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桑儿闻到了元寒岂常用的熏香的味道。江诺薇的吃穿用度和元寒岂都是一个等级的,所用物品都是同等规格的。
绕过了纱帐,掀开了帘子,桑儿端着药道:“诺儿小姐,您的药……”
“嗯,端过来。”江诺薇靠在床上,面无表情。
见桑儿半天都没有过来,江诺薇扫了她一眼,“有那么惊讶吗?阁主说不想我离开他,就这样做了。”
金口玉音言易碎,破镜难圆势必行(三)
桑儿端着托盘没有动作,目光在她的脚踝处看着。
她被锁住了,长长的脚链足够她在房间里任意行走,却无法走到外面去。扣住脚脖子的地方没有柔软的丝布,价值不菲,作用也大,不管她如何晃动脚链,都不会磨伤脚。锁链精巧,走起路来,会哗哗的响,比铃声还要悦耳。
哗啦哗啦,她缓慢的走到了桑儿的面前,从托盘上端了碗,一饮而尽。
“诺儿小姐,你既不想死,就不要做出伤害阁主的事情!”桑儿的手紧抓着托盘,冷冽的目光扫射过她。
“伤害他?”江诺薇晃动了一下脚,扯得锁链哗哗作响,“我能伤害到他?他做事不留余地,这锁链连锁孔都没有,我如何能够伤害到无情绝义的他?”
“你不适合在这里生存。”桑儿见她把碗放回了托盘,冷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走了出去。
江诺薇幽幽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影,坐回了床上,嘴角浮出了一抹冷笑。
大雪化去,气温越发的低了。桑儿很少看到元寒岂了,他鲜少在阁内,总是来去匆匆,一副忙碌的样子。但是每每到了阁里,总会到江诺薇那里。
桑儿端着托盘,站在门外,听到了里面江诺薇低弱的声音,“你不是不喜欢强迫人的吗?”面色一怔,桑儿还是推门进去了。只要他们在一起,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吵起来,而她的身子似乎越来越弱,吃再多的药也没有用。
“我也不想强迫你,我强迫过自己,让自己不要再想你。可是没有用,我还在想你。我强迫不了自己,请你接受我好吗?你接受我了,就不再是强迫了。”他以自欺欺人的语气,恳求着她。
桑儿目不斜视的往前走,“阁主,药。”
“拿来。”元寒岂见着桑儿端药过来,并没有因为桑儿的闯入生气。
桑儿立在一旁,眼角淡漠的瞥向两人。每当她乖巧的喝掉勺里的药时,他总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其实大家都知道那药的作用根本就阻止不了她的衰弱。
“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人,你是我 第 111 章 各个地方的趣事说给她听,晚上他会抱着她睡。她的世界,见不到别人,只有他。她成了他私人收藏的洋娃娃,极致呵护,却得不到一点自主权。
绝望是什么?绝望就是你明知无望,却还是打破了以往的准则,放弃了当初的信念,颠覆了从前的观点,困兽犹斗。
“牧端大哥,你受伤了。”看到牧端衣服上侵染出来的血液,桑儿掩嘴低呼。
牧端摇摇头,“嘘,别声张,不碍事的。”
“那……桑儿去给您找伤药。”
“嗯,不要让别人知道。”牧端压低了声音,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桑儿很快就把伤药给拿了过来,她朝着等待自己的牧端说道:“牧端大哥,我拿药的时候,并没有被人发现。”
“嗯。”牧端开始熟练的处理伤口。
望着牧端血肉模糊的伤口,桑儿皱眉,“阁主近来是不是摊上什么麻烦事了?”
“为了那个不值得的女人,关宣和阁主闹不和,又有……桑儿,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牧端看到白着脸桑儿盯着自己的伤口,安慰道:“这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碍……嘶……”
桑儿偏过头去,哽咽道:“牧端大哥,今后你的药,我帮你带。”
雪已然化去大半,露出泥土的肌肤来。看了一眼被洗涤过的天空,桑儿提着食盒,听着那哀怨的歌声,慢慢的走进了鲜有人迹的院子里。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婉转凄哀的歌声盘旋于空,张出了大网将人的心神牢牢的捆绑住。桑儿的眸子在听到她的歌声后,蒙上了一层灰雾,“休沫,吃点东西吧。”
休沫挥动着袖子,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继续以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唱到:“当何依,当何依……”
昔日光艳照人的休沫,现在成了一个疯婆子,在这荒废的院子里唱着些无用的歌曲。就像是在冷宫里自怨自艾的弃妃,一味的消沉。
“她回来了,阁主过得很不好。”桑儿走过去,将餐盒放在休沫的面前。
“阁主!阁主!阁主……”休沫的手指插入自己的发间,摇晃着脑袋,整个儿一疯婆子。
看对方已经被自己刺激到,桑儿缓慢的走出了那令人压抑的院子。夜间,果然听到了关于休沫差点把江诺薇掐死的消息。
“桑儿,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你还敢搞小动作?”元寒岂吐出的字眼就和冰镇过似地,一个个字都冷得桑儿的鸡皮疙瘩站起了身。
桑儿所住的屋子,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刑房。休沫在桑儿的房里被毒打,杀鸡儆猴,休沫成了鸡,她则成了被警告的猴。元寒岂再一次以实际行动宣称,那个女人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惹的。
“你也得接受些惩罚。”元寒岂冷飕飕的目光扫到了桑儿的脸上。
牧端本是面无表情看着休沫被打,但是涉及到了桑儿,他便出面了,“阁主,不可!”
“你挡我,也该打。”元寒岂朝着一旁的打手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围上了牧端。牧端自是躲也不躲。
“阁主,您要打就打我的吧!”桑儿顾念牧端身上还有伤,大声喊道。
元寒岂眯了眯眼,危险?5 打手们都走了,牧歌也为了明哲保身,仅仅叹息一声离开。桑儿含着泪为牧端擦着药,“牧端大哥,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吧,阁主他因为那个女人都已经变成暴君了。”
“傻姑娘,现在逃走,阁主只会杀掉我们而已。”牧端用粗糙的手指为她擦拭掉眼泪,“你想离开,牧端大哥就会安全的带你离开,你暂且忍耐一下,等时机一到,我就带你走。”
金口玉音言易碎,破镜难圆势必行(四)
牧端与桑儿有了要离开的约定,二人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俨然有一种患难过后情感牵连变得更加宽广、紧实的倾向。
“呕……”江诺薇扶着桌子,干呕着。有什么东西要翻涌着从胃里出来,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吃,什么都吐不出来。
“你大限将至了吧?”桑儿面无表情的端着药站在一旁,为她递上了帕子。
江诺薇用那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酸水,眨巴了一下眼睛,让那含着的泪水滚落出来。她平静的笑了笑,“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桑儿衷心的说道:“活得真辛苦。”
“看到元寒岂照顾我照顾得那么辛苦,我就不想死了。”江诺薇把那带了难闻气味的帕子丢到了桑儿手上,一口气将药喝了下去,然后又一口气吐了桑儿满身。
桑儿就算反应再快,也仍是被大半汤药溅到了身上,闻着自己身上奇怪的味道,她紧眉屏住了呼吸。
“你去城北的八吉斋买些糕点,顺道给我打听刘一向近来的消息。”江诺薇接过桑儿再次送过来的帕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好的。”桑儿就像是没有被药汤喷到一样,面色平静,动作端庄的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端着新的汤药过来给江诺薇喝。她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好不容易喝下去之后,那药愣是全数吐了出来,一滴都没能吸收掉。
桑儿换好衣服来,看到地面上的汤药,觉得看她喝药也蛮虐心的。
“不是叫你出去给我买糕点吗?”江诺薇看到她,无力的拍了一下桌子,那含泪双目发红的模样,真是惹人心疼。
“她叫你出去买,你就去买,杵在这里做什么?”元寒岂进来,听到她虚弱的声音,体内积蓄了狂躁的风暴。
桑儿福了福身,几乎是用小跑跑出去的。桑儿按照江诺薇的吩咐,去那八吉斋的店铺买糕点,哪料老板让她进内堂等待,说糕点没有做好。虽然桑儿猜出这其中有猫腻,却还是皱着眉头进了内堂等待。
掀开帘幕进来的人是刘一向,他仍是俊眉朗目的模样,只是成熟了很多,更加有男人味了。他含笑有礼道:“桑儿姑娘。”
桑儿看他带着乾坤正气,如此猜测道:“刘一向吗?”
“正是在下。”他的笑容在提及她的时候,凝了一下,“诺薇,她还好吗?”
“不算好。她被阁主囚禁住,近来开始呕吐,咽不下东西,身子一天天消瘦。阁主常会抱着她,喂她吃东西,她即使乖乖的吃了,还是会吐出来。”桑儿扭过头去,望着一旁摆放着的青花梅瓶,瓶口纤细,有窈窕淑女之姿。
沉吟一番,刘一向敛下眉眼中的疼痛,低声道:“元寒岂财势滔天,手下众多,分布域广,我们可能还要花费些功夫,这些糕点,你拿回去吧。”
桑儿迟疑道:“如果能够清楚他的势力分布图,你们是不是就能大伤他的元气?”
“姑娘的意思是……你能拿到那分布图?”刘一向诧异的看着她,双目中的期待就和夜里的星星一样闪亮。
“也许可以。”桑儿握起了拳头。
“姑娘你不必为了我们冒险。”刘一向的君子之风再次冒出了头,即使再想得到那样东西,他也不愿意让一个弱女子去做。
“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等我消息。”桑儿将糕点盒拿在手中,勉强的朝着刘一向笑了笑。
桑儿拿着糕点侍立在一旁,望着元寒岂用舌尖将食物顶进江诺薇的唇。他一口一口的喂着她,触碰到她的唇也心无杂念,舌头抵着细碎的食物,希望她吞吃下去。结果一如往常,她还是将那些糕点吐了出来。
“诺儿……”元寒岂无奈的唤着她,捂住了她的眼睛。
桑儿瞥见他的眼中隐隐有某些东西在闪动着,待对上他的眼,只能看到一片冰寒。
“你下去吧!”
将糕点交给旁边的侍婢,桑儿快步出了那个逼仄的空间。里面太过温暖,连风都变得缓慢迟钝起来,外头清冷的风吹得她的脑袋又清醒了几分。
牧端的房间十分的整洁,简简单单的,就和他平日里简约的穿着一样。在这一目了然的房间里,桑儿却找不到有关元寒岂的重要信息。
锐利的剑横在了脖颈上,等桑儿睁大眼睛时,那剑已经在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离开了她瓷白的脖子。
“桑儿,你在找什么?”牧端话语并不严厉,却也不算轻描淡写。
“我没找什么东西……”桑儿定下心神,死不承认。她知道,自己无法怂恿牧端做出直接背叛元寒岂的事情来。
牧端拍了拍桑儿的肩膀,道:“不要做傻事。”
“可是……牧端大哥不是要带我离开吗?”
“等这次的事告一段落,我会带你走,不要做傻事。”牧端拥住桑儿,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着,给人以安全感。
桑儿没有回答,即使牧端说了两次让她不要做傻事,她还是无法答应他。
天花板上有繁复的彩绘,既有一定的秩序,又不会因顺序太一致而显得古板。廊柱上的雕刻细致,搁架上放置着精致的瓷瓶。房内的摆饰华贵,装饰华美。江诺薇面无表情的看着元寒岂,“元妖孽,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在我前头。”元寒岂捏了捏她的耳垂。
江诺薇低低的笑出声,手拍在他的手臂上,啪啪的响着,“我要拉你做垫背的!”
“好,我给你垫背。”元寒岂拥着她躺下,让她的大半个身子依靠在自己的身上,做了名副其实的垫背。
他宠溺的声音让人的耳朵发麻,江诺薇迟钝的感受到自己的耳朵在升温,热热的,不知何时会燃烧起来。
“能够看到你为我死,我也就死而无憾了。”江诺薇侧了侧身子,从他的怀里缓慢的挪出来。待她快要完全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他猿臂一伸,又将她捞回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轻柔的在她消瘦的小脸上动着,“能够为诺儿死,我会含笑九泉的。”瘦得都快没有人形了……
金口玉音言易碎,破镜难圆势必行(五)
“桑儿,你要去哪儿?”元寒岂笑吟吟的拦住了桑儿的去路。
“为诺儿小姐买八吉斋的糕点。”桑儿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往衣袖中藏着的东西看去。
“昨天我还听诺儿说不想吃那里的糕点,她什么时候让你买的?”元寒岂迷人的笑容里透露出危险的讯息。
牧端从他的身后往前移动了一步,桑儿连忙道:“诺儿小姐许是睡迷糊了,方才……”
“你说她睡迷糊了!?”元寒岂目露寒光,他现在很怕江诺薇一睡着就再也睁不开眼了,所以极为忌讳睡这个字眼。
桑儿闭口不言,在元寒岂狂暴的时候,说话会被罚,不说话也会被罚。
“阁主,也许诺儿姑娘真的想吃呢?”牧端担忧的看着桑儿。
只为了也许二字,元寒岂挥手放行,“去吧。”
桑儿点点头,步履稳健的走了出去。她的心脏在用力的跳动着,特别是在元寒岂锐利的目光下,她更觉无所遁形。慢慢走,走出去交给刘一向就好,不要紧张。桑儿的呼吸有些紊乱,只是这么慢慢走过去,便觉身上出了汗。
“等等。”元寒岂悠悠的声音,差点没让她跳起来。
微低着头转过身去,桑儿尽量掩饰住自己现在的表情。是我走路太僵硬被发现了,还是别的什么?
“出去的时候,多找些好吃的东西,让她多多少少吃一点……多吃一点也好。”最后的几个字成了叹息,随着风消散在尘埃里。这话说起来都是废话,因为以他的财力,那些被人夸赞的小吃、主食、糕点、水果都被他以骇人的价钱带回了争春阁,桑儿这一趟出去,哪里能淘到什么好东西。
虚惊一场,他没有发现。桑儿应道:“是。”
元寒岂笑意盈盈的问道:“桑儿,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让我买下八吉斋吗?”
“诺儿小姐说了,她享受让我跑腿的乐趣。”和元寒岂对视一眼,知道对方没有别的吩咐,桑儿提心吊胆的离开。
“诺儿爱耍小计谋的这一点,实在是可爱。”元寒岂对桑儿的答案还挺满意的。
牧端扭头看一边的残雪,默默的不说话。阁主您的爱好,总是那么的奇特。那女人不但带刺,还带毒。
街道上的生意人都把自己包成了粽子,穿着厚厚的衣裳,有的人脸上就算围了一层厚厚的布,还是能够看到被冻伤的痕迹。街道不算热闹,也就这些为了养家糊口的生意人在街道上忍着寒风赚那一点微薄的收入。
桑儿对旁边人的吆喝声充耳不闻,她只想快点到八吉斋和刘一向接头。但是她又不能用跑的,她始终担心元寒岂会派人在后面跟着,只得镇定的往前走。
“姑娘辛苦了,你身后并没有人跟着。”刘一向见桑儿在这大冷天的出了一身的汗,微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纸张。他扫了一眼上面潦草的标记,以疑惑的目光看了桑儿一眼。
“我本想直接记下复写给你看,但是那图太复杂,我只好大概标记以免忘记。”桑儿看到那图的时候,是震惊的,她没有想到元寒岂的势力分布那么的广,以她的记忆力竟然无法将那些地点完全记住。
闻言,刘一向将纸笔拿给桑儿,在桑儿画图的时候,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些吃的、小玩意摆放在了一边。
瞥了被包好的东西一眼,桑儿道:“她吃不了那么多。”
“她也不是每一样都吃得下……”刘一向黯淡了眸子,低叹道。
“你认为毒药是阁主下的吗?我看阁主对这毒药也是束手无策的。”桑儿揉了揉额角,元寒岂的人事分布太刁钻,就算是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再怎么引以为傲也需要好好的回想。
刘一向淡漠的回道:“元寒岂下的毒药,他不一定有解药。”
“你这么想,也没错。”桑儿以工整的漂亮簪花小楷写下了一些必要的信息。
黑色的幕布落下,遮掩了光。待桑儿从八吉斋出来,天色已暗,她抱着刘一向给的东西交给了江诺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