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自远自动忽略小孩口中的喜欢,把冰激凌塞到他手里:“你数学学得不够好,我和你的年纪差不会变的,而且你早晚都会长大,不急。”
“可是我着急。”
“不想去游乐园了?不想过生日了?不想边走边吃冰激凌了?”丁自远笑着问。
“唔……”秦琼很是想了一会儿,冰激凌都快化光的时候,他扬起脸笑得一脸天真:“我都听你的,丁丁。”
那时候秦琼很听话,也很……可爱。因为父母早逝,对于小时候,丁自远自己有很多未满足的愿望,秦琼俨然成了他的第二人生。那几年课业之余,他都带秦琼做过什么呢?游泳、捉鱼、飚单车、野餐、路见不平……左右都是普通人过的生活,即便秦琼并不是普通人。
可那时候,丁自远仿佛忘了,可能以前过得太苦,有了个小小的梦,就醒不来。
再后来秦琼回了秦家,变成现在的样子。丁自远想过很多次,如果那几年自己没有插手秦琼的生活,他会不会更快地成长成一代家主?如果什么都没发生,秦琼成了丁自远的徒弟,会不会忘记以前的惨痛生活,变成丁进现在的样子?
可想了许多次,再给那时候的丁自远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正如他忘不了那天的最后,秦琼和他说,8月5号,我的生日,今年的已经过去了,明年不要错过。
那时晚霞映着他的眼,像火焰一样,他说不出不。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坑顶回头看~自己挖坑自己填~~~苍天饶过谁!!!!!
☆、去者,来客
丁自远抵达北京的时候是凌晨,见到陈予白又是两个小时以后了。丁自远进屋的时候,陈予白正独自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天气很冷,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一样,还是只穿着单件的T恤,见到丁自远后,笑着迎了上来。
“怎么样?非洲一行辛苦了。”
“对不起,没能得到好消息。”丁自远双手递上报告。
“这没什么,你尽力就好。”陈予白示意丁自远坐,一面翻报告一面问:“接下来打算去哪?”
“北美靠近极地的地方。”
“我希望你能去一次欧洲。”陈予白抬头说:“最近有个知名的植物学家要在欧洲丹麦附近考察,我想让你们跟过去看看,从那里也能直接去北极圈附近,也不算耽误你们的行程。”
“您的意思是保护他们的安全?”
“不止,这位科学家没有国籍的归属,目前供职在国内的研究所,他对植物的看法非常独到,认为可以通过返祖研究来改变转基因食物给人类带来的危害。”
“您需要我将他的研究植物带回来?”
“正相反,等他们取样之后,直接毁掉最好。”陈予白道:“这也是为了国家利益,咱们国家有的东西,并不需要别的国家有。”
丁自远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从军人的眼光出发,这似乎又没有错,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
“很好,”陈予白一面看报告,一面笑着问:“在非洲时是同秦琼联手?”
“是,秦家的势力帮了我们不少,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跟您商议。”
“没关系,结果还是很好的,”陈予白指了指遇袭的那段,“这偷袭的人可找出什么身份了?”
“未曾,”丁自远道,“但我怀疑是英法联军下的埋伏。”
“哦……”陈予白笑着问:“就是你们消灭的英国雇佣兵一伙?”
丁自远脊背一凉,硬着头皮道:“没找到别的可能。”
“嗯。”陈予白点点头,合上了报告问:“自远对人类灭亡这件事怎么看?”
“回馆长,有点不相信是真的。”
“我也是不相信的。”陈予白笑了笑:“你这段时间在沙漠,可能不知道,人造人计划在世界范围内炒得都很热。人造胚胎、人工移植,概念都是好的,可惜,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健康子宫可以使用了。”
“您是说,人类真的要彻底绝种了?”
“不能这么说,目前国家还在研制另外的科技,而且你们不是还有半个地球没有寻找过嘛……”
“我辜负了馆长的信任。”
“这种大海捞针的事情,应该说辛苦你了才对。”陈予白拍了拍丁自远的肩膀:“如果找到了,千万不要留给别的国家,哪怕咱们得不到。”
丁自远脊背发凉,却还是恭敬地点头答是。
陈予白不再说话,默声喝茶,丁自远没有吩咐不能远离,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馆长开口。
“我和你师父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陈予白停了停,“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吧。”
“嗯,”丁自远点点头,“他和我说你只是他的上司。”
“是吗?”陈予白笑了一下,轻声道:“他独惯了,大概是怕我和他抢你。你可是他亲自去保育院里挑出来的,选到你那天,他非常高兴,拉着我喝了一顿酒,和我说以后你就是他的孩子,什么都不会也没事,他万锦养得起。”
丁自远愣了一下,心不可抑制的收紧:那逝去很久的亲人在别人面前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吗?原来这些年,都是万锦养着他吗?他很想再多问一点有关万锦的事情,却又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影响寻人任务。这份犹豫被陈予白看在眼里,化成嘴边的一声叹息。
“你和你师父一样,是个好军人。”陈予白道:“子承父业。”
丁自远郑重地点了点头:“馆长放心,我一定以国家利益为最优,不辜负馆长,也不辜负师父,即便面对秦家时也是一样。”
陈予白笑着起身:“合作就是合作,尽力就好。”
丁自远就此作别,出门前最后一刻,陈予白对他说:“等你再回来,我们一起去接他回国。”
离了北京,丁自远没有选择回缅甸,而是直接飞到了芬兰,等待“偶遇”那队科学家的机会。想到馆长的吩咐,他脑子从未有过的乱,他需要一点空间仔细缕清一下。
在他的军人生涯中,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究其根本于人类这个大概念也是无害的。可是馆长的每一个吩咐都是触及人类根本的指令。
垄断未来的粮食?杀掉最后的健康人?
是不是即便人类灭亡也要将国家利益摆在第一位呢?国家利益真的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如果师父还活着,他会同意这么做吗?
馆长的话像刀一样划开装满儿时记忆的袋子,里面都是万锦对他的万般好,封口的记忆却是长达八年,自己从未真正查清他的死因。
如此无能。
摒除情感因素,丁自远告诉自己,砍掉那些枝叶。
馆长提及万锦,是希望能提点自己不要过于亲近秦家,而秦琼对于四三馆也并非完全信任。这中间牵扯着一个叫做Gaia的组织,也关乎着未来至少一百年的利益。
这是一个站队的问题。他总是要选择一方,馆长或者秦琼。选择馆长,万锦的事情就此尘封,他一心一意地成为一个好的军人;选择秦琼,追随他的空口承诺,也许会找到万锦的死因,也有极大可能是个骗局。他是四三馆的军人,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选择,可他根本无法下定决心。
摒除情感因素,砍掉那些枝叶……
我是四三馆的军人,我该做的,是服从上级的命令,但是……
丁自远停下脚步,第一次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天色已晚,俄式窄高的窗户里透着粉红的光,路边站着的男女浓妆艳抹,见到丁自远停下来,有几个人甚至走上前,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直到这一刻,丁自远才听到周围的各种嘈杂的声音,以及,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因为是英语格外引人注意。声音从三四个醉汉那里传来,丁自远几步走了过去,从人缝中看到中东的少年被困在墙角,背着手念念有词:
“你们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发生什么事我可不能保证。”
“@#%&%((&)……”
那些人□□着,说的话根本不用听懂,而丁自远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缺的就是陪练。几分钟后那几个流氓灰溜溜地走了,丁自远拉起地上的男孩子,打量了几眼,昏暗的灯光下还是能看见他浓密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洋娃娃样十足,难怪会被围住。
“你好,我叫约书亚,多谢您刚刚救了我。”那少年眯着眼笑,很讨喜。
“不用谢,你刚才说的会发生什么事?”
“我的好朋友送我的防身针剂,”约书亚摊开双手,一只银色的针管露了出来,“扎下去,就没命了。”
“哦。他们应该感谢我救他们一命。”
“嗯,我也应该感谢您让我避免杀人。”约书亚笑:“还未知道您的名字。”
“丁自远。这么晚了,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小孩脸腾地就红了,吞吞吐吐道:“我,我迷路了。”
丁自远望天。
“你不要不相信,我的老师让我出来买本书,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手机也丢了,然后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就,就……”
约书亚“就”了半天,丁自远打断了他:“地址,我送你回去。”
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笑得无比灿烂:“幸好,这个还在。”
“莫斯酒店?”
“嗯。”
给了位看热闹的女郎钱,丁自远知道了酒店的位置,离红灯区并不是很远。丁自远和他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夜晚的红灯区里,路过的人笑的暧昧,有几个胆大意图上前的人也被丁自远冰冷的眼神挡了回去。刚出了街口,丁自远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好,丁自远。”
“哦,我是研究所介绍来的,我叫哈姆斯,他们说如果我在这边遇上什么麻烦,你可以帮忙。”
“当然,您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
“我住在莫斯酒店531号房,但是我需要你先帮忙找一下我的学生,他中等身材,栗色的卷发,长得……”
“像个洋娃娃?”丁自远在他寻找形容词时,适时地接上。
“对!他叫约书亚,是个路痴,你找到他了?”
“正巧,他就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的文里都没有男(女)二存在,这直接导致文会变短。
☆、盖亚,选择
一时无话。隔着半步,丁自远快速地向酒店走去。身边的少年只比小四略小一点,因为经历单纯,看着正经地像个少年。有了丁自远带路,便只顾自己四下打量,好奇的目光吸引了又一波不怀好意的人。丁自远又一次打发了,拉着他聊天。
“你是哪里人?”
“我?”那少年明显没想到一直沉默的丁自远会和他说话,略想了想,笑着说:“我是个没了故土的犹太人,很久没有固定的住所了,父母亡于战火,四个兄弟姐妹。大姐残疾了,二姐嫁给美国人,三哥送我出来又回去伊拉克,生死不明。丁先生呢?”
丁自远并未预料到这么长的自白,顿了顿,也道:“我是个孤儿,父母葬在美国,师傅葬在缅甸,有几个要好的兄弟葬在兰州,还有一个师弟下落不明。”
“抱歉,”约书亚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没想到您过的比我还要糟糕。”
“我比你多活了几年,比你糟糕一点也没什么,”丁自远说完,约书亚仍低着头,他见没什么补救,又安慰道,“过去是糟了一点,现在不是在慢慢变好吗?”
“哦,你说的对,我来到学院后,认识了好几个朋友,现在过的也不错。”
“什么样的朋友?”丁自远很是松了一口气。
约书亚说了很多,会看家的猫,美丽的桃花林,四方的院子还有两个中国的孩子,那个地方听起来像假的,里面发生的事情却又真实的过分,每件事都带着荒谬的感觉,但是却又合情合理。很像,很像他交给秦琼的绣金手帕。
“你的学院……它叫什么名字?”
“您救过我,我不会对您说谎,但是我希望您能为我保密。”
“我的学院,名字叫做GAIA。”
丁自远在心里复述了一遍,缓缓道:“也不是什么很罕见的名字。”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老师吩咐不允许我透露出我们学院的名字,他说,不认得也就算了,如果有人认得,那么就会很麻烦。所以,您千万不要告诉别的人。”约书亚目光灼灼。
丁自远弯起嘴角笑了笑:“你在学院里,只研究植物吗?”
“动植物都有,基因研究的一种吧,算是返祖研究。我老师早前是个天文学家,最喜欢的是时光倒流这个概念,这两个领域虽然听起来不相近,但是我们一直都是他在带,成果也很多啊,所以说呢只要哲学理念是相通的,跨领域只是时间的问题——”约书亚突然停下了,“这些无聊的话,您是不是不喜欢听?”
“当然不会,你讲的很容易懂。”
约书亚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开始不断地和他描述明天要去寻找的那种古早的小麦,他一时说,一时揉自己的头发,丁自远看着他揉得乱糟糟的头发,心里生出一丝叹息来:他从来都习惯后发制人,对于这种不会算计别人的人,他最不会应付了。
好在去酒店的路程没有多远,约书亚刚讲完根茎,丁自远就已经看到酒店的招牌了。
“啊!哈姆斯教授!”约书亚清脆地呼唤。
门前那人看到约书亚的一刻,皱着的眉头松了不少,冲他点点头扭身进了酒店,约书亚低声说:“自远先生,千万不要让教授知道你知道我们学院名字的事情,虽然再过几个月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学院的名字,你就当做是你自己的预知能力好了。”
“不是个秘密组织吗?为什么再过几个月就会知道?”
“Gaia是大地之母啊,孕育一切生灵,人类最危难的时候,她怎么会不出现呢?我们学院里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如果我们拯救不了人类,那我们还为什么存在呢?”
约书亚的脸上满满的全是自信,衬着丁自远如迈迈老者。可是,有的事情,是少年怎么都不会思考的——如果盖亚学院在几个月之后成为世界的救世主,那么这个救世主是在哪些人的手里呢?
丁自远捏紧了拳头。
—————————————————————————————
第二天天还没亮,丁自远和哈姆斯教授几人就出发了,目的地是丹麦北靠近极圈的一处山谷。据教授说,现在全球变暖,古早的小麦会向寒冷地方生长,它们的原生地反倒看不到这种古代作物了。
到达指定山谷的时候,丁自远老远就看到秦琼站在灰蒙蒙的草地中间急切地向他挥手,黑的皮衣衬着金色的头发,身无一物,似乎自我感觉风姿绰绰。昨天晚上丁自和大老黑通了次话,告诉他自己临时去做点任务,他们先去寻人,他随后与他们汇合,通话之后他又把自己要到的地理位置通知了一个大概:蓝暖、大老黑、周猴子,还有……
秦琼。
丁自远在他的名字上划拉了一阵,还是选住了他。几乎就在同时刻,他收到了秦琼的回复——我们明天下午见。过了一会儿,大老黑的短信也跟了过来——二人世界愉快。
在没看到秦琼的时候,丁自远还有那么一点犹豫,看到他之后,似乎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站在岔路口,正迷茫时,一条路上有个精灵在挥手。
而这个精灵,是自己召唤出来的。
“让他别乱动,踩坏了作物,就把他剁成一块块。”哈姆斯教授说。
“是。”丁自远把一大堆解释秦琼来意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丁自远本以为哈姆斯不问秦琼是因为科学家都比较单纯,经过一整天,丁自远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这一天中,丁自远并秦琼都跟在哈姆斯教授身后,基本在做一种名为调研,实为挖土豆的工作。可能是因为靠近极圈,这个山谷的白天和黑夜并没有那么分明,队里每个人都顶着盏灯,和挖矿差不多,这种工作当然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了。秦琼倒是一分埋怨都没有,每次丁自远看他,他都会马上看向丁自远,露出比灯还灿烂的微笑。
对于此精灵,丁自远还有点不适应。
到了傍晚要休息的时候,哈姆斯教授示意大家离开山谷。丁自远有点奇怪,野外宿营的话,山谷明显要好一些。但他也没多问,说了休息之后,丁自远收拾东西,空手来的秦琼一直在他前后转悠,顶着关了光的灯做鬼脸,并没有给丁自远过多的思考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