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王老大夫头一侧哼一声,嘀咕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难怪说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
夏豆噗哧一声笑,“师傅,您这说的哪里话,我这可还没嫁人呢,”她看着正忙活得不亦乐乎的王濮问:“您莫不是舍不得濮儿?要不让濮儿别随着去了,我这伤也好得差不离,自个儿也能顾护好。”
“哪里是舍不得我,”王濮搬了装药的小木盒来,边走边脆声道:“哪里是舍不下我,爷爷他明摆着是舍不得你啊夏姐姐,你走了,他哪里还能吃那些花样新鲜,口味又好的饭菜,高婶儿会的他都吃腻了,好容易收个厨艺好的徒弟,哪里舍得放你走。”
夏豆更是乐不可支,王老大夫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早些时候偶然间见得夏豆在厨房做油饼,先是板着脸训她不知天高地厚,负着重伤竟还进厨房来做吃的,随后夏豆将油饼分了些孝敬他,他吃过之后便改了脸色。
之后夏豆知晓他爱吃,便专门找了府里的厨娘高婶儿,告诉她一些食方子,偶尔还帮着做一些小菜,变着法儿的做些新鲜口味的饭食讨好他,不出半月,老大夫果然待她亲近不少,师徒俩总算有了师徒的样子。
“您自个多顾着点自个儿,想吃什么让高婶儿给你做,”夏豆在一旁柔声道:“再有一个,药材什么的买来的也差不得哪里去,无须总去山里头挖,您这么大年纪,身子骨又不是铁打的,隔三差五去深山里头钻一趟,我跟濮儿哪里放心的下。”
“行了行了,这我还不知道,小小年纪怎就学得这般啰唆,”王老大夫推着她上车,“都走都走,我正落个清净。”
王濮和夏豆坐上了车厢,车夫催马前,老大夫又凑着车窗嘱咐道:“徒儿,那周府里头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你俩莫去搭理那些人,少跟他们有甚牵扯,等晏七一回来,你再打发濮儿回来就是。”
夏豆点点头,“师傅您放心,我定全力照顾好濮儿。”
王濮不乐意道:“明明是我照顾夏姐姐的,”王老大夫点头挥手让车夫驱马,车马开行后他又跟了几步,“伤初愈还需调理,莫嫌药苦就不吃了。”
夏豆忽而就冒出一串泪花,她和王濮一左一右趴在车窗上,向老大夫挥手道别,走了许久后,两人才坐回车内。
王濮年纪小,又是头一次离家,不舍与惶然的心思肯定有,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好奇,她拉着夏豆问东问西,“原阳与州来哪里不同”?“原阳可有那些好玩好吃的?”“哎呀要不说说你和七哥哥怎么成的亲?”
车马迟迟,行途漫长而乏味,眼前坐着个好奇宝宝倒也有趣,夏豆便捡着重点,如实跟王濮解释了自己与晏七的事。
近晚暮时分马车终于进了原阳城,周府的下人在城门附近等了整一天了,一见挂有“王氏”牌子的车马进城,赶紧上前来问,“可是王神医家的车马?”
车夫驻马回道:“正是,足下可是周府来迎人?”
“是呢是呢,”仆人老何喜声应道,“可算盼着您来了,我家夫人一早就派遣我在城门口等着,都等您几位整天了。”
车夫朝车厢内的人轻声回禀:“两位小姐,周府的人来接了。”王濮正半掀着窗帘在看外边,闻声便对夏豆道:“姐姐,好似派了个老头来。”
夏豆对她笑笑,沉声回道:“那便烦请老伯带路了。”
“哪里哪里,小姐客气了,老朽可不正就是来给您带路的么,”老何巴巴地笑着跟上了车,帮着指点车夫催马去周府。
夏豆听他声音熟悉的很,拨开车帘一缝看了看,果然冤家路窄,周家派来迎她这老丁奴,恰巧是夏豆先前就认识的。
去年寒冬时,周彦之派人接她进周府议事,来食美楼接人的仆从一老一少,那两位见她是酒楼厨娘,便故意轻慢相待,甚至于到了府中都不愿领路,事后那两刁奴可能被周彦之训斥了番,又三天两头来食美楼赔罪请人,夏豆都懒得搭理他俩。
车厢外周府派来领路的,正是当初那位年长的奴仆老何。见到了熟人夏豆忽而有些紧张,她抓住了王濮的手,像安慰她般说:“濮儿你别怕,你七哥哥定安排妥了所有,去周府不过暂住几日,住得不愉快再出来就是,咱们在城东那边有自己的宅子的。”
“我不怕呀,”王濮捏着她手咦声道,“难道是夏姐姐你怕了?”她小声的咯咯笑,“是不是,怕周府的夫人们不喜欢你?放心啦,你要嫁的是七哥哥,怕周府的夫人们作甚。”
夏豆也跟着笑了笑,王濮又道:“夏姐姐别慌张,我会陪着你的,你也说了,七哥哥定布置周全了才敢让我们去周府,咱们就安心等他回来就是。”
小姑娘拍胸脯打包票的样子豪爽又可爱,夏豆心情缓和了过来,暗暗吐了一口气,她是夏豆,不是从前周府小丫头听夏,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没有干系,有什么可心虚的?
马车很快到了周府门前,仆人老何吆喝一声,“王家两位小姐,到府里了。”
王濮率先掀开了车帘,看了眼两扇兽头朱门,又瞟了眼上方大书“周府”二字的牌匾,漫不经心脆声道:“到了就到了,走正门进去啊,停着作甚?”
老何觑着眼看这姑娘,见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穿着身杏黄缎面对襟褂子,外罩了件白底绿萼梅薄披风,头上簪着金丝攒珠簪,面若银盆,眼如水杏,神情满是不谙世事,说话声音清越悦耳,只几句话就能听出,这是位娇生惯养任性惯了的小姐。
老何擦擦额角忙不迭地应:“是是,老奴这不是跟两位小姐通传一声罢了。”他又朝着门口几位守门的家丁喊:“快叫人去禀告大夫人,王家的客人来了。”
马车继续往里走,王濮收了车帘朝着夏豆做鬼脸,“这老丁奴半点都不老实,还想让咱俩走路进府不成。”
夏豆朝她竖了竖拇指,“不错,挺机灵。”
王濮得意地撇头,“那当然,”夏豆却有些黯然道:“濮儿,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安,你看我对这周府的人事半点都不熟悉,却还要带你来做客,怕是要委屈你许多了。”
“夏姐姐你这说的哪里话,咱们本就都是初来乍到的客人,”王濮理所当然道:“周府递了好几回帖子请我们来做客,怠慢了客人,丢的是他周府的脸,咱有什么好不安的。”
夏豆懊恼地扶额,心道自己还没有一个小姑娘晓事,她究竟在踟躇惶然些什么,夏豆攥了攥腰间晏祁之前给她的对牌,进府停车后底气十足地下了马车。
因她刻意穿戴得隆重了些,门房老何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暗道州来王家这两位小姐好生气派。
车停后老何连忙招呼了那头待着的轿夫们抬轿来迎,夏豆这还是头一回坐轿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一阵后,便听见外边有娇娇脆脆的丫鬟子们的声音,“哎呀,可是王家两位姑娘到了。”
晏祁先前便将周府的情形大致告知过夏豆,周老夫人生有三儿两女,如今周家主事的是周大夫人宁氏,夏豆进府需拜见的也正是这位。
至于其他人,晏祁的原话是,“除了老祖宗你需敬着些,其他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无须花心思应付,不必担心。”
原本夏豆还以为晏祁是哄她,到大户人家做客,哪能像他说的那般省心省事,但她被宁大夫人接见过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下人们围拥着前往后院住处去了,她心头竟有些恍恍惚惚,还真特么简单容易。
之前在食美楼做事时,夏豆也见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在她看来,这周大夫人宁氏,同一般的夫人别无二致,她们的共通特点有,相貌秀美,气质雍容,华冠丽服,待人圆滑周到,处事滴水不漏。
宁大夫人一见夏豆,便亲亲热热地来拉手喊姑娘,将人带到正屋坐下,再连唤下人上茶果传点心,之后便是对着夏豆和王濮一通嘘寒问暖,将行卧起居都问了个遍,末了拍手定道:“哎哟你看这花骨朵似的两朵娇花,真是越看越喜欢,这样,豆儿呢,以后就叫我姨母。”
宁氏再拉着王濮笑:“濮儿姑娘呢,我这一见心里头也喜欢得紧,只是王神医圣名远扬,神医的亲孙女儿,我倒不敢攀这门亲了,你和豆儿一样,只当这是自己家便是,安心住段时间,让姨母我呀高兴高兴。”
她的态度亲和又热切,说出的话更是熨帖暖心,几乎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好似就是个嫡亲的姨母,在接待多年不见的外甥女儿。
最后宁氏道:“天色有些晚了,老祖宗那边歇得早,姑娘两个大约也累了,不若先行去住处歇息,待明日一早,我再派人来接你俩去见见老祖宗。”
夏豆和王濮点头应下,宁氏才唤了门外一群下人进来,吩咐道:“送姑娘俩个去修竹院歇息。”
丫鬟子们齐声应了,才上前来围拥着夏豆王濮,领着她两人去修竹院。
夏豆走后,周大夫人坐回了圈椅上,端了热茶缓缓吃一口,神色已是清冷含威,她扫眸看向一旁的婆子,凝思了问了句:“那丫头我看着面熟的很,像是哪里见过的。”
婆子垂眉低眼地在一旁立着,闻声低语回:“夫人接见的人多,何须费心思去记这些下人。”
“若老婆子没看错,”婆子声音波澜不惊道:“那位夏姑娘,长得及像修竹院往日的旧仆,一位名儿叫听夏的末等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 (*^__^*)~
第81章 周大夫人
修竹院位于周府西南角后院,这院子偏居一隅,冷清不说,更素来是周府的禁地,极少有闲人敢来。
夏豆和王濮入住此院,着实让周府上下都大为惊奇。下人们暗地地猜疑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各房主子也摸不透大夫人这是个什么意思,修竹院先前住的那位,可是个不能见光的角儿,如今竟安排两个丫头住了进去,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夏豆从前来过修竹院一次,不过是在年前的除夕夜,并未曾见过着这院子的布景。
如今在白日下细看,愈发深觉晏祁他娘亲非一般闺阁女子,不似周家正院那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修竹院清冷偏僻,各处房舍简朴,无朱粉彩绘之饰,然细看各处布置却甚是精巧,亭阁台榭蕴含着风骨,楼宇回廊也不失讲究,只是各处花草树木,因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芜杂。
院子中的花圃摆放着些早春花,看得出来是草率初搬来的,王濮轻踢着脚下的瓜叶菊,嘟囔道:“姐姐,周家就将咱们安置在这处住么?”
“怎么?”夏豆蹲下身看四季海棠,问:“可有哪里不满意的呀?”
王濮努努嘴,“呐,院子是好院子,地儿我也喜欢,就是地势太过偏僻了些,就怕是周府的人故意为之,有意怠慢咱们。”
夏豆侧头朝她笑,“有意是有意,不过可不是怠慢,”她向王濮挥挥手,示意她凑近说话,“你可知道你安师姑从前住在哪里?”
“咦,”王濮眼露喜色,捂嘴惊叹:“难道就是这儿!”
夏豆笑着点点头,王濮惊喜地撒手就玩各屋跑,“你干嘛去欸,”夏豆追问,王濮边走边快声答:“我看看我师姑住的地方,可与常人有何不同!”
“母亲!”周六小姐周玉棠自幼受闺训教导,学闺秀之仪,许少有这样急匆匆、贸贸然闯进母亲内屋的时候,“母亲,我今儿才听人说起,修竹院,修竹院那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这是天才初亮,周大夫人宁氏刚起,正静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服侍梳妆,见得女儿周玉棠这般急火火而来,宁氏细眉微蹙,不悦道:“这是怎么了?清早请安也不是这么个请法。”
“母亲,”周玉棠收了收仓促之色,缓下声音问:“女儿听说,听说您前几日安排了两个丫鬟进了修竹院,可有这回事?”
宁氏闻声并未作答,只虚闭着眼睛让丫鬟描眉,“母亲,”周玉棠柔声撒娇道,“我也知道修竹院久无人打理,是该派几个丫鬟去守屋子,家里丫鬟不是多着么,何必请外人您说呢?”
丫鬟子细致地给大夫人抿过唇纸,扑上香粉,待梳妆完毕,宁氏挥手让丫鬟们退下,她起身看着跟前面色焦急的女儿,轻描淡写道:“棠儿,那不是外边的丫鬟,那是州来王神医府上的孙女和徒弟,是你晏七哥哥指名要收的侍妾。”
“母...母亲,”周玉棠强颜欢笑道:“您打什么趣儿呢,王..王家的小姐吗?既是客人,母亲怎能将人安排住在那里,那多怠慢客人啊,凝香居还空着还几间房呢,让王家小姐到我哪儿去住....”
“棠儿,你浑说什么,”宁氏越发不悦,出声打断她道:“母亲说得还不够清楚么?那是晏七亲笔写的密信来,直言要周府去接的人,将人安置在修竹院,那也是他的意思。哪怕不是晏七的安排,母亲如何接待客人,自有母亲的道理,岂是你能妄言说怠慢的?”
周玉棠听得此话陡然一颤,她狠狠咬着下唇,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宁氏缓步走上前,抚了抚周玉棠略显凌乱的鬓发,语气淡淡道:“你这是做的什么样子,你是我周府的六小姐,切记要时刻注意仪态。”
“至于你晏七哥哥,他年纪也不小了,纳个妾也是好事,”她见周玉棠神态惶惶,声音不由软了几分,“孩子们都大了,母亲就是劳累命,又要操心这个,又要担心那个,反倒耽搁了咱棠儿的终身大事。不过你放心,母亲早有安排,到时包准替你寻处满意的夫家,让这原阳城谁也比不过你风光去。”
周大夫人宁氏神态慈爱,语气轻柔,后边说得贴己话,更像是母女间的私下打趣,周玉棠的面色却愈发灰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澄亮的眼眸抬眼间便带了泪意,她哀声求道:“不不不...母亲...”
“这又是作甚?”宁氏扯过锦帕给她拭脸,“还是小孩子习性,你要时刻记着,你是周府嫡出小姐,母亲自幼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好容易将你养成大家闺秀,就是同京城贵家小姐们比,那也是不差的。”
周玉棠只摇头不语,宁氏有些恨其不争,无奈地叹口气:“如今来了个无足轻重的丫头,你就慌乱成这样,棠儿,你莫让母亲太失望了。”
她又道:“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好好梳妆打扮了,再去给老祖宗请安”。
“是,母亲,”周玉棠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一出屋门便被大丫鬟雁如鸢然等扶住,主仆几人急急而来,匆匆而回。
“房姑,”周玉棠一走,宁氏神情跟着颓了下来,她轻声喊垂目伫在帘后的婆子,“棠儿怕是要怨我许久了。”
“夫人,也是为小姐好,”婆子低着头沉声回,“但愿棠儿那孩子能明白我的苦心,”宁氏撑着桌案靠坐在圈椅上,悠悠地又重叹了口气。
进周府已过了三天,三月初二这日,前院管事婆子才传话来说,辰时三刻时,会有轿子来接夏豆王濮俩个,去主院给老祖宗请安。
这还是夏豆头一次,以特殊的身份,去拜见府上的尊长,王濮为着不让她露怯,硬是要使唤丫鬟们往夏豆身上捯饬?7 周夫人给夏豆配了四位贴身丫鬟,三位洒扫婆子,另有几位家丁守外院,这些下人温顺得出乎夏豆意料,尤其四个贴身丫鬟,长得标标致致不说,举止言语更是懂礼又规矩。
令人微微不解的是,丫鬟四人竟都说自己尚无名字,需夏豆赐名。夏豆咂摸了一番,歪头一想,见你们长得好看,就取花容月貌几字,一人分一个字为名。
当时王濮正在一旁饮茶,乍听间喷出一口茶来,“小花小容小月小貌?”
夏豆耸肩,“难道不好听?”
“多谢小姐赐名,”几位丫鬟齐声应道,连分到“花”字,以后就叫小花的丫鬟,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认了。
今日因要去见老夫人,王濮便挑了些亮眼华丽的衣裙,丫鬟们却含蓄地告知两位小姐:老夫人最喜欢乖乖巧巧的孩子,故而妆面衣饰不必过于华丽,雅淡淑怡些便好。
“咦,当真?”王濮睁圆了眼睛不信问,“奴婢不敢妄言,”丫鬟小月缓声细语地回。
“那就打扮得清爽些吧,”夏豆点头道,四位丫鬟这才着手替夏豆梳妆起来。
“真没想到,周府的老夫人竟是这种老夫人,”王濮学着夏豆的语气嘟囔,“我爷爷可就喜欢我穿得亮亮丽丽的,说是看着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