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现下正在骂着叶明玉。
“你竟是个这样傻的?被你二姐当枪使了也不晓得?这样的事,你巴巴儿的凑上去做什么?末了非但是没讨到什么好,反而还落了一身臊。”
虞氏最近很是气不顺。
先是叶贤和会试的时候直接在第二场晕了,被众小厮抬了回来,她那时已是觉得自己什么脸面都没了,好几日都待在房里不敢出来,就是怕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后来这叶贤和也不晓得是吃错了什么药,只说他都近四十岁的人了,往后再也不想做出和自己子侄辈一起去参加会试的事了。适逢今年是恰好六年一遇的吏部大挑,所以他便想着要将自己的名字递上去,看能不能挑拣出一个教职或知县之类的做做。
其实前几年叶贤和就已经提过这样的话了,但都被虞氏给强硬的压了回去。
举人固然是可以做官,但一般也就做个极小的官,诸如边远地方的县令、县丞之类的,甚至是教谕或主簿之类的官都称不上,只能称做是吏的。且举人出身的官员上升有限,一辈子能做到个知州就已经是顶天了,这还得算是运气特别好的。而大多数的人,一辈子也就磋磨在县令县丞或是教谕主簿上面了,再也别想进京了。
但两榜进士则不然,纵然是外放知县,那是非常富庶的县不说,到那也不过是镀个金,随后官职一路上升,终究还是可以回到京城来做个京官儿。若是朝中有人的,做上个三品大员往上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虞氏一直要叶贤和不停的参加会试的原因。
只是往年叶贤和多少还听得进她几声的劝,可今年他却是脾气犟了上来,任凭是她说什么都不听的。后来她说的他急了,他就梗着脖子,说了出嫁从夫之类的话,他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管了?随后又说自己已是将名字递到了吏部去,就看吏部给他派个什么职位了。且又说,不论是哪里的什么职位,他都必是要去的。
甚至为表决心,这几日他都将那些有关时文的书全都烧了。当即只将虞氏给气的死去活来,也就唯有冷面冷声的说着,你若是外放了,我和玉儿还有信儿是必然不会跟你一起去的。你就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到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做个芝麻绿豆般大的官吏好了。
虞氏一共生了一子一女。女儿便是叶明玉,儿子名叫叶明信,现年十七岁,已是中了秀才了,今年秋季便要参加乡试。
她说这话,原也是存了威胁叶贤和的意思。但谁晓得叶贤和听了她的话,依然是梗着脖子就说着,你们不去便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是好的。顿了顿,他又说着,你不跟我一起去反而还要好一些,往后可就再也没有人整日在我耳旁逼着我要读书上进的了。
虞氏听了这话,险些不曾当场气死。末了她就手抚着胸口,一句话也不说的转身出了门。
她当时心里是想着,从今往后她就只当叶贤和死了。左右他是指靠不上的了,不过她还是可以指靠上自己的一双儿女。
可谁晓得叶明玉竟然是这样的让她不省心,巴巴儿的凑过去给人当枪使还不算,末了还落了个要罚抄十遍《女诫》的下场。
虞氏现下就恨铁不成钢的伸了手指狠狠的戳着叶明玉的额头,说着:“往后你也长些心眼子成不成?这样的蠢事可别再有下次了。”
叶明玉抬手摸了摸被虞氏戳的地方,随后骨朵了嘴,不满的说道:“我哪里知道二姐还有这样坏的心思了。”
虞氏只气的就想打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愤愤的说道:“你是头一日认识她叶明珠?她也就是面上看着和善可亲罢了,其实内里蔫儿坏。往后甭管她说什么话,你都要仔细的寻思寻思再行事,听到了没有?”
叶明玉嘟嘟囔囔的说着听到了。
虞氏便又训了她一顿,随后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叶明玉一见她走,立时就将手中拿着的毛笔甩到了案上,坐在那里发呆。
她才不要抄什么《女诫》呢,而且还是十遍这样的多。她现下满心满肺的只有对叶明月的气。
凭什么叶明月被祖母罚跪祠堂了,还要连累着她一起被罚抄《女诫》的啊。
叶明玉想到这里,只不耐烦的将书案上放着的镇纸劈手就给砸到了地上。
反正这镇纸是黄杨木雕的,砸不坏。
她的贴身丫鬟桃红正用小茶盘端了茶过来,险些就不曾被她这劈手砸下来的镇纸给砸到了脚。
可饶是如此,她端着小茶盘的双手还是被吓的抖了抖,青瓷茶盅里面的茶水也洒了一些出来。
桃红偷眼瞟了一眼叶明玉,见她正在望着外面发呆,便飞快的抬手用袖子揩抹掉了盖盅上的水渍,随后才神色如常的伸手将茶盅放在了书案右上角。
这时就见叶明玉猛然的伸手拍了下书案,用力之大,只激得拿茶盅盖都往上蹦了一蹦,随后又落了下来,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桃红被唬了一大跳,只当叶明玉瞧见了她方才暗暗做的事,正要跪下去请罪,忽然就见叶明玉从椅中跳了起来,兴冲冲的就说着:“桃红,快拿了一把大高竹笤帚来,随我去祠堂。”
原来方才她出神望着窗外时,只见窗外桂花树的枝桠横在了窗纸上,黑黝黝的一片。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呜呜的叫着,还摇晃个不住,极是吓人。于是她心中忽然就兴起了一个主意来。她要到祠堂去装鬼吓唬叶明月。
☆、第33章 婚事跌宕
叶明月现下正坐在祠堂里的蒲团上吃着杏仁桃酥。
杏仁桃酥干酥脆甜,极为的好吃。唯一不好的就是因着太酥脆了,所以吃的时候总是会有屑末掉下来。
黄鹂就在一旁担忧的说着:“姑娘你慢些儿吃啊。还有千万不要落了屑末在地上,不然教明日打扫的小厮看到了,肯定会说到老太太那里去的。”
到时老太太一看,我罚着你去跪祠堂,在祖宗牌位前面忏悔反省,怎么你倒好,直接跑祖宗牌位前面吃杏仁桃酥去了,这叫个什么事?
叶明月口中包了一口桃酥,对着黄鹂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随后她便自袖中掏了一块松花色的手绢出来,用左手托在下巴下面,接着掉下来的桃酥屑末。
黄鹂这才放了心,又劝着她:“姑娘,夜里风大,你把这披风披上吧。”
叶贤嘉让她回去拿护膝衣裳,她便拿了一双棉花絮的极厚的护膝,又拿了一领白色绣绿萼梅花的披风过来。只是这两样东西到现在叶明月都还没用上。
蒋氏虽然是让叶明月来跪祠堂,但也并没有让人在旁边看着,所以叶明月一进祠堂,直接就在蒲团上面盘膝坐了下去。末了坐到现在觉得饿了,就从随身的荷包里面掏了两块杏仁桃酥出来吃。
黄鹂一时都觉得,她家这位姑娘,对于这次跪祠堂可是一早儿就有准备了。甚至先见之明的连宵夜都给提前准备好了。
而叶明月这时已经将那两块杏仁桃酥都吃完了,又从荷包里掏了一把柳叶糖出来,还分给了黄鹂三颗,说着:“夜里容易饿,快吃。”又用右脚勾了旁侧的一只蒲团过来,让黄鹂别在这傻站着了,多累啊,坐下来歇歇。
黄鹂跟她在一起待久了,晓得她的性子,于是便也不推让,伸手接过了叶明月递过来的柳叶糖,拿了一颗就送到了口中。
于是最后这场祠堂罚跪就演变成了现下主仆两个盘膝坐在蒲团上面,一边吃着柳叶糖,一边闲聊什么花样子好看,什么颜色的衣裳搭配什么颜色的裙子好看之类的事。
两个人也不晓得是聊了多久,黄鹂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呜呜呜呜叫个不停的怪叫声。
武安伯府的这祠堂是照着庄严肃穆的风格打造的。四面白墙,地上铺的是一色寒浸浸的青砖,周边柱子上吊的是青色的帘幔。有风的时候帘幔飘啊飘的,叮叮咚咚,咯吱咯吱细小的声音不绝于耳,很是瘆人。没风的时候帘幔虽然是静止不动,可这祠堂里面现下不过是点了几根蜡烛,照亮的地方有限,所以帘幔后面全都是一团黑黝黝的。人双眼盯着那里久了,总是会觉得下一刻那帘幔后面就会忽然的蹿些什么怪东西出来。
黄鹂原本就已经觉得心中有些发怵的了,目光不敢四处乱看,只是微垂了头,望着自己牙白色裙子斓边上绣着的忍冬花纹。现下她猛然的又听到了这样时近时远,时缓时重的呜呜呜的怪叫声,只吓的尖叫一声,猛然的就蹿过来一把捉住了叶明月的胳膊,紧紧的闭着双眼,抖着声音就说道:“姑,姑娘,鬼,鬼叫啊。”
叶明月早就是听到了这呜呜的怪叫声,而且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捏了嗓子装出来的。
非但是如此,她眼角余光还瞟到了糊着高丽纸的窗子上面映着一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飘忽不定的影子。
初时看着确实是很吓人,只会以为是外面有个什么人影在飘来飘去的。再配上这呜呜的怪叫声,说不定还真的是以为外面有一只鬼在叫呢。
可若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大高竹笤帚外面挂了一件宽松的衣裳罢了。
这样拙劣的吓唬人的功夫,叶明月都快要笑了。
而且她随便想想也知道外面的人会是谁。
她想了想,然后就拉着黄鹂的手,笑道:“不要怕,那是外面有人故意在吓唬咱们呢。咱们也吓唬回去。”
说罢,她兴致勃勃的将自己的头发全都打散了,悉数披在了面前。又将那领白披风裹在了身上,随后就吩咐着黄鹂去将祠堂里面的蜡烛全都吹熄了。
虽然黄鹂听得叶明月说外面是有人在故意吓唬她们,可心中到底还是怕的,所以去吹蜡烛的时候双腿依然在打着飘。
可等到她将蜡烛全都吹熄灭了,祠堂里面漆黑一团的时候,忽然就听得一直在呜呜的叫个不住的声音停顿了下来。
而叶明月也眼尖的发现外面的那个枯瘦的‘人影’停在那里没有动。想来对方也在疑惑震惊,怎么祠堂里的蜡烛全都灭了?
很好,就是现下了。
于是叶明月快步的走到了门前,低声的吩咐着黄鹂猫着身子拉开一侧的木门,随后她自己迈着小碎步,争取做到下半身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她整个人都是从祠堂里飘出来的效果。
彼夜正是初三,现下又已经是下半夜了,空中的那轮上峨嵋月早就是没有了,唯有几颗星子还挂在幽蓝的天幕中闪闪烁烁着。
叶明玉原本还躲在一旁,看着桃红一面手中举了挂着宽大衣裳的大高竹笤帚在窗子旁边晃,一面还捏着嗓子发出怪叫,她心中只乐不可支的想着,叶明月这当会还不定在里面吓成了个什么样子呢。于是她由不得的就捂着嘴开始偷笑。
可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了,祠堂里原本微弱的光亮忽然一下子就没有了,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团。
打死叶明玉也12 想不到叶明月竟然是有胆子敢吹熄了祠堂里的蜡烛,于是她当时便被吓的心中猛跳了一下。
大凡用着装神弄鬼来吓人的,说明她自己也是很相信鬼神这种东西的。
而这时叶明玉又听得极其沉闷缓慢的吱呀一声轻响,随即她目光就瞥到那祠堂的木门自动的开了,然后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飘了出来。
祠堂廊下悬挂了两盏白纸糊就的竹篾灯笼。不过今夜风大,这两盏纸糊的灯笼只被风吹的摇晃个不住,连带着里面的烛光也是忽明忽暗。
而就着这忽明忽暗的烛火,叶明玉就瞧见那白影子压根就没有脸,只有一头黑漆漆的头发披在前面。
且这还不算。那白影子出了门之后就一路向着她躲的方向飘来了。
真的是飘啊,至少叶明玉是瞧见这白影子下半身压根就没有动弹。
她当即就只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脚底板那里迅速的蹿了起来,大九天里嚼冰块的感觉一样,通身都冰冷了。
她哪里还敢在这里待下去?只吓得喉咙里发出来一声怪叫,然后回身就跑。因着跑的急了,脚下兜到了一块不算小的石子,只听得啪嗒一声,她身子往前就直扑了下去。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在这里多待,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飞奔。
桃红见得她走了,她哪里还敢一个人在这里待下去?也是劈手就扔了手里拿着的大高竹笤帚,然后回身也跑了。
而叶明月见得她们主仆两个人如丧家之犬似的跑的没有踪影了,就伸手将面前的头发全都拨到了后面去,然后她没撑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来。
于是等到第二日她从祠堂里罚跪完毕回东小院的时候,薛氏见着一脸神采奕奕的她,不由的就纳闷,她这真的是被罚去祠堂罚跪了?怎么瞧着她整个人都好好儿的,而且还很高兴的模样呢。倒让自己白白的这担心了一晚上。
至于叶明玉那里,她让小茶悄悄的去打探了一下,说是三姑娘昨儿晚上受了惊吓,正发着高烧,满嘴说胡话呢。三太太虞氏只急得都要去庙里找了人来驱邪,又求了符水来,正硬逼着三姑娘喝呢。
叶明月听了,只捂嘴暗笑不已。
薛氏一早就起来了,现下她正坐在临窗的木炕上用五色丝线编着长命缕。
今儿就是端午了。她便想着要做三根长命缕,给叶贤嘉、叶明齐和叶明月每人的手腕子上栓一根。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她便让文鸳用填漆小茶盘将这三根长命缕都捧了上来,笑着一一的替叶贤嘉等三人系在了左手腕上。一边系,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着诸如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之类的话。
等到她给他们父子父女三人系完了这长命缕,便见叶明月笑吟吟的自随身荷包里也掏了一根长命缕出来。
“娘,”她一边拉着薛氏的左手来,替她将这根长命缕系在了她的手腕上,一边就笑道,“你也要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啊。”
叶明月是第一次做长命缕,手艺难免粗糙些,但薛氏还是觉得心中欢喜。
“好,好。”她笑得眉眼舒展,“我们一家子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诸毒不侵。”
叶明月笑盈盈的点头。
一家子开开心心的用完了早膳,随后叶贤嘉便说今日他和薛氏要去拜会苏文州一家。
昨夜他已是和薛氏商议过了,毕竟叶明齐和苏莹已经是定过了亲事,而且现下叶明齐也大了,都过了二十岁了,又中了两榜进士,在翰林院里供职,理当成亲了。虽然苏文州一家子进了京也没有捎个口信来对他说一声,他不晓得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老话儿说的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他便是低声下气些也是应当的。所以他便想着,趁着明日端午佳节,他们备上一份厚礼,过去探探苏文州的口气。若是这门亲事还作数,那他得赶紧的请了媒人上门提亲,然后早些给叶明齐和苏莹完婚才是。
叶明齐听得叶贤嘉说今日他和薛氏要去苏家说亲的事,自然是心中高兴。
自打上次苏玉他们打马游街那日他见过苏莹一面,这么些日子他可没再见她一面,他心中自然是甚为想念。他也想着要早些成亲,可又觉得臊得慌,不好意思开口对叶贤嘉和薛氏提起这事,难得现下叶贤嘉主动提了这事,他自然是心中欢喜了。
于是他欢天喜地的送着叶贤嘉和薛氏出了门,然后在屋子里也坐不住,只来来回回的走个不住,不时又探头望着门外,看他们可回来了。
叶明月在旁边见了,只抿唇笑个不住。
好不容易儿的等到快午膳的时候,叶贤嘉和薛氏终于是回来了。
只是他们两个人面上的神情都不大好,薛氏更是气愤愤的一副模样。
叶明齐心中咯噔了一下,忙上前问着这是怎么了。
据薛氏所说,她和叶贤嘉到了苏宅之后,几次三番的求见,最后都没有见到苏文州,反倒是孙氏来见了他们。
这倒也就罢了,左右这些事同孙氏说原也是一样的。
只是等他们和孙氏谈起什么时候挑个好日子,给两家孩子完婚之类的话之后,孙氏却是茫然着一副表情,说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叶贤嘉便说了那时和苏文州在酒桌上说起给叶明齐和苏莹定亲的事,孙氏就说着,酒桌上的话哪里作得数的呢?且随后叶家又并没有遣人来正式下定,他们就只当这事是玩笑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叶贤嘉自然是说这不是玩笑之语,又低声下气的说原是他的疏忽,那时他便该遣人上门正式下定的,现下只盼着苏文州和孙氏能早日让两个孩子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