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正确的人本夜第一次值班可以减少十个小时。”
“是急性阑尾炎吗？”后方有人举手问道。
厉柯严摊摊手：“很可惜并不是。我说过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会拿阑尾炎出来做病例？”
这个时候，陆柏乔突然想要试一试。他也很害怕整整三十六个小时的第一次值班，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请问是急性十二指肠溃疡穿孔、急性胰腺炎、急性胆囊炎、卵巢囊肿蒂扭转这几种中的吗？”
说完之后他有一瞬间觉得不对劲，但说都说了，也不可能撤回去。还没等他思考明白到底说了什么，厉柯严就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陆柏乔，你爸爸有卵巢吗？”
大家哄堂大笑，包括躺在床上的张先生也忍不住咧咧嘴。
厉柯严摇摇头：“麻烦你好好区分一下它们的临床表现，亏你还能背出这么多名词来。我说了具体时间和一些初期症状，开动你们的脑瓜子好好想想。”
厉柯严在病床边小范围移动，抬着手不让大家看到病历。陆柏乔觉得病床上的中年人已经快要憋不下去了，正准备给他们提示。
“有了！是肠梗阻吗？”李跃突然大声说道，“肠梗阻能根据腹痛、呕吐、腹胀、停止排便排气这四联症来初步判断，您后来照过X光确诊了吧？”
中年人点点头，厉柯严回头过来，继续问道：“好，李跃，那你能说说怎么区别单纯性肠梗阻和绞榨性肠梗阻吗？”
陆柏乔脑海里飞快过知识点——根据肠梗阻是否合并有小肠血运障碍，分为单纯性肠梗阻和绞榨性肠梗阻……等等是怎么区分的？
“单纯性肠梗阻是只是肠内容物通过受阻，肠内血液并无阻碍。而绞窄性肠梗阻是指梗阻并有肠壁血运障碍，可能因为肠系膜血管受到压迫，形成血栓或栓塞。表现就是后者会有腹腔积液肠管坏死，并且绞窄性疼痛剧烈甚至会导致患者休克。”李跃流利地回答完了全部内容。
陆柏乔几乎想给他鼓掌了。
厉柯严不置可否地看了李跃一眼，然后把病历递了过去。李跃接过来给大家传阅，的确就和他说的一样。
“那么张先生的病程今天就交给你写了。好的，我们继续查房。哦，对了，那谁，就刚才说十二指肠溃疡穿孔的那位姑娘，麻烦你把自己说的一长串疾病和临床表现背一下，晚上值班前到我这里来背一背。”
“啊？”李跃和陆柏乔同时发出疑惑声，完了这时还互相看一眼。
厉柯严已经哼着小曲带着其他实习医生出了门。
一圈查完，大家都领教过了厉大魔王的手腕，余下的时间也不剩多少，所有分到床的人或是分到奇奇怪怪任务的人都忙了起来，陆柏乔则是苦逼地跑到推着担架床的走廊打开手机，查询起自己说的几种病症来。
李跃写完手上的两份病程时，陆柏乔还在神神叨叨地背着。
“你不会真打算晚上给厉大魔王背书吧？”李跃走到他身边问。
陆柏乔嘴上还在说着胰腺，不方便停下，就冲他点点下巴。
“好吧，你加油。话说这些应该都是基础中的基础啊，没事很快就能背完哒。”李跃的话轻飘飘的，反倒让陆柏乔停止了背诵。他伸手拿过李跃的病程，随便翻了两下。
“……你写的这叫病程？”陆柏乔抬起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李跃。白纸上面病状并无大问题，但这个语句……
“我不知道，我之前没写过。”李跃老实地说，有点心虚。陆柏乔张口想说“你在逗我吗”，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去。毕竟他对这些场面话，也不是很在行。
“那……那我来给你写吧。”周莜小声地说道，并从陆柏乔手里拿过两份文件，放到自己的五份上面。“之前见习的时候总是被叫去写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很熟了。”她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理了理自己的刘海。
嗯？她什么时候过来的？陆柏乔眨了眨眼皮。
“哇，谢谢了周莜。那我晚上请你吃饭吧？”李跃一脸欣喜，礼貌地询问她。不料周莜却摆了摆手：“不用了，反正都在食堂解决。就当我是好心吧，毕竟这么多实习医生，就只有三个女的。”
陆柏乔这才想起来，这一批二十多个实习医生中，的确只有三个女孩子。而另外两个分去妇产科和神经内科做第一轮了，自然她就成了孤立无援的那个。实习医生却又是最忌讳单打独斗的，互帮互助才有可能学到东西，或是能喘口气。
笑话，实习医生怎么能喘口气呢。这一跳，就跳到了下午。测血压测毛糖，打病史拉心电图，还没来得及分析完，天就黑了。
医院里往外看，天总是黑得很快的，左转转右转转，陆柏乔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食堂的煎饼，找到了正在和病人家属说话的厉柯严。
厉大魔王看到了踯躅不前的他，白了一眼就简短地结束了谈话。陆柏乔觉得不大妙，赶紧把手里的煎饼三两口吃完。
“限你一分钟说完你的事情。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还要去吃饭。除非你愿意给我付钱。”厉柯严走出病房，对着还在咀嚼的陆柏乔说道。
“是，背书的事……”陆柏乔赶紧咽下嘴里的煎饼。厉柯严转动眼珠，似乎想起了早上的闹剧。他忽然咧了咧嘴，直把陆柏乔吓得一哆嗦。
“那好吧，走，去食堂。”
“啥？”
“你给我买饭啊，我一边吃一边听你背。这一分钟之内肯定没法结束吧？”厉柯严脸上挂着笑容，就差没有搭住陆柏乔的肩膀称兄道弟了。
陆柏乔内心暗暗叫苦。可他又没法脱身，只得乖乖跟在厉柯严的身后，往食堂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医院所有医生的第一次值班时间统一为36小时。可以去值班室睡觉，但必须随叫随到，医院有淋浴房和洗衣房的。
有什么问题评论提出，我随时回答。
☆、第三回
考上研究生的学长学姐曾经给过陆柏乔一些非常诚恳的建议。
首先一条，不要迟到。别以为所有人都在忙手里事情的时候，会注意不到身边一个偷偷进来的身影。还不如直截了当地给事假单。
然后是第二条。不要早退。忙过了一个上午，想着总算可以休息一个下午了，或是发现周围没人给自己指派工作，万事大吉的时候，别早退。不要带有侥幸心理，任何一个人都看着呢。
第三条。别因为事情小，就不去做。可能护士会偶尔请你帮忙复印一份病历，或是正好碰上找笔的主治医师，随手帮个忙不会少些什么的。有时候，一些关键的信息可就从他们善意的口风中漏出来了，比如今天上午癫痫发作的病人曾经毫无预兆地摔倒过。
第四条，那就是永远不要浪费他人时间。这条相当重要但也太过笼统，以至于陆柏乔没有完全理解。当然这当口，陆柏乔也没有想起来。
他正端着厉柯严的盘子，看自己的导师加一只又一只肉菜。陆柏乔几次想要张口给厉柯严背书，但嘴边的词总是直接被他用手势赶了肚子里去。
等他帮厉柯严付完钱，坐在他对面的时候，陆柏乔总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我现在开始背书可以了吗？”
厉柯严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举起一根手指：“哦等等。”
陆柏乔一脸懵逼地看着厉柯严，后者正在读秒。
“好！七点到了，你的第一次值班正式开始。现在马上给我滚去值班室。”厉柯严拍拍巴掌，把陆柏乔从座位上赶了起来。陆柏乔还想说什么，被厉柯严急促的“去去去去去”给直接轰出了餐厅。
陆柏乔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餐厅的拐角处，而一位主治医师这时端着盘子坐在了厉柯严对面。傅银生拧开一次性的小酱油瓶，往自己的土豆沙拉上洒去。厉柯严抬了下眼皮，没说什么。
“你那个实习医生，是叫陆柏乔来着？要不要对他那么狠呐。”傅银生笑着问正埋头挑拣鸡蛋壳的厉柯严。
“狠？老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都这样。”厉柯严不以为意。
傅银生附和地点点头，随即也动起筷子。
厉柯严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那个医闹，怎么样了？处理好没有？”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走过的护士还是忍不住侧了侧目。
傅银生好像一下就没了胃口。他轻轻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叹了口气说：“没。估计得上法庭。到时候有什么大小手术多帮我带带。”
厉柯严看他脸上突然升腾起的阴云，同意了。傅银生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便继续吃饭，不再和他说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厉柯严觉得自己这嘴毒的习惯要改一改了。他有想过改，但每次拿起手术刀的时候，他就会有一个又一个损人的段子往外面蹦，护士们巡回们麻醉师们脸上绿惨惨的神色才会好看一些。
这一刻，大家都能忘记外面那些正经历着苦难的人们或是没能成功熬过苦难的人们。
他记得傅银生在教自己的时候，甚至会选择在游刃有余的时候唱歌。九院一把嗓子就是从手术室里传出来的，手术室旁的准备室和观察室里都会站着几个小护士偷听，真是一段美好的往昔回忆。
傅银生坐在厉柯严对面，夹一颗毛豆，但无奈金属筷子太滑，他试了足足五次。
陆柏乔一路连跑带滚，滑水一般抵达了值班室。等交接的医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把手里的记录往他怀里一塞，简单提醒了几句注意事项就拿起包出了门。陆柏乔注意到他脸上的黑眼圈，看来这位也通宵工作了十多个小时。
陆柏乔手里拿着值班记录，面对着护士站旁的十多个床位，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现在面对着的是普外科，这说明整整36个小时，他必须时刻注意这些胃肠肝胆出了问题的病人。
会有多难？他现在就会知道了。李跃写完了手里的文件，走过来拍拍陆柏乔的肩膀，又往他口袋里塞了根能量棒。陆柏乔看了一眼正笑嘻嘻盯着自己的李跃，想了想，决定消极面对接下来的三十几个小时。
周莜的病程也快完成了，两人转了一圈就回到她身边看她收尾。陆柏乔一米七六，李跃一米八一，直压得周莜透不过气来。病人们每隔十几二十分钟会有些要求，三人就会猜拳派一个过去，虽然最后都是护士来完成大部分的工作。
而就在凌晨两点，三个人都有些懵懂的时候，张先生的病床铃响了起来。陆柏乔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于是主动去了张先生的病房。
“张先生，您身体怎么了？”陆柏乔推开门，看到了病床上一脸痛苦的张先生。他连忙三两步走到床前。
“我肚子好痛……”张先生躺在床上，指着自己的腹部。陆柏乔把被子掀开，有腹胀的现象，手术切口附近还有轻微糜烂的迹象。测量体温，有低烧。
术后感染。陆柏乔立刻通知厉柯严，并叫正站在外面的另外的两个小医生进来。很快厉柯严就带着一阵风跑了进来。
厉柯严不多说话，仔细查看之后立刻拎起内线：“帮我通知影像科，这里需要照X光。病人起不来?div align="center"> 悴辔晕凰酵墩铡！?br /> 接着他也不管张先生有多痛苦，四处看看，毫不客气地说：“跟你说了，放屁之后才能吃东西。你白天喝粥了吧？”
随后他就招呼护士忙活了起来，并对着三个小医生说道：“愣着干什么？立刻准备带他去影像科，肠瘘了！”
张先生的肠瘘还是早期，但几个检查下来人的神志已经开始不太清醒。厉柯严站在影像科里，三个小医生也站在影像科里。
“情况有点不对劲。这里，”影像科的于窦指了指屏幕，“先马上去做引流。”厉柯严点点头，然后立刻行动起来。十分钟之后，三人就目睹了厉柯严亲自上台的全过程。
不愧是大魔王，手法干净利索，很快引流管就放置好了。张先生也被送去了另一间病房。一通折腾下来，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但这还没完，厉柯严搓搓双手，对陆柏乔说：“你们发现的吧？行，这个案例的治疗方案归你们了。天亮之前搞出来，八点的时候来找我，通知家属。”
陆柏乔能说什么？他只得乖乖地跑到桌前，开始研究治疗方案。周莜困得不行，坐在值班室的床上，不一会儿就没了声响。李跃在帮助陆柏乔搞完前期治疗方案之后就被其他病人拉走了，陆柏乔苦着脸，孤军奋战起来。
这并不是个太平的晚上。三点的时候，有对父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门诊部，说摔到了脑袋，要做检查。五点的时候，附近突然拉来了一辆救护车，有个二十来岁的孕妇突然大出血，父母公婆双方的人都挤进医院，整个妇产科房顶差点被掀翻了。
陆柏乔想看几眼X片，但无奈自己不是影像专业，并不是很确定，就拿着片重新去找于窦。正巧，碰见往自己方向走的于医生。
“于医生，能再帮我分析分析这片吗？厉医生让我拟一份治疗方案出来。”
于窦接过片子，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哦，我正要找你们。就是这个病人，刚才看着总觉得不对头来着。我去找厉柯严说两句话，你们的治疗方案等会儿做吧。”
陆柏乔不是很明白。所以还是把方案做了出来。而当陆柏乔把治疗方案递到厉柯严面前时，他也才刚抢救完一名心率失常的病人，整个人躁得很，看了方案两眼，就不愿意搭理他了。
陆柏乔有点手足无措：“老师，这，接下来该怎么，做？”陆柏乔最后那个做差点被厉柯严的眼刀削到地上。
意料之外，厉柯严只是看了他们几眼，没多说什么。他把文件扔给李跃说：“下面CT。”
三个人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猜测可能是克罗恩病或是肠道炎性疾病，结肠炎什么的。陆柏乔累得不行，又提出要抓阄抽人去带张先生做CT。
没想到倒霉的还是他。李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塞给他一根能量棒。周莜总觉得过意不去，就提出要请他喝咖啡。正好李跃也口渴了，两人结伴去了对面的24小时咖啡店。
似乎是有点惨的。陆柏乔陪同厉柯严结束对病人家属的说明后，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就把张先生带去了CT室。做CT的孙斌文孙医生个子不大高，坐在台前忙活着。不知道何时厉柯严也接到了消息过来了，三个人，两个站在屏幕前，谁也不说话。
不久之后，孙医生指了指屏幕说：“厉医生，这个。”
陆柏乔就算再一窍不通，也能看到片子上的问题。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敢言语，就看着厉柯严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老师，这是？”陆柏乔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厉柯严又努力辨识了一会儿，这才回过头来，对他说了一句：“看不出？那我告诉你，张先生中头奖了。”
说来也奇怪，从刚才开始陆柏乔就有一种“大局已定”的感觉，似乎胜券在握，张先生的肠梗阻肯定是由其他病引起的。
李跃兴冲冲地走到值班室，看到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呆滞的陆柏乔，于是问道：“小陆，是时候揭晓谜题了吧——”而陆柏乔把刚拿到的确诊信息放到了李跃的鼻子底下。
然而他看着单子，却说不出话了。周莜刚结束插管，有些莫名其妙，凑上来看单子上的内容。
陆柏乔的确胜券在握。他的猜测也没有错。张先生是有其他疾病的，只是这个结果，是三人最不想看到的那一种。
是结肠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电子病历还未普及的年代。
☆、第四回
陆柏乔曾经和死党吐槽过，为什么电视剧里好人往往没法活到最后，反派却都能坚持到大结局。
是不是好人都要必须要接受磨难？而他们接受磨难的意义又在哪里？还是说这些身体四处开刀，插管，无法控制排遗排泄的人都只是宇宙开的玩笑？
人是多脆弱多渺小，连一个玩笑都开不起。
结肠癌引起的肠梗阻，实习医生们已经插不上手了。病人迅速转入肿瘤科，并召开住院医师和主治医生进行会诊。
第九医院曾经在四年内接收过四十四例因结肠癌罹患肠阻梗的病例，其中四十例痊愈出院，一人死于术后感染，3人自动出院。陆柏乔在资料室里翻看着前面几例的文书资料，偶尔一抬头就能瞧见在走廊里与护士说笑的李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