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铺子里抽了几个人柳枝镇,铺子里干活的人更加不够,宁家临时又雇了几个,只是先前自德聚丰走的却不肯再收,哪怕是从生手教起来呢,也不要吃回头草的。
这一天午时,宁婉正守着铺子看帐,原来因绿豆大挣了一笔,她就颇花了些银钱将德聚丰的铺面改造了一下,门前立了新招牌,又在一旁专门修出一个门面收货,送货的人直接就能进以后院里,这样就免得铺面里买货的卖货的混在一处,总是乱糟糟的,如今铺子里的人就都在后院忙着,而铺子里就清静了。
忽听门外传来马蹄声,宁婉一抬头就见进来两个人,十分面生,一胖一瘦,行路打扮,进了铺子便挨样看货,瞧着十分地内行。
细看了大约半个时辰,胖些的那个就说:“小姑娘,把你们家掌柜叫出来,我们有大生意要谈。”
宁婉早看出这两人恐怕是采买大批山货的,也不知他们怎么找到了马驿镇德聚丰,因此就请人坐了下来,又倒了茶,“我爹现在没在家中,有什么事就与我谈吧。”
那瘦子原本已经坐下了,听了些话便有些不快,人就站了起来,“既然你爹不在家中,那我们明日再来吧,请你告诉你爹在家里等我们,就说是有大生意!”
宁婉就笑道:“二位远道而来,明明能与将生意谈了,为何一定要等我爹回来?现在回了虎台县骑马也要大半个时辰,明日又要再来,白费了许多时间。不如先议一议,如果有什么拿不主意的再回去商量。”
那瘦子就不屑地道:“跟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议的!”
“不议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议的呢?”
这时那胖子便笑问:“小姑娘,你能做得了主?”
宁婉就点头道:“当然,否则我怎么会留你们呢。”
“那好,我问你,十万斤干蕨菜,一万斤干蘑菇、一万斤干木耳,你家有没有?卖价如何?”
蕨菜就是猫爪儿菜,长短不同分成几档,蘑菇更有许多种,价格有贵有贱,木耳也要分成几等的。因此宁婉就答:“不知道两位掌柜什么时候要货?如何交割?几样货都要几等的?各要多少?”
胖子就大声笑了起来,“小姑娘还真有几分意思!”说着报出了一堆的货品数量,又道:“最好三日内就能交货。”
宁婉思量一番,“干蕨菜没有问题,蘑菇若是不拘哪个品种亦可,唯有木耳如今没有那样多,只能拿出一半。但是如果两位掌柜能下了定金,我们就从现在起将收到了木耳都留下来,你们两三个月后再来时就能有足够的量。”又将自家的货价按送到虎台县的价翻了一倍报价。
“你怎么知道我们两三个月后会再来呢?”
“这时候你们回了京卖了货,年前正有时间再来一次,收了山货送到京城正是腊月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宁婉一笑,“何况你们的口音正是京城的。”
瘦子便也笑了起来,将手边的茶一口吃尽了,“你既然知道我们是京城来买货的,为什么还报了这样的高价?如果便宜些,秋天时我们还来收核桃、榛子、松子、红果呢,到那时也到你们家来买。”
宁婉笑着给他们续了茶,“我可没有报高价,虎台县里比我们还贵呢。掌柜们若是真心要,又能到镇子上取货,我们家还可以让一成的运费。”虎台县里几家铺子收了货再卖出去价格绝不会只翻了一倍,宁婉估算着自己报出一倍的价既能留住客人,也能让家里多赚些,至于让出一成的运费自然是为了显出诚意。
这一胖一瘦的两个客商是做生意的老手了,他们自然知道虎台县上各家铺子低价收购高价卖出,因此想尽了办法找到了德聚丰,看了货也满意,现在听到价格虽然没有先前想到的便宜却也不错,因此心里已经同意了,就又笑着问:“小姑娘,我们要的货这样多,总应该再多降几成的吧,我看就再降三成好了,按六成的价出货。”
宁婉心里开心极了,这客商果然不知道自家卖给虎台县的价,还的价就高了许多。但是谁会嫌挣得少呢?况且挣这个钱可与高价卖绿豆不是一个道理,能挣就要多挣!
因此宁婉便抿着嘴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我爹走的时候告诉我最低就是这个价,一文也不能再少了!”
“可是,你们现在收山货是什么价?为什么卖这样多?”
“收山货的价肯定比卖价低,可是我们有铺子又有伙计,哪一处不用钱?自然不能按收来的价卖。如果你们愿意留在镇上收山货带回京城,那也可以,价一定会便宜的。”宁婉笃定他们不会,比起将货贩到京城,收山货挣的不过是些辛苦钱而已,“不过等你们做了收山货的生意,就知道我们家报的价已经十分公道了。”
两个客商还真就信了,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在家里帮忙做生意,又能有多少心机?且他们也已经省了几成货款了,因此就又问:“三日我们果真能取货吗?”
“自然能!”宁婉斩钉截铁地答,突然一转头,便叫了一声,“爹,你回来了!家里来了客商,要买山货呢!”
宁梁果然从外面走来,其实宁婉是知道爹送货回家的时间,只是她觉得爹太过老实,这样大单生意还是自己谈好些,因此绝口不提请客商等一会儿,如今便将客商引见给爹,然后又叽叽喳喳地向爹把客商要货的数量、种类还有价格都说得一清二楚,免得再生枝节。
两位客商虽然相信了宁婉,可是他们怎么也不会与一个小姑娘定下契约,因此本打算还是先回虎台县的,眼下见了宁梁便都又留了下来。
生意其实都已经谈妥,两位客商又与宁梁通了姓名,原来他们一个姓高一个姓齐,一直做京城和辽东间的生意,对虎台县熟悉了便想找到给虎台县铺子里送货的源头,先前无从找起,今年却打听到了德聚丰,将收货的价降了许多,十分满意,便留下二十两银子的定金,与宁梁正式约定了取货的时间、数量、货物的成色。
宁梁见成了一大单生意,十分喜悦,热情地挽留他们,“到了饭时,吃了饭再走吧,这时节天还长着呢。”
毕竟是京城来的大客户,宁婉亲自到厨房安排下酒菜,于氏和大姑见她准备的菜饭都反对不已,“人家可是从京城里来的客人,你怎么不做些好吃的!让来人笑话!”说着就要去买鸡买肉。
“正因为他们是从京城来的,所以我们才要做些土物儿!”宁婉拦住她们,“一则让他们尝尝我们辽东的风味儿,另一则也是将我们家的货展示一下。”
说着让大家做了几样菜:第一?5 朗橇拱枘径啥哪径鐾凡⒉淮螅丈乇鸬暮冢馓乇鸷瘢梅兴笫煸儆美渌幌拢钟械裕馐苯缴嫌么小⒔⑺狻⒒ń贰⒋罅媳愕穆橛停辶顾冢屎舷娜绽锵戮啤?br /> 第二道更是简单,酸甜萝卜干。萝卜晒成干后用清醋泡上,里面加些糖和盐,放上几日之后又酸甜可口,又爽脆下饭。家里前些日子做了许多,忙的时候就拿它下饭,现在宁婉夹了一盘子,切了些小葱香菜末放上,又舀了些醋汁淋透,直接端了上去。
第三道:炒杂蘑。也就是将各种的蘑菇混在一处,根据大小厚度改一改刀,只放些麻油椒盐清炒,再用雪白的盘子盛上来。粉紫色的紫花脸儿、雪白的白花脸儿、红色的松蘑、褐色的榛蘑、红色的松蘑、嫩黄色的鸡油蘑……只看颜色就好看,而这些刚从大山里采下来的蘑菇味道皆鲜美至极,却又各有特色,吃到口中只觉得美味层出不穷。
第四道:五花肉炖干菜。除了山货,干菜也是德聚丰卖得十分好的货,因此明明眼下有许多时令菜蔬,但是宁婉将五花肉炒出油后,加了干豆角、干茄子、干南瓜等几样刚晒好的干菜炖熟。晒干菜原本的目的是为了冬日里没有菜可吃,但其实干菜却另有一种与新鲜菜蔬不同的风味,十分地淳厚,许多人都特别喜欢,而宁婉自己就十分爱吃干豆角。
几样简简单单的家常小菜,两位客商见了便高兴,向宁梁说:“你这个女儿,心思可真了不得!我们一路上过来,鸡鸭鱼肉早吃腻了,正想吃些家常饭菜呢。”原来他们到了德聚丰,自然看出宁家并非吃不起肉的人家,而是专门为自己做了辽东的小菜。及至尝过,更是赞不绝口,“这菜看起来简单,吃起来却不平常!”
“你们家的山货,果然都是极好的!”
又问起干菜,“原来是这样做的,等秋日时我们也买些回去,京城里自然会有喜欢这味道的人。”
第135章 声誉
两位客商定好了货就定下当晚回虎台县整理行装,三日后带着车队到马驿镇装货然后直接回京城,便不肯多坐,看看天色放下筷子要告辞。
宁婉这时端上一盘子包子来,“吃过包子再走,免得路上饿。”
大家见这包子十分小巧,一口便能吃进去一个,白生生的面皮里能透出碧绿的颜色,十分喜人,咬上一口,原来里面竟是蕨菜肉馅的!
蕨菜淖过剁碎,再加上猪肉馅,拌好蒸出包子,清香的味道完全被裹到□□里面,浓郁鲜香。高客商和齐客商就都笑道:“原来蕨菜还能这样做?如今我们回去了也讲给家里人,再告诉买山货的人家,大家吃好了自然还会再来买!”
宁婉就笑,“我们辽东的菜虽然比不了什么鲁菜、淮菜有名气,但吃起来味道却也不错的。”送了他们出门时就问:“不知你们二位怎么找到了德聚丰?”
“也是纲缘巧合,我们在虎台县里时,听人说马驿镇上有一家德聚丰就是做山货生意的,十分厚道,因此就想着过来看看,却不想你们家的货正是我们要进的。”
宁梁竟有些奇怪,“真不想虎台县里竟有知道我们德聚丰的!”
高、齐两位就笑,“宁掌柜太谦虚了,不只是有,而且还有不少人知道呢。”
“我们每年都要去虎台县里进几次货,每次都在同一家店住。这一次店家就告诉我们马驿镇上的德聚丰就是做山货生意的,又十分厚道,他前些时候就专门到德聚丰买过绿豆,再三推荐我们过来看一看。先前我们也怕受了骗或者路上不太平,于是在县里打听。结果倒是有不少人知道德聚丰的,又告诉我们道路怎么走。因想着有这许多人说,再不能是假的,就过来一看,不想就做成了生意。”
大家才明白,“原来竟还是因为绿豆的事!”
高齐两位先前在虎台县里已经将绿豆的事听了七七八八,现在又详问了几句,就也感慨,“做了善事,总会有好报的,我们可不就是因此结了缘份。”因进货的价比虎台县里低上许多,他们也是极开心的,又说:“以后我们进货,就到德聚丰来!”看天色已晚,兴头头地走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高、齐两位客商带了几辆马车来了,验齐货品,交割银两,用的却是银票。
宁家做了几年的生意,还第一次收到银票,毕竟家里从没有如此大数量的银钱交割。宁梁便有些迟疑了,万一要是假的,那宁家的家底都要全部赔光。因此就说:“不如我送送你们,路过虎台县时到钱庄里将银票换成银子。”
高齐两人也明白他的担心,便笑道:“如此亦好,只是几百两银子你怎么拿回来?十分沉重不必说,又要防着有歹人,总要多带几个一同过去。”
宁婉便接过银票看了看,见是老票号日升昌的票子,纸张、大小、数字都不错,暗纹和裁成一半的印鉴都对得上,便点了点头,“过两日我们送货时再带着去钱庄换成银两吧。”原来家里每每要付送货人的钱,还真要将银票找开才行。送货的时候让爹带着伙计们,再坐着骡车,银子便好拿回来了。
这时宁家为他们送行包的蘑菇馅的饺子已经好了,宁梁请他们吃过,又拿出两个匣子分送二人,里面各两对猴头菇,“这是才收上来的,也是我们家里最好的东西了,带回京城尝尝鲜吧。”
高齐两人自然知道这猴头菇的价儿,十分感谢,又感慨道:“京城人十分推崇辽东的猴头菇,还有此地的貂皮、人参等等都是上好的,利又十分地厚。只可惜我们的本钱小,做不了那样的大生意。”
宁婉就笑道:“若我说只做些寻常的山货生意便不错,利虽不高但足以养家。若是买卖貂皮、猞猁皮、上山珍等贵重东西,必要与达官贵人们打交道,便有说不好的风险;至于长途贩运的不易,更不必说。”
姓高的瘦子惊奇地看了一眼宁婉,“先前就觉得你一个小姑娘十分能干,现在遇了事才知道竟还想得如此深!”
宁婉就笑,“我哪里想那么多?只是我们家的铺子里的山货,便没有贼人来偷——他们若是偷了,又沉又不值钱,且是居家过日子的东西,谁用得许多?至于街面上卖贵重物件的铺子,日夜巡查,只恐失了一件。所以我想你们长途贩运,道理是一样的。”
宁梁原是最容易知足的人,也笑道:“我们寻常小民,做些小生意谋个衣食温饱,俗话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就知足了。”
高齐两位也笑应,“正是如此,我们也听人念过一首诗,‘他人骑大马,我独骑驴子。回看担柴汉,心中较些子。’倒与你们父女所说的一样了。”又约了秋日来收山核桃、榛子、松子、红果、干菜等,方才带着马车走了。
来自京城的这一单生意,德聚丰一次就收了二百多两银子。所谓的机缘巧合,其实正是先前卖绿豆时积下的声誉带来的。否则家里在马驿镇上虽然有铺子,亦能供出这许多货来,但是外来的大客商哪里能到这小小的镇子上找到他们呢?
表面看来,声誉这东西虚得抓也抓不住,但是其实用处却不小,只高、齐两位再来两次,先前绿豆少卖的钱就都补了回来。不只宁家人受益,就是德聚丰铺子里的伙计也都面上有光,说亲时报了德聚丰的名能让女家高看一眼,住在铺子里孙固就借着这个机会将媳妇娶了进来。
家里先后来了几拨伙计了,宁婉最看重的还是最初到德聚的小柳和孙固。小柳的机灵能干自不待言,家里开了分店第一个将他派了过去;孙固虽然没有当上掌柜,但在铺子也做着最重要的活儿,而且宁婉还让他与家里人一样住在铺子中,就连他的喜事也是在铺子里办的,宁婉拿了五两银子帮他办了酒席,场面十分地热闹。
古太太是孙固的亲姑姑,又是孙固到宁家做伙计时的保人,现在见孙固成亲十分高兴,十分感激宁家,一大早就过来帮忙。
宁婉却也感激古太太,自家第一次张罗伙计的亲事,又是在镇上,不比三家村里亲友多,因此颇有些手忙脚乱,又于镇上的习俗规矩不大懂,有古太太在大家都省了许多心。因此看着来客都陆续告辞了,便拉了古太太,“这一天也没正经吃东西,眼下事情办好了,我们一处随便吃点儿吧。”
古太太也不推辞,自己倒了酒敬于氏,“固儿成了亲,我也算对得起我的哥哥了,还是要谢你们啊!”
于氏就笑,“虽然是古太太的侄儿,可也是我们家的伙计,我们夫妻俩就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似的,本应该帮忙张罗的,哪里还能当古太太的谢。”
古太太又依次敬大姑、宁清、宁婉,“你们都是好人,我替固儿谢谢你们了。”几杯酒下肚,便又说道:“我一直不好意思承认,如今相处久了倒不好再装着没事人似的。按说我娘家只剩这么一个侄儿,又没了爹,岂不应该让他到我们家的作坊里?可是我们家掌柜怎么也不肯,只怕我娘家占了古家一丝便宜,硬是将固儿送到了德聚丰!”
侄子成亲的日子,古太太感慨良多,一时忍不住将家里的事露了出来,“如今固儿在德聚丰过得好,就是进了油坊也不能的,所以听说固儿成亲时他也讪讪的,不好不来,又没脸来,只得推说有事出了门!”
于氏和大家便都笑着说:“你是想得多了,古掌柜哪里不会关照内侄儿?只是当时不得便而已。”
“哪里是我想得多了,过了这么多年的日子,他的那些小心思我哪里不知道?”古太太摇摇头,“油坊里都是他们古家的人,还有大姑子小姑子家的孩子们,一个个都送进来做伙计,只把固儿送到外面,如此偏心,镇上的人谁不暗地里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