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骁点了点头,问道:“父亲可在?”
管家摇头,道:“还未回来。”想了想,问道,“世子可用了饭?”
“已经在外用过了。”洛骁应了一声,而后看了一眼管家,道,“我这儿没什么事,你不用跟着了,去忙你的罢。”
管家道了一声是,止了步子便退了出去。
洛骁回到屋中,知夏赶紧将人迎了进来,燃了炭火道:“昨儿个下了雪,今儿个天放了晴,雪融了些,天气却倒是更冷了些。”寻冬也匆匆地拎着壶热茶走了进来,将茶让在桌上便笑嘻嘻地道,“屋内与屋外简直就似是两个世界,出去一趟差点都叫我以为将耳朵给冻没了!”
洛骁抬头瞧寻冬一眼,淡淡笑道:“若是想在屋里蹭会儿炭火便直说,也未曾讲过不许你进来,这么夸张倒让人以为我虐待丫鬟了。”
寻冬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说破了,道半点也不羞愧,只是站在炭火盆不远处嘻嘻地笑:“世子爷英明!”
知夏叹着气无奈又好笑地瞧着寻冬这么个无赖的样子,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得亏你的主子是世子爷,要是遇上个气性大的,你可有的是罪受!”
又是一阵说笑间,屋子里的寒意也渐渐被炭火驱散了,知夏和寻冬去外室里拿着袄子做着绣活,洛骁坐在内室中,觉得热气熏得酒意有些发散开了,便合衣躺在床榻上又准备小憩片刻。只是等再一睁眼,却已是天色黑沉了。
冬日的天黑得快,这会儿具体是什么时候还不知晓。洛骁掀开被子起了床,刚发出了点声响,外头守着的知夏就连忙捧着烛台走了进来。几步走到圆木桌旁,欠身将桌上的烛台点燃了,然后就手倒了杯茶递给洛骁,笑了一笑,道:“世子爷可算是醒了。”
洛骁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感觉脑中清醒了一些,出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知夏将另一只烛台放到台子上,轻轻道:“已经是寅时一刻了。”侧过头看一眼洛骁,道,“先前的时候夫人来过一趟,只是见世子爷还在休息,便没做打扰。”
洛骁将茶盏放到桌子上,问道:“娘为的什么事?”
知夏捧了几个香囊来,笑道:“之前院子里的腊梅开的好,夫人见了,便让沐春带着几个丫鬟去摘了些回来,这不,做了几个香囊,特意来送给世子的。”
洛骁拿起来瞧了瞧。
白氏是正正经经的大家小姐,女红做的自然也是好。手中的香囊不过半个巴掌大,用各色的锦缎围了,上面或是一枝并蒂莲,或是水墨兰草,绣的栩栩如生,可爱的很。
洛骁笑着将东西收了,正待说什么,那头寻冬却是再一次急匆匆地推了门快步走了进来。
“寻冬!”知夏瞪了寻冬一眼,“说了多少次了,怎么还这样没甚规矩?”
寻冬委屈地一瘪嘴,道:“这回可怪不得我,我是有急事来的。”
洛骁道:“什么急事?”
寻冬便回着:“世子,东宫那头来人了。”
洛骁原先还带着些许笑的脸上,笑意渐渐褪了下去,眉头微皱着,问道:“什么人?为的什么来的?”
寻冬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人已经带到屋外了,世子您瞧——”
洛骁点了个头,撩开了厚实的棉布帘子走到外室,伸手将门推开了,外头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宫女俏生生的站在外头,看见洛骁连忙喊了一声“世子”。
这个小宫女洛骁有些面熟,确定了这确实是东宫里的人,便免了她的礼直接问道:“可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应了一声,道:“殿下感染了风寒,早朝撑着下来之后身子便不大好,这会儿高热不退意识已经不大清醒了,张公公吩咐奴婢来侯爷府上一趟,希望世子您能去一趟东宫。”
洛骁的眉头紧紧地锁住了,道:“我去叫人备轿——”
那宫女忙道:“轿子在外头已经备好了,世子你同奴婢一起过去便是。”
洛骁抿了唇,回头同知夏和寻冬交代了一句,随即便赶紧跟着那小宫女一道出了府。
寻冬在后面瞧着,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以前还真是想不出,世子有一天竟然会和另一人关系这样好呢——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太子!”
知夏站在寻冬身后,昨日发现那个杏黄色的衣料却猛地在脑中浮现了出来。垂眸瞧着寻冬嘻嘻笑着没心没肺的模样,娴静的面容上忍不住染上了一缕愁思。
——但愿是她想多了罢。
洛骁顺着长廊直入闻人久的寝殿,转了个弯,一打眼就看到墨柳站在寝殿门前探着个脑袋在望。许是在外面冷得很了,不时地跺跺脚,小幅度地转悠着,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墨柳。”
洛骁唤了一声,上前走去,墨柳见了他,眼睛一亮,赶紧几步走了过来,“世子您可总算来了,快快快,快跟奴婢进殿里去罢!”
洛骁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柳哭丧着脸,道:“殿下身子本就不是十分强健,纵然是巫姑娘用金线蛊救了殿下的命,但是却也架不住殿下每日每夜政务缠身将自己给累得没有喘息的余地啊!”
推了门,继续道:“本来这几日为了大乾数十个州县遭了雪灾的事殿下就未曾歇息过,今日早上又吹了点风,这可不就倒下了么!”
撩了帘子走进内室,将厚实的袄子脱了放到一旁,让墨兰拿了,上前几步,却见那本来该是昏迷不醒的人此时竟然半靠在床头,只是神色还是恹恹的,掀了眼皮瞧了瞧墨柳,淡淡道:“你又在子清面前编排孤什么?”
墨柳忙道:“奴婢惶恐,奴婢可不敢在世子面前编排殿下!”言罢,用眼角拼命瞧着洛骁,似是在传递求救之意。
洛骁显然是接受到了那头的求救信号,走到闻人久床头坐了,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手背处略有些烫手的温度令他微微皱了皱眉,侧头看一眼墨兰,问道:“张公公呢?”
墨兰答道:“先头殿下昏睡着,喂不进去药,方才公公见殿下醒了,便赶紧将药拿去热了。”
洛骁点了点头,道:“行了,这里有我,你们在外头守着罢。若是公公来了,便赶紧将药送过来。”
墨兰与墨柳俱应了,又重新浸了条帕子递过去,随后才退出了内室。
洛骁将帕子敷在闻人久额上,许久,叹了口气道:“也怪我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昨日不过一说,却真叫殿下被我给说病了。”
闻人久斜他一眼,冷笑:“那你的确是罪该万死。”
“是,罪该万死。”洛骁饶有其事地应了一声,随后却瞧着闻人久道,“不过至少也得让我先将太子的病伺候好了,之后再任凭太子处置了。”
闻人久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懒散地复尔躺了下去,神色有着淡淡的不解:“孤不过是得场风寒,又不是什么大病,你一不是大夫,二不是仆从,张有德怎想到好端端的要将你从侯府里请来?”
洛骁想了想,正待搭话,却听那边似是隐隐传来说话声,紧接着不多会儿,一人撩了布帘走了进来,不是张有德又是哪个。
只是却又不知张有德,在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手里头捧着厚厚的一摞奏折。
张有德与洛骁对视了一眼,眼里俱是无奈。
洛骁这下便懂了。从张有德手里接过药碗,而后又吩咐小太监将奏折放下了,复尔坐到闻人久身旁,将他半抱在怀里:“殿下觉得是为的什么?”
闻人久不作声,只是蹙着眉头将头微微扭过去了一点:“孤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大好,不需再去用这些子药了。”
洛骁便道:“这样罢,也不能光让殿下苦,这碗药我喝一半,殿下将另一半喝了,如此可好?”
闻人久道:“你又未病,吃这个做什么?”
洛骁笑着道:“这不是殿下病着,我替殿下难受么。”
闻人久忍受不住了,接了药,几口咽了下去。只是中间喝得猛了,浓稠而苦涩的药味儿一阵上涌,最后一点儿吐了洛骁一整个衣袖。
洛骁瞧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衣袖,没说话,闻人久眯着眼瞧他,拒不道歉:“谁叫你将手放在孤面前的。”
洛骁便点头:“是我不好,不怪殿下。”随后又拿了块帕子替闻人久擦了擦脸,“只不过,日前殿下才为我断了袖,今日就毁了我一件衣裳,倒也是打平了。”
闻人久冷哼一声:“你的衣裳跟孤的也是能比得的?”
洛骁笑吟吟的:“自然是比不得。要不然,我日后日日都准备一件衣裳,让殿下割着解气?”
闻人久道:“孤可不像你,有那么多闲暇——扶孤起来,孤的奏折还未看完。”
洛骁却不听,只是看他一眼,将沾了污物的衣袖扯了,然后将那一摞奏折抱到了闻人久面前,问道:“殿下还要看?”
闻人久皱眉看他。
“我知道阻不了殿下,殿下不用这样看我。”洛骁拿了个小板凳在奏折旁坐了,“这样罢,我读这些奏折给殿下听,殿下给意见,我来写。如此,既不耽搁什么,殿下也轻松一些,殿下以为如何?”
闻人久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点了个头,算是应了。
洛骁见那头应了,也不耽搁,拿了奏折便开始读。
一本奏折洋洋洒洒少有百余字,多至千余字,然而仔细计较起来,真正有用的东西却不多,反倒是大片大片的歌颂客套之词占去了整章折子。洛骁一目十行,掐头去尾,只将奏折里的核心问题读了,一番下来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两人默契地配合着,如此来回不足一个时辰,竟是将那小太监搬来的一摞奏折全部批改完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吐了一口气,洛骁又细细地将前后查了一遍,确定无甚疏漏了,才将折子整理好,带了些苦笑道:“殿下平日里批改这些,倒是确实是辛苦了。”
床榻上的闻人久却垂了眼,不说话,看样子半睡半醒的,猜想着大约也是强撑道现在,这会儿松懈下来睡意便上涌了。
洛骁叹了一声,上前拭了拭额头,已经不烧了,随即才轻声道:“殿下若是累了就安心歇息着,明日早上,我再来给殿下送药。”
说着,也不管那头没给回应了,伸手仔细地替他将被角掖住,四处打点妥帖了,然后才熄了灯,抱着那一摞改好的奏折走了出去。
听着洛骁的脚步声已经完全远去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的闻人久却忽而睁开了眼。定定地往洛骁离开的方向瞧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再然后过了许久,整个人才在温暖的黑暗中重新缓缓地陷入了沉睡。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用了药,又经过了一夜安眠,第二日寅时洛骁去给闻人久送药时,那头的精神看上去已经好了许多。
早上或许是因着众人都在,闻人久药倒是喝得干脆了些。用了药,时间正好,便也不再休息了,掀了被子起身让墨兰替他更衣。这头正穿着衣,平视着前方,只是眼角却突然瞥见了洛骁正背对着他,伸手在床幔上摆弄着什么。于是微微侧了头,朝那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洛骁侧了身看他一眼,笑道:“府里做了几个香囊,昨夜里来得急,随手便将东西带过来了。晚间整理衣物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将另一只绣了并蒂莲的香囊也系在床幔上,道,“想着殿下这屋子冬日开不得窗,虽是暖,但也未免闷了些。是以方才便带了过来。这时候比起纯粹的吃药,在床头添些花香,让心情舒畅了,大约反倒能让殿下身子恢复得更快一些。”
“你倒是有心。”闻人久这么道,神色淡淡的,也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洛骁听在耳里,就当这是句夸赞的话,微微一笑受用了。
见墨柳撩了布帘子端着洗漱的用具走了进来,便道:“既然殿下这边已经不妨事了,那我便先回侯府,待下了早朝再过来殿下这处。”
闻人久抬眸瞧他,却不领情:“孤的身子已经爽利不少,早朝后你不必来了。”
洛骁便笑:“不亲眼见着殿下病愈,我左右是不放心的。再者说来,我在此处安安分分的,又不曾给殿下添什么麻烦,必要时还能替殿下处理点政务,打打下手,殿下总不至于将我拒之门外罢?”
闻人久微垂了眼帘,不作声,看起来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是洛骁却明白这便是允了的意思,笑着睐他一眼,道:“那殿下洗漱罢,现下我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也不再等闻人久回应了,伸手撩了帘子走了出去。
两人的对话被墨柳、墨兰瞧在眼底,双双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底瞧出一丝笑意来。他们家的殿下,也只有在世子爷的面前才有这么副略有几分少年人似的做派。瞧起来,比之素来的那份深沉早慧,倒是平白添了几分可爱。
墨柳服侍着闻人久梳洗,墨兰便去另一头整理床榻。待将被褥铺叠整齐了,直起身子瞧了瞧那挂在床幔上的两个香囊,笑着转过头对闻人久道:“殿下,世子带来的这香包绣样真好看,一点都不输宫里手艺轻巧的绣娘呢。”
闻人久漱了口,拿起干净的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水珠,眉眼不抬地淡淡道:“若是你喜欢,就拿去罢。”
墨兰眨了眨眼,唬了一跳,赶紧避嫌似的走了过来,将一旁装了热水的铜盆端过来,口中直道:“可没有那个胆子!”然后又是笑了,道,“而且,若是奴婢拿了,即使是殿下不怪罪,怕是世子那头对奴婢也是没有好脸色的了。”
闻人久从墨柳手里重新接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就着热水擦了擦脸,风淡云轻地道:“孤倒不知道世子在你们心里,气量就这么小?”
得了,她先前的话便不该讲,这会儿倒显得她多说多错了。墨兰抿了嘴一笑,拿了件玉挂饰系在闻人久腰间,却也不做声了。
洛骁回了府已经是寅时后半,回了屋子寻冬见了他赶紧喊了一声:“世子。”
一来一回时间已经有些紧,洛骁点了个头,也不多话,直接便道:“将朝服拿来,替我更衣罢。”
寻冬应了一声,忙将已经用香薰熏好了的朝服抱了进去,手脚利落地将洛骁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昨天夜里世子也是未用饭便走了,这会儿可要吃些东西?”寻冬一边替洛骁整理着衣服上的皱褶一边问道。
洛骁摇了摇头,自己理了理衣袖,道:“不必了,莫要耽误了上朝的时辰。”想了想,问道,“父亲可走了?”
寻冬道:“听着动静,侯爷应是在世子回来之前盏茶功夫走在了前头。”
洛骁“唔”了一声,道:“行了,你在这守了一夜,去歇息罢,午膳我就不再府里用了,若是夫人来问,就同她说一声。”说着,将厚实的袄子裹在了朝服外面,便顶着夜色又出了屋子。
寻冬“哎”地应了一声,见着来去匆匆,说不到三句话便又赶忙离去的洛骁,微微歪了歪头。
怎么感觉自从自家的世子成了东宫太子的伴读起,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忙了?想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伸手将门关了起来。
洛骁赶到午门外的时间倒也不算晚,听着午门城楼上的钟声敲起了,随着百官一同进了宫门,在金琉殿外的场地上整了队伍,进了殿,那鎏金宝座上的明黄色身影却迟迟未至。
众大臣在殿内足足又侯了半个时辰,随后,才见福公公托着拂尘上了殿,垂眸一瞥殿下百官,拖着嗓子缓缓道:“今日圣上龙体不适,暂且罢朝一日。大人们还请回去罢。”
以李御史为首的言官首先变了脸色。
自德荣帝去年寿宴后大病一场,之后便时常推脱身体不适,拒不上朝,反而沉溺于后宫嫔妃之中。待得雅贵人得宠后,罢朝之事便就愈发频繁。及至三个多月前,宫中传出雅贵人怀了龙种之后封了给嫔位,德荣帝这头反倒是又恢复了早朝。
敲幌氲剑镁安还掠啵饩故怯止侍疵攘寺穑?br /> 李御史不得福公公离去,上前一步便径直问道:“敢问福公公,圣上是得了什么病,昨夜还未听得风声,今日竟就不能上朝了?”
福公公正待转身的脚步顿了顿,手中摆弄着拂尘,垂眸瞧了一眼李御史,笑了笑,道:“这个,奴才却是不知。太医还在瞧,奴才不过是替圣上过来给各位大人传个话儿罢了。李大人若是真的想要知道,怕是得去问问替圣上看诊的御医了,”言罢,又似是不够地补充道,“还是说,各位大人都想知道,是哪位御医替圣上看得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