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念母亲，怀念得每到夜半梦醒都心里发紧，常常窒息惊醒。从此，世间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也是为何镇上的人都说他眼高于顶的原因。
他，总觉得那些女子太过于庸脂俗粉，太过于平常。
却不想，今日他竟然佩服一个叫杨端午的女孩。
一个仅仅十三岁，却聪明绝顶，俊逸脱俗的女孩。
眼前，端午的脸挥之不去，那头，谢灵已经带着谢太婆他们过来了。
“林公子你来了啊。你可有和本家的说说，这祖宅被人买走了，运儿也已经悔过了，可是这些年了他一直闲空在家，啥也不会干。您和本家的开开恩吧，帮老身给他一官半职做做吧。老身跪下求你了。”谢太婆说到做到，果断下跪。
林安夜眉头皱了一皱。
谢家宗族非常庞大，旁支远亲更是数不胜数。先前就有落魄的过来找他跪求领路的，所说的都是自己怎么可怜。
林安夜是生意人，这场面也见得多了，哪里这么好就施与同情心了。
“你的事我也管不了。我今日只是过来代谢家收你的房宅的。你只需将房契交给我。别的事，你自己去镇上找谢家的人说。你和我说也是无用。我只是商人，哪里可以给你什么官职。”林安夜淡然说道。
谢太婆还想说，谁人不知道你林安夜在谢家的威望？虽是商人，可是年少就帮他父亲经营得染坊井井有条，成为镇上第一染坊。林安夜的话，谢家人必是会给面子的。
可是早被谢灵拉起来，“娘，您何苦这样。我会养你们的。”
林安夜赞叹地看了看谢灵，果然是个有骨气的，难怪养出来的三女儿端午，会这般能干。
谢运和黄添儿不舍得交出房契，谢太婆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好命令他们交出来。
林安夜又坐着聊了一会儿，茶喝完了便也走了。
回去的时候，他想跟李元宝打个招呼。便朝面摊走去。
远远看到端午，他嘴角笑了笑。
“来碗面吧。”他对二丫说，眼睛却是看着端午。
“林兄你不是不吃这儿的面吗？哦，我知道了，林兄必是为了这里的美人而来。”李元宝过来打趣林安夜。
林安夜眼睑下垂，盖住眼中的羞涩。
二丫煮好面，端给林安夜。端午和别的客人说话，看也不看林安夜这边。
林安夜有些失望。
倒是美丫，过去摊开手掌，向林安夜讨糖吃：“刚才元宝哥哥给了我一颗糖了，安夜哥哥有没有糖？”
林安夜却不像李元宝，随身带着哄小孩的东西，摸了摸口袋，却只摸出了几个铜钱。
美丫失望地走开了，嘟囔着：“这个哥哥太严肃了。还是元宝哥哥好。”
林安夜窘迫得不行，倒是被一个八岁小丫头给笑话了。好，日后一定随身带糖。
端午一直没理他，也不看他，林安夜忒没意思，匆匆吃完面，也不知面是什么味，只觉得内心很苦。
这时端午才回过头来，目光一直追随着林安夜的背影，直到消失。一阵恍然。
“妹妹，还愣着做什么呢。收拾东西回家了。”二丫推了推端午。
第054 茜草
正版：
“将花瓣儿在温水中浸泡几日，用布袋绞出黄水，留下原色，揉入草木灰，装入麻袋，绞出提取液，在一定的温度下加入米醋，可在针织衣服上染色。”杨宗闰把花瓣儿投入大桶温水中，“如果只在绸布上染色，则不需要加米醋。”
端午左看右看，学到了很多。
“为了节省成本，一般百姓穿的麻布衣，我们都是用一般的植物染色。比如黄色，我们习惯用姜。将干燥的姜的根在热水中煮半个时辰，黄色素就开始析出，将提取液过滤一下，便可用于染色。丫鬟穿的，农妇穿的普通黄色衣裳，都是这样染的。”杨宗闰讲得口干舌燥，“好了端午，时日也不早了，这染色哪能一日就都学会的。就算知道这原料，可是，要放多少比例，就会影响颜色的深浅。也是要学的。日后再和你说。”
端午笑道：“刚才我见染工在每道工序上都安排了时间，原料放入比例都有小册子记在上面，大体也明白了。”
“这比例是林安夜研究出来的，同样的红色，茜草根放多点，就是大红色，放少点，就是胭脂红。林安夜写好了给工人运作，就可以保证染出来的色，是一模一样的了。”
原来如此。
“哥哥，那我们养的蚕茧，被谢家收进去之后，又是经过怎么样的程序呢？”端午问。她想不出制作帛布的谢家，和开染坊的林家，有什么生意上的关联。
“那自然是有的了。谢家生产出的丝绸布帛，都要来林家染坊染好色了，再拿出来卖给官商人家，或者进宫给皇亲国戚。怎么少得了林家这一道程序。”杨宗闰解释道。
端午心想，难怪谢家成为天子门下的皇商，原来不但垄断了丝绸工艺，连染色这一步都给垄断了。端午先前还想把养蚕这门生意做大，甚至做到上游制作丝绸，或者染色这块去，可是这样势必就要和谢林两家竞争。她有谈何容易。
看来，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那她只有从改变蚕的种类入手了。
不过今日实在是太仓促了，端午不好再打听太多，只好和马桐云，二丫先回去了。
可是半个月后，二丫忽然不摆面摊了。二丫白天都在马家做客，到了晚上才回家。
“姐姐，你最近是怎么了？马桐云究竟找你什么事？”端午问。
二丫从兜兜里掏出半两银子，“端午，你管我作什么。只要一日能赚这么多钱，摆不摆面摊有什么关系呢？”
端午一看大惊：“姐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二丫笑道：“当然是有幸认识了马桐云，才赚到的。”
端午觉得事情不简单，连忙关上房门，认真地说：“姐姐，现在房间里就你我两个人，你快点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丫摇摇头，“你啊，太大惊小怪了。这是马桐云和我一起做的。原来她私下里，有拿马家的银子去放贷。所贷的都是同村的人。月息颇高，有两分。她和我讲了有这样一门生意可做，问我愿意不愿意和她一起做。我便同意了。我把自己存的积蓄五两银子都给了她，你瞧瞧，才半个月，就赚了这么多。”
端午大惊：“什么？姐姐，你把五两银子都给了马桐云，去放高利贷？”
二丫点点头：“本来一个月给利息的，半年后本金返回。可是桐云看我为自己人，就提前半个月把利息给我。诺，才半个月，就赚了半两银子。你说这是不是比摆面摊更加赚钱？”
端午恍然大悟：“原来马桐云对我们这么热情亲近，是为了这个。”
“端午，你休把桐云说的这么差劲。她爹爹是里正，还怕不把本金还给我吗？再说了，我相信她，她是不会欺骗我的。对了端午，你有没有银子？你也可以放到马桐云那里，可以领取这么高的利息，比做生意有赚头的多了。”
“姐姐，你真的晕了头了。完了。完了。”端午跌足坐在床上，后悔没看住二丫，怎么竟让二丫把钱拿给了马桐云。
马桐云是里正的女儿，怎么会缺少银两？她做了马家的管家，仗着马大正对她的信任，必是把马家的银钱拿去放了高利贷。
可是这么高的利息，一般的村民如何支付得起，必是拿了银钱，就卷款逃跑，马桐云血本无归，怎么来还马大正交给她管理的银子？
无奈之下，马桐云只好在单纯好骗的二丫身上下功夫。
先是送二丫东西，再结拜金兰，亲自拜访，赢得谢灵的喜爱，使得二丫一家都对马桐云放松警惕。然后，各个击破，单独找二丫说得天花乱坠，让二丫把银两交给她。这样，至少可以弥补之前的漏洞了。
五两银子，对马桐云而言，也算不少啊。
如果二丫起了疑心，马桐云再像先前那样，哭着装可怜，拿姐妹情感动二丫，二丫就会放弃起疑。
马桐云，真的打的好主意！
二丫对她一片真情，她竟然对二丫一家下手！
“端午，你不要这么担心，桐云说了，如果我想要回本金，随时都是可以的。你就放心吧。她不会欺骗我的。”二丫此时还沉浸于高息的梦里。
不劳而获，天上掉馅饼，可能吗？端午真想敲醒二丫！
可是此时，跟二丫说事情的严重性，显然只会引来二丫的反感。端午逼自己要冷静下来。
“姐姐，那你和马桐云之间，有没立下什么字据？”
二丫想了想，从被单下掏出一张纸，“诺，就是这个。”
端午看了看，这哪里是什么字据，就是简单的一行字，说杨二丫借给马桐云五两银子，月息两分，半年后归还。后面是马桐云的签字和日期。
端午前世是做律师的，她一眼就看出，这字据极不规范，根本不能成为借款凭证。
完了，这可怎么办，难道二丫的银子，就这样打水漂了吗？
因为二丫还要养育阿圆，谢灵体恤二丫，让二丫摆面摊赚到的都归她自己存用，除了偶尔问问二丫银子的总量，一般不过问。没想到二丫会有此大灾。
五两银子，足以击垮二丫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谢灵却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说是镇上逸辰想家了，过几日就回家，要大家都出点银子，办个入学宴给逸辰。
能进书院上学，本是村里的大事，都是要设宴给亲戚朋友庆祝一下的。只因逸辰上书院那会儿，家里银子紧迫，这会儿，是应该给逸辰补办一下，也算是坚定逸辰的决心。
“再说了，娘听说逸辰这次月考，得了第一名，你说，这该不该庆祝呢？”谢灵很为逸辰自豪。
二丫把半两银子都给谢灵，“娘，拿去吧，给弟弟办宴席。”
端午苦笑了一下，这二丫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大方呢？
难道不知道赚钱也不容易嘛？她就这么一点钱，也是血汗钱，怎么就这么大方呢？
“端午，你也出点。娘不是让你们出钱，娘有钱，只是，想让你们也意思一下，逸辰听了才高兴。”谢灵看着端午说。
端午给了一百文钱，谢灵拿了就走出去了。
“妹妹，你啊，对自己弟弟也这么小气。”二丫开玩笑地说。
端午叹了口气说：“姐姐，我这叫会规划。”
“好妹妹，你就不要绷着脸了。都说了逸辰就要回家了，他看到你绷着脸会怎么想呢。”
“姐姐，是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且问你，如果马桐云不打算还给你银子，你怎么办？”端午把字据解释给二丫听，“这样的字据是不足为证的。”
二丫愣了一下，“当时我也是想她不会欺骗我的，所以也没注意这字据的规范性。”
“姐姐，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马桐云当真不缺银子，为何要找你借这么多银子？她一个女孩子家，吃住都是她父亲给供着，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你不觉得事情很可疑吗？”
端午的分析让二丫犹豫不决起来。
“那我现在去找马桐云，把银子要回来。”二丫说着就要起身。
端午拦住了她。
“姐姐，你不要冲动，你想想，如果马桐云不还你银子怎么办？你不是还暴露了你对她的疑心吗？”
二丫有些紧张起来：“端午，那现在怎么办？你倒是说啊。”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端午摇摇头，想了想说，“如今马桐云认为姐姐很好骗，她一定不止想骗取姐姐这五两银子，她还想通过姐姐，把我们的银子都骗过去。而我们却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不如将计就计，姐姐就跟马桐云说，你还有五两银子从娘那里取的，可以借给她，不过你把这借条还给她，让她重新给你写份借条。”
“她若是不肯写该怎么办？”
“她会给你写的，因为于她眼中，姐姐已经是极傻的人了。她当然会给姐姐写的了。这样才能骗到更多的银子。”
端午料定马桐云的贪欲会让她走错这步棋。
二丫看着端午的眼睛，犹豫道：“可万一桐云是真心对我，并不是骗我的，我这样会不会不好？”
“姐姐，你就想着，如果她是假的，你该怎么面对娘亲，就知道怎么做了。”端午坚定二丫的决心。
“好吧！端午，我听你的。”
端午于是告诉二丫怎么做，然后二丫就前往马王村了。
到了晚上，果然如端午所料，二丫带回了马桐云的借贷正规字据。上面还有马桐云亲手的按压红印。
“桐云起先不愿意的，可是我按照你说的，说是还有五两银子，她写了字据就给她。她才答应的。”二丫开始起疑了，“如果她不是在骗我，她干嘛不愿意写字据呢？为啥会犹豫？也许，她真的是欺骗我。我就是个傻子。端午你是对的。”
“姐姐，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只要姐姐已经看清马桐云的真面目，我们合力，马桐云不会得逞的。”端午握住二丫的手，时已至此，她只能坚定二丫的信心。
“这银子还能拿得回来吗？”二丫开始担心了。
她从来没遇见这么的事。
端午想了想，说：“好在还有马大正，他毕竟是马桐云的父亲，如果马桐云真的有事，他会替马桐云归还的。再说，我们还有马桐云亲笔画押的借贷字据，这次他们是逃不掉的。”
二丫心安了一些。
“端午，你答应我，这事不要告诉娘。我不想让娘担心。”二丫哀求道，“我会和你一起把银子要回来，如果真要不回来，那我就重新去赚，总能赚回来，可是娘已经受了我很多打击了，我怕——”
“放心吧，姐姐，我也不想让娘担心。”端午答应了。
姐妹俩商量着一些事宜。
二丫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端午和二丫坐牛车去马王村找马桐云去了。
马桐云见二丫带端午过来了，以为又来送银子了，高兴极了，请她们到她闺房说话。
紫薇上茶毕，退了出去，门关了。
四周的气氛有些紧张，二丫试探性地说被娘知道了，要马桐云归还银子。
马桐云一怔，再看看端午的凝重神色，也知道大概了，笑道：“妹妹你可是和我说好的，半年后给你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拿回去呢？”
“我知道是我不对，桐云，看在结拜一场，我愿意支付违约金，你把本金还给我吧。”二丫说。
马桐云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二丫你这是说什么呢？你不是想考验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吧？”
“真的是家中有事，急需用钱，桐云，你之前也是答应过的，只要我需要就可以归还的。如今我还提出支付违约金，你怎么——”二丫声音也高了起来。
马桐云手指抚摸着茶杯上的玉瓷，沉吟不语。
二丫再次讨要，马桐云终于开口：“二丫，你这银钱我已经借贷给别人了，一时要不回来，你就是逼我也没用啊。不如等半年后，他还我了，我再连本带息，一起给你。”
第055 女子也可当状师
正版：
“半年？可是桐云，你说过只要我想拿回来，你随时可以的啊。”二丫发现她越来越看清马桐云的真面目了。
“我哪里有说过，这借贷又不是开玩笑，哪有今天借来明天就要回去的。二丫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连这点都不懂吧？”马桐云笑着反驳。
二丫气得“哗”地一声站了起来：“是！我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这么傻，相信你的话，把辛苦的积蓄都交给了你！你却这样对我！”
马桐云喝着茶，不再说什么，这时紫薇开门走了进来。
“两位姑娘可误会我家姑娘了，我家姑娘从来不会失信于人的。二位先前和姑娘都是好姐妹，如今为了几两银子，闹的不好看也不好，不如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姑娘。”紫薇给端午和二丫加茶，为马桐云开脱。
这一主一仆，演起戏来，比台上的戏子毫不逊色。端午冷冷一笑，看着杯中的茶，不错，还是正宗的白茶，看来马桐云还是拿好茶招待她们的。
绿茶红茶都好找，可独独这白茶，却要前往南越蛮夷之地，采摘原料的。所以这价格特别贵，喝起来也别有一番口感。
端午细细喝着，品着。
二丫却气得把茶推到一边，“桐云，如果你不把银子还我，我回家必会给我娘责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