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老板见到周子健,免不了要吐槽一下这个妇人的恶行。
那青年妇人的家境并不拮据,婆婆在张家服侍夫人,丈夫在张家的商队里管马车,连自己的小女儿服侍着张家小姐。只是她自己好逸恶劳,不肯认认真真做差事,反而将钱财挥霍在胭脂水粉和布料上。又爱贪小便宜,这街上的十家店铺有七八家她都去闹过,必要得点小恩小惠才肯离去。
周子健听后,找到那青年妇人家,塞了一袋钱,打听张家的事,那青年妇人眉开眼笑,知无不言。
“那青年妇人说,你母亲正是林家出事的第五日来到张家的,她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日正好是她出嫁的第三天,一大早她婆婆就被叫去了张家。”
“从那日以后,她婆婆就住在了张家,随身侍奉你母亲。她听她婆婆说,你母亲在床上昏睡了半个月才醒来,一直郁郁不欢。张奎待你母亲倒是十分的好,只是张奎要求她婆婆在你母亲醒来时,告诉她她被人侵犯过。虽然她婆婆知道那不是事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对你母亲说,但是张奎把他儿子调到自己的商队里,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奔个好前程,什么都答应了。”
周子健一口气说了这些,自古以来女子注重名节,被人告知这种事必然会痛不欲生。
“然后张奎对我母亲百般宽慰,让我母亲接受他,与他生儿育女?”林绍冷笑一声,说不定那林家的灭门案就是张奎亲自动手的。
周子健不语。
☆、第十八章
张家弥漫着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平日里最爱偷奸耍滑的几个仆从,也屏着气匆匆忙手里的活。
要说这些仆从们,暗地里耍心机打压对头,侍奉讨好主子,都是人精,最不缺的就是眼色。
今儿一早,就看见自家老爷黑着一张脸从柴房走出来,还有那前两日守在门口的人,没听到什么动静就消失了。
然后小姐的睡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夫人的劝解声。还没过半刻,那被捧在心尖上的小姐,竟被老爷罚跪在院子中。
他们个个都踮着脚尖走路,生怕弄出点声响被迁怒了,但是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仍会偷偷交换眼神,或说上几句自己知道的□□。
“天还没亮那会,厨房大娘就发现路边躺了个人,差点没把她吓死。”
“啊?谁死在那了?”
“呸呸,都说是人了,没死!就是前几天被派到柴房去守门那个,耳朵上有颗痣。”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在路边躺了一夜?”
“谁知道呢,大娘赶紧叫人来,哪知路过柴房门口,那儿也躺着一个。”
“哎哟,这冻上一夜,怕是都不行了吧。”
“可不是么。”
这两个小丫头正聊在兴头上,听到有脚步声走过来,才恋恋不舍分头往边上溜。
张奎坐在堂屋里一言不发,已经派人去追了,城门才开不久,就算带人走,也逃不了多远。不过他更倾向于叶筠被人救走后,就藏在城中。
他更奇怪的是,怎么会有人找到叶筠,毕竟西京城里像张家这样的普通生意人,普通住宅千千万万,他们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找到。难道是出了内贼?可知道这事的几个人都知根知底,实在让人怀疑不起来。
妇人从屋外走进来,他赶紧站起来,就要扶着她坐下:“夫人,你歇一会,这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晃得我眼睛疼。”
“月儿是你的亲闺女,你就让她跪在那外面,早上地上不知道多凉,露水这么重,落下病根了怎么办?”妇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
张奎扶着妇人的肩,叹了一口气:“她这次闯的祸实在是太大了,不罚不行。”
“她到底是是怎么了,你就这么狠心?”妇人昨晚是陪着张月睡的,发生了什么事一点都不清楚,问嬷嬷,也是一问三不知。
“你知道她去做了什么吗?她去厨房要吃的,送给那个被关着的账房先生,还给他留一把小刀。这下好了,人没了。”
妇人哑然,她哪能想到这么小小一个姑娘,就有那么大的胆子。
“她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去。万一那人凶狠,把她伤了怎么办?这次不让她长点记性,下次还犯。”
妇人听了,也知道张奎是比较在意那个被关的人,贸贸然放了人,难怪他会发火。
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是我教导不严,你要罚就连我一块儿罚吧。”
“夫人......你......”张奎忙扶起妇人,承诺道:“再让她跪一刻钟,就让她起来。”
小丫头轻手轻脚走过来,给妇人说:“夫人,外面有个姓林的公子,说要见您。”
姓林,张奎眉头一皱:“传话下去,今儿谁都不见。”
小丫头抬头看了一眼夫人。
妇人有些惊讶,姓林且来找自己的,除了林绍还能有谁。眼带期待地对张奎说:“姓林,应该是绍儿,让他进来吧,我许多年都没见他了。”
张奎只好点点头。
他没见过林绍,但从妇人嘴里听说过,那个当时和月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那个孩子不一直待在鹿山么?为何会在西京?而且为何会知道妇人在这儿?张奎觉得这一早上,满脑子都是未解的疑惑。
林绍第一次走进张家,院落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棵广玉兰的叶片不畏秋寒,仍然绿意葱葱。
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那,正对着厅堂的大门,手背在身后绞着手指头玩,时不时不安地挪动一下,把身体的重心往后压。
他站在那,看着妇人从厅堂内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呵,原来早就打过照面了啊。
张奎见了他,一愣,显然是认出他了。
“娘,我膝盖疼......”一见有人出来,张月马上撒娇,只盼着母亲心软,免了她的责罚。
“去把小姐抱起来,送回房去。”张奎给身后的丫头说。
妇人越过张月,难掩惊喜,对林绍说:“绍儿怎么来了,前几日还去客栈找过你,子健说你已经回鹿山了。”
林绍嘴角勾着笑,瞥了一眼张奎,回答道:“上次见面太匆忙了,都没有问张夫人过得好不好?这次还有些事要告知张夫人。”
上次见面时说的告别的话,令她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这会林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说的话虽然不亲昵,妇人却自觉母子关系缓和了不少。
“绍儿,这是张叔。”妇人带着笑意介绍张奎。
张奎有些尴尬,却不能当着妻女的面发作,点了点头。
“大哥哥,你是来找我玩的吗?”张月扭着身子要从丫头的怀里挣下来,这会膝盖也不疼了,跑到林绍面前仰着头问。
“今天还有事,不能陪你玩。”林绍捏捏小姑娘的脸。
张月瘪了瘪嘴,有点失望,不过她马上又问:“那你忙完了,可以陪我玩吗?你见过波斯猫么?我家有一只呢!”
林绍笑笑应了一个好。
屋内只有妇人和林绍。
“我想要拿走父亲的玉箫。”林绍一开口便提了这个要求。
那玉箫是林二送她的信物,两人浓情蜜意时也曾说,这把玉箫以后要赠给儿子最爱的那个人,让那两人也能如他们那般恩爱,永远不分离。
只是那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一个已化成一抔黄土,一个已嫁作他人妇。
出事以后,妇人便将这玉箫挂在墙上,当个念想。
“绍儿是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妇人掩饰胸中的酸楚,问道。
“是的。”
“母亲可以见见她么?”妇人将玉箫递给他,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仍怀有一丝希冀。
林绍并不接这个话题,将玉箫放入怀中,神色冷淡道:“子健师叔,一直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张夫人执意不肯说出?”
林绍看妇人神色躲闪,心里也不好受,但他仍开口说道:“是因为张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林家十几口人一夕丧命,还是因为有人哄骗了张夫人,让张夫人觉得自己已不配回到林家。”
妇人听了这话,一怔,喃喃说道:“绍儿,我起初是不知道,我以为你父亲带着你回鹿山了。”
“起初是不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父亲带着我回鹿山了?除了我被师父找到了,林家十几口人无一幸免。”林绍忍不住质问。
本来已经决定把这件事放下了,只是叶筠被绑后,反倒牵扯出往事,那些零零碎碎的证据全部指向张奎。他怎么能原谅自己的母亲,与一个疑似杀害自己父亲的人生活在一起?
“张夫人怕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枕边人,才是当年真相的知情者。”
“不......不是他的......”妇人摇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张奎是救过她的。
林绍冷笑一声,说道:“当年张夫人初来张家,被告知的事,张夫人不妨好好问问服侍的嬷嬷?或者亲自问问张奎,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此外,张夫人的丈夫,为何要去绑叶家小公子。叶家小公子的父亲原是朝中大臣,叶家也已迁往南阳郡,与张家没有任何牵扯。”
“叶家公子?你是说叶家公子被绑在这?”妇人难以置信,被绑且逃走的不是个账房先生么?
“看来张夫人还不知道,叶家小公子被绑是因为,传言他手中有可以扳倒朝中某位的证据。这实在是令人惊奇,张家不是做生意的么,为何会掺和到这事中来?”
妇人一颗心渐渐冷下来,夫妻相敬如宾,女儿乖巧可人,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生活尚算殷实。这么多年被粉饰的安稳下,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只要查出真凶,林绍我必手刃仇者。”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只留妇人一人坐在那。
“你都同母亲说了什么,我在这等了你好久了。”
刚跨过门,小姑娘就跑过来同他说话。
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地说:“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好东西。”
林绍将手摊到小姑娘面前,两颗带着暖意的核桃轻轻巧巧就落进他的手心里。
小姑娘用迫切的,想要的到表扬的眼神看着林绍。
“谢谢你,可是,我今天没有办法投桃报李里哦。”林绍笑着说。
小姑娘摇摇头,毫不在意地说:“那你下次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就好了。面人也好,果子也好,我都喜欢。”
张奎还站在院中,背着手,盯着一棵广玉兰,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绍经过他身边时,略略停顿了一下。
“叶家公子,是我带走的。你们要再敢动他,连着十几年前的命案,一起算。”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再写一两章就完结了。
越写到后面,越觉得清汤寡水,情节也不抓人,真是一件悲伤的事啊。
谢谢能看到这儿的小天使。
☆、第十九章
是夜,华灯初上,客栈等人正在用饭。
大梁从门外走进来,对周子健说:“掌柜,外头有个要饭的,我给拿他拿两个馒头吧。”
“厨房不是还有热汤么?也给盛一碗。”周子健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吩咐下去,可见这客栈经常有人来乞讨。
“师叔,这西京城里那么多要饭的,一个个都来,岂不是要吃空你?”林绍随口问道。
“来乞讨的,大都是缺胳膊少腿,没法过活的,不然谁能扯下脸面接受嗟来之食?”周子健笑笑,并不在意。
出去了一会的大梁又进来了,手里还拿着着一块玉佩,说:“外面那要饭的说,用这个和掌柜换点银两。”
周子健接过那玉佩看了看,因为对玉器不了解,倒没看出什么,转手递给叶筠瞧。
“这个应该是前朝宫中的遗物。白玉玉质温润,适合镂空雕成饰件。镂雕的是一只雄鸡,羽毛线条流畅,脚踏祥云,正是前朝风行的设计。”叶筠细细打量着手中之物。
“那不是很贵重?”周子健有些疑惑,这么贵重的物品为何会在一个行乞之人的手中。
“足够买下十个这样的客栈。”叶筠大概估了个价位。
站在旁边的大梁听得瞠目结舌,小小一个玉佩就这么值钱了?连周子健让他去把门外那人请进来,呆立了半晌才挪动脚步。
大梁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一条腿似乎使不上力气,拖着走。衣服破烂不堪,一张脏兮兮的脸上,只能勉强看出有一双柔媚的丹凤眼。
“你这玉佩太贵重了,还是自己收好吧。”周子健示意那人坐下,将玉佩放到他面前。
“嘿,你要是实在想换钱,怎么不去当铺当掉。”林绍见他挺可怜的,有些疑惑。
“当铺老板,要么不识货,要么见我穿着这一身,只把价往低的压,好贪了去。”这人倒是有一副好嗓子,一句话说下来,如流水击石,微风拂叶,不觉让人动了恻隐之心。
“你这玉佩要是来头正当,我可以介绍你去城东的贾记当铺,只是他那的规矩是死当,不过不会坑蒙你多少。”周子健想了想,才说。
那人感激不尽,就要站起来给周子健行礼,起身间看到叶筠的脸,脱口而出:“叶公子?你是叶公子?”
叶筠在灯光下仔细辨认了那张脸,却没有一点记忆。
“我们可是见过?”
“叶公子未曾见过我,我却曾在张府见过叶公子的画像。”
这个人原来是戏班的,被班主送到张府去给张大人唱戏。那张大人的癖好古怪,他在帐内做那事,帐子外头还要有个人给他唱戏助兴。
一日张大人酒喝多了,就揽着他往床上倒。
这人虽是唱戏的,却也铁骨铮铮,哪肯雌伏人下,誓死不从,张大人一怒之下便叫人将他腿打断,扔到府外去了。
断了一条腿,哪还能登台唱戏,又无钱财,只能日日在街头乞食。身上唯一值钱的,便是那块曾跟随戏班去宫里唱戏,得到的赏赐。要不是实在饿得慌,且无钱添置冬衣 ,怕熬不过这个冬天,怎么也不会把这玉佩拿出来。
“他那房里挂了很多家公子画像,时常说,要将那些画像中的人都收入房中,呸,无耻。”那人恨恨地说道。
“那张大人还时常请恭亲王来府里听戏,狼狈为奸。”
“恭亲王的势力是当今圣上最为忌惮的,向来不允许群臣与之结交,何况从未听人说过,恭亲王会去张府。”叶筠父亲在世时,有时会在家中提些朝中之事,他略有耳闻。
“因为没人知道,张府有一条通往恭亲王府的地道。那张大人还利用职权方便,在南边为恭亲王招兵买马。”那人冷冷地说,他曾把这些话散布到市井中,很快就遭到殴打和威胁,也无人相信。
“这话说出去可都是要掉脑袋的,你如何得知?”林绍皱着眉头,他不得不怀疑一个小小的戏子,如何能得知这等机密。
“酒色令智昏,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在床上可是什么都能说,十分中有七分假,必然也有三分真。”这人怕是有想起,在帐外唱戏的光景,一脸嫌弃。
“一旦坐实他与恭亲王有牵扯,那张大人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只是这如何能让当今圣上知道呢?”周子健想,这绝对是扳倒张大人最好的机会。
“掌柜,你让林绍潜到皇宫里给皇帝说呗。”大梁在旁按捺不住,给众人出谋划策。
林绍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大梁,实在想给他泼盆凉水,以为皇宫是后院的厨房啊,谁都可以进么?
“皇宫禁卫森严,哪是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潜进去的。”叶筠被大梁的提议逗得想笑。
“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张家的沉闷气氛一直延续了一天。
一点如豆烛火,只能照亮一小块地,妇人独自一人跪在佛堂前。
“夫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佛堂?”张奎走进来关切地问。
“佛是真语者、实语者、不狂语者,事实是怎样是怎样,不增不减半分。但他从来都不说话啊,我那么敬他,日日为他抄经,他洞悉了谎言,却又不告诉我。”
“夫人,你对菩萨的心意这么虔诚,菩萨都知道呢。”张奎避重就轻地。
“不,菩萨在惩罚我。当家的,你敢在菩萨面前告诉我,你从来都没骗我么?”妇人仍直直地跪着。
张奎沉默不语。
“你哄骗了我多少事?你早就知道林二死了是吗?我醒来听到的那些话,都是编造的是吗?被绑的哪是账房先生,明明是一个公子哥。而你,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生意人是吗?”每说出一句,妇人的心便如被刀划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