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嗓音的清冷不同，那是一张温和而略显普通的脸，称不上十分出色。然而却有着某种气质，叫人看到他第一眼就顿觉亲近，仿佛从内向外渗透着一种深入灵魂的和煦温润。
和他的身份完全不符。
这是一只水鬼。
水鬼，是无法往生的死魂。他们便被困于生前溺死的水中，在水底窥伺着沿途的行人。一旦有人落水，便毫不留情将其弄死，来替代自己被困在水中，直到下一个来人。
傅笑言微微皱起眉2 头，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疑惑。
他不可能看错对方身份啊，但对方救了自己是事实：“不管怎样，谢谢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也可以告诉我。”他相信对方明白他的意思。
“谢谢，我这样很好。”那人微微点头，脸上似有柔和笑意，眸子干净纯粹，恍如雨后初洗的碧空。
傅笑言竟是第一次知道有水鬼会觉得“这样很好”，一时有点接受不了的呆愣。
“这片湖中刚才有点古怪，并非是我所为。”他甚至解释了下，“我栖居在此，也不过求一处容身之处，并无意做什么。”
傅笑言瞧着对方衣服没干、苍白瘦削的模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要是有所图谋、想找个替身来换得自己解脱，刚才直接不管不顾就好，他明明好心救了人，还得顾虑对方会不会惧怕他厌恶他。
“我当然相信你没有恶意，不过……不过我是真的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
“真的不必，谢谢你的好意。”那人苍白着脸，脸上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谢谢。以后有事你也可以来湖边，唤声‘溯澜’就好。”
竟是直接告诉了傅笑言他的名字。
等于是主动与傅笑言产生了“联系”。
第10章 09
心里放着些事儿走路总也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傅笑言走走撞上了个人。
一抬头，惊喜：“渊衡渊衡你回来啦！”
渊衡点点头走到一边，提起地上散着的两个袋子，虽然还是那个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傅笑言却直觉他心情不怎么好。
探头朝他身后望去，没见什么人。这是没追上吗？傅笑言自觉还是别多问了。
倒是渊衡从上到下扫了傅笑言一眼开了口。“你没事吧？怎么弄得这个样子？”眉峰微敛，语气虽然依旧平静却显得有点儿硬。这位显然是真的不大高兴。
啊？我怎么了？傅笑言没反应过来，顺着对方视线低头自顾自己湿哒哒脏兮兮的一身，我去，腿上还缠了几根烂水草呢……一阵尴尬，忙不迭弯腰拉开扔了，口中道：“我刚才救了个人呢！有人想不开跳河，我见义勇为去了啊！”倒是透出几分得意。
却是有意无意把在湖底遇到奇怪袭击、后被人所救的事情按下不说了。
“没事就好。”
刚回到家一打开门傅笑言就狂奔向了浴室冲了个澡。片刻后他穿好衣服走出来，拿着干毛巾暴力揉搓着脑袋。
“我有点事要去找林湖问问。”渊衡看了他一眼。趁着傅笑言洗澡的功夫，他已经把买回的东西都理好放好了，生鲜时蔬等分门别类放进了冰箱，剩下的零食则放在外头。
“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也两三天没去了。”傅笑言停下手，露出一个惨不忍睹傻兮兮的发型。他甩了甩头又随意扒拉了两下，去阳台把毛巾晾起，就要跑门口穿鞋。“是要问问刚才见到的那谁吗？”艾玛一不留神没管住嘴又问了出来。
“你先把头发吹一下吧。”渊衡没有直接回答，“休息会儿晚点再去，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来到咖啡店，柜台的黄毛依旧在玩手机。听到有人进来，这回总算是舍得分出一秒的视线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而一看到来人面孔，他又立刻争分夺秒埋下了头。
“林湖怎么不换个人呀。”傅笑言皱着脸侧头朝渊衡轻声说，“再这样下去店要倒闭了啊！”转念一想好像林湖也不靠这个赚钱，也就悄悄闭了嘴。
渊衡顿了顿，没有说话。
店里还是没几个人，菜单上卖的也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十多种饮品，一看店主也没把这当回事，一副无心经营、任它自生自灭的模样。
渊衡走到玻璃移门前，忽然侧头：“你能在外头坐会儿吗？”
傅笑言怔怔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抱歉，有点事……”
“哈哈这没啥好道歉的呀，人人都有小秘密的我懂，我也有啊！”傅笑言打断了他，缓过神来笑嘻嘻推他往前，“没事儿没事儿~你快进去吧我不跟。哎，正好渴了我去喝点啥好呢。”说着转身走向黄毛那里。
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背影，渊衡抿了抿唇角，眼中难得有了一丝迟疑，他甚至就想拉住他直接解释了。
但如今状况不明，事情着实难以简单明说。这次要是能向林湖问个明白，那就直接把这些事都告诉他吧。
只是，要是顾临轩当真还在，又要傅笑言他如何自处？
傅笑言刷了会儿微博，不出意外地又在消息提醒里看到一大片催更的嗷嗷声。
上次一个按耐不住，又带着点儿不为人知的炫耀得瑟，他把渊衡的照片稍微处理了下放了出来，当天就转上了热门，也立时吸引了不少新粉关注。
以前发图的时候他也注意会把一些标志性的东西抠出掉，来防止被人看出什么，这次他也还是有点儿担心，会不会遇到同道中人或是渊衡熟人看出其中名堂。于是这些日子他也一直不怎么出声，没再放什么图上去。
这么些日子过去，并没有什么人来问，他也就放下心来。
看着那一片“这博主是要上天啊”“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玩手机”“嗷嗷嗷我的屏幕好脏快让我舔舔”等等评论，傅笑言露出了一个愉悦的微笑。
刷完微博，傅笑言放下手机，拿起吸管捣了捣面前的鲜榨果汁。
也不知道渊衡找林湖是要说什么呀，可恶，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啊太过分了……有本事就悄悄来嘛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好想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别指望傅笑言会心思细腻地觉得渊衡不把他当朋友、竟有事要隐瞒、会不会暗中对自己不利等等，他根本没那根筋。
只是最近好像习惯了一起面对各种事，他有事渊衡帮着分担，这渊衡有事突然不给他知道了，叫人好奇之余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罢了。
不过自己也有事没告诉他呢，对啊我为什么不告诉啊，等他出来就告诉他湖里有东西呗，和他说清楚溯澜救了自己，他又不会胡乱伤害别人，我担心什么。
诶，外面这人好眼熟。视线透过身侧玻璃窗落到外头两人身上，哎呀，这不就是那个跳湖的吗！哈！他竟然在干架啊好有活力！
两人已经纷纷挂彩，脸上五颜六色。那早上还刚跳了个湖的年轻人像丝毫没被疼痛影响，一拳朝对方肚子狠揍过去。对方也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此刻却已有些力气不知，勉力伸手阻挡，却被一拳打得痛得直龇牙。
傅笑言正嫌没事干，立刻放下东西跑了出去。
“嘿！兄弟，兄弟！打什么架啊！”说着要拉开那跳湖的。
“都说了不是我！不是我！”被压着打的那人也早想停了，无奈对方来了劲儿就是不肯住手。这下有了个劝架的，对方也终于是一缓，“魏宁！大丈夫敢作敢当！要是我干的我二话不说立刻承认！”
“你这孙子不是你还能是谁！”魏宁骂骂咧咧，“刚和你走着就被人推进了湖里，我背后除了你周枫还会是谁！难道我自己想不开跳湖啊！”
“靠！我干嘛要弄死你啊！”
“知道我不会水还把我往湖里推！真是好兄弟啊！”说着一挣像是又要干起来了。
“等等等等别打了！我作证！你掉湖里时候背后真没人！绝对没有任何人推你！”傅笑言拦在他俩中间，快速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下。
他是眼睁睁看着魏宁掉下去的，背后有人没人他最清楚。他本以为是魏宁自己跳下去的，没想到听他那么一说，事情倒是另有隐情了。
“那会儿我早走了，谁没事这么猥琐跟你到湖边啊。你不信问老钱！那会儿和你分了我就一直和他一起！我们还打球了呢！”
“真的？”魏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话倒是不由得他不信了，否则一问老钱就会拆穿，“有证据你不早说！我就说你哪至于为了苏馨的事情对兄弟下这个狠手。”
“你见面直接二话不说开打我哪有时间说！”周枫也是一阵窝火。
“哎，不是你就好了。啊对了还要谢谢你啊！不然我这条命就交代了。”后半句是对傅笑言说的。“不对！这么一说是什么东西推我的啊！”
闻言，三人相顾无言。
“大概是那种东西？”周枫青着脸蹦出了这么一句，“不是常说湖里会有东西吗……”声音越来越小。
傅笑言也不知怎么解释，他其实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人力所为。但要说是水里的东西出来作乱，那也不一定。于是他也胡乱点点头。
“靠！别说了怪吓人的！”魏宁拍了一下周枫脑袋，“这次算我倒霉！”既然弄清了不是好兄弟下的手，他也释然了，加着三人这么瞎猜着除了弄得自己心里毛毛的也没个结果，也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笑言，今天这样，我请你吃一顿，权当谢谢了！别跟我客气！”
“别了别了，小事一桩而已，”傅笑言没觉得那是多大的事，“我在等朋友呢，而且你们俩这个样子还是快回家包扎一下吧哈哈。”
魏宁一愣。
“哈哈哈哈，也是。那改天吧。”
林湖和渊衡一起走了出来。
看着桌子边朝这里竖起耳朵但脸上一副“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即便你们求着告诉我我都不想听”表情的傅笑言，渊衡表情有点无奈。
林湖则好笑地嗤了声。“快过去吧，我看他都好奇死了。你也真是，不会是故意逗他吧。”
渊衡没理他胡言乱语，朝傅笑言直走了过去。
“久等了。”
“还好。”傅笑言把刚才遇到魏宁的事情说了一遍，“好奇怪，他们问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湖此时也在一边听着，闻言他道：“渊衡跟我说了，他那会儿被人引开却没追到人。这种情况对渊衡来说是很奇怪的。而同一时间你遇到有人被不明力量推下水，你又前去救人，那会儿真的没其他事情发生吗？我总觉得这像是有人故意将渊衡从你身边引开啊。”
渊衡道：“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出事前那会儿，渊衡从超市走出，见到远处一人形似顾临轩，细细辨去竟是连灵魂气息都不差分毫。这自是不可能的！渊衡心头一惊，作为他转世的傅笑言还切切实实存在着，怎可能又来一个同样的灵魂。于是渊衡强压下心头的疑惑，追过去想一探究竟。却不料对方有所准备，引了他一路，却在他追上前消失了痕迹。他花了一点功夫破开了对方临走前困住他的结界，担心傅笑言出事就立刻往回赶了。
傅笑言闻言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在自己坦白前先被问出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在湖底被奇怪的水草缠住了。”差点上不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渊衡一眼，憋着没说后半句。果然对方脸色有点不大好看。“没事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嘛！”
林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你们俩啊。笑言，不是我说，你今后可得多注意着点。怕是有人对你心怀恶意。”
“这是为什么！”自己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傅笑言忙问，“老板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快告诉我对方是谁呀。”
“你是猪脑子吗！我难道就知道对方是谁吗？”而不知道对方是谁，靠个人本身的信息进行推演的灵犀洞明术也就用不起来了。
“没事，对方一次不成也该知道我们会提高警惕，近日应是不会再下手了。”渊衡开口，“这次是我没注意，轻易被引开了。”
“这怎么怪你，我总不见得一直要靠你保护吧说出去丢不丢人。”傅笑言不干了，“好！以后我要好好修行天天向上了！”
林湖一脸不忍直视。
第11章 10
放在客厅电视机旁充电的手机响了。
“渊衡渊衡，你帮我接一下看看是谁呗。是广告直接挂了，我可没钱买什么商业旺铺。”傅笑言的声音从书房传来，语速极快，大概又在忙着打游戏了。
渊衡闻言，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你好。好的。”渊衡拿起手机往书房送去，“她说她叫肖晴。”
“啊！你叫她等会儿！”
“稍等。”
对面的女声应了下，然后压低着声音和同伴激动地说着什么。
竟然是妹子！竟然被妹子打电话了！傅笑言一个激动，三两下打完手头一局也不管输赢，接过电话贴近耳朵。他先是轻咳了一声，然后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道：“喂，肖晴你好，我是傅笑言。啊？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还一脸正气地看了渊衡一眼，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偷偷压低声音讲去了。
“啊？”傅笑言听着电话里妹子激动的声音，一时呆住了。
“拜托你了啊笑言！你一定要去看啊真的超好看窝本命帅得惨无人道啊啊啊……一定要去看啊！可以吗可以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谢谢你啦！下次见面请你奶茶！再见~”对面欢快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傅笑言一脸生无可恋。
渊衡好笑地走过来：“怎么了？刚不还很高兴吗。”
“对啊对啊超级高兴，有妹子送我电影票呢。”如果不是这种绝症病人向医生询问病情的语气就更真实了，渊衡挑眉。
傅笑言憋着一口气全吼了出来：“她送了我四张同一部电影的电影票！还跟我说必须都用了，不管找人也好自己去看也好，要我帮着一起给她本命增加上座率，说她一口气买了88张……晕！那电影我也听说了啊，都说是烂片进去了就会睡着的那种……你知道现在的小女生都在想什么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所以我该怎么花这四张票啊！”
电影院门口。
宋小林，就是林湖店里那黄毛小青年，已经带着他女朋友早早到了。两人手里各拿着杯奶茶，正嘻嘻哈哈玩闹。
小姑娘二十来岁模样，长得脸圆圆活泼可爱，一条马尾清清爽爽。她笑嘻嘻抢过宋小林的手机，闹着要瞧他刚看什么那么乐，后者则是装模作样挡了两下，就由着小女朋友去了。
傅笑言走了过去，感觉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你干嘛这个眼神啊！看什么看！”黄毛被他诡异的眼神看毛了。
傅笑言“啧啧”两声，表情既难以置信又感动欣慰：“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有女朋友！恭喜恭喜，可喜可贺。”
去林湖店里的次数多了，自然和这经常趁老板不注意时不时偷懒玩手机的黄毛熟了，也知道了对方的性子，开起玩笑来便没了顾忌。
这次从肖晴那里拿到的四张票，本来傅笑言打算给林湖和宋小林每人让他们两张用了的，不料林湖却是拒绝了。傅笑言一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就近的、平日有空的朋友，也就勉为其难决定自己来看一看这部据说全靠颜值撑起的电影。顺便拉上了渊衡充数。
“找抽啊你！我凭什么不能有女朋友！我没有难道你有啊！”宋小林闻言果然炸了，话一连串冒了出来，还色厉内荏朝傅笑言挥拳头作势要揍。不过，他可是看着渊衡站那边呢，要动手还真不敢。
傅笑言忙朝渊衡身后一闪：“可不是嘛，人家好好一个姑娘，这眼光……”说着还啧啧两声，好不气人。
“哈哈小林人家给你开玩笑呢你别傻啦！这票还是人家的呢也不知道说个谢谢！”女孩子蹦蹦跳跳来到渊衡面前，一点儿不怕生，“哇，小林哪里来你们这么帅的朋友啊。”
“肤浅！”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不帅咯。闻言小林肯定是不乐意了，“我妈说了长的越帅越会骗人，都靠不住！”
“好啦好啦！你最靠得住了！”女孩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也不逗他了，拉着小林往检票处走，“走啦走啦，快进去吧时间差不多了！后面的帅哥你俩也快跟上，过会儿晚了影厅黑了不好走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