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为我好…”卫夕有些不满意的瞟了纪子洋一眼，小声说道，”你别这么说…”
纪子洋看了看卫夕，低头笑笑，小声念着，“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论你妈妈怎么样，你都那么乖。”
这么一说就想起了之前从母亲那里听说的关于卫嘉乐小时候的事，心里更是涌起了一种异样的疼痛感。
午后骄阳似火，这恐怕是今年最后还会这么炎热的几天了吧。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卫夕忽然主动开了口。
“不问我吗？”
“什么？”
“之前的事。”
纪子洋重新看向卫夕，抛却了之前那种随意的感觉，换上了一副略带犹豫的神色。
他问卫夕，“你想说说吗？”
“我想？”
“要是不愿意的话可以不说。”
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问他的意见吗？
卫夕有些摸不着方向了。
不知怎么的，这样的纪子洋反而让卫夕适应不起来了。
以往的纪子洋身上都是带着一种侵略性的气息的，霸道又任性，有时候甚至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但是今天的纪子洋却似乎变了个人，好像一下子收敛了之前那不留片刻余地的追逐，却让人一下子有些不习惯了。
“我不懂，你…我…”
纪子洋看着卫夕迷迷糊糊的样子，心觉有些好笑。但是转念想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卫嘉乐过去的一些事所以更敏感了，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卫夕连这种被尊重意愿的行为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是不是只能说明他之前对卫夕真是太糟糕了？
纪子洋叹了口气，“卫夕，你到底愿意恢复记忆吗？”
“我？”
“恩，我记得最早的时候你说过，你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你根本不在意到底能不能记起过去。”
“是…”
“但是后来因为我劝了你很多次，你终于同意了，”纪子洋舔了舔嘴唇，犹豫着话该怎么说，“可是你妈妈不愿意你记起过去，对吗？”
卫夕垂下目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之前我们回了老宅，你也跟我说了，你在那里想起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完整，但是你对那里不是没反应，说不定你真的能把一切都想起来。”
纪子洋直视着卫夕的眼睛，满眼的真诚，“但是我现在想知道，抛开你的母亲，抛开我之前给你开过的条件，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开不想，就看你自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想要恢复记忆吗？”
这样一连串的话语和问题彻底把卫夕问愣了。
卫夕满眼迷茫的看着纪子洋，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他所想要得到的答案。
在老宅见到的一切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那些在心中升起过的疑问又重新盘旋心头，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些到底与他的过去有什么样的联系，他想知道，他确实想知道。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他见到了这些东西，原本的他是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想起过去的。他早就说过了，或许过去的那个卫嘉乐早就不在了，那个过去的他或许也应该就那样“死”在过去了，他现在是卫夕，他就只是卫夕。虽然这个叫做卫夕的自己同样经历过痛苦和煎熬，但是那也都是过去了。
所以纪子洋现在将这样的问题放在卫夕的眼前来看，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现在真的已经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找回那份已经被遗忘的记忆了。
而看着卫夕为难的样子，纪子洋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来好笑，当卫夕有能力斩钉截铁的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纪子洋不愿意听；但是当卫夕已经选择配合了以后，始作俑者却又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善意的选择，然而那份斩钉截铁却早已被打乱了，这样做是不是还是有点不负责呢？
纪子洋像是也意识到了这点，心里更加不知所措了起来。
为什么不知不觉中他会变成了一个如此让人感到讨厌的人呢？
他到底该怎么做，对卫嘉乐来说才是最好的呢？
“嘉…咳咳，卫夕？”
卫夕还在不住的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听见纪子洋的呼唤声才抬起头，眼中依然布满了犹豫。
“不如我们以后再说？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话我们就干脆不去想了。”
纪子洋往前探了探身子，伸出一只手覆到卫夕的手上，故作轻松地安慰道，“这样吧，我们慢慢考虑这件事，如果有一天你想到了，我们再决定，怎么样？”
卫夕还是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满意，“如果我一直想不到怎么办？”
纪子洋闻言忍不住笑了，“能怎么办，日子还不是继续往下过？你还能因为想不到就死了是怎么着，不用那么往心里去。”
说完，纪子洋便起身向厨房走去。
一睡醒就起来找卫夕，他现在肚子还饿着呢。
只是一边翻着冰箱找吃的，纪子洋还一边无所谓地跟了一句，“就算一直想不到的话也没关系，我一直都在，放心吧。”
我一直都在。
很普通的一句话，然而当这句话传到卫夕的耳朵里时，大脑中不知哪根神经像是被刺到了，头部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意识也一下不清晰了起来。
那种从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痛楚是那么的熟悉，不像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与疼痛所形成的鲜明对比，是原本意识不清晰的卫夕并没有晕过去，而是猛然抬起眼睛看了纪子洋一眼，那眼神明亮又澄澈，丝毫不带任何迷茫，与之前的卫夕截然不同。
只是这一瞬间的意识不清晰只持续了一下下便消失了。
“卫夕？你想吃点什么？”
随着这一声呼唤，那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消失殆尽。
当卫夕反应过来的时候，浑然不知自己刚刚怎么了。
而纪子洋呢，正拿着一颗圆白菜站在厨房里琢磨着该做点什么好，完全没注意到卫夕之前的不对，所以当然，他也错过了那一刻明亮的眼神。
否则如果他看到了的话，他一定会推翻自己之前那略带悲伤的感觉了吧——他在卫夕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卫嘉乐的影子。

第24章 第 24 章

凭借卫夕“出色”的刀工，两个人终于在一个多小时以后吃上了热乎饭。
不得不说，纪子洋虽然不擅长切菜，不过这菜炒的还真挺像回事的，一点也难为不到卫夕的味觉。
期间纪子洋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题和卫夕聊天，而卫夕大多认真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能用单音节回答的问题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卫夕本就话少，如今变成这样更是不爱说话了。
不过纪子洋也早就习惯了，而且如今还能自顾自的说着，完全不像最早刚重逢时那样，时常会对这种单口相声式的交谈感到尴尬。
虽然纪子洋不会继续着急让卫夕恢复记忆了，他还是会关心卫夕现在的精神状况。毕竟刚刚才想起过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他害怕卫夕会有什么不良的反应。
“所以说，除了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你后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两个人吃完饭，纪子洋凑到正在刷碗的卫夕身边问他。
“什么意思？”
“比如又想起了什么之类的？”
卫夕沉默着摇了摇头。
纪子洋闻言点了点头，倒是稍微放心了不少。
于是他拍了拍卫夕的肩膀，示意他没事了。
下午的时候，卫夕又躲进画室忙活了一会儿，等到天黑之前，便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由纪子洋将他送回了卫母家。
车子停在路边，纪子洋想跟卫夕多待会儿，看时间还早便要他等会儿再回家。
卫夕也没拒绝，反正回去以后就要面对他的母亲，一个不是很喜欢他的人，他也不想让母亲感到不舒服。
两个人靠在车子里呆着，纪子洋问卫夕，“你跟你妈妈，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卫夕闻言心里一窒，沉默着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只是…随口一问。”
纪子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想抽根烟但是碍着卫夕又不方便，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但是过了一会儿，卫夕却回答他了。
“也不是不好，只是搬出去以后来往比较少。”
“是吗，我说的呢。”
纪子洋悄悄松了口气，还好，没惹卫夕生气，他现在是真怕会做出一丁点让卫夕感到不舒服的事。
“妈妈可能…不太喜欢我吧。”
一句难得的心里话，像是对纪子洋说的，也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卫夕靠在座位上望着车窗外面的人群，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了，随处可见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追逐打闹、欢声笑语，身边还跟着接他们的家长，不住的喊着“靠边儿点走，注意安全！”
不知道他小的时候，妈妈是不是也这样担心过他呢？
“你妈要是不喜欢你的话，也不会在意你是不是可以恢复记忆，更不会还在意你和谁来往了。”
卫夕转过头看了看纪子洋，纪子洋也正看着他，于是他冲他淡淡的笑了一下，像是在谢谢他的安慰。
这一笑还真有几分当年卫嘉乐的味道，惹的纪子洋心头一暖，于是更加来劲儿地安慰他，“其实你妈妈小时候对你很好的。”
“…是吗？”
“恩，以前我爸常年不在家，我妈也忙，俩人都没空接我，但是你妈就不一样，再忙每次都会在幼儿园门口等着你，后来干脆连我一起接，那会儿我可羡慕你了。而且就算有时候她来晚了，无论怎样也一定会亲自来接你，不像我妈，认识你们家之前还拜托咱们巷子里那阿婆来接我，你知道那位阿婆嘛，嗨哟可别提了，下次有机会回去我可得领你见见她，不知道还在不在，有一次都给我接丢了你知道嘛？！把别人家孩子接回去了，给我吓得，在幼儿园门口哇哇哭，那边儿家长差点没报警。”
这一席话逗得卫夕忍不住笑了起来，而看见卫夕笑了，纪子洋也感到很开心。
卫夕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和当年的卫嘉乐一点区别都没有，纪子洋真的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纯真的笑容。
可是笑着笑着，卫夕却又沉默了下去。
如果母亲当年真的那么喜欢他的话，为什么现在又变得如此冷漠了呢？
像是猜到卫夕心中所想，纪子洋琢磨了片刻，继续对他说道，“其实你妈也挺不容易，我觉得或许是因为她后来的再婚你们闹过矛盾，然后你失忆了，这矛盾也没解决，还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所以才…”
卫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或许吧…”
“我这也是猜测，而且就算是那样的话也不是你的错，谁愿意管一个陌生人叫爸，搁我我也不高兴。”
猛然间想起了在老宅时见过的那个让人感到恐惧的男人的身影，卫夕的脸色一下暗淡了下去。
纪子洋这次第一时间发现了卫夕的不对，察觉了自己刚刚的失言，赶紧出声解释，“我随口一说的，对不起，你别生气…”
卫夕摇摇头，只垂着眼睛不看他，“没什么，我只是…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
卫夕微微皱着眉头看向纪子洋，不用多说，纪子洋瞬间便猜到了卫夕口中所指的是谁。
看着这样可怜的卫夕，纪子洋忍不住想把他拥入怀中，却自知没有这样做的资格，只能尽量用言语安抚他，“…没事的，都过去了。”
“其实…你之前问我愿不愿意恢复记忆，我最早的时候说过，我不愿意…可是现在，我却真的不知道了…”
卫夕满心悲伤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想到哪里说哪里，“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妈妈…不喜欢我，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却很害怕他，进到那个房子里的时候，我感到很痛苦…很悲伤…很难过…”
“嘉乐…”
纪子洋用微弱的声音念了一句。
然而卫夕只像没听见似得继续说着，“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妈妈告诉我，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以前也一直这么认为的，过去的事已经再无法改变了，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纪子洋听完卫夕的话，清楚的意识到了卫夕此刻的情绪有些激动，但是他却无法拿卫夕当做一个病人一样来对待他。不但如此，纪子洋此刻也像堕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他似乎很清楚的感受到了卫夕此刻的无助和失落，却在想要帮助他的时候感到了一丝彷徨。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那孩子都不会笑了。”
卫母之前的话语还徘徊在耳边，纪子洋在感到心疼之余，也无可奈何的涌起了阵阵的愧疚感。
无论如何，卫嘉乐会变成这样一定都有他一份不可或缺的“功劳”，如果当初他能一直陪在卫嘉乐身边支持他的话，说不定他不会落得如今这幅样子。
可是当他现在有能力来支持卫嘉乐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到底能为卫嘉乐做点什么？
纪子洋犹豫半天，只能鼓起勇气用力的拽住了卫夕的手，将手指挤进卫夕的指间，然后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想要通过这样无声的方式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卫夕。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以后，卫夕才终于慢慢的恢复如常。
看看两个人还牵在一起的手，一时间又有点尴尬，只能小心的动了动手指，把手往回缩缩。
纪子洋见卫夕的脸上不再那么迷茫无助了，终于松了口气，见卫夕小心的瞟着俩人的手，也脸一红，赶紧放开了手。
想想之前卫夕说过的话，纪子洋考虑再三，正好也为了把眼前的尴尬打岔打过去，便出声问道，“你刚刚说，你感到很害怕那个男人？”
“恩…”
“你有没有跟你妈妈提起这件事？”
“说了。”
“她怎么说？”
“她说…因为我之前不喜欢她再婚，所以很讨厌那个人，”卫夕的表情有些倦意，“可是不止是讨厌，我真的感觉很害怕那个人。”
纪子洋点了点头，这事不难想，之前卫夕的妈妈也告诉过他，卫夕见过那个男人自杀时的情形，说不定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刺激卫夕失忆了。
可是紧接着，卫夕的话又让纪子洋感到怀疑了。
“…之前在老宅想起那个人的时候，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快跑…”
“什么？”
纪子洋抬了抬眉毛，略带惊讶的看着卫夕。
而卫夕也只是简单的诉说着这样的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恩，有一个声音让我快跑，就好像…我会遇到什么危险…”
“恩，我也听见了。”
这下轮到卫夕惊讶了，“你也听到了？”
“恩，我听到了，”纪子洋不解的看着卫夕，“因为那就是你自己喊的。”
“什么？”
“当时我追着你上了二楼，就看见你大喊了一声快跑，我还以为你那会儿是对我说的呢。”
卫夕的心里又是一窒，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明明是一个警示的声音，明明是一个听起来由另一个人发出的警示般的声音，却是从他自己口中传来的。
然而让纪子洋感到有些不对的却不是这件事。
纪子洋想了一会儿，忽然按住卫夕的肩膀继续问他，“告诉我，你那天想起了什么？”
“我…我看见了那个男人…跪在一个衣柜的前面，拿着一件衣服…然后他看见我了…就向我走过来了…我感到很害怕…”
纪子洋按照卫夕的说法继续想了下去。
他忽然感觉很多事情在一瞬间都变得那么清晰、却又更加的凌乱了起来。
从一开始对卫母和对那个继父产生的种种疑问，到李老师对卫嘉乐出事时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再到卫夕现在所想起的事情来看，一个让人感到心惊肉跳的念头忽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吓得纪子洋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你知道吗，卫夕…”
卫夕抬起眼睛迷茫地看着纪子洋。
可是纪子洋说着说着却停下了，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住一样颓然趴到方向盘上，嘴里还小声的念了一句，“算了，没事。”
后来纪子洋急匆匆的走掉了，临走时还告诉卫夕他会再联系他，让他注意着点手机。再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