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点点头，他此刻心里真的非常想戳一下李帆的脸皮，探测究竟有多厚，不过他只上手抽走了李帆手里的词典，合上，放到了桌子对角线最远的那个角。
“其实因人而异的，你这样想也可以，还有一点就是，做阅读的时候，遇到不会的单词，尽量少查词，联系上下文猜一下词的意思，做完之后再查，可以增强阅读能力。”
李帆眼巴巴看着华城和他放在书桌最远那个点的词典，不服地说：“我现在做的这篇有点特别，是科普文，特别多的专业名词，”李帆指着其中一个说：“像这个homosexual（同性恋），3500里面应该没有吧，不作高考要求，但这里也没标明意思……”
华城听到“homosexual”的时候愣了一下，5 他抢过李帆手里阅读卷子，粗略看了一下，才发现这是科普同性恋的一篇阅读。
华城拜彭颖女士所赐，看过很多同性恋的专业书籍，因为国内对这方面的研究还未成熟，他也看过很多未有中文译文的国外著作，从刚开始看一页书要半小时到现在阅读毫无障碍。
现在看到这些熟悉的单词蹦跶在功利化并且日常的试卷上，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华城心跳都快了几分。
就好像你小时候嘴馋偷吃了奶奶放在罐子里封得严严实实蜜枣，擦干净了嘴巴，左瞧右瞧把蜜枣核都丢进了柜子最底下，自认为天衣无缝，可某天，不知道是哪只该死的老鼠或是蟑螂从柜子底拖出了“实证”，恰好被人看见，那人随口抛出了一句：“咦，那个小混蛋把核吐地上了？”
华城心里想：“或许现在就该捡起枣核，说‘是我干的’？”
李帆：“你看是吧，都不按套路出牌，不查根本做不了！”
华城听到李帆的声音回过神来，只偷偷看了李帆一眼，就把目光投到了阅读训练的卷子上，他定了定神，说：“这篇阅读确实不符合高考出题的惯例，跳过，你做下一篇，别在这篇浪费时间。”
李帆不以为然，他把卷子拿过来，又伸长手够着词典拿回去，趁着自己对阅读里的“新世界”还有兴趣，顺便装逼道：“不行啊，学霸，我做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就算不做，也要看完啊，人家科普新知识呢，况且我都看到一半了！”
华城手里突然空了，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只好装模作样拿起一支笔，在桌面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敲，注意力却跟着那张试卷飘到了李帆那边。
新知识？
他此时被心里的“胡思乱想”搞得有点晕，一时中计，纳闷于李帆今天对英语阅读的热爱，竟也不多想，就顺着李帆的话说：“你对这……新知识感兴趣？”
话音出来自己就后悔了，虽然这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可华城还没做好听答案的准备。
关心则乱，华城暗暗责备了自己，他觉得自己这就像是把画好的进度条切开两个口，丢了中间那一串“循序渐进”、“找准时机”，直接把“生情”和“试探”生硬地拼接在一起一样。
李帆不知道华城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只是看到网络上现在都流行“腐文化”，一些明星也要通过“卖腐”来增加人气，一时间对这方面产生了兴趣而已，这兴趣也许明天就消失了，下一秒就没有了也说不定。
李帆：“唔……现在是挺感兴趣的。”
华城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到了桌面上，笔帽和笔杆撞得分离开来，砸得他脑袋里绷着的某根弦“嗡”地一下，断掉了。
什么叫挺感兴趣？
他也不管什么进度条了，接着就问：“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这是一下子跨到专家领域了啊，李帆作“沉思者”雕塑状想了会，才清清嗓子，一副人五人六的样子，说：“谢邀，我姑且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吧，仅代表个人，在我看来，同性恋可以引用一句古话来形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懂这句话吧……”
可远观……
华城隐隐约约觉得这句话对他来说不算数好话，所以，在接收到这句话的同时，拒绝了大脑对这句话进行深入分析，简单快速说了一个“懂”字。
李帆偏偏来搅局：“你这时候应该说不懂我才能接啊！”
那你还问个鬼！
还不等华城做出什么回应，李帆自个接着说道：“意思就是，看着我不认识的人是这样呢，我没什么看法，不反对，可能还会祝福他们，但落到自己身上或者朋友身上，就可能不那么自在了，总有点……说不出来那什么感觉。”
简直连环暴击。
这时，华城口袋里的耽美文库震了一下，有人发信息过来，他好像遇到了能让他不接话的救兵一样，马上拿出来看了一眼。
放好手机后，华城拿起李帆的卷子，起身的瞬间决定晚上赌上所有的筹码摊牌，死马当活马医：“既然你已经做完两篇了，那今天就这样吧，我拿回宿舍帮你改，你今天晚上问我拿……可能的话，今天晚上早一点回宿舍。”
铁面无私“包青天”今天晚上难得放他假，李帆立马从桌底下抱出球，丢下一句“谢啦”就一溜烟跑了。
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李帆一进门就看见了放在过道中间的小折叠矮书桌，以及书桌上的一个蛋糕，他拖长了音“咦——”了一声：“学霸，你买的蛋糕啊，你不是不吃宵夜的吗？”
华城还在看着他的课外书，背对着李帆，头也不抬，淡淡说了句：“我妈送过来的，等下我们两人吃掉。”
李帆洗了手从阳台外面回来，就着裤子擦了擦，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就迫不及待地去拆蛋糕的包装：“啊啊啊，最喜欢奶油蛋糕了，阿姨今天怎么想起要送……嗯？今天不会是你生日吧！”
华城这才收了书，拖了张椅子在李帆对面坐了下来，不以为意地说：“嗯。”
“……”李帆就随口问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去叫隔壁同学来一起？”
坐在比小书桌还高的椅子上的华城急忙阻止他：“不用，怕吵，我们就随意吃点，宵夜别吃太多，剩下的，你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李帆看看坐在地上的自己，又看看坐在椅子上俯下身的华城，顿时就不爽了，他起身直接抓着华城胳膊拉起来，然后把华城的凳子推回了书桌底下：“你也坐地上，这地板你都擦得闪光了！”
华城本来就是想切开蛋糕，做做样子吃一小块，然后该干嘛干嘛，哦，顺便完成他今天晚上的计划。
他那一叠书都准备好了，虽然他知道，今天也许是最坏的时候，但他还是一时热血，想要告诉他，然而，李帆这样子……
不过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就想着容忍这一次，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于是，他就在李帆面前席地而坐。
李帆看他坐下来，就笑了：“嘿，这样舒服多了，不叫人就不叫人，咱两好好过个生日。”
华城见李帆拿过随蛋糕配送的小蜡烛，像模像样点了七根插上，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你今年是十七岁吧，哎，比我大几个月——来，寿星许个愿吧！我跟你说！生日许愿最准哦！”
华城看他这副兴致冲冲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寒假在车站的时候，霞姐跟他说的话，她说李帆生日都一个人在酒店过，点一个很大的蛋糕，却碰都不碰一下，他心里突然间有点堵。
凭什么自己的生日过得一团糟，别人的倒上心。
华城突然间连做做样子吃吃蛋糕都不想吃了：“别搞这些，要不你直接拿去分了吧，我不吃了。”
李帆却丝毫没觉得华城这话有什么深层含义，自个弯着眉眼笑得很开心：“生日都这样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首先呢，我们要像现在这样点上蜡烛，然后你就闭着眼睛许愿，许完愿呢，我就和你一起吹蜡烛，懂吧？快！”
说完话的李帆一边点蜡烛，一边就乐呵呵地哼上了生日歌。
还没住校前，每一年都被彭颖女士逼着许愿吹蜡烛的华城有点无奈，想不到到了学校也还要这样的。
哎，以前由着妈妈，现在就由着他吧，就当是给他过个生日。
华城想着就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想：“愿望是什么好呢，嗯……愿我等一下一切顺利，结果不好也不要太坏”
华城一睁眼就看到李帆的大白牙，两人凑在一起吹熄了蜡烛。
“许了个什么愿啊……哈哈，不过别说出来，都说说出来就不灵，来来来，”李帆一一把蜡烛拔掉，又拿过蛋糕刀，撕了塑料包装递给华城：“生日蛋糕第一刀，由寿星来切！”
见华城不动，李帆就直接把刀柄塞到华城手里，凑到华城身边，握着华城的手切蛋糕，手起刀落，完整的奶油蛋糕上开了一条缝，两条缝，三条缝，华城的心也跟着震动起来。
手心贴手背，手背上传来某人的温度，那温度像有了生命，丝丝顺着血管，往心脏里去，绕着心脏的软肉，摩擦，起热，然后一咕噜冲上脑袋，华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他转过头来，盯着李帆的侧脸。
如果李帆再认真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华城眼里隐藏的很好，却也渗出来的一丝丝的慌乱，可是李帆没有，他冲着华城的脸诡异地笑了一下，就抓起一侧的奶油往华城的脸上抹去。
李帆抹完就开溜回自己那边坐下，见华城一脸懵逼的样子，还后仰着腰大笑：“哈哈哈，学霸，我就应该给你拍个照，不过看你生日还是放过你啦，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
华城：“……谢谢。”
幼稚鬼！
华城并没有想抹回去，他就顶着脸上的奶油，开吃李帆给他切下来的蛋糕，李帆还蹭鼻子上脸，吃几口就给华城抹一下，最后把华城整张脸都糊了一遍。
中途李帆觉得哪里不对，还去找了张试卷，三五下折了一顶帽子，美名曰生日帽，二话不说就扣在华城的头上。
末了还说还说一句：“生日就该这样才对。”
帽子手工非常粗糙，毫无美感，勉强有个帽子的形状，华城忍了再忍，用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才没有当场揭下来扔回去，知道李帆生日□□的华城总觉得心里有点酸，想到接下来的事，又莫名有点烦躁。
闹也闹完了，吃也吃了，李帆难得非常主动地收拾了现场，拎着垃圾晃悠晃悠着就下楼去了。
华城见他下楼去了，急忙去洗了个脸，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叠书，书目特地朝外边放着。
他把阅读题放在了这一叠书的上面，自己来来回回瞧了好几眼，又换了坐过地板的睡衣裤子，才跑阳台外面洗衣服去了，哎，特地洗完澡把衣服留现在洗，用心良苦。
一切准备就绪，只欠东风。
李帆回来的时候看到华城在阳台外面忙活，想着今天的阅读训练还没看，不能辜负了某人一片心意，就问华城：“学霸，我的阅读试卷呢？”
果不其然。
华城听到这问题终于来了，心里重重跳了一下，暗暗调整了一会儿才以尽量平淡的声音说：“在桌子上面，你自己去拿吧！”
李帆本来也是打算自己去拿的，就是形式上打声招呼，不过，他看到桌面上本应该整齐放在书架上的书，愣了一下。
学霸什么时候这么“随意”了？
他拿起自己的阅读训练，还没来得及看上面华城用红笔做的修改，就先看到了放在上面那本书的题目：《同性恋亚文化》。
“咦？”他迟疑了一下，往阳台看了一眼，又退开一步看这叠书的书名。
《中国同性恋研究》
《性行为与同性恋》
《爱情心理学》
……
华城为了李帆能更好地理解，带的都是中文译本，题目浅显易懂，果不其然，李帆不负华城所望，炸毛了，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用手亲自翻了翻，才朝华城大喊：“你对书是不是来者不拒啊学霸？”
来了。
华城的手紧紧抓着衣服，以至于手上微微浮起了青筋，还是会紧张啊，他提醒自己淡定，清了清嗓子，故意问：“什么意思？”

第17章 不解

李帆以为华城喜欢看书，看的都是文学性的，没想到人家也看理论，还什么理论都看，还系统性地看。
“你桌上的书啊，你看这么多……这题材干嘛？”李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理解。
“啊……”仿佛也知道李帆的反应了，华城说开了反而没有了先前的紧张，他有点释然，破罐子破摔地说：“……认识自己。”
李帆的大脑还在华城如何如何学霸，如何如何口味异常中原地踏步，未能及时分析出“认识自己”这四个字的深刻内涵，嘴里却先说了：“认识自己？我还苏格拉底呢，啧，虽然只需要过学业水平测试，但我发现我哲学学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华城心里想：“……跑题了？这是还不够明显吗？”
李帆拿着阅读训练溜达回自己的书桌，屁股都贴着凳子一分钟了，他的反射弧才走完一遍，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几乎有点踉跄地冲到华城面前，抓着华城的肩膀，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哎，你什么个意思？认识自己是什么鬼，你……”
后面的话都快脱口而出了，李帆却突然间说不下去，他还是觉得自己猜错了，或者他希望自己猜错了。
华城本来以为此事就这样“糊弄”过去了，还思考了一下此计不行，以后怎么主动坦白的事，现在李帆冲出来，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对，这样才对嘛，他手里拿着块肥皂，也不管李帆抓在他肩膀上的手，继续搓着衣服，若无其事地说：“嗯。”
“嗯什么鬼？”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李帆的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华城还能感觉到他向后退了好几步。
华城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他本来就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而且他也不认为同性恋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此番不过是告诉自己：“人家是直男，你别费这个心。”
况且他的理性告诉他，这个结果最好了，同性恋这条路那么难走，一个人走就好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开明的爸妈……和理想的伴侣。
华城把盆里的水倒掉，开了水龙头接水，水声哗啦啦地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华城在水声中，听到了李帆在背后小声憋出一句：“你别担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说完，华城就听到李帆的脚步声往宿舍里面去了，华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接了一句明知道不会被听到的“谢谢”，然后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他知道李帆可能要困惑一阵子了，但还是不希望“同性恋”这个问题打扰他太长时间，毕竟一年以后，各自分离，李帆的人生里，也许永远都不会有需要到这方面知识的时刻了。
华城想的没错，李帆心里是有点膈应。
虽然他也想不通他在烦些什么，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没脸见华城，他以前认为，他打从心底会讨厌身边出现的同性恋，可落到华城这里，虽然也觉得怪怪的、不自在，但也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可能心中还是把华城当成“正常人”了？
自己没想通，李帆也没好意思继续之前的英语补课大计划，没人抽查自己的30个单词，晚上做好阅读也没去麻烦华城批改，李帆突然觉得好没意思，索性英语阅读都不做了，晚自习一下课，就约人去球场打球。
华城知道李帆这情况，也看得出来李帆最近开始躲他了。
以前的时候，李帆一下课就在自己耳边“吱吱喳喳”乱叫，顺带还“手舞足蹈”的，回不回应都不影响李帆的热情，甚至上课的时候忍不住还给他传个小纸条什么的。
现在呢，一个大活人坐在隔壁，安安静静的，华城突然间还有点不适应。
“真贱啊，华城，这一切很大程度上如你所愿啊。”华城在心里对自己说。
看到李帆一下晚自习就抱着球出去，阅读也不做了，华城的老妈子心又上来了，各种担心他英语成绩会下降，腹诽：“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没人给你批改你还真不做了。”
华城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自己太碍眼了，所以他干脆一下晚自习就回宿舍，不在教室碍人眼。
麻烦就麻烦在，他们俩不仅是同桌，还是舍友，以前所有的便利现在都变成了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