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完本[古耽]—— by:寒江.妃子
寒江.妃子  发于:2017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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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穿过可容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齐聚的广场,踏出烈日下巍峨高耸的承天门,左手边矗立的,就是供奉北凉历代皇帝,承国家祭祀之重的太庙。
宫中虽有奉先殿,可不过是供皇帝日常私祭之用,相对于太庙,犹如家里供着的先人牌位之于宗族祠堂。每有大典,诸如登基、册后、立太子,皇帝亲征以及此刻的献俘,还是要告祭太庙才显得郑重。
这一战,击败的是北凉曾经的君主,也是当年北凉开国皇帝心心念念,驾崩前还遗憾不曾扫尽的敌人。连曾经号令草原莫敢不从,到如今在关外都颇具影响力的金狼大纛也夺了过来,自然要在太庙焚香行礼,告慰祖先,才显得后世子孙争气,大大地给列祖列宗长了脸面。
凌玉城不是第一次参与献俘告庙的仪式——当年在虞夏时,虽然身为臣子,甚至不过是一个偏将,他也曾经在大典的边角混了个位置。无非就是皇帝向列祖列宗焚香祷告,献上首级和战利品,赏赐奖勉获胜的将士。再把俘获的敌酋头目押上来数责一番,俘虏叩头服罪,皇帝宽宏大量加以宥释。身份低,站得远,除了跟着磕头跪拜,还可以趁机走个神偷个懒什么的……
然而这次,随在元绍身边一次次拜倒下去,亲手捧过北蛮可汗的首级,交给元绍安置在祭桌上,凌玉城不知为什么,舌根竟泛起了涩涩的酸楚味道。
……被他剿灭的,是北凉的敌人,更是虞夏曾经的敌人。百年之前,正是当时还被称为大燕的这股敌酋,一战覆灭虞夏社稷,逼得二帝北狩,皇室仓皇南渡,大好河山沦于敌手。那面此刻被他捧在手里的,历经风霜雨雪犹带威严的大纛所到之处,虞夏君臣魂飞魄散,狼奔豕突。
至今,只剩下南方的半边残山剩水,日盼王师,北定中原。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有一日恢复旧山河,扫穴犁庭,封狼居胥。然而此时此刻,当年的旧敌被他斩落马前,而他自己,却早已不再是虞夏的臣子……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又一次叩拜下去的时候,他紧紧闭了下眼,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到眼前的仪式上来:
无论如何,他也该以北凉人的身份面对这一场胜利,才不枉麾下将士舍生忘死的拼杀……
第164章 题壁有诗皆抱恨
元绍的心情实在是相当不错。
打了胜仗,剿灭曾经压在北凉先祖头上的敌人,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一仗打出北方十年太平,掳获丁口数万、马匹牛羊无算,越发在荣耀之外添了大大的实惠。
何况一路归来喜讯不断:在草原上成灾的风雪,落在关内恰是瑞雪兆丰年,预示着今年一年的好收成;康王妃再次有了身孕——这次总是他这个笨蛋儿子的种了;连清河公主,也在这时候传出了好消息。
自家掌上明珠从出嫁到现在,满打满算已经三年。虽说公主下降乃是天家恩典,就算无子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可怀上了毕竟是好事么!屈指算来,驸马受伤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儿,元绍欣悦之余,也不免笑骂一声“这小子一天都不肯耽误”。
当然,最让元绍意外的惊喜,自然是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到了手……
可惜,就算得了手,也不代表元绍可以就此夜夜笙歌。拜谒太庙的第二日,凌玉城就带了随身亲卫兼程奔向青州,顺手还把小十一打包了带走。这一次元绍是怎么留也留不住了:超过一年半没有回封地,凌玉城本来刚入关就要和他分道,好说歹说,才拿献俘告庙的理由,拽着他一起进了京。
算了,且容他去松散几天吧。左右从去年筹划到现在的一件大事,已经有了几分眉目,等到发动了再唤他回来,正好给他个大大的惊喜,又何必时刻把人拘在身边?
带着这样满满的喜悦和略微的遗憾,元绍在召见太子,询问东巡期间诸般事务的时候,也就减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这次朕回来路上辎重不继,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这句话的时候,元绍对自家太子,其实并没有升起什么怀疑。一则当时的情形,虽则有那么点儿丢脸,其实离危险还有十万八千里;二则……元绍并不以为,辎重的事儿,会是自己这个太子动了手脚。
他们的速度纯粹是被大队人马——准确说是被俘虏拖累了!要不管那些人,他带着精锐卫队,一天一夜怎么也跑到关内了。再说得严重点儿,哪怕是断了粮,没了马,凭他的武功,一人一剑难道还杀不出来?
唔,就算拖上凌玉城,再背上小十一,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而一旦离开了茫茫雪原,进了关,那就是他的天下,任谁也动摇不了的天下——
想用断粮这种手段来对付他,成功率半成都不到,一旦失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那得是多没脑子,多缺心眼儿的人才做得出来?他亲手教导了将近十年,监国理政有模有样的太子,绝对不可能是这么个笨蛋!
然而,当寄以希望的长子站在他面前期期艾艾,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冒汗时,元绍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这个神情态度,不像是问心无愧的样子啊……
“怎么,有什么不能对父皇说的么?”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指尖在黑沉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目中的寒光看得皇太子元钦两腿发软——即便没有雷霆大作,这样不怒而威的神情,也让他背后冷气直窜。
昭信殿西次间,召见亲贵大臣单独奏对的暖阁里,除了指甲一声又一声敲击木器的钝响,就是太子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身为太子,除了要召集大臣一同议论政务的时候,一向有单独向皇帝奏事的权利,可这个时候,元钦是既宁可身边还有旁人,也希望除了他,一个人也不在父皇跟前。
有外人在,父皇即使恼怒也不会骂得太重,而且也会有人转圜;没有外人在……那不是丢脸也少一个人看见么。
而且父皇分明已经怒了……父皇一向自制,罕有这种不必要的小动作。他看见过父皇好几次这样轻敲桌面,接下来,每次都是一场令人胆寒的发作!
双腿一软,他噗通跪了下来:
“父皇息怒,儿臣绝不是有意的!”
朕料你也不敢。心里这样想着,元绍却是没有言语,也不抬手叫起,只是左手支颐,微斜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搭上了座椅的扶手。
“讲。”
如元绍所料,他这个笨蛋儿子,当真没有扣留粮草,让老爹饿死在雪原上的心思。之所以会闹到粮草不继的地步,只能说一半是倒霉,另一半,是因为运往天策卫的粮草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然而,这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问题,反而让元绍更加恼怒。
他倒宁可儿子对他动手!有挑战君父的胆气,好过在后方懈怠出一堆事儿来!
“朕让你监国,你就是这么监的么!”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
以过年之前先生布置的功课为例。第一种人,非要把所有功课写完,才肯安安心心玩耍,当然,最后几天,也会抽一点时间复习功课。
第二种人,就非要到元宵节都过完了,眼看先生就要回来开课了,才心急慌忙地熬夜赶工,甚或还拉上几个伴读书童之类的帮忙一起划拉……
凌玉城就是前一种人。所以他的案头上,永远堆着做不完的事情,一件处置完毕,立刻要想方设法找出下一件,不然就是空落落的难受,跟有鞭子在后面抽着似的。
而太子殿下,很不幸就是后一种人。
父皇出巡,留他监国,正是所谓的天高皇帝远。先还每天勤勤恳恳地进宫接见大臣、处理日常政务,渐渐地就让人把奏折都送到了东宫披阅,再过些日子,送进东宫的折子都是幕僚们看过,拿小纸条写完意见往里一夹,他大爷抬抬手抄巴抄巴或者干脆写个“准”字……
这等处理国事的态度,指望他看?6 鲎嗾劾锏拿謇矗歉揪褪翘旆揭固贰?br /> 何况太子殿下也不是没有烦心事儿。他新纳的侧妃,就是那位北辰国送来的公主,去年父皇亲口指给他的,可喜可贺地有了身孕。这本来是件喜事儿,谁知二月里侧妃娘娘偶尔逛个花园子散心,跟太子妃所出的长子撞了个正着!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侧妃摔倒流产,而小皇孙的脑袋磕在石头上,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
双方从人各执一词,反复拷问,得出的结果也只是一边说侧妃推倒了小皇孙,另一边说皇孙故意撞倒侧妃。太子殿下往左看,爱妾梨花带雨奄奄一息,往右看,太子妃抱着儿子泪如雨下,怒气冲天。
皇太子一个头两个大。
这种情况下,太子在朝政上能花几分心思,那就可想而知了。修路要拨粮?没问题,拨!去年丰收,请购进新粮、替换陈粮?这是好事儿啊!父皇说奚族需要赈济,着他从关内拨发粮草?那当然遵旨了,不过父皇也说了,等草原上化了冻再运粮,现在还不着急……
结果就是,本来不该购粮的冬春之交,大批大批的银子洒出去了,粮也确实购了进来,却是陈粮——还不是去年的,吃到嘴里那个口感,比起米糠也好不了多少,修路的时候拨下去民夫闹了起来,当时就是一个好大的没脸。上面雷霆震怒,下面的人也是手眼通天,缩着脖子从地方搜刮了粮草补数。拆东墙补西墙,大雪成灾的时候终于弥缝不住,不得不调了军粮。
结果还是没有吸取教训,给天策卫补运的粮草也出了问题,不得不紧急从其他地方征调。这一来一去,就把御驾给闪在了草原上,差点儿闯了大祸。
“用人不当,处事不敏……”元绍微微凝眉,神色倒是淡淡的,口气也不严厉,“这倒不是大事。身为人主,时时处处面面俱到,就算勉强能做到,最后也是把自己累死。要紧的还是听得进人言,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子上。可是——”
他陡然一扬眉,目光如冷电一般,刺在了瑟缩不已的长子脸上:
“你就不该有懈怠的心思!现在你还是太子,有朕看着你就这样,日后还不是无法无天?”
把太子骂得狗血淋头,元绍终于出了一口闷气,打发他回了东宫。自己捋起袖子,把太子在监国期间决断的政务仔仔细细又查了一遍。这一查,果然又查出不少问题来:毕竟东巡一走几千里地,样样事情都送给他裁决肯定不成,太子的权限,其实还是不小的……
这混帐小子是有多懒才会弄成这样啊!想去年凌玉城奉诏监国的时候,那可是一点都没让他操过心。当然,最后的确闹了一场大的,不过那也不完全怪凌玉城不是?
郁闷之下又听说唯一的嫡皇孙受伤,元绍这一恼非同小可,索性让太子滚回东宫好好反省,连日常随他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的权力都停了——“不能齐家何以治国!你既然给后院的事情搅得没心思,就索性回去好好把家里折腾明白了再说!滚!”
皇太子抱头鼠窜。
这一滚,几乎相当于禁足。皇太子灰头土脸地在东宫缩了一两个月,才盼到父皇脸色回暖。而此后没过多久,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就由密谍拼死拼活传出虞夏国境,而后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元绍案头:
虞夏嘉佑皇帝,驾崩——
两日后,凌玉城奉诏动身,兼程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主出差,下周二回来,中间米有更新了……挥爪~~~~
ps,倒数第二个大情节开始——
第165章 入祠无客不伤情
凌玉城在青州忙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整顿防务,精练兵卒,选拔干材,接见士绅,抽出空还要视察一下玄甲卫名下的产业。毛纺、冶炼、打造兵器,乃至其他种种从虞夏带来,技术水准超出北凉大部的产业,至今为止,仍然是玄甲卫的经济支柱之一。凡此种种,直把他忙得从早上一睁眼到晚上歇下,就没个喘气的空儿。
这些天,青州一府八县,凌玉城是挨个踏遍。早上还在言笑晏晏地召见地方官和士绅耆老,询问当地民生疾苦,下午便穿起了盔甲,身先士卒地在校场上带头操练。这当中,就连吃一顿饭的功夫,都要安排几个人共餐,边吃边聊些家长里短。
没办法,上次来青州,已经是前年六月份的事儿了;下次元绍肯放他过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不趁现在赶快把封地上上下下理个清楚,难道要等几年以后,再找机会溜过来吗?
更不用说处理封地事务之余,也不能忘了看元绍转过来的奏折。在其位谋其政,元绍既然期许他共襄国是,他的努力就得对得起这份期望。哪怕不用回复,对国内发生的大小事件,他也得做到心里有数,还有元绍时不时的赏赐,哪怕不劳心劳力起草谢表,也得亲笔抄上一遍……
这样的忙碌中,连得每天检查小十一的功课,和这个弟子谈谈今日的心得体会,都俨然成了一种消遣和放松了。
于是,当元绍的诏书到来,唤他尽快返回时,凌玉城很有一点不知今夕是何夕。把那份黄绫包裹,火漆密密封固的诏书小心拆开摊平,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他方才阖了下眼,沉而又沉地透出了一口气来。
嘉佑皇帝……那个刚过了五十大寿没几年的皇帝,驾崩了?
那个他出仕以来就侍奉效忠的皇帝,那个昏庸暗弱,从来没有得到他真心崇敬的皇帝,那个曾经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亲手将他卖给元绍的皇帝……
驾崩了?
不知为何,凌玉城却并无半点幸灾乐祸的快意,萦绕心间的,反而是淡淡的酸涩,和无所着力的惘然。
自从那次事变,已经快要三年过去了。
当年不敢回首不敢正视,连偶尔触碰一下都痛不欲生的伤口,事到如今,也已经痊愈了大半。
……其实,他甚至都没有恨过。
从远里说,君王之恩,便如天覆地载,父母劬劳。至高至远,深恩罔极,那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都没有办法加以报答的恩情。便是有些许委屈错待,为人臣子,最多不过是挂冠归去,又哪里可以记恨报复?
往近里说,他凌玉城,最初不过是柴门闾巷一个无父失母的孤儿,就是出仕之后,也不过是一介地方守备,六品武官。十年内官居一品,执掌北疆三十万大军,这固然是因为他浴血疆场未曾少懈,然而君王的赏识提拔,又岂止是一星半点?
——哪怕是痛到极处冷到极处,恨不得将自己心口一刀刀划开的时候,他也不过是高高昂起了头颅,淡淡一言:“十年浴血奋战,生前身后毁誉声名,我拿这些还了大虞二十四年覆载之恩,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而现在,那个皇帝死了。
在他马踏虞阳,看着大虞君臣上下白衣出降之前;在他倾覆故国山河,将这万里锦绣献给主君之前;在他能当着嘉佑皇帝,居高临下说一声“你错了”之前——
那个皇帝,死了。
死在了他鞭长莫及的地方,那个人的死,甚至和他的努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仿佛一记蓄势了很久的杀招,将发未发之际,对手却自己倒了下去,将他空空落落地闪在了那里。全身热血都在沸腾叫嚣,却甚至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万般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紧迫的时间,也仅仅能容下他一瞬间的思绪奔腾。透出一口长气之后,凌玉城便低垂了眼,去仔仔细细地阅读第四遍,铺展在自己面前的诏书。
元绍的亲笔旨意写得很简单,单就内文而言,更像一张边条多过像一份正式的诏书。旨意里只说了两件事,一,南朝嘉佑皇帝驾崩;二,着他速归。除此之外,因何驾崩,继任之人是谁,乃至北凉对此有什么应对……一概皆无。
不是事关重大,哪怕是密封了旨意专人传递,也最好不要形诸笔墨,就是有些事情元绍也没有下决定,或者说,要等他来商讨过了,才能做出某些重大的决策。
然而,不管前情如何,不管后续怎样,那个老皇帝的驾崩,仍然是千真万确的事……
“南朝皇帝驾崩了。”他的目光依次掠过侍立两侧的几个直系下属,声音缓慢而又坚定,一字一字,磐石般在书房中隆隆碾过:
“陛下急诏,让我尽速回京。”
回答他的,是一片压抑到窒息的沉默。
和凌玉城一样,此刻站在书房里的所有玄甲卫所部,生命的轨迹,都在那一天被彻底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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