的地宫。”
“我简直不能想……你躺在里面的时候,这扇门关的上吗?还是其实……这扇门是压在你的身上的?”瑟兰迪尔笑的停不下来。
“ADA,您不厚道。”莱戈拉斯撅起嘴,“哪有那么浅……”
“维拉在上……”瑟兰迪尔终于站起来,含着笑意望着他,“我的孩子,如果你想让这里成为你的地盘,咱们得将它扩大一点。”
“咱们?”莱戈拉斯眼前一亮。
瑟兰迪尔不答话,抄起莱戈拉斯搁在一边的小铲子,一点点将浅坑挖深,扩大,“别光看着,把土堆到旁边去。”
“哦!”莱戈拉斯来来回回的运着泥土,看着瑟兰迪尔将土坑变成一个直通通的地窖。
“差不多了。”瑟兰迪尔直起腰,“怎么样?”
“……”莱戈拉斯看看这个直上直下的洞,“并没有好太多……”
瑟兰迪尔回头看看到自己肩膀深的土坑,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也就是勉强比莱戈拉斯的坑深了一点而已。即使这样,他还是扬起脸,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明明宽敞了很多!”
“好吧。”莱戈拉斯耸耸肩,拍拍自己满是泥土的手,“您要在这个宽敞的地宫休息一下吗?”
“……”怎么休息呢?蹲在里面?瑟兰的迪尔又想笑,但是这个坑明明是自己的杰作,“好的。”
他双手撑住坑沿,挺身自坑底跃出,坐在铁门上对着莱戈拉斯伸手,“来。”
莱戈拉斯挨着他坐下来,把脏手按在自己的膝头,以免碰脏了父亲的长衫。实际上,忙碌过的瑟兰迪尔身上的衣衫已经满是泥土,散发着雨后大地的潮湿气味。
“这里很好,阳光充足。”瑟兰迪尔仰起脸,“能看到树梢之上流动的云朵。”
莱戈拉斯转头看着他,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流转着动人的光泽,微红的面颊有了一丝活泼的生气,那双凛然的眼眸染上了快乐的温软,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优雅从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的,灵动的,充满生气的瑟兰迪尔。
一只蓝紫色的碟不知从何而来,绕着他们翩然起舞,最终落在瑟兰迪尔的金发上。阳光,蝴蝶,泥土的芬芳,微笑的瑟兰迪尔。这一切深深的刻在年幼的莱戈拉斯脑海里,成了他永远无法抹杀的美好,在未来的时光里不断浮现。
国王永远不会停留在少年的梦中,那个美好的下午终究结束,再也没有被父亲提起。当莱戈拉斯渐渐成长,惶恐的发现他爱上了父亲时,会来到这里,拨开厚厚的菟丝草,打开那扇铁门,孤独的坐上一天或是更久。地窖挖掘的毫无章法,偶尔还会积蓄雨水,可是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而温暖的记忆……
回忆在灼人的滚烫中淡去,烈焰已然落地,周遭的树木骤然腾起大火,灼热追逐着他们,步步紧逼!火焰在他的脚下蔓延,如山墙倾倒一般扑压过来。脊背上的汗湿瞬间被热浪蒸发尽怠,只剩一片烧灼的刺痛,柔软的麂皮制服干裂破碎,铁片装饰的护肩如烙铁般滚烫的贴在皮肤之上,脚下的土地更是烫的无法停留,他拼尽全力与死神赛跑,豁出一切朝着那处地窖飞奔。
丑家伙终于停下来,胡乱用脚踢开厚厚的菟丝草,单手打卡隐匿在地表的厚重铁门,将瑟兰迪尔塞进去,反身欲关门,却见龙炎自他面前升腾而起。他迅速趴下,面朝地窖用自己的身躯堵住入口。
瑟兰迪尔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拖拽进地窖。
丑家伙伸腿勾住门沿,铁门闭合的一瞬间,热浪袭来!
他张开双臂,将瑟兰迪尔护在身下。地窖窄小,瑟兰迪尔蜷缩着身躯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丑家伙的紧紧挨着他,背脊抵着铁门。
一阵冰冷的刺痛之后,火烧火燎的疼痛自背脊蔓延开来,丑家伙死死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不喊出声来。
这疼痛太过熟悉,疼的背部的皮肉仿佛不是自己的,疼的深入骨髓,疼的汗水涔涔而下,疼的止不住痉挛抽搐……
瑟兰迪尔将手搁在他的手臂之上,只一刹那,疼痛渐渐减轻。
丑家伙喘息着睁开眼眸,见瑟兰迪尔轻声的吟诵着古老的咒文以缓解他的疼痛。
背部的烧灼感渐渐淡去,丑家伙支撑不住,向一侧滑倒,一头栽在尘土之中,背部暴露在外,麂皮的侍卫服早已焦黑成碳,和焦黑的皮肉粘连在一起。他身后的铁门冒起一股黑烟,金属加热后特有的气味浓烈而刺鼻。
瑟兰迪尔依旧握着他的手腕,古老的咒文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盘旋,一点点缓解他被滚烫金属灼伤的疼痛。
丑家伙不畏惧疼痛,只是睁大双眼,仔细打量着瑟兰迪尔,他的面颊沾染了泥土,大氅被烈焰烧灼的残缺不全,可是除此之外,并无大碍。他放下心来,咬着牙将呻吟压回腹中,转动眼眸打量四周分散那钻心的痛楚。视线之中,一只蝴蝶落在瑟兰迪尔的脚边,半边的翅膀被烧灼破碎,已然死去。
丑家伙伸出手,轻轻碰触那只蝴蝶,蓝紫色的翅膀,在阳光之下,很美……他咧咧嘴,一行泪水缓缓的自面颊滑落。比灼伤更甚的疼痛自心底泛起,将他撕扯的四分五裂。他闭上眼眸,将面颊贴在泥土之上,任疼痛一波一波的侵袭而至。
良久,咒文停下,瑟兰迪尔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
第三十一章
PS:小剧场。
丑家伙冷笑一声,伸手按在瑟兰迪尔颊边的洞壁上,“我为什么会知道?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瑟兰迪尔皱眉,“回答我。”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张扬而放肆,“因为这是我的宫殿!这是属于我的领地!而你……”他捏起瑟兰迪尔的下巴,“是我的人!”
“……”瑟兰迪尔静静的注视着丑家伙,疑惑的皱起眉,轻声唤道,“亲爱的……”
“卡!!!”花匠抄着剧本跳出来,“给我卡!!!小霸王同学你串戏了吧!!!”
花匠把剧本戳到莱戈拉斯面前,“你看清楚你进的是哪个剧组啊亲!!”
教训完小霸王,花匠又凶悍的瞪着瑟兰迪尔,“瑟兰亲亲,现在你演的不是软糖总裁是密林之王啊!”
“老虎吗?”瑟兰迷茫的望着莱戈。
“走,不演了!”莱戈搂着瑟兰的肩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啊!!!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龙域怎么办啊!!!”花匠挠洞壁。
“哦,这样啊,那么……”莱戈弯起嘴角,眼神轻飘飘的看着花匠。
花匠两行海带泪,“我懂了……”
剧组地窖场景内,莱戈搂着瑟兰的肩膀,二人极有默契的仰着头朝着天空眺望。
“亲爱的,花匠在天上飞哎~”
“嘘,别说话,软糖。”莱戈亲亲瑟兰的面颊。
碧蓝的天空上,划过一颗璀璨的扫把星……
花匠:“我还会回来的的的的的的的……”
————
地下宫殿空旷而静匿,一身戎装的塞洛斯塔焦躁的来回踱步,加利安陪在一侧,默不作声。
脚步声自走廊的尽头响起,塞洛斯塔几步跑上前,一把抓住传令士兵问询,“父王现在如何?”
“陛下安好,兽人大军瓦解,退离只是时间问题。”士兵匆匆答道。
塞洛斯塔的心渐渐放下,一丝笑容自嘴角浮起,“好的。”
加利安恭谨低头,“殿下放心,陛下不会有事的。”
“加利安,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和父王并肩而战。这是一个王子该有的磨练和责任。”塞洛斯塔默默捏紧拳头,被欲杀敌而不能的失落纠缠的暴躁而恼火,“而我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这地宫深处!”
“殿下,”加利安叹息,“您还年轻,会有机会直面战场。您应该体恤陛下的苦心,而不是抱怨他给您的保护。”
塞洛斯塔焦躁的摆弄着腰间的佩刀,他根本听不进加利安的劝告,只是懊恼自己不能和父亲并肩而战,懊恼这地宫的深厚,阻碍了他的视线,不能窥探战场的凶险,阻碍了他的一腔热血,不能守护他的安危。
“殿下,很快陛下就会回来了,稍安勿躁。”加利安整理国王搁在椅子上的外袍,“这样的战役,陛下经历过成百上千次。”
“那又如何?哪一次不是凶险万分?我恨不得替他出征……”塞洛斯塔颓丧的坐在椅子上,腰间的刀柄被他捏在手中,死紧。
加利安温和的看一眼王子,不再搭腔。
“殿下!”又一个士兵冲进来,踉踉跄跄,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恐,“不好了!”
“怎么?”塞洛斯塔猛然站起,捏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发白,“什么事!”
“龙!有龙……我们和陛下走散了……”士兵的嗓音嘶哑,一个踉跄半跪在地,手中的兵刃掉落,在光滑的地面滑出老远。
塞洛斯塔拔腿朝着宫殿外狂奔。
“殿下!”加利安抄起一边搁着的短剑,跟着跑出去。
大量的士兵向地宫回撤,挨挨挤挤的金色铠甲中,唯独没有那抹银灰色的身影,“陛下呢?”塞洛斯塔揪住一个士兵问。
“不知道,陛下吩咐我们散开回地宫……”士兵惊慌失措的答。
塞洛斯塔推开他,逆着人流朝着地宫之外奔跑。
“拦住殿下!”加利安的呼声淹没在人群之中,他咬着牙,努力追赶。
地宫之外,火焰升腾而起,满目的艳红烧灼着古老的森林,呛人的烟气笼罩在整个密林的上空,树木不时发出断裂的噼啪声,放眼望去,一片火海,满目炽热的红。
“ADA!”他高声呼唤,回应他的唯有火焰被风吹拂的猎猎之声,树木坍塌的沉闷巨响,“ADA!”他朝着火焰之中奔跑,忍受着热浪的侵袭,他的视线划过那些焦黑的树木,无法辨认的尸体,脚下发软,衣摆被火焰舔舐渐渐蔓延,他胡乱拍打几下,却依旧向前,“ADA!”
“殿下!”加利安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他自火焰丛中拖出,“陛下不会在火焰深处!”
“那他在哪里!”塞洛斯塔咆哮,眼中一片血红。
“冷静一点!”加利安捏紧他的手腕,替他拍打衣服上的小火苗,“火势不大,很快会褪去,陛下会回来的!”
“你不是他的亲人,自然能够冷静的像是一切安好!” 塞洛斯塔用力挣脱他的手腕,“我要找到他!立刻!”
“殿下!”加利安不松手,回眸看一眼燃烧着的树木,“此刻冲入火海,对陛下的安危毫无益处,您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他。陛下若是知道您这样贸然的冲入火海,必定会生气您不爱惜自己!”
塞洛斯塔根本听不进加利安的劝阻,他冷冷的拨开他的手,面色暗沉的开口,“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加利安叹息一声,“至少……等这些火焰稍低,咱们才可以通过。”
塞洛斯塔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加利安立即跟上。
淡淡的烟雾被风吹拂过来,热浪使得这一片的丛林焦黑枯萎,原本清凉的溪水竟然也冒起了氤氲的烟气,略微烫人。
塞洛斯塔跃入水中,将自己打湿,随即朝着火焰奔跑而去。加利安胡乱浸了浸水,跟着他一起迎着火焰奔跑。
火焰在身边燃烧,温度之高,隐约可闻毛发烧焦的气味,加利安跟着塞洛斯塔在火海中茫然的寻找。
“这里是……”加利安停下脚步,任滚烫的土地炙烤着他,皮肤烧伤的气味飘然而起,他却环顾四周,努力辨认那些被火焰吞噬的高大树木。遥远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这里……”
“加利安,你要等着被烤焦吗?”塞洛斯塔在前方不耐烦的提醒,“这可不是我父王的酒窖,能容你肆意偷懒!”
“殿下,我大概知道陛下会在哪里!”加利安的目光落在火焰包围的密林深处,紧蹙的眉心有了些许松动。他抬起手臂,指向丛林深处,浓烟翻滚不止的一处高地,“地宫……那里有一处地宫!”
塞洛斯塔停下脚步,猛然回眸,火焰映在他的眸子里,燃烧起一片血红的光芒。
地窖狭小,铁门之上火焰升腾,让这个空间充满了灼热滚烫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热焰涌入身躯,蒸的内脏隐隐作痛。而丑家伙却在这滚烫的热流之中,升腾出一缕寒意。
“我……”他抬起脸,望向瑟兰迪尔。那是他的父亲,那是他朝思夜想的人,那是他自地狱归来念念不忘的唯一信仰,那是他愿意牺牲一切守护的人。此时此刻,他正用那双苍蓝色的眼眸紧紧的盯着他,疑惑而迷茫的光自眸中流露,无声的催问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