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不拿你当姐妹,是你自己先把自己当外人看,使得谁把好心拿出来,你就当是狼心狗肺,现在却怨得别人?”徐铮不理这个,又说“若是她错,我自然站在你这边,可是你错,我也不能偏袒。我来时就听得宫人说了,是你自己跑来胡闹,拉也拉不起来,人家拉不住你,你自己自己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现在到好,孩子自己也闹没了,却往别人身上推。”说着便把那些宫人都叫来问话。
宋怡怎么肯认,便说长贵戏弄宋阁老的事,还说家里门子为证,那天的事情是如何如何。质问“若不得人指使,好好的长贵为甚么要这么行事?”
这下好了,长贵被叫来,宋阁老,并宋家的门子都叫了来问话。
太后与妃嫔都坐在屏风后面,楚则居在正堂。下头跪得跪,站得站,一大堆人。
宋阁老说自己当时确实是不知道长贵有到过宋府,是门子不报。又说门子不报,也不是没有缘故,只因为当天许多内侍上门讨茶喝。门子把长贵认成那些人。后来知道了,也深以为是自己不对,行事不周道,下仆管教不严。决没有推诿罪责的意思。
不过,好端端,为甚么那么多内侍官上门讨茶?他怎么想也觉得不对,跟自己夫人提了一句。怎么知道夫人到宫里来跟宋怡又提了一句。
“事由如何,臣真的是想不明白。这就要问长内侍了。”宋阁老到不亢不卑“只请皇帝陛下定夺。”
长贵怎么肯认,却一副气得要死的样子“你家哪里来那么多侍官讨茶,奴怎么知道?谁去讨的茶,你问谁去!却来问奴?未必你不叫奴进门,还得怪陛下叫奴去没挑个好时辰吗?”
他向来嘴上没栅栏,楚则居皱眉“你也少说几句!”
他才愤愤地不出声了。
叫了内侍监官来一问,那天是放假的日子。很多内侍官出宫。说宋家离宫门近,内侍官上门讨茶也不奇怪。
宋阁老听他这么说叫起真来“难道就没有茶铺?”
监官不大乐意了,这些做官的平常总以为自己高人一头呢,挺着肚子说“那有茶铺不得要钱吗?内侍有几个钱?不过讨一口茶喝,只想着大人是朝里中流砥柱,喝一口也不当事吧。你便是被烦搅了,摆了茶水放在门口又如何?人家喝了你几杯茶而已,也值当这样扣帽子来。”
长贵一点也不怕,挺胸说“叫人去那条路问,定然也有不少家被讨了茶呢。”他是什么人?能没有后手吗!
不一会儿被派出去的人回来,果然与宋家一家道上许多人家都被借了茶的。
宋阁老遇到这样刁滑的奴才,怎么肯服,这件事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是意外,说“把当日上门的内侍找出来一问便知。”请楚则居把门子押上来问话。
门子在家里可是打了保票,绝对认得出来。
可门子叫来,得见天颜,吓得两股战战,却又认不出是哪些内侍去的了。
叫一个来与他认,他说是,可叫另一个来还说是。明明不到十几个,现在却认出几十人。
追问这个是,还是那个是,他又糊涂了。
在他眼中,这上些内侍官都是一样的怪嗓门,一样无须,穿的又是一样的衣裳,看着好像是,可认真一看,又好像不是。
宋阁老冷汗直冒。
楚则居巍然不动,问他“可要把全宫的人都叫来与他认?”
宋阁老连忙跪下称不敢。
楚则居说“罢了,这件事也不怪你。”
宋阁老松了口气。
不过楚则居又说“昭妃这样莽撞,也怪不得别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皇后从哪里知道?”起身也不去看看人,就往宣室去了。
太后们也是无奈。
圣母太后走前去安慰了齐田“在这个位子,总是会有这些事。你身正,便不怕影子会歪。不过结交姐妹,却还是要看得清楚些。”
母后太后却跑去把宋怡骂了一顿“身为女子,有没有生孕都不知道!”
宋怡气得直哭,身下又崩了血。怎么也止不得。
太医出来就摇头。说她本来这胎就不好,位子不对,现在这情况,恐怕以后是不能再有孕的。
太后也不避着宋怡,说“即生不得孩子,这人还当什么用!”转身就走,觉得她晦气。还与人说“快把她抬回去。”
连椿和关姜要怎么处置也不管了。
宋怡这时候却又不哭了,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那么躺着。心如死灰。
徐铮到有些可怜她了。
一个做母亲的没有了孩子,是怎么样的痛心!徐铮自己也是要做母亲的人。
宋怡就是再不好,可孩子无辜。
徐铮由嫫嫫扶着,想想自己讲话也有些刻薄,挺着肚子过去还想劝一句。
宋怡抬眼却说“你还有心情劝我呢。你可知道外头死了多少人。关家没了,刘家没了,李家也没了。周芒的舅舅都自尽而亡了。这可都是托你兄长的福呢。”
她声音又轻又弱,脸色惨白,却句句带着恨,字字清晰。
☆、第130章
太后身边的人已经往齐田那里去,说出了这样的事,不吉利。不能叫昭妃呆在这儿。
要放在别朝的太后,面子上总是要做一做。
可两位太后又比不得别人的,年轻的时候在宫里你扯我头发,我唾你一脸打过架。哪怕年纪上来,懂得端着些架子,可也不乐意再来违心那一套。
即说厌恶,就要摆到脸上来。自以为,反正自己已经是太后了,在这后宫,也只有皇帝能压一头,还有别人能拿她们怎么样。
所以半点面子也不肯做。说要把人抬着,就立刻着人来。
但这里到底是皇后宫中,要抬人还得跟齐田说一声,可话说到齐田面前,齐田却说要等太医说话。看能不能移动。
太后身边来的老宫人就笑“娘娘可真是好心。”后宫是什么地方?你生不出儿子来了,等于是个没未来的人,有宠到还好,也不是没有前例,那种明明生不出来的妃嫔被宠得无人敢违逆,可现在皇帝也都没关切宋怡几句。
这边才说着娘娘好心,那边徐铮身边的宫人就连滚带爬跑来说“我们娘娘不好了。娘娘救命。”
急得话都说不清楚。
齐田连忙过去,一看宋怡脸上带笑躺在床上,徐铮倒在地上,几个宫人正把她往小塌上抬。又是哭又是叫。
齐田厉声喝止“你们这样要吓着谁?!”
那几个宫被吓得一声也不敢再吭。按吩咐招太医的招太医,拿东西的拿东西去。
徐铮被抬到小塌躺上,到还清醒,只是脸色不好。见到齐田还在问“徐鳞真把世族给害死了吗?徐鳞是不是把你舅舅害死了。是不是害死了刘氏一族。”
宋怡接话“那可不是。治官上了折子,要不是徐鳞怎么能到皇帝案前?若不是刘氏被告发,又怎么会牵扯出李氏关氏与田氏?若不是被连累,田中姿又怎么会自尽?”
徐铮眼眶一下就红了,挣扎着要起来,不知道牵扯到哪里,血水直往下滴。
宫人吓得站也站不稳。
徐铮明明知道自己不能急,不能生气,可她压不住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她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徐鳞干的。他真的干了吗?
齐田一把按往徐铮,向外头的人喝斥“还不把昭妃抬走!”管不得她死活了。
老宫人连忙着了人来,把宋怡往外抬。
这样一折腾,一路漓血而去。宋怡被抬了起来还不肯干休,她的孩子没了,凭什么她们却要安然无事,分明自己是被她们害的,凭什么恶人却活得惬意,尖着嗓子喊:“你怕不知道,田中姿去狱里是哪个看守的吧,这样的大案,治官那里的人都不配在跟前,还不是徐鳞吗!谁知道在牢里有些什么故事,好好的人进去,出来就死了。”
人都被抬到院子里去了,殿中还能听见尾音。
徐铮紧紧抓着齐田的手问她“是不是真的?”她就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似的心里不得安宁。
徐二夫人以前时不时就要进宫来看她,一说就说好半天话,现在来还是来,可话说得少,只叫她好好养着,凡事仔细小心,坐坐就走。
怎么能想到,是出了这样的事。
刘家没了,关家没了,李家也没了。田家阿芒的舅舅也没了。
徐铮还记得有一次徐鳞和徐三夫人吵架了,自己去找他时,他气乎乎地说这辈子非阿芒不娶。记得他给自己猎皮子来,做围脖。他打小就对谁都好。可现在田中姿却死在他手上?
还害了这么多人?
她不能信。
且不说别的,只说徐三夫人本姓刘的,徐鳞要是与这件事有关,岂不是连他母亲家里都没有放过。
但想想,也难怪母亲来了,话都不多说。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
来来去去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要是我早知道,只要我劝一劝……”
“没用的。”齐田说“不关他的事。”
徐铮不能相信“你是看我这样,才不肯跟我说……”
这时候外头脚步纷乱,好几个太医都被叫了来。
齐田认真说“真的。我不骗你。等你好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我不会骗你的。我们认得这么久,我没有骗过你。”
徐铮紧紧抿着嘴,最终还是点点头。
齐田要退开,手上却突然一紧,徐铮拉住她的手“阿芒别走。我眼前看不大清楚了。”
她害怕。害怕孩子会有事,害怕自己会死,也害怕徐鳞真的做出这样没有人性的事情来。她想,长大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一切都变了。从入宫来,没有一件好事。自己的孩子以后是不是也要过这种生活?
一时竟然有些灰心。
齐田回握她,说“我不走。你松开一点,我要站到旁边。不然要挡着太医。太医给你看了,你就能看得清楚了。”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等你好了,我们出宫去骑马。我还打算游历天下呢。我们一道去。”
徐铮弱声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得成。”但手上小心翼翼松开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又紧紧地握住。
齐田站到一侧,太医们便一拥而上。
徐铮已经开始一阵阵地发昏,眼前发黑,也看不到齐田在哪里,但憋着一口气不肯松。
她觉得,这口气自己绝不能松的。松了就什么也没了,哪里都去不成,死在四面高墙之中。她有点想回到幼时,在外头骑着马撒着欢地跑,母亲也拿她没办法。又想起有一次听母亲跟嫫嫫说闲话,母亲老家那里有个女人,住在阁楼上面,一生没有下过楼,她当时以觉得稀奇,可现在想想,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不过住的地方大了一点。
太医们高低声跟她说话,她渐渐听都听不大清楚,死命想抓紧齐田的手,但也使不上力气。
只觉得自己像是沉在黑色没有边际的水中,身边的一切都那么远,那么模糊。太医细细声嗡嗡不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最后还抓着齐田没有。
但她分辨得出齐田的声音,起起伏伏,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语气一点也不惊慌,十分镇定。
这使得她微微感到安心。
外头太后人还没回到自己殿中,就得了信,急匆匆又往长宁殿来。里头全是太医,她不得进去,站在庭院里头。气得大骂宋怡“我看,她便是个祸精!”
董嫔早看不惯宋怡,在一边趁热加炭“那可不是。自己的孩子被自己给整没了,就看不得别人好。可也不知道竟然这样歹毒。”
太后想想,本来该有二个孙辈的,可这下好,眼看要全没了。气得胸闷“这是造的什么孽!”
看到圣母太后不慌,还有精神叫人搬了椅子来,把自己安顿得好好的坐在那儿就生气。
圣母太后见她看自己,还关切“这还不知道要多久,妹妹还是坐一坐的好。年纪在这里了,别小的没事,老的却不好了。皇帝又怎么能安心呢。”
母后太后一口恶气直往上冲,好容易才忍下来。就听到屋里太医问“恐怕有不妥,到时是是保子还是保母?”
里头皇后斩钉截铁“保母。”
外头太后斥道“保子!”
太医两边为难。虽然太后身份贵重,可皇后在皇帝那里份量可不轻。
他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看看皇后,低声说“娘娘不要叫臣子为难。”
这边拿不出主意,那边徐铮已经不大好了。脸上嘴唇一点血气也没有。床褥子都被浸湿了。齐田看着都胆寒,人能有多少血呢?她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来气,嘴里吐了一句话“能都保下来当然好,实在不行就保大人。”声音冷静,没有起伏,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自己听来都陌生。
三个太医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手。竟有点要相互推让的意思。
这时候齐田却突然暴起,提溜了两个太医,一把扯到门口蹬脚就踢出去。转身就叫椿和关姜“全给我出去!”冲过去要把门抵上。
阿桃被推了一把,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关姜和椿两个人愣了一下,却没有出去,不迟疑立刻就往回,跑去把门栓抬来了,合力把大门上落了栓。
阿桃回过神,已经跟太医一道被关在门外了。
等太后反应过来,也已经迟了。门都栓上了。那木条足有小腿粗。便是想撞门,一时半会也撞不开。气得跺脚“来人!来人啊!”这还反了天了。
屋中太医脸色比徐铮好不了多少。
齐田看看与自己一道在门内的椿和关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关姜说“我们守着门。娘娘只管看顾景妃去。”
齐田郑重对她们礼一礼,跑到室内,对大医重复了一遍“保大人。”
太医跪下“臣不敢!娘娘!万一有事,这可是大罪。”
“我知道你。你叫朱清子,年二十二,是今年才考到太医院来的。你家里没人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了,大不大罪的,你也只有一条命可送,没甚差别。不照我说的办,现在就死。照我说的办,母子平安也未必呢?就算到时候真要死了,死的也是我,我保你没事。”
齐田说罢,对他仍重复那一句“保大人。”
年轻的太医跪在地上,反问“娘娘是何苦呢?”他完全想不出来,这么做对她自己有什么益处。
齐田没有理会。转身把高桌上的花瓶砸在地上摔碎,捡起一块尖锐的瓷片来对着他,厉声说:“保大人。”
朱清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起来转身往塌边去。
齐田拿着那块碎瓷片在到处都有血渍的地面上,也分不清这些血,哪些是徐铮的哪些是宋怡的。只是静静站着,听着外面的响动。
外头已经有人开始撞门,不过是些内侍和宫人。
因为殿门厚重,大门只是微微颤动。
关姜和椿在里头,抵站在门口,殿中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宫人已经惊呆了,站在一处,看着关姜和椿,有几个往前走了好几步。
关姜大声道“你们要做什么,可想想清楚。你们在此处不动,还能算作被人胁迫,到时候也不会有大事,万一动起来,横死在此也未必。”
那几个又都缩了回去。
一时之间殿中大家都沉默不语。
椿抵着门小声问“徐小娘子会不会死?”
关姜摇头没有说话。
椿又问“娘娘会不会有事?”不想想自己会怎么样,却先问齐田。
关姜摇头“我真不知道了。”
椿又问“徐小娘子会没事吗?”可见得她也有点慌,只是不肯露出来。
关姜还是只有摇头“娘娘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着却突然笑一笑“娘娘这真是乱来。”
椿没有说话,却想到那时候在大庙,齐田跟自己说的话。说不论怎么样,都不要死,受了侮辱也好,遇到什么都好,什么都大不过命,说就算有事,自己一定会来找她来救她的。
照说,主家对下仆是不会这样的。
可她命好。她小时候,家里老人就说,她是有福气的人。后来那么多灾祸,一家人都不在了,她可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福气了,现在想想,福气却在这里呢。
现在要跟娘娘同生共死,也算不得什么。本来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不过可巨量,她心里一直挺中意辛游的,但连话都找不到时机多跟他说两句。早知道,便跟他说一句‘我心悦君’这种不要脸的话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