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了,广陵躺上床。
打个电话……?
不,不能打。
他睡了……应该。要么……还在工作。
广陵闭上眼,在寂静中屏息了几秒又睁开眼,抓起手机按了一连串号码,案拨通按钮的时候又犹豫了,深吸一口气准备按下去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符修的来电显示亮在眼前。广陵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
“……广陵?”
是符修的声音。
“嗯。是我。”
“你还没睡啊。”
“嗯。”
“我还想着打电话给你万一你睡了怎么办。还好……”
“嗯。”
…………
双方陷入无言的尴尬。
啊啊我都在说些什么废话!符修在电话一头红着脸懊恼。
“工作忙吗?”广陵打破了沉默。
“还好还好,毕竟才第二天……”
“嗯。”
怎么又是“嗯”,不能再说点别的字吗!
“这两天早饭吃吗?药膳吃吗?”
“嗯。”
…………
然后又是长久的尴尬。
符修泄气:“你……睡吧。”待要切断之际,电话那头传来广陵的声音:“别太勉强自己,你的腿……”符修低落的心情立刻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膨胀起来。“不抽筋了,没关系的。”广陵不说话。“我会注意的,不会再受伤。”广陵这才“嗯”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安静。但符修没挂电话,广陵也没挂电话,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符修不禁笑了。他和广陵的对话似乎总是陷入这么一个怪圈,但这种感觉并不坏,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白日里的负面情绪都会被抚平——这甚至有点奇妙。
“睡吧,晚安。”符修先开口,广陵顿了两秒:“晚安。”
两地分居的第二晚,两人的睡眠质量似乎提高了不少。
这天要拍的场景是黄昏时分李书阮约女主角于白马寺相见。片场人员都忙着,符修和饰演女主角的胡曼在各自的化妆间里化妆。
胡曼的小助理急冲冲奔进来:“曼儿姐,我刚刚看到黄敬了!那个黄敬大导演!”
“他和咱们导演是好友,偶尔过来探探班很正常,你兴奋什么。”
“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没见过真人嘛!没想到现实里看上去比在荧幕上年轻很多啊!”
胡曼没再理睬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直听到助理眼神发亮地念叨“听说他年后筹拍一部电影,男女主角都还没定……曼儿姐,你说他会不会看中你!黄敬导演啊……票房肯定会大卖的,到时候曼儿姐你就要比现在还要红啦!大红大紫大红大紫!”胡曼也动了心思。
没错,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黄敬这人为人不羁,选角总有自己独到的眼光,对制片方和投资方的意见充耳不闻,所以总被人说傲气、难相与,但又没有谁能真正不买他的账——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精品,挖掘的很多明星在演艺圈都能很快风生水起。她自恃有皮相也有实力,如果真的被黄敬选中,那她以后的演艺生涯无疑会登上一个顶峰。她必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开拍时,胡曼注意到黄敬就站在导演旁边,盯着镜头,她深吸一口气进入角色。
她与婢女来到白马寺门前,与她相约之人站在卧波桥头。
她唤:“子瑜。”
黄昏残阳的光落在男子身上,一袭白袍似是染了黄晕。男子转身,眉眼俊朗,翩然微笑,柔情万丈。
胡曼一时愣怔。
该说符修演技卓群还是说或许他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否则怎么会让她感觉,他就是李书阮,那个洛阳城里家喻户晓的如玉公子,站在相约之地,深情注视着他心爱的女子,轻声说:“你来了。”
“卡——胡曼,怎么不说台词?”
胡曼缓过神来,慌乱地道歉,再看向符修时,对方站在夕晖里朝她微微一笑,她忽然心跳如雷。
☆、第 18 章
之后的几次拍摄胡曼都不在状态,总是时不时把眼神投向符修,拍了好几条才过,导演问怎么回事,胡曼找个理由蒙混过关了。符修没注意到来自胡曼的关注,晚上收工的时候,胡曼喊住他邀他一同吃饭,符修眼角余光瞟到片场马路边陆羽停着的车,点头答应了。两人去了附近的餐厅。
符修并不怎么了解胡曼,即便合作拍戏,俩人也没有过多接触,因此符修对她的印象仅限于这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不管是人造的还是天然的。现在突然被她单独邀请共进晚餐,符修疑惑。
“胡小姐……找我有事?”
“啊没什么,就是一起拍戏嘛,彼此熟悉熟悉。”
符修愈发觉得奇怪,那不应该请整个剧组一起吗?
“符修你是哪个公司的?”
“光影娱乐。”
胡曼吃惊:“和我同一个公司……之前完全没有——”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胡曼尴尬地红了脸。符修不甚在意:“没名气,胡小姐没听说过很正常。”“你叫我胡曼就可以了……不用这么客气。”符修看着对面胡曼脸上的红晕,嘴上说:“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心里咯噔一下。
自今天那惊鸿一瞥后,胡曼在符修面前就特别容易紧张、出错,像个刚恋爱的小女生。这顿晚饭想也没想地就邀请他了,连理由都那么蹩脚,看着符修的笑容——尽管是礼貌性的,她也觉得愉悦。胡曼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席间胡曼有意无意地进攻,符修提着心防守,这顿晚饭多少吃得有点诡异。出餐厅时,由于胡曼穿着高跟鞋,下台阶时崴了下脚,整个身子往符修那儿倾斜,符修下意识扶了一把。胡曼的笑意从嘴角荡开,符修确认了脑中的猜想。
“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
符修礼貌地笑着,心中警铃大作。事情有些不妙。
说话间符修捕捉到一丝闪光,他心一惊,甩头朝光源处看,黑黢黢的角落里有个身影迅速逃了。胡曼很快也注意到他们被人偷拍了,十有八九是狗仔。她先是蹙眉,倾而舒展如初。的确闹绯闻不大好,但这没有实际内容的绯闻对她没什么杀伤力,相反,对她或许还有益处。一来炒作提升知名度,保证她不会淡出观众视线,二来能将她和符修捆绑在一起,将来如果被采访到,暧昧地回应两句说不定还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没关系,应该没拍到什么。让你助理来接你?”符修不知道胡曼的算盘,还安慰她。
“好。”
符修回到酒店开始反省自己哪里让胡曼喜欢上了。前世没有发生这种情况,难道是蝴蝶效应?那最后会不会影响到广陵?
一想到八卦记着看图说话的本事,再想到广陵会看到这种绯闻,符修感觉有点糟糕。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一起吃晚饭……但如果没拿胡曼做挡箭牌,陆羽肯定会缠上来。
……陆羽还没解决,又来一个胡曼……
事后几天不见娱乐报爆料,符修只当狗仔认为他不具有新闻价值,稍稍把心吞回肚子,可让他更不省心的还在后面——胡曼更加亲近符修,一旦符修有心避开她的闲聊,她就会谈论起这场戏怎么拍下个场景怎么演,符修只能硬着头皮接话。唯一的好消息是陆羽这阵子都没出现,因此符修白日里应付应付胡曼,晚上和广陵通通电话,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二月初洛阳天气温度持续走低,拍的是夏天的戏,演员们戏服单薄,一场戏拍下来都冻得不行。季铭把羽绒服、大衣什么的都往符修身上批,从保温杯里倒了杯红茶给他。符修接过:“抱歉,这些助理的活儿都让你一个经纪人来干。”“知道对不住我就好好工作,等出名了多请几个助理替我分担分担。”季铭打趣道。“放心,我保证过剩下的两年肯定会好好干。”说到这件事季铭敛了笑容:“到时候你再考虑考虑吧,不用这么快作决定。”符修笑笑。
“你怎么做事的!看看!现在可好!毛手毛脚的!”
符修和季铭循声望去,胡曼披着件大衣环抱手臂取暖,她的经纪人正在斥责一个助理,那助理看上去很年轻,怀里捧着多件厚衣物,衣服上泼满了咖啡,印记还没干。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检查?!取暖器也是坏的,热水袋也用不了,就这么点衣服还被你打湿了,你到底干什么吃的!带脑子了吗!”
胡曼看越来越多的人望过来,面上挂不住出口解围:“算了,别说了,下不为例就好。”犹喋喋不休的经纪人才停止了训斥。有不少人匀出自己的取暖器材给胡曼,胡曼也算没冻着。
“让你们看笑话了。”胡曼走过来尴尬地开场,“这是……”她意指符修手里捧着的冒着热气的茶水。“红茶而已,祛寒的。”顿了两三秒,符修实在过意不去,只好接着说,“胡小姐要不要也喝一杯?”胡曼欣然接受。季铭看符修表情不大自然,再联系近日的情况便知符修心思,暗地里拱了拱符修的肩调侃。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没什么人看,我就偷偷懒吧。以后章节名就不取了,一天一更,一更三千左右,等存稿没了……再说吧
☆、第 19 章
“介不介意我也凑个热闹?”黄敬的突然出现让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被知名导演主动搭话,胡曼显然有点受宠若惊,连声跟他问好。
黄敬四十多岁,但看上去要年轻些,其实人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高冷,相反还算平易近人,私下里还是个“妻管严”——这点也是符修前世与他合作过才知道的,他只有在面对作品时才变得冷峻严厉、难以捉摸。
符修和季铭各自自我介绍后,符修也倒了杯红茶给黄敬,黄敬呷了口:“嗯,茶不错。”
“黄导这次来还是和上次一样待个一天就走?”胡曼试探性地问。
“有什么办法,你们导演嫌我在这儿碍事。我不招人待见啊!”
“黄导真会说笑,”胡曼笑言,“都说您难亲近,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黄敬佯怒:“谁坏我名声?肯定是你们导演!看我回头不找他算账。”
胡曼捂嘴哈哈笑,待她刚要打听关于黄敬年后开拍的电影的事时,导演喊准备了,只好作罢,和符修一同离开。
“这茶煮得不错,可以的话教教我?”黄敬把茶喝干,话对着季铭,眼神却胶在符修身上。季铭看看黄敬忽然一本正经的侧脸,转而看向符修,笑:“茶而已,不是什么值得卖弄的东西。”
“谦虚了。”
“我拿得出手的可3 “不就在黄导眼前吗?”
黄敬转身饶有兴味地看着季铭:“你还真是个称职的经纪人。”
“我相信您也是个称职的导演。”
2月6号晚上,符修避无可避地再次遇见陆羽。天气很冷,两人在冬风里对峙了两三分钟,陆羽先笑了:“明天我回去,今天晚上一起吃顿饭,权当饯别。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符修十分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陆羽对广陵的执着符修前世不是没见识过,那种疯狂的占有欲几近病态。他真的舍得放弃让符修主动离开广陵这条最无后患的路吗?又或者陆羽发觉无论如何都软化不了符修坚决的态度转向其它方法了?符修无从得知。但眼下陆羽提出的条件很诱人。没有了陆羽的纠缠就意味着广陵与符修之间产生误解的几率会大大降低,这无疑是他们稳定相处的一个很好的保障。
符修左右权衡,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餐厅入席时陆羽给符修倒酒:“之前两次也没见你这么爽快,果然迫不及待要摆脱我?”
符修沉默。
陆羽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几天洛阳越来越冷了,你衣服带够了吗?”
“工作快结束了吧?”
“还是不说话……”
“我特地赶过来洛阳,你态度冷淡;现在要走了,我连句话都不肯跟我说,符修……”
陆羽接二连三喝了不少酒,最后一声“符修”一分缱绻一分深情八分受伤,饶是符修心如明镜,听了也不免一慌。
“我不明白,现在有个摆脱噩梦的机会就在你眼前,你为什么还是情愿留在广陵身边?”
符修抬眼望去,陆羽已然醉了。
“你是不是和广陵待一块久了,也学的他铁石心肠了?”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但你瞧瞧他现在的样子?劝你别和他一样,糟践人的心意是天底下最下作的事。”
这其中的双关之意,符修听懂了,他没想到,陆羽在怨恨广陵。多年的情感得不到回应,终于越过界限发酵成怨恨了么。
“符修,你真的要坚持吗?一直这样屈辱地——”
“羽少,你醉了。晚餐就此结束吧。”符修打断了他,站起来走到门外。
“我可以给你同等的地位和对价的感情,他能吗?!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个为上位不择手段的艺人!即便是这样,你还是决定留下、任他□□吗!”
真的是这样吗?不,不是。广陵对我的心,我比谁都清楚。你想要的,不过是让我离开广陵。为此你不惜选择最费心力的方法,强迫自己接触、关怀甚至佯装喜欢你最鄙夷最想抹杀的人。同等的地位?对价的感情?这种漂亮话上辈子我可能还会相信,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已经死过一回,再没有谁看得比我更透了。
“希望羽少信守承诺,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陆羽支着手臂从座位上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符修身后:“我是商人,当然信守承诺。”说完一个踉跄搭住符修稳住身形。他哈哈笑了两声,像是自嘲:“我果然是醉了……”符修被他搭住肩膀,酒气扑鼻,第一反应是推开,但看陆羽醉得有点糊涂,身体摇摇晃晃似乎一失去支撑就会倒下去,一时犹豫了。等了会儿陆羽仍没有放手的意思,符修架住他的肩,把他推到门框边上,然后离开。
过了十分钟,从符修离开的方向走过来一个男人。长相普通,戴了副眼镜,手里拿着相机。原本软绵绵倚在门框上的陆羽直起身板,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眼底清明,除了脸颊有些泛红,其余看上去没有半分醉意。
陆羽接过相机草草浏览了一遍,让男人取出内存卡交给他。
“仅此一份?”
“羽少的事……我哪儿敢留备份啊……”
“明天把酬金打给你。”
“谢谢羽少。”
“收了钱就要管好你的嘴。”
“这是规矩,我知道的知道的。”
打发走男人,陆羽关上门靠在门背上,看来浪子深情这招不管用啊……
回想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陆羽的头一阵眩晕,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真的是喝多了……
当晚,洛阳下了场大雪,剧组停工一天清除积雪。符修起早去到庙里。佛堂之地庄严肃穆,僧人点亮的香油灯照亮了偏厅。符修燃了根香,敬了杯水,跪在佛前拜了两拜,然后点了盏灯。金黄色的器皿映着豆火尤为闪亮,杯盏里隐约飘出香油燃烧的味道。
“来寺庙点灯,新奇者有之,祈愿者有之,追思者有之,不知施主属于哪一类?”
是那名老僧。
“《菩萨藏经》说:‘百千灯明,忏除悔罪。’我无法点千盏明灯,不知我这一盏能不能让佛祖看到我的诚心,原谅我的罪业。”
“作恶业都是由于无始以来的贪嗔痴。贪嗔痴是三毒。贪者,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嗔者,对逆的境界生嗔恨,不如意则怒;痴者,不明事理,不明是非,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你所犯何戒?”
符修闻言苦笑。“佛家不都说生死流转因果轮回?我前世执着名利,恨低求高,不择手段。贪、嗔、痴可以说是犯了个全。现在轮到我赎罪了。”
“世人大多奔走于弥补过错,哪里知道因果不灭善恶不抵。前世恶因前世报,今世善因今世受。已种恶因,以为再行善就可把应得之罪抵销,然而须知佛理无私不受贿赂。你大可不必纠结于过往。”
“这是让我抛弃过去么?”
老僧摇头:“忏谓止断未来非,悔谓耻心于往犯。回忆过去所造罪业深感羞耻,内心发誓不再造作,观察过去发愿未来,二者内容和合便是忏悔,你现在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佛家最大的罪谓何?杀生之罪?”符修自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光杀了人,还杀了人心。真像大师说的那么简单就能赎我一身罪孽了吗?就能让我清清白白地重新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