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
张易拘谨地正襟危坐。
楚非绯则一手支着头,一手用铜钳子拨弄着小炉里的炭火,一边撩起眼皮瞟了那张易一眼,淡淡地道:
“汪鸿涵是吧?倒是个好名字。”
张易微微一震,抬起头盯了楚非绯一眼:“下官不知道邵大人在说什么。”
“你自然知道,十八年前出事的时候,你虽然还不记事,但是你那御史爹爹给你起的名字。你总不会忘记了吧。”楚非绯扔了一块黑色的香料在那炭炉里,然后淡淡地合上了盖子。
一阵淡雅的香气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张易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人,额头的汗珠却一滴滴渗了出来。
“你早就知道!”张易开口道,明明觉得自己在质问,那声音却带着虚弱的黯哑。
楚非绯微微点头。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我这样的人。一旦被发现。就是株连九族,一概牵涉人等,都逃不了株连。这些年来,因为前朝余孽的事,抄家的人还少吗?难道邵大人以为自己隆宠如斯,连皇上的大忌也不需要忌讳了吗?”张易撑着面前的小几。可是被宽袖盖住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听到被叫出那个名字的一霎那。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怕成这样。他虽然不畏死,但是他却害怕连累他人,连累母亲,连累近邻。连累御史台的那些同僚,连累一心提携自己的长御史陆大人。
张易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你究竟想怎么样?我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楚非绯嗤地轻笑出声:“你也算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楚非绯的话并没有让张易放松下来,他的脑子在迅速过着自己听闻到的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贪财,这是朝中的公论,这女人敛财的手段已经无孔不入,匪夷所思。在这女人的影响下,皇帝的财迷程度也是直线上升,连朝官在朝堂上犯了小错,原先的打板子也变成了罚银子。
这还不算,还有一个传闻说,这邵大人好美色,她身边的仆从无不是赏心悦目,她手下的第一大总管相貌气度更是人中龙凤,往来紧密的几个大人也是清俊风雅之辈,六王爷如是,夏少元如是,如今......难道是......
张易想到此处,突然慌张地垂下了眼睛,一张苍白文弱的俊脸,也慢慢地泛起了红晕。
楚非绯有些莫名其妙,这御史的反应也忒奇怪了,好端端的脸红什么?难道是帐子里太热?
楚非绯想到这里,将那炭炉又往自己这里挪了挪,见那张易因为夜寒还穿着夹衣,便道:“张大人要是觉得热,将衣服脱了也无妨。”
张易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抬头盯着她:“邵大人,虽然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是我汪家世代忠良,鸿涵不才,却也不敢做那给祖宗蒙羞之事。”
楚非绯吃惊地小嘴微张:“什么?什么事这么严重?”
张易见楚非绯似乎还不以为然,愤然起身:“邵大人,张易今天追上来,就是想告诉你,提防六王爷,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请恕张易告辞!”
楚非绯见张易转身就走,连忙站起来:“哎,站住!”却不想站起来太匆忙,身上的斗篷居然带翻了小几上的铜炉,哐的一声脆响,铜炉打翻,几块火红的炭火滚落出来,而其中一块就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楚非绯的斗篷上,那金丝绒的黑色斗篷虽然好看保暖,但却是见点火星,就立刻燃了起来。
张易听到动静回身时,正是看到一个冒着火星的大洞从楚非绯拖在地上的斗篷上窜了起来。
“快把斗篷脱掉!”张易大急,几步抢上来,随手从一旁抓起一个垫子就去扑打那不断蔓延的火星。
楚非绯也吓了一跳,手指连忙去解那颈间的带子,谁知越是着急,越解不开,反而还让她给拉成一个死结。
金丝绒实在是易燃之物,哪里是扑打几下就能灭的。眼看那一丁点的小火星瞬间烧掉了半个下摆,再晚一步,就可能烧到这张粉嫩的小脸上,张易也是情急,想起这帐子正对着潭水:“快,跳进水潭里!”
不等楚非绯反应,就拉着楚非绯冲出了帐子,可是这帐子扎营的地点,虽然对着水潭,但是还有几百米的距离,张易冲出了帐子才看到跳进水潭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邵大人得罪了。”
张易说着就伸手去扯楚非绯颈间的带子,那带子本已是死结,张易用了力气去扯,楚非绯差点背过气去。
还好此时周围的人赶了上来,有人拉开了那张易,又有人用什么包裹住了她,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滚。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楚非绯头晕目眩地睁开眼睛时,只看到自己的上方,是一双漆黑如寒星的眸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借机生事
楚非绯怔怔地望进那眸子里,漆黑得仿佛极夜,又深邃得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你永远不会理解那里面的含义,如果你想去探寻,就会迷失在其中。
“主子,主子!”阿房的声音惊醒了楚非绯,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拉了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是不知从哪随手扯下来的一块毡垫。
而那个给她裹上毡垫,又抱着她在地上打滚,熄灭火星的人则已经远远地退到了人群之外,只留给她一个青色的背影。
楚非绯的心密密地痛了起来。
一场虚惊,
帐内,张易跪在大帐中央请罪。
楚非绯伸着脖子,细嫩的皮肤上,一圈乌紫的血红。张守逸一边上着药,一边凉凉地道:“算你命大,你可知这脖子上的动脉,要是用力再大一点,会死人的。”
帐中的张易愧疚地伏地。
楚非绯摇摇手,嗓音黯哑地道:“没事,意外意外。”
刚才这起火确实是因为她自己不小心,不过她身上的伤,倒有八成不是因为那火苗,而是因为那张易鲁莽弄伤的。
张守逸听楚非绯说话的声音明显是伤了嗓子,一皱眉,瞪了张易一眼:“这还好,吃几幅药就能调理过来,不然你就等着绯然居将你撕吃了吧。”心里又补了一句,就算绯然居不动手,咱们圣域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房在一旁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差点眼泪都流了下来,一个劲埋怨自己没照顾好主子。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是禁军统领吴义听到这边的动静。亲自过来看看。
楚非绯头疼地捧着额头,其实她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应付那吴义了。
看到地上跪着的张易,她哑着声音道:“将他连夜送回城吧,他今天说的话,也一并让陆大哥知道,让陆大哥安排吧。”
阿房躬身应了,对着张易冷哼一声:“跟我来吧。”
张易又对楚非绯深深地施了一礼。歉然地起身。垂着头出去了。
那吴义正大步而来,远远地看到张易的背影,皱了皱眉。对着身边的副将李凯使了个眼色,那副将心领神会地去了。
吴义进了大帐,楚非绯已经披了一件高领的衣衫,坐在软榻上。而那张守逸则面色平静地跪坐一旁,搅拌着手里的药膏。
吴义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并无异状,才拱手道:“邵大人,刚才听到这里喧闹,不知可出了什么事?”
楚非绯挑起眉:“有吗?啊。大概刚才是一只兽类窜进了营地,众人一阵大呼小叫地追赶,最后还是让那小东西逃了。”
吴义听到楚非绯的声音有异。皱皱眉:“大人的声音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楚非绯轻咳一声:“也不妨事,上火。嗓子有点痛,这不张御医正在配药呢。”
那吴义居然走到张守逸身边低头看了看那粉色的药膏,还凑近闻了闻。张守逸不满地斜着他:“怎么吴将军还懂得医术?”
吴义淡淡地道:“吴某是粗人,不过这战场上血腥见多了,这金创药的味道还辨别的出的。”
张守逸挑起眉,他手上这药膏,虽然底子是金创药,但是里面加了不少修复肌肤,消除疤痕的奇花异草,故而这颜色粉粉嫩嫩的,这吴义居然能从这里面闻出金创药的味道来,这吴义是狗鼻子吧。
楚非绯见那吴义非要弄出个水落石出来,不情不愿地一拉衣领,露出了自己脖子上的伤痕:“刚才不小心打翻了炭炉,斗篷着了,扯斗篷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脖子,就这样,吴将军现在满意了?”
吴义见那伤痕确实像是什么勒的,又见地毯上确实有一块烧焦的痕迹,心里约莫着大概是真的,心里好笑,脸上却露出愤然的神色道:“这分明是有人行刺!”
楚非绯一愣,还未说话,吴义已经大步走到帐外,大声道:“来人,邵大人的营地刚刚遇到了此刻袭击,刺客可能还藏在这里,给我将邵大人的营地围了,好好搜查!”
楚非绯脸色一变,猛然站了起来:“吴义,你想做什么?”
吴义回过身来,冷冷一笑:“自然是捉拿刺客,邵大人,我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还望邵大人不要怪末将越俎代庖了。”
楚非绯脸色难看之极。
外面已经传来了盔甲铮鸣的声音,显然吴义是有备而来。
楚非绯冷着脸越过吴义,走至帐外,只看到数百名军士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人人手里点着火把,正挨个在营帐里搜查,就连那些车马也没放过。
楚非绯冷笑:“吴将军这是找什么呢?不如告诉本官,本官帮你一起找,不是更快一点。”
吴义冷着脸不答,直到那副将李凯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吴义转向楚非绯,沉着脸盯了她半晌,冷笑一声:“邵大人,动作够快的啊。”
楚非绯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你说什么。”
吴义暗暗磨了磨牙:“邵大人,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御史张易,您给藏哪了?”
楚非绯莫名其妙地道:“不是今天送行完就回去了吗?吴将军怎么问起本官来?”
吴义冷笑64 一声:“邵大人,末将说过,那六王爷,您沾不得,这御史张易,您也保不了!”
楚非绯竖起眉头:“吴义,按品级我是一品尚宫,你是二品武将,按官阶,我是大将军,你是副将统领,怎么这就是你吴将军对上司说话的态度?”
吴义听楚非绯摆起官威来,暗暗咬牙,却还是低头拱了拱手:“末将失礼,请大将军恕罪。”
楚非绯微微冷哼一声:“吴将军,我这个人简单得很,全天下都知道我邵非绯爱财,我也只喜欢这个,你们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我没兴趣,也不想掺和。你明白了吗?”
吴义脸色难看,还未答话,潭边却突然起了喧哗:“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楚非绯和吴义都抬眼望去,只见月华下的那片漆黑的潭水,不知什么时候汹涌了起来,仿佛下面有一个庞然巨物,正在搅动这深潭。(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被包围了
都说无风不起浪,但是现在那不断涌动的潭水,却生生颠覆了这个常识。
这潭水本是瀑布冲击而成,潭下遍布碎石,潭底应该有出口连通着地下水道。白日里,那潭水澄碧安静,给人感觉那潭水十分浅显。此时这汹涌的浪潮涌起来时,众人才惊觉,这潭水竟然深不可测。
“退后,都退后!”副将李凯大声呼喝。
那原本在靠近潭边想要看清楚里面是什么的禁军将士都纷纷后退,但仍站在最前沿,形成了一个保护圈。而楚非绯这边的侍从,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在楚非绯前排站成一扇人墙。
阿房去安排张易离开的事,暂时不在这里,现在站在楚非绯身边的只有一个张守逸。
楚非绯看着那汹涌的潭水,又看看天上半隐的半月,这既非初一,又非十五,应该不可能是天文因素等引起的大潮,难道是什么奇异的水文现象?
楚非绯虽然有超出古人认知的常识,但是毕竟不是在天佑长大,便问张守逸:“你可见过这样的涨潮?”
“涨潮?”张守逸扭头看了楚非绯一眼,有些无语:“这么大动静的涨潮,我是没见过。”
一旁的吴义此时按着手中的剑,站在楚非绯半步之前,闻言微微侧脸淡声道:“不管是什么,有我吴义在,邵大人不用惊慌。”
还别说,吴义这样的大个子一身甲胄,手按佩剑,往前面一戳的样子,还真的挺给人安全感的。
不过楚非绯抿了抿嘴角,将客套话咽了回去。她还记恨着这家伙刚才搜查她营地的事呢,别以为这会子装忠心,她就原谅他了。
那潭水的涌动越来越大,浪头也掀了起来,白花花的浪花一层层地往上翻,潭水也像是水量突然暴涨,沿着岸边往上侵了数丈。这样一来。原本自以为站得挺远的人们,此时又像是站在水潭边了。
吴义脸色凝肃,回头道:“邵大人。这水涨得古怪,未防万一,邵大人还是先和手下侍从撤到后面的营地去吧......”话未说完,就听到营地那边也起了喧哗。
吴义皱起眉。对着身旁的副将李凯道:“去看看。”
还没等李凯起步,楚非绯这边的车队外围也有人叫了起来:“有蛇。好多蛇!”
吴义脸色微变,这开春化冻,冬眠的蛇都醒来纷纷四处觅食,会比平时常见点也是常事。但是这么多蛇都聚集到营地来,就古怪了。
李凯这时小声道:“将军,这蛇类聚集到一起。实在古怪,恐怕是有人......”
吴义抬起手。阻止了李凯继续说下去。转向楚非绯时,已经面色平静:“邵大人,既然营地中出现了蛇,末将看邵大人还是先避一避吧,等末将把这营地的蛇都清理了,邵大人再回来安睡可好?”
吴义嘴上虽然是询问,态度上却不容楚非绯拒绝,一旁的副将李凯已经牵了一匹军马过来:“邵大人,请吧。”
楚非绯听到有蛇的时候,脸就已经白了,她怕虫子,而蛇这种更大的滑腻软体动物,她就更怕了。
当下也觉得吴义说的有理,便依言上了马。张守逸淡淡地看了眼那古怪的潭水,迈步跟在了楚非绯的身边。
楚非绯的侍从见楚非绯离开,便除了要留下看守营地,照顾马匹的,剩下的十几人也纷纷去取了兵器,列队跟上。
李凯则替楚非绯牵着马,走在前面,穿过那一层层排列的车马,终于到达了营地外围,却不禁呆住。
一层层五颜六色的蛇类拥挤在一起,在营区外围翻滚着,远处还能听到人们的惊呼声,还有源源不断的蛇类正在向这里赶来,而那些蛇类的目标,竟然就是楚非绯的营区。
古怪的是,那些蛇类只聚集在营区外围,却似乎被什么阻住,不能再进一步,后面的蛇源源不断地爬过来,一层层的堆叠上去,却似乎是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不能再前进半步。
李凯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到面前这已经堆了一尺高的蛇“墙”,一咬牙,从一旁的车驾上取下一个火把,就向那蛇堆掷去。
火把落在蛇堆中,一片渗人的嘶声响起,蛇群骚动起来,却不见逃散,那被火把直接烧着的蛇类拼命地挣扎扭动,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而那堵蛇“墙”竟然没有半丝崩溃的意思。
李凯脸色发白,又取下了一个火把来,还要再扔出去,张守逸却上前一步,淡声道:“没用的,你这样只会激怒它们。”
李凯扭头看了眼这个他一直没怎么留意的御医:“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些蛇?”
张守逸淡淡地道:“它们是被王蛇招来的,只要王蛇不除,这附近方圆百里内的蛇,还会源源不断地赶来,无论怎样驱赶,它们都不会离开。”
李凯惊异地道:“王蛇?你是说邵大人的营区里有王蛇?”
张守逸袖着手叹了口气:“看样子是。”
李凯狠狠地一皱眉,将手里的火把塞进张守逸的手里:“那老子就去将那王蛇揪出来,扒皮抽筋......”说着刷的一下抽出佩剑,对周围的禁军道:“兄弟们,跟我走,去将那什么鬼王蛇找出来!”
张守逸忍不住仰天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有阻止那李凯,只淡淡看着他带人离开,这里就只剩下了楚非绯,和她身边的亲信侍从了。
楚非绯看到那些蛇,害怕归害怕,但还没有失了神智,她坐在马上,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外面的大营区,虽然因为蛇群引起了骚乱,但还算有序,显然禁军在维持着秩序。普通人都聚集在了车马之上,或者高处。而禁军则在最初的慌乱后,已经形成了一条银色的防线,扑杀那些仍在源源不断赶来的蛇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