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思一看他哥一脸正经的模样就有些来气,他难道不觉得刚才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过分了吗?他态度这样坦然,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似的,这么一想他有些不悦,语气不免有些不好:“小什么啊,我都成年了!”
“嗯。”徐敬麟点了点头,“所以现在告诉你。”
徐敬思讪讪点头:“……哦。”
“正是因为你成年了,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再瞒你……”徐敬麟试图将组织已久的语言以更为和缓的方式表达出来,但话音未落,一道欢快的钢琴铃声在耳畔响起打断了他的讲述,他只得转头看了一眼,而后将手机递到徐敬思面前:“是爷爷。”
“这大晚上的他老人家怎么还不睡?”徐敬思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声,接通电话后先“嗯嗯嗯”地点头答应了一通,一开始倒还嬉皮笑脸地和老爷子插科打诨,可越说神情越是正经,时不时还抬头看徐敬麟一眼;最后和徐老爷子说了晚安,等着对方挂了电话他这才冷着一张脸看向兄长,声音更是冷淡到如同在和陌生人对话:“哥,你和爷爷联合起来瞒了我这么多年,有意思吗?你们根本不把我当徐家人,是不是。”
徐敬麟心头一跳,难道老爷子在电话里把什么都说了?这可不在他计划之内……
还来不及做出应对,徐敬思便抱着手机笑得倒在了床上,“哈,哥你是不是被我吓了一跳?”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谁让你不告诉我的,爷爷也是,刚才在电话里说什么,‘你哥说的事情已经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了,不要为了过去而放弃当下’之类的,你俩是不是担心我啊。”
他仰躺在床上,脑袋就顺势搁在了徐敬麟大腿上,徐敬麟低头看着他,淡淡“嗯”了一声。
当然担心,担心他们之间因为这件事情而生了隔阂,担心这个放在手心里疼的孩子接受不了现实。
岂料徐敬思却大大咧咧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担心的啊,我知道爸妈也许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完美无缺,但……嗯,他们在我心里就是英雄,哪怕有污点,也是英雄。”说到最后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徐敬思微微撇开目光,小声说:“哥哥也是。”
少年的眉眼间尽是无忧无虑的快活与天真,屋内老式的电灯投下暖黄的光,把少年衬得像是个小太阳。
徐敬麟忽然明白了老爷子之前的百般顾虑,甚至在这一刻产生了和他一样的心情——瞒下去吧,都瞒了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打破这种宁静呢?
“睡觉。”徐敬麟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脸颊。
徐敬思急了,他哥怎么今天老是吊自己胃口呢?“别呀,你还没说完呢,咱家做什么补偿了,够不够啊,以前来祭拜过吗?还有,烈士叫什么你得跟我说一句啊……”
“以前都是爷爷亲自和我过来扫墓的。”徐敬麟解释了一句,“这对夫妇也都姓徐。”
“果然还是我们家亲戚?”徐敬思还想再问,却被徐敬麟给拖着硬按进了被窝,“睡觉,明天接着说。”
“哎哎哎……”徐敬思挣扎了一下,愣是没从他哥铁箍一般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只好恹恹作罢,乖乖躺好了。
他原本是想躺下去以后再继续追问的,可今天大概真是累了,之前有一段山路无法通车,一行人只能步行,徐敬麟和手下那帮当兵的走下来当然没问题,徐敬思这体质就抗不过去了,加之他又不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拖慢行程,这好几个小时不歇息地走下来也累得够呛,沾着枕头就觉得犯困,打着哈欠就闭上了眼睛,甚至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在确认他熟睡以后,徐敬麟才无比珍重地低头吻了一下弟弟的额头,低声道:“晚安。”
他今天太累了,徐敬麟这样告诉自己,等到休息好了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但,这是不是为了保持这暴风雨前最后难得的虚假宁静,徐敬麟心里比谁都清楚。
☆、第 27 章
一座荒山,一处孤坟。
饶是徐敬思来之前想了无数次这两位无名英雄该是葬在何处,却也没料到会是眼前这般景象——树林之中一个小小的土包,若不是徐敬麟指给他看,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竟是一处坟茔。
徐敬麟将手里提着的香烛钱纸一样样拿出来摆好,他没有让警卫员跟着上来,所以这会儿只有兄弟两个在。
“哥,你确定……咱们就是这么对待无名英雄的啊?”徐敬思随口说着,也跟着一同整理起来,想了想又问道:“他们的墓地……会迁走吗?”
虽然不知道这两位顶着叛国名头的无名英雄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但徐敬思之前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证明老爷子和哥哥都不希望其他人知道,那么徐敬麟此次不遮不掩地前去祭拜,显然就意味着这桩陈年旧案将被翻盘。徐敬思便想,大约是这事情有了再议的可能性,他虽然是个护短护到胳膊肘的,却也不是不明是非,既然是英雄,那就应该被正名。
出乎他意料的是,徐敬麟却只是摇了摇头:“这里是依照他们二位的遗愿选址的,不会移动。”说着,徐敬麟直起身子拍了拍坟边一株小柏树,“这是十八年前种下的,这棵树和你一样大。”
“啊?……哦。”徐敬思不太明白他哥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应了一声,又觉得这么简短的答应不太好,于是赶紧补充道:“长得挺不错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来照料。”
徐敬麟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当然是要好好照料的。”
说话间那香烛已经收拾妥当,徐敬麟点燃了蜡烛,两点火苗飘飘摇摇地亮起,徐敬思手持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朝着坟头拜了三拜,便听徐敬麟又道:“你和他们说说话吧。”
徐敬思闻言有些犯难,说话?说什么?他看了他哥一眼,徐敬麟却是一副“任你发挥”的态度,他只得搜肠刮肚地开始寻找话题,先是跟小学生汇报作文一样先表达了一下对两位无名英雄的敬仰之情,又开始一板一眼地回顾这趟行程,连路上过了几个收费站都给一一报了出来。
“说到暑假……对了!高考志愿我想填军校类,我想像父母一样报效祖国!”
大约是终于说到了兴头上,徐敬思原本断断续续的讲述一下子流畅了起来,他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自己进入军校以后的生活规划,徐敬麟就沉默地站在一旁听着少年的畅想,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徐敬思一个人噼里啪啦说了小半天,终于是说累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徐敬麟,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哥,我说完了。”
“嗯。”徐敬麟点了点头,站在坟前道:“今年他又长高了一点。”
“因为高三的缘故,今年几乎没怎么回家,瘦了些,我们会给他好好补补,再养胖一点。”
徐敬思听到第一句话还觉得奇怪不知道他哥是在说什么,听到后来就更莫名其妙了,这是在说自己?可他的日常生活有什么稀奇的?还值得他哥大老远地跑来说?
徐敬麟三言两语便把徐敬思这一年的日常生活给归纳齐全,坟前的蜡烛一早就燃尽了,只剩三柱香还余了少许,徐敬思有心要问却又觉得不是时候,只好把满腹疑问都给吞下去,等到两人下山走出一段路程,这才开口询问:“哥,现在都来拜过了,你总该告诉我那两位是什么人了吧?你后来为什么又跟他们说我的事情?”
徐敬麟看了弟弟一眼,“我之前和你说过,他们是一对夫妇,也都姓徐。”
“……对。”
“那位女士名叫静蓉,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红客。”徐敬麟说道:“你今天早上不是看了那几本计算机教材?那就是她以前看的。”
“红客?”徐敬思眼睛一亮,他今天早上起床时无意在卧室里看到几本计算机相关的专业书籍,当时虽然好奇,但也没想去随意翻看,倒是后来他哥收拾屋子的时候说让他可以去看看。徐敬思原本以为这十多年前的老教材看不出什么新花样,没想到却被书上的批注笔记吸引了目光,写下批注的应该是一位女子,字迹娟秀不失洒脱,她的很多理念想法即使放到十八年后的今天来看也依旧不过时,徐敬思当时看得兴起也没空追问这是谁写的了,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意外的答案。
“若是她还在就好了……”徐敬思不由得喃喃自语,他觉得自己和这位红客女士一定会有很多话题可聊,可惜斯人已逝,也只能通过她留下的笔记遥遥与之对话了。
徐敬麟安抚地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她还留下了一些别的笔记,收藏在书房里,如果你想,随时可以去看。”
“随时?”徐敬麟有些意外,摇了摇头拒绝道:“那不太好吧……”虽然他是很想看,但毕竟是遗物,徐敬思觉得自己真要那么做了就是打扰人家安宁。
徐敬麟倒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讨论,只是说了一句“可以”便又转了话头,“徐先生曾经是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兵,爷爷曾经说,若不是那次事情,他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徐敬思心中可惜,便听哥哥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一位很有艺术情调的人——楼下那间钢琴房就是他的。”
下山的路途上,徐敬麟一直在和徐敬思讲徐氏夫妇的事情,并告知徐敬思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要去坟前祭拜。
徐敬思对此自然是毫无异议的,自徐敬麟说这夫妇二人牺牲皆因父亲一个错误的决定开始,他心里就抱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感,先前看到那个小小的土包时,更是极力压抑住内心突如其来的酸楚才没在山上哭出来;他无法解释这种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而在归途上哥哥的描述似乎将这一对夫妇更具象化了一点,徐敬思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他们还活着,也许自己会与他们成为忘年交——
怎么会有对自己胃口的人呢,即使隔了这许多年的空白岁月,可经由哥哥描述出来的人,一位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柔情铁汉,一位是屡有奇思的顶尖红客,兄长寥寥数语似乎不能将他们的气度描尽,这倒是更让人添了几分想要一窥究竟的欲/望。
☆、第 28 章
徐敬麟对于徐氏夫妇似乎非常了解,这一点到是让徐敬思有些意外,毕竟十八年前的徐敬麟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儿而已;后来他又想到,或许哥哥也为徐氏夫妇是因父亲的过错而感到愧疚,所以才会这么关心徐家夫妇的事情,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儿子未免当得太失职了,因此倒是更关注起来。
徐敬思倒是不曾怪过家里人一直把这件事瞒着自己,在面对家人时他总有最大的耐心和善意,既然家里人瞒着自己,那就一定有他们的理由,何况现在哥哥亲自带着他来了这座小镇,那就是要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而在得知他的想法之后,徐敬麟倒是难得地愣了许久,他搂着怀里的人问道:“是真的不怪家里人瞒着你?”
“不怪啊。”徐敬思一边玩手机一边不以为意地说:“刚知道这事儿家里就瞒着我一个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事儿呢,可是想到既然哥你都不告诉我的话,那这件事一定是不告诉我更好——哥一定不会做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情。”
似乎是对自己的结论非常自信,徐敬思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还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次:“嗯,哥又不会害我。”
闻言,徐敬麟倒是颇觉哭笑不得,弟弟对于自己这样信任当然高兴,但这种毫无理由的,“仅仅因为是哥哥,所以说什么都是对的”的想法让他在高兴的同时也更添了一分内疚,他似乎配不上弟弟这样的信任。
“……哥?”见他久不答话,徐敬思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曲起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待男人回神这才笑道:“怎么,哥你是不是被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内心是‘啊感动得摔倒了需要给弟弟报个军校才能好起来’的那种?”
“胡闹。”徐敬麟失笑,一手握住徐敬思不安分在他腹肌上动来动去的手,玩笑道:“摔倒了自然是需要乖宝亲亲才能好起来。”
“哥你居然会开这种玩笑?”徐敬思故作一脸震惊的模样看向兄长,笑嘻嘻地把脑袋凑到徐敬麟脸前:“那我被哥刚才的话吓到了,也要你亲一下才能好起来。”
少年精致的脸上是毫无杂念的温和笑意,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撩动人心的话语,徐敬麟却好像是当真了,低头与他对视,然后伸出手钳制住弟弟的下巴,慢慢低下了头。
“好,亲亲你。”
伴随话音落下的是一个印在额头甜蜜而轻柔的吻,徐敬麟只是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离,徐敬思却在他的唇离开以后仍呆呆愣愣地靠在他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地捂住了额头。
在看到哥哥似乎有意亲吻自己之后,第一反应不是逃开说“只是个玩笑不要当真”,而是满心期待地等着对方亲吻,甚至……在感觉到吻落在额头上时,自己内心涌起的情绪可以称之为失望——为什么不吻在嘴唇上呢?
徐敬思有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即使从未接触过爱情,他也知道自己被哥哥吻上那一刻的心悸不该是属于兄弟之间的——不是第一次了,好像自打上次兄弟俩“互相帮助”过之后,他对于兄长的各种举动都有了一些不合常理的期待。
见到少年略显失措的反应,徐敬麟没有给他自己想通的机会,而是低声诱哄:“乖宝是不是被哥吓到了?那我以后不这么做了,嗯?”
“不!”徐敬思下意识地拒绝了,“没有……没有吓到。”
徐敬麟满意了:“那就好。”
徐敬思原本以为这次亲吻就和上次的“互相帮助”一样,是一次极为偶然的意外事件,但接下来的时日,徐敬麟却好像头一次发现和弟弟互动的正确方式似的,开始不厌其烦地增加与徐敬思的肢体接触,拥抱摸头都是寻常,甚至还时不时来个早安吻晚安吻,徐敬思甚至连拒绝都无从谈起——徐敬麟的神色太正常了,正常到他好像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想得太多。
但除开这件事,在小镇的生活无疑是惬意的,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每天不必早起,也没有其他要忙的事情。没两天小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自行车,每天早上徐敬思就骑着车载他哥去外面吃早餐,是镇上老板每天清早起来现磨的豆浆,兄弟两个对面而坐,人手一碗就着咸菜油条,不是家里大厨精心熬制小火慢炖的营养粥,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天吃过早饭照旧是要去山上扫墓的,不过短短数日,徐敬思已经习惯了这件事,加上时不时有他哥给自己科普两位烈士以前的事迹,他再坐在坟边时也不再显得那么拘谨,他知道了徐静蓉女士曾是国内大学的高材生,知道了徐端阳在出任务时还曾伪装成一位小学音乐教师——那正好是徐家兄弟曾经读过的一所公立小学。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等下次我出成绩了再带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来看您二位!”徐敬思拍了拍衣角,今天徐敬麟有事情没能来,他便一个人过来扫墓了。
提着装着纸灰的口袋往山下走时,他迎面遇上一位扛着锄头的老奶奶,看那头发几乎全白的样子岁数也不小了,不过走起路来仍是脚下生风一般颇有精神。山路太窄,徐敬思便往路边让了让,这举动倒是引得老人家看了他一眼,可这一看对方便愣住了,失声道:“你……你回来了?!”
☆、第 29 章
“报告首长!秃鹰传来消息,目标已经上了私人飞机,他不便继续盯梢,只能暂时待命,我方机场监视人员已经到位。”
“好,这个人要是盯丢了你们就自己去领罚。”徐敬麟微微颔首,右手握着的钢笔轻轻点着纸面,“如果到达机场,最好是能制造机会请他去警局坐上一圈,一旦将人困住,立刻把消息报告给老爷子,让他坐镇。”
“是!”面前的军官点头应下,皱了皱眉头,补充说道:“可是还有一点……秃鹰回报说,我们境外的线人发现目标一直和国内有人保持联系,但很隐秘,所以最近才找到一点苗头——那个联系人经常出没H市,但居无定所,具体地址难以查证。”
“H市?”徐敬麟若有所思地在笔记本上写上了这一点,又在旁边画了个圈,把他们所在小镇的名字写了进去,将两个地名用一条直线连接起来,桌前站着的军官注意到这一点,略有些兴奋地问道:“首长,您是说这个联系人会在这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