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无人干扰了,闻人久这才开了口:“听说,你已将此次名泽之乱的几位主犯送进了天牢?”
“我就知道殿下来是为了这事。”陈诗涵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就着热气喝了一口,双手捧着杯子瞧着闻人久道,“不过,这可不干我的事。这些日子,我只负责平乱,其余的事……”顿了一顿,对着闻人久耸了耸肩,“帝京的官那么多,殿下该明白我的意思。”
闻人久垂下眸子,唇边扬起一个带了些冷意的弧度:“孤自然明白。”
陈诗涵微微叹了口气,把杯子搁在石桌上,有些许不忍地道:“虽然这名泽一乱是我来平定的,但若是说实话,我觉得这一战,即便是赢,也是赢得窝囊。”
“那些乱民大多都是从北方战乱中逃亡至此的流民,生活本就不易。若不是朝廷苛政,连活着的希望都没了,他们何至于此啊。”陈诗涵说到这里,牙根微微咬紧了,忿忿道,“若是能杀,倒不如去杀那些腐坏到根子上的那些蛀虫!”
闻人久的指尖轻轻地在手中的杯壁上摩挲着,瞧着陈诗涵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闻人渚当年平定□□的表情来。
微微眯了眯眸子,将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放到了石桌上,闻人久对着陈诗涵突然道:“将军觉得,孙恒此人如何?”
陈诗涵一愣,道:“殿下是说此次名泽之乱的那个首领?”
闻人久淡淡地瞧着她:“正是。”
陈诗涵知道闻人久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样的时间来她府邸,果然——
知道了闻人久的目的陈诗涵然而放松了些许,思考了片刻,这才缓缓地说道:“虽说正面接触并不多,至少是个有勇有谋之士……能够将那一群乱民集合到如此,凝聚力自然也是有的。”
“据说,这孙恒曾经还是名泽县令的师爷,”闻人久轻描淡写地接道,“只是因着生性耿直,喜好替百姓打抱不平,没多久便被县令罢黜了。”似笑非笑地,“倒是可惜了。”
陈诗涵对上了闻人久的视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迟疑道:“殿下的意思是,将孙恒救下来?”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有些苦恼,“但是集合乱民暴、动,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现下人都已经在天牢里压着,就等着这几日皇上的旨意处以极刑了,这便是我们想救,其他那些世家也不会答应的。”
“这便要瞧你的本事了。芊泽将军。”
闻人久依旧就这么瞧着她,声音轻且淡,也无什么表情,月光洒下来,越发显得那眉眼冰冷中带着些不可违逆的味道。
陈诗涵不禁再次感叹:虽然这话不合时宜,但是……闻人久真的是个美人啊。
她就知道,她迟早有一天得死在这美色上。
摇了摇头,脸色却不由得有些愁苦,拱手道:“臣愿为殿下献上绵薄之力,还请殿下放心。”
“得将军此话,那孤便放心了。”闻人久起了身,淡淡地看着陈诗涵,“剩下的事,便有劳将军了。”
陈诗涵看着闻人久远去的身影,又独自在凉亭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挠挠头也走了出去。目光静静地放在原处,并不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声音难得地夹杂了些冷硬道,“今夜之事,若是有哪个嚼舌根的泄露了一丝半点儿——”
那侍卫和丫鬟连忙跪了,道:“郡主放下,属下(奴婢)绝不会多嘴半分。”
陈诗涵点点头,
次日,金琉殿。
自名泽之乱始,一直处于躁动不安的朝堂终于因暴、乱平息而平复下来。接连几个早朝,无论是言官还是旁的官吏,对于如何处置此次□□一事的进谏络绎不绝,直吵得德荣帝想要退朝。
坐在鎏金龙椅上,德荣帝看着底下站着的一排排的权臣,用手支着下颚,百无聊赖地朝着闻人久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于此次暴、乱,太子可有什么想法?”
闻人久上前一步,低头拱手,淡淡道:“儿臣以为,此次暴、乱虽影响恶劣,但追根究底,却也是情有可原……”
闻人久话未完,一身着二品官服的官员立刻上前拱手道:“皇上,臣以为殿下此言不妥。”侧头睨了一眼闻人久,复而又低下头,慷慨激昂地道,“无论事因如何,谋反一罪该当株连九族,否则我大乾皇上天威何在!此等暴民触犯天威,死不足惜。”
又一言官也上前道:“正是啊,皇上!唯有今日对其一干暴、民以极刑严惩,杀鸡儆猴,才能使天下皆被我皇震慑,才能确保日后大乾的安定啊!”
言罢,双双跪下,扬声道:“请皇上三思!”
闻人久的视线缓缓扫过跪在地上,一脸正义凛然,丝毫看不出半月前被一群乱民吓得魂魄全无的官员,唇角染上一丝带着些凉意的笑来,他垂了眸子,复又开了口。声音并不高,但是却足以让全场官员都能听个清楚。
“自三年前始,我大乾天灾*无数,北旱南涝,饿殍遍野。百姓无田可种,无处可安生,却不知各位大人对这种种惨状可曾知晓?”
蛟诘厣系囊蝗宋⑽⑻Я送罚剖潜缃猓骸暗钕抡獗闶乔看识崂砹耍煸植豢稍ち希⑷匆膊⒎呛廖拮魑⒚磕甑年庠至缚睢?br /> “郑大人所谓的赈灾粮款……是说那层层剥削分到县上甚至买不起流民一日口粮的补给么?”闻人久侧过头来瞧着那郑姓官员,轻轻反问道。
郑姓官员还想着辩驳,但是被闻人久那漆黑的眸子一瞧,顿时却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似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再说话,只是依旧跪着,道:“但无论如何,叛乱乃大不敬,乱党必须严惩不贷啊皇上!”
闻人久道:“叛乱是大罪,那么不知私自增加税收,并当众杀死自己县上的子民又是该当何罪呢?何大人?”闻人久侧头看着站在另一侧正低着头的一名官员,道,“孤听说,名泽县令似乎是吴巡抚的门生,关系一直……很是密切啊。”
被闻人久点了名的吴巡抚心头猛地一惊,抬头对上他的眼,后背冷汗微微渗出了一些,语气倒还是平静的,只是道:“太子说笑了,名泽县令虽是下官门生,下官与他也不过泛泛之交。若是他真有增加税收、当众杀人一事,自当按照大乾律例定罪行事,下官绝不会为他开脱半句。”
“哦?如此说来,吴巡抚倒真是个明白事理的清廉官员了。”闻人久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环视文武百官一圈,突然道:“何大人,你怕死么?”
被点到的官员一怔,一时摸不清闻人久的意思,半晌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李大人呢?你怕死么?”闻人久转了头,又问了另一名武将。
“若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臣自是不怕的!”那李姓武将脖子一梗,慷慨激昂地道。
“那若是背叛朝廷,被秋后问斩呢?”闻人久继续道。
“殿下这是何意!”李姓武将闻言脸色微白,忙道,“臣对大乾的忠心可表日月,请太子慎言!”
闻人久似有若无地扬了扬唇,眉眼却还是没有半丝笑意,他绕过这个武将,又陆陆续续问了几个官员,随即才对着德荣帝的方向复而道:“叛乱是大罪,这怕是连市井小民也知道的事情。儿臣方才问过几位大人……在场的文武大臣能站到这金琉殿之上,为父皇效力,哪个不是有胆有识的大乾儿郎?可既然连这些有胆有识的大乾儿郎都怕死,敢问那些市井之流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又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如此不怕死的叛乱?”
“如今大乾国力大不如前,且连年天灾战乱不断,儿臣以为,此时大乾所需的不是苛政,而是仁政。”闻人久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德荣帝,复又低下头去,“杀鸡儆猴此话不假,但自三年前,我大乾所做的所谓的‘杀鸡儆猴’之事难道各位大人觉得尚嫌不够么?”
“百姓之怨气,犹如夏日之洪水,堵不如疏,唯有以招安安抚民心,才能稳定时局,不至让大乾在此时腹背皆受敌”闻人久道朝着德荣帝跪了下来,背脊挺得倒是笔直,“还请父皇三思!”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洛骁接过乔思林递来的手巾,将脸上的水拭干了,而后这才转过头,带着些许笑意地问道:“殿下果真在殿堂之上那般说了?”
乔思林点了个头,道:“这事儿还能有假?”
说着,神色蓦然变了一变,学着闻人久的模样,将身子挺直了,眉眼低垂,唇角抿出了一个略有些冷然的弧度来,神色却还是淡淡的:“何大人,你怕死么?”略微顿了顿,将头又微微偏向另一侧,“那李大人你呢?”
洛骁饶有兴味地站在一旁瞧着,心中想着那个被他在脑海里不知描摹过几千次的身影,眸子里蕴了一丝笑:如此这般,倒也不难设想金琉殿当日的光景。
乔思林说罢,又将脸上那冷冽的表情收了,望着洛骁,脸上兴奋之色遮掩不住地道:“将军您可是不知道,听赵睦那小子说,就太子爷几句话,直叫得满朝文武都无话可说了!”
洛骁将手巾搭在了木架上,抬步走到屋内的书案一侧坐下了,一边翻看着由钱副将传来的前方军情,一边道:“大乾本就内忧外患。攘外必先安内,殿下想要招安倒也无什么奇怪的。”
乔思林点了点头,跟了上去,道:“只是这次名泽的流民打进了帝京,且不说本就伤了京都里那群天潢贵胄的颜面,更何况后来圣上又启用了个女将军……那些世家大族定是都憋了一口气,等着此刻发作。”这么说着,也不由得有些忧心,“只怕殿下处境艰难啊。”
洛骁面色倒是悠然,将手中阅罢的信件合了,对着乔思林看了一眼:“你倒是想的周全。”
乔思林见洛骁并不如何急切,甚至还有闲心向自己打趣,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许底气来:“将军的意思是?”
洛骁却不明说,只是拿了一张纸,提笔伏案写了些什么。不过寥寥百余字,写罢递给了乔思林。
“这是……寄回帝京?”乔思林眨巴眨巴眼,愣愣的问道。
洛骁有些好笑:“是给钱副将。”搁了笔,似是想到什么,眸色略有些深沉,道,“已是深秋时节,北域正是物资紧缺的时候,近来边境大约不会如何太平,只怕不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刻前线有钱副将驻守,但却也不可大意,还须得另行布置,多加防备才是。”
乔思林瞧着洛骁凝重的神情,一拍自己的脑门,不由得几分暗恼:这一番折腾的,倒是把自己的正职给忘了。
将洛骁的信揣到怀里,口中忙道:“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将信谴人送与钱副将。”
说着,拔脚就往营帐外头走,只是方走到营帐口,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瞅着洛骁问了一句:“那,太子爷那头……将军就不管了?”
洛骁眯着眼看着乔思林,半晌,笑了,开口时声音无什么起伏,咬字倒是清楚得很,一字一句的:“那可是大乾的太子殿下。”
乔思林挠了挠头,也傻呵呵的笑了起来,终于也不再多问了,点了个头,撩开营帐的门,大步地离开了。
帝京自闻人久提出将名泽之乱的几名主犯从宽处理,实行招安之策后,原本就争锋相对的朝堂此刻更是暗涛汹涌,一触即发。
打了胜仗的芊泽将军于朝堂德荣帝召见之时,亲口婉拒了德荣帝对她平乱一事的赏赐,转而跪地恳求天子网开一面,求德荣帝予以此事主犯一个赦免。
而更为蹊跷的是,一向与□□派不睦的薛家此次倒是一反常态也打起了招安的名号,再瞧着朝堂上六皇子闻人舒明里暗里的意思,仿佛是归顺了□□派一般。
这对于帝京的世家来说,影响倒是比几个不足为患的暴、民生死要深远的多了。
皇宫。栖凤殿。
“臣妇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镇国公夫人被领路的宫女带进栖凤殿,甫见着李嬷嬷跟着皇后出殿来迎,立即高呼了一声,略有些艰难地俯身,朝着身前着了一身锦衣凤袍的女人跪了下去。
皇后瞧着镇国公夫人已然斑白的鬓发,脸上隐约见得波动,但到底也没表露出来,只是快步迎上前去,姿态端庄地虚扶了镇国公夫人一把,声音却是柔的:“娘亲快快起身罢,殿中无旁人,何须如此多的礼节!”
镇国公夫人应了一声,瞧着皇后的面容,竟是哽咽不能语。
皇后拉过她的手,道:“此处风大,只怕娘亲受寒。还请娘亲随我去内屋一坐罢。”
镇国公夫人勉强止了泪,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道:“如此甚好。”说着,这才随着皇后朝着殿内走去了。
直到将镇国公夫人领进自己的寝宫,皇后才领着镇国公夫人坐了下来:“娘亲此次前来舟车劳顿倒是辛苦了。”
郑国公夫人眼眶又是微润,道:“香儿一入宫门,与我再难相见。如今为娘的想念自己的女儿,入宫瞧瞧,又谈何辛苦呢?”
听自家娘亲字字恳切,皇后也不禁有些感慨,坐在镇国公夫人身边母女二人话了话家常,直到宫女进屋换了三趟茶水了,那头皇后才忍不住出口问道:“不过,娘亲此次前来,父亲可有什么吩咐?”
镇国公夫人听得皇后的话,眼神微微怔了一怔,甫一准备开口,视线却落到身后,欲言又止。
皇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朝着李嬷嬷使了个眼色,见着李嬷嬷点了个头掩了门,朝着屋子外头守着去了,这才对着镇国公夫人道:“娘亲说罢。”
镇国公夫人闻言,谨慎地又四处环顾了一圈,这才点了个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递与了皇后,道:“这是老爷特地让我带来交于你的。”
皇后点了个头,伸手将信接过来瞧了。郑国公夫人见她接了信,便道:“老爷让我转告你,六皇子似是已与太子结为盟军,现下朝中新贵与卫、陈二家都成了太子麾下……”言至此,像是惧怕隔墙有耳一般又微微压低了声音,气息轻的几乎听不见一般,“朝中所言的太子式微只怕不实。现下……老爷的意思是,还需得香儿去圣上那处替七皇子寻个心安。”
皇后收起手中的信件,抿了抿唇,蓦然出声道:“却不想一个不及弱冠的孩子,这会倒让父亲都慌了神。”
镇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却也是不得不防啊。”
“此话倒也不错,宫中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先前皇上撤了太子的权,本宫还道这是太子彻底惹恼了皇上,”皇后眯了眯眸子,冷冷地笑了笑,“却不想,竟是韬光养晦来了。”
转身去外屋的书案上扯了一张纸,提笔快速地写了些什么,复尔将墨吹干了,折了几折交于了镇国公夫人:“娘亲请转告父亲,太子一事不必过分忧惧,我自会前去弄个清楚,”眸光闪过一片暗沉,“只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形势如此,太子无疑占了民心。那朝堂之上,父亲也大可不必做那失民心的罪人……先遂了太子这一次,于情于理也算不得什么输。”
“日子还长着,之后鹿死谁手,”皇后冷声道,“还尤未可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人久坐在木椅上,垂眸翻看着手中的折子,好一会儿,才对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穿着锦衣卫服饰的男人清清淡淡地道:“镇国公派人来寻皇后一事倒也无甚惊奇的,现下朝廷对孙恒等人的招安本就民心所向——皇后倒也不算糊涂。”
跪在地上的锦衣卫闻言,又道:“却怕皇后已对殿下起了戒备之心。”
“戒备?”闻人久便笑了,唇角似是扬起了一分弧度,眸子倒是依旧黑黢黢的没有丝毫波动:“只要孤一日不死,皇后便永将孤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对于孤,她与七皇子,何曾松懈过半分?此刻又谈得什么戒备与否。”
那锦衣卫默了一默,倒也不再言语了。
“罢了,皇后那处的事孤已明晰。此次之后,镇国公府不日也必将改口,”闻人久道,“赵睦你只管回郡主那处替孤传个口信,让她稍安勿躁,现下见机行事便可。退下罢。”
“属下明白。”赵睦听了闻人久的吩咐,应了一声,随即起了身,迅速地转身离开了青澜殿。
墨柳端着姜汤进来的时候恰巧正赶上赵睦离开,打了个照面,赵睦低头瞥一眼墨柳手中的药碗,略有些迟疑地道:“这可是殿下身体又有什么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