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问就问对人了,辰夜便要凌初把当时的情景重述一遍。
说来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有人给王后送来一篮葡萄,说是邪务皇子送的。王后尝了一颗觉得新鲜可口,一口气将葡萄全都吃光了。谁料过了一会儿,王后便开始腹痛呕吐,紧接着心肝灼痛。
凌初吓得立即去找大夫了,然而大夫赶到的时候,王后已经咳了一滩黑血,不治身亡,而大夫检查说是砒.霜中毒。
“在吃葡萄之前,母后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吗?”
“在那之前,王后只陪陛下吃了一盘鲜虾。但吃完后她并没有觉得不适,而且陛下也没有出现中毒症状,所以应该是葡萄出了问题。”
“鲜虾?”辰夜似乎有了点眉目,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便继续问道:“母后是不是肠胃不好,吃东西很容易吃撑?”
“是的,她吃完后一般不能坐,必须要四处走走才行。但那天她吃完虾后便躺下休息了,直到有人送来了那篮葡萄。”
当时,云泺声称葡萄是她亲手采摘,洗好之后才给王后送过去的,自己也吃过是没有毒的,一口咬定自己送的葡萄没有问题。
“那你觉得毒是云泺下的吗?”
凌初犹豫了片刻才道:“说实话,云泺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平时心软得连一朵花也舍不得摘,我并不相信是她下的毒,只是……在送葡萄的前几天,王后曾当众羞辱云泺小姐,宫中出现了许多对她不利的传言。”
“原来如此。”辰夜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道理很简单,在距离现今两千多年的夜郎时代,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许多食物是相克的,比如虾和葡萄,两者加在一起的效果就等于砒.霜。
辰夜不禁长叹一声,云泺本是好心想孝敬王后,不料阴差阳错的害死了对方。而她和王后之间的过节,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是刻意报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还让邪务记恨了她两年。
“殿下?”凌初一脸疑惑,殿下今天真的太诡异了,眼底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戾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下去休息吧。”辰夜摆了摆手,凌初只好迟疑着退下了。
正准备进门时,一队护卫从雨中疾步跑来,领头的人上前叩首道:“殿下,刚才附近闯入了刺客,好像逃到了殿下的寝宫附近,还请殿下准许属下进殿查探一番。”
“噢,刚才那边貌似有动静,你们去那边查查吧,本皇子要休息了。”辰夜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说罢便进去将殿门关上了。
辰夜打着呵欠走到华椅前坐下,心想自己要的宝贝已经到手了,按理他今晚就可以逃之夭夭了,可他老觉得这样走了不厚道。
望见对面笼中的邪务,辰夜不禁摸着下巴道:“我很好奇,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云泺的?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她,也不会想尽办法去气她,对吗?”
此刻邪务正死死盯着辰夜,阴笑着用舌尖舔了舔唇角,似乎在算计什么。
“其实当年那件事真的不能怪云泺,她也是无心之失。我劝你去请教一下德高望重的医者,问问虾和葡萄混在一起吃会怎样?或者你自己尝一下试试,那样你就会明白,你这两年来做的事有多么愚蠢。”
辰夜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嘴边时忽然发现水中有一抹红影。他不动声色的将茶杯移了一个角度,透过倒影他看见头顶竟然有一个人!那人抱着膝盖坐在横梁上,正垂着脸静静俯视着下面。
“挖槽,吓死宝宝了!”辰夜惊得一背冷汗,赶紧将茶喝掉压压惊。看那身红衣,想必梁上的人应该是风舜,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有没有跟金笼里的邪务说过话?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暴露?
辰夜越想越是恐怖,与其被风舜当场拆穿,倒不如先发制人。于是他冷不防揭起桌布,将桌上器具摔得满地都是,同时大声叫道:“来人啊!有刺客!”说着便向殿门口冲去。
风舜见状立即从梁上跳了下来,他飞身一跃眼看就要追上辰夜,不料对方反手就是一连串银针。他忙不迭闪身躲避,而辰夜则趁机冲了出去。
附近巡逻的侍卫正在飞快赶过来,隔壁的凌初是第一个冲了过来。辰夜转身就指着风舜道:“就是这个人,他要行刺我!”
“可他是……”凌初诧异地盯着风舜,辰夜立即打断她的话道:“冒牌的!抓住他,把他的脸皮撕下来就知道了。”
“遵命!”凌初拔出猎刀就向风舜砍了过去,风舜见势单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转便将她的武器夺了过来。凌初眼睛一瞪,另一只手就握拳砸了过来。
风舜脑袋一歪便躲了开去,淡然道:“姑娘勿激动,那天我与皇子比试,比到最后一场时,你在旁边偷笑了一下,可还有印象?”
“你……”凌初想起那天殿下刻意刁难风舜,却被风舜巧妙的化解了,她实在是佩服他的机智,一向严肃的她竟也笑了出来。没想到这样一个细节都被他注意到了,那么他无疑就是那个大汉名捕了。
“若姑娘有空,还请进殿查看一下,关在笼子的人是怎么回事。”风舜说着与凌初错身而过,凌初便抱着满腔疑问跨进了殿内。
眼看众侍卫迅速聚集到宫殿前,辰夜更是扯着嗓子大叫道:“快抓住他!他是刺客假冒的!”
侍卫们听令举着兵器冲了上来,只见风舜沉着地站在那里道:“北道十人,西道三十,东道五十,中央广场六十,总共十二队一百二十人,每半个时辰换班一次。请问我说得有错吗?”
“这……”侍卫们不禁面面相觑,这宫殿附近的人手是风舜部署的,如果不是本人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算你丫的狠!”辰夜拔腿就跑,不料竹阳竟带着两队人迎面赶来,而他一回头那些侍卫们也渐渐包围了过来。
夜空里还飘着细雨,敌人的步伐声显得格外泥泞,辰夜只觉得脊梁发冷。
“大名鼎鼎的神偷终于要揭开真面目了,想想就激动不已,大伙儿说是不是!”竹阳举着火把走了上来,侍卫们也纷纷跟着起哄。
这时候,凌初扶着真正的邪务走出了大殿,他刚刚强行撕掉了脸皮,脸上还有几分红肿。一见辰夜站在不远处,他就沙哑地大吼道:“把这个冒牌货给我拿下!”
“慢着!”辰夜慌忙举手制止,高声宣布道:“云泺在我手里,你们若动我一根汗毛,我保证她活不过今晚!”
“你把她怎么样了?”邪务脸色一变,慌忙踏下台阶跑了过来。辰夜不禁勾起唇角,他就知道邪务还是在乎云泺的。
这时风舜伸手拦9 住邪务,从容走到辰夜跟前道:“如果我没猜错,此刻云泺小姐应该正睡在自己房间内吧?”
辰夜诧异地瞪向风舜,只听他解释道:“昨日路过这处宫殿,看见云泺小姐正在窗前浇花,她窗台上种着蓝色的花朵,而现在你的脑袋上,正巧粘着这么一片小小的蓝色花瓣。”
“什么?”辰夜错愕地伸手一摸,脑袋上竟还真有一片花瓣!他眼珠一转立即狡辩道:“今晚风这么大,花瓣四处零落,凑巧落在我头上不可以吗?照说这种蓝花宫里到处都是,你怎么就知道我去过她房间?”
“不巧我这人就喜欢看花,在宫里巡视了这么多圈,只看见云泺小姐窗前有这种花呢。就算是风凑巧把花瓣吹到了你头上,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连你的衣服褶皱里也有花瓣呢?”
辰夜下意识望向自己胸口,衣褶里竟真的夹着两片花瓣!挖槽,这家伙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既然你的衣褶里有花瓣,证明你曾与花朵有过接触。我猜你可能是从她的窗口跳了下来,无意中才碰到了那种花吧?那为什么你放着房门不走,偏偏要去跳窗呢?是不是因为她识破了你的真身,而你又不想被别人发现,所以把她反锁在了房间里呢?”
“我了个草……”辰夜被风舜的洞察力震撼到了,“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对她下毒,或者动什么手脚呢?”
“以你的惯例,向来只偷东西,不害人性命,我想她应该只是被你打晕了而已。”风舜眼神慧黠而明亮,这下辰夜真的无话可说了。
邪务看辰夜的表情便知道风舜都说中了,当即下令道:“拿下这个逆贼!”
一时间侍卫们蜂拥而上,齐刷刷将刀剑架在了辰夜脖子上,而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这时竹阳兴奋地走上来道:“让我来把你的面具撕下来吧!”
只听“嘶”的一声,整张脸皮连同假发一起被扯了下来。辰夜不由得低下头来,凌乱的黑色卷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众人火把高照,正要一睹神偷的真面目,忽然听他嘤嘤笑了两声。
“好一个风舜,论聪明我只服你一人,但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第25章 我盗亦有道
“嗷呜——”夜空中突然响起狼嚎般的声音,众侍卫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宫殿上方竟屹立着一只雄狮般的白影。
“雪獒!”风舜眼神一颤,就在这时只听得轰的一响,白色烟雾瞬间扩散开来,紧接着众侍卫间一阵骚动。风舜急忙挥开烟雾,然而雪獒已经不在原处了。
片刻之后烟雾散去,但辰夜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邪务气急败坏地大吼道:“给我分头去搜!抓到就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跑!”
竹阳正要带人去追,风舜却拦住他道:“不要盲目行动,各大宫门已经封锁了,今晚他是逃不掉的。我猜他最可能去两个地方,第一是北宫道,因为他知道北宫道的人最少。第二就是皇子寝宫,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带两队人去北宫道搜查,我留一队人在宫殿附近巡视。”
“你这么聪明,我都听你的。”竹阳说罢便行动了。
蒙蒙细雨一直在下,潺潺流水从檐角滑落。在皇子宫殿后某个幽暗的角落,有两人正靠在屋檐下呼呼喘气。
“你怎么会过来?”辰夜看向一身侍卫装扮的巫晓,方才他被众侍卫劫持的时候,有人悄然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他惊愕的一抬头,便看见雪獒正在前方宫殿上,所以他就知道那只手一定是巫晓的。
“我担心少主的安危,就悄悄混进了宫内,之前还差点儿被侍卫抓住,幸好我打昏一名侍卫趁机混在了队列中,好险啊。”巫晓说着缓了口气。
辰夜一想巫晓就是之前侍卫说的刺客,不由得斥责道:“胡闹!这么危险的地方岂是你能过来的?照说我乔装成别人,你又怎么知道是我?万一是个圈套怎么办?”
“毕竟我跟了少主十年,哪怕只用鼻子嗅一嗅就知道是少主啊。只要是为了少主,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万一哪天我死了也死无憾呢!”
辰夜忙用手指按住巫晓的嘴唇,“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也不准你随随便便就死掉。”
“好那我不说了,不过话说回来,少主你和神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偷东西咧?”巫晓一脸呆萌道,辰夜不禁一头瀑布汗,敢情这家伙真是有够迟钝啊。
“以后再告诉你,我们先想办法逃出去。”辰夜想了想,之前风舜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将宫中各处的部署都说了出来。记得北宫道的侍卫是最少的,所以他们从北宫道逃走最容易。
他正打算拉着巫晓去北宫道,但转念一想,以风舜的聪明才智,说不定是故意告诉他那里人最少,就等着他们去自投罗网呢。不行,也许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跟我过来吧。”辰夜拉着巫晓一路左弯右拐,巧妙地避开了有侍卫的地方,他好歹在这里待了两天,对这里的布局早已了熟于心。
两人来到寝宫旁的厨房后,打开窗户翻了进去,厨房里黑咕隆咚的,只有窗口透进一抹微蓝的光。两人摸索到角落里的桌子,背靠背坐在桌子上休息。
“这里晚上应该没人过来,等天亮我们就冒充买粮食的人,看能不能混出去。”辰夜盘算着,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着问道:“阿晓……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巫晓愣了一愣,他冒死到皇宫里来找少主,不全是因为担心少主的安危,还有一层原因是他被人胁迫了。如果他不时刻关注少主的动向,并向那个男人汇报的话,恐怕他和少主的性命都将受到威胁。
“没有呀,我能有什么事儿?”巫晓勉强笑道。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突然厨房外传来动静,似乎有人正在开门!辰夜见状慌忙拽住巫晓,骨碌一声翻到了桌子底下。
门咯吱一声开了,两名女奴走了进来,一边点灯一边道:“你看见了么,小姐床上全是血,可吓人了!”
“是呀,小姐本来就是冰锥之体,这会儿暖身的宝玉也被人偷走了,那小脸惨白得跟鬼似的。殿下大半夜的要咱们给她熬姜汤,依我看喝什么都不管用,她准活不过今晚!”
“我看她就是报应,前两年毒死了王后,这会儿王后的鬼魂找她复仇来了!”
这时辰夜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冷不防将一名女奴打晕了过去。另一名女奴看到一脸阴森的辰夜,吓得正要喊人,不料又被巫晓敲晕了过去。
“她们说的一床血是怎么回事?”辰夜心里纳闷道,他决定冒死回去看一看云泺,只怕她真有个什么闪失。
于是两人将女奴的外衣脱下来,再将她们拖到桌子底下绑好,然后再换上女奴的粉色长裙,戴上她们的花珠发饰,并在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面粉。
不一会儿,两人便端着姜汤出来了,来到宫殿门口时,正逢两名女奴将一床染血的被子拿出去。辰夜看到那刺目的血红,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他明明只是把云泺打晕了啊。
一转眼,辰夜又看见风舜正从门口出来,身旁的巫晓不禁顿住了脚步,辰夜慌忙小声提醒他道:“别紧张,神态放自然点,天色这么暗他认不出来的。”
二人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幸好风舜步伐匆忙,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终于平安进到房间内,此刻四周都摆上了暖炉,整个空间显得十分闷热。
邪务一脸凝重的坐在床头,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一位老大夫站在一旁道:“她的病灶出在小腹内,任凭这屋子里再温暖,也解不了她体内的寒意。再加上她又来了红潮,身子是最脆弱的时候,恐怕……”
“别跟我找借口,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陪葬!”邪务大手一挥便将满桌器具打翻在地,屋内的奴婢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辰夜犹豫了片刻,便上前用女声道:“我们女儿家来了红潮,喝姜汤最管用了,身子会暖和很多的。”得亏家里有个姐姐,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这种事。
他说着便端着汤碗走了过去,将云泺从床上扶了起来。这一扶真感觉她身上像冰似的,再看她气息奄奄的模样,一阵愧疚感顿时袭上心头。
于是这一刻,辰夜做了个重要的决定,他决定放弃赤火玉。
“你快喂给她!”邪务太过心切,丝毫没有注意到辰夜的脸。
“先别急,喝姜汤前得先用热手揉揉肚子,这样姜汤的效力才能更好的吸收。”辰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将手伸进被子里假装给她揉肚子。其实是用手探进云泺的衣服内,将那块温暖的赤火玉按在她腹部,轻轻摩擦起来。
一旁的巫晓是看得满头汗,心想少主这个大坏蛋,莫不是在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吧?
辰夜的脸也渐渐烧红了起来,虽说他对女孩子的身体不感兴趣,但他这样做的确是在当众揩油啊!
昏迷中的云泺轻轻噫了一声,邪务见状忙上去将她扶在了怀中。辰夜便识趣地退了开来,轻声道:“不如由殿下来给小姐喂汤吧,有殿下的关怀也许她暖得更快呢。”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下毒……”云泺迷迷糊糊的喊道,邪务伸手拭去她额上的冷汗,爱怜道:“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我相信不是你。”
辰夜欣慰地笑了起来,心想自己干了那么多缺德事,总算是当了一回好人。于是他便转向房内其他人道:“小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大家都退下吧。”
人们听令退下了,辰夜也拉着巫晓往门外走去。
凌晨时分雨停了,云间透出些许微光。
辰夜和巫晓走在殿前的大道上,他正想着要何去何从,不料一道黑影突然从身侧扑了上来,将他整个人狠狠扑倒在地。巨大的肉爪扣在胸口,似乎要将骨骼压断,疼得他是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