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三甲,状元是头魁,自是瞩目,最尴尬就是榜眼,不上不下,还比不得探花一个美誉。
“游街时,你岂不接了许多荷包帕子?”秦如薇又挑眉轻笑。
庄楚然却是摇摇头,道:“哪能,出得金銮殿,曲先生就告知我娘亲染了时疫,你也被一道送来疫区隔离,我哪有心思去游街,一路飞赶回来,就怕从此错过。”
他握着秦如薇的手在微微颤动,秦如薇轻拍了拍,安慰道:“我们不是好好的吗?芳芳也回来了,这疫症也有治了,大娘也慢慢儿的好了。如今你又高中归来,定然会好得更快呢。”
庄楚然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她道:“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扛,扛得久了,你会累,我会心痛。”
听了这一句话,秦如薇不知怎的,眼中兀地湿了起来。
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身,脸颊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上,道:“我害怕的,怕我守不住,怕你回来对我失望,更怕以后再也见不着你。”
庄楚然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别怕,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秦如薇使劲的点头。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才骑着马回去,到了屋子跟前,灯火通明,早有人在门口翘首等着了。
是庄大娘,被糯米扶着站在门口,脖子探得老长,神情激动。
“娘!”庄楚然松开秦如薇的手,一个箭步上前跪倒在她跟前:“孩儿不孝,孩儿回来了。”
庄大娘双目溢满了泪,摸着他的头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子俩抱头哭了一会,秦如薇才提醒道:“大娘身子骨还没好全,进屋再说话儿吧!”又看着庄楚然道:“你一路赶路,肯定还没吃饭,好生陪着大娘说话,我去热些饭菜来。”
庄大娘自是巴不得和儿子说体己话,径直拉着庄楚然就进屋去了。
秦如薇让糯米打水去伺候梳洗,她则是进了临时搭起来的灶房,笑容轻快。
灶房,一人一蛇坐在那里,见秦如薇来了,哼了一声。
秦如薇一愣:“你怎的坐在这呀?”
将袖子捋了起来,就动手将晚上的菜重新翻热,想了想,又拿了一个鸡蛋磕破用筷子打好,起了油锅倒进去,煎了一会就放上一勺水熬汤。
天气热,剩饭也干了,吃着也不爽口,秦如薇干脆将它做成汤稀饭,总比干干的要容易入口。
司徒芳看着她忙活,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酸又涩的,听说她还和庄楚然定亲了。
“你要和他成亲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秦如薇有些不解,回过头看向他:“嗄?”
“你不是和庄假面定亲了么?要成亲吗?”
秦如薇失笑道:“定亲了,自是要成亲的。”
司徒芳重重地哼了一声。
秦如薇看他怪怪的,不禁皱眉问:“怎么了?”
“随便你爱嫁谁就嫁谁。”司徒芳闷闷地说了一句跑了。
看着他离开,秦如薇歪了歪头,心道这孩子是抽哪门子风了?
司徒芳躺在屋顶上,只觉得心里烦躁非常,平时最爱看的星星此刻在眼里也成了多余的,耳边,却是底下秦如薇和那小白脸庄假面的笑声。
“小白,我心里难受!”司徒芳声音闷闷的。
咝,咝。
“她那么高兴,我回来时,她都没这么高兴,现在,她这般欢喜,庄假面就这么好么?”司徒芳头枕在手上,看着天上的繁星道:“我是不是要生病了呢?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好像要死了一样。”
咝咝,咝咝。
“这感觉就像一个好好玩的玩具突然被人抢走了一样难过。我肯定是要死了,不然怎么这心里会痛?是吧?你说是不是?”
咝咝咝,咝咝咝。
司徒芳听着这咝咝声,气得坐起来,转头破口骂:“你就不会说句话吗?”
可下一瞬,他呆了一下,因为他家小白,压根就连屁股都没理他,而是正欢快地对着另一条蛇摇着尾巴,两蛇似是在交流着什么。
司徒芳气得牙痒痒,指着它:“你你你,有蛇性没人性,我这么难过你都不理我,在这泡蛇妞,滚!别碍我的眼!”说罢重新躺了下去。
小白盘踞在屋顶,绿油油的蛇眼看着对面浑身通红的蛇,真是美啊。
你家主人好像在发怒呢!
小白哼了哼,别理他,发情吃醋了都不知道,他没这么笨的主人!
哦!
他脾气不好,省得这无名火烧过来,要不,我们过去那边屋顶,我瞧着那边看星更好。
讨厌!
两蛇游走,司徒芳表示很憋屈,秦如薇不理他,现在连蛇都离他而去,这就是人生啊!
快进八月,天气早晚清凉,已是隐隐的有了秋的气息,这受过洪涝的地方都已开展赈灾,灾后重建也在如火如荼之中,而各地的瘟症,因有了药方,自然也就有了对策,染了症吃了药渐好的人也陆续的离开疫区纷纷回乡。
将养了十天,有了对症的药,心事又已解,庄大娘也恢复得很快,只是到底年纪上来了,要养到从前的精气神,那还是需要时间的。
这日,司徒芳又亲自给庄大娘把了脉,确认她身上所染的瘟症已全好时,秦如薇等人也收拾行装回家。
来时,他们本就是带了几件衣裳换洗,而在这疫区待了一个多月,这些衣裳自然不好再带回去,谁知道有没有什么病菌呢,于是乎,干脆除了身上所穿的都烧了,反正也不差那几件衣裳穿。
“少爷,少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就在众人要离开之时,春芽冲了出来跪倒在庄楚然跟前:“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少爷,您饶了奴婢吧!”
“你这贱婢,还敢出现在我跟前?”庄大娘一看到春芽,就想到自己之前所受的苦,指着她大骂:“狼心狗肺的贱人,你还有脸面出来?”
春芽跪行上前,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老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发誓,一定会好好伺候您,您让奴婢继续伺候您吧。”
“我呸!就你这贱婢也配?”庄大娘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秦如薇别过脸去,有些恶心。
春芽同样觉得恶心,却不敢伸手去擦,她知道,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真没有了,庄楚然已经高中,眼看荣华富贵就要到来,她不能错过这机会,哪怕当个丫头,也比去一般人家卖命要强啊。
“奴婢知道错了。”
“都是因为你这贱婢,我才白白受了这一场苦,当初要来这疫区,你死说不来,现在好了,你家少爷富贵了,你就赶着上前巴结?我呸,你做梦!”庄大娘气她带了那什么香儿来害她得了瘟症,但更气她知道不得不来疫区时,却要背弃她。
没有什么,比背弃更让人难受!
庄大娘可以接受春芽她不知情,也可以原谅,但决不能接受她的背弃。
背弃者,天地不容!
“老夫人,老夫人,奴婢再没地方去了,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春芽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的腿哭求。
“贱婢别碰我。”
“老夫人。。。”
“要是你嫌自由身不够,或许我让人伢子来领你走?但我不保证,是不是还去清白人家。”庄楚然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触及庄楚然那森然冷厉的眸光,春芽脸色一白,知道这警告是什么,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秦如薇冷笑摇头,自作孽不可活,要怪,就怪她自己心大,打错了主意。
“我们回家吧!”秦如薇笑扶着庄大娘,向远处停着的马车走去。
“好,回家咯!”
春芽坐在地上,看着那一行人远去,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滑落下来,嚎啕大哭。
小陌君说:好吧,芳芳和小白就是来搞siao的!
!!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既往不咎
( )
得了瘟症的庄大娘活着回来了!
不仅如此,除了庄大娘身边跟着的那叫什么春芽的丫头,就连一道去了那地狱一般的疫区的秦如薇同样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这消息像是野草般疯传出去,当秦家那马车停在秦如薇家前时,早已有不少人在外头站着围观,眼看庄楚然先从马车跳下,众人脸上那惊骇的神色一览无遗。
更听说庄楚然如今不是秀才也不是举人,而是考中大官儿了,他们可都得磕头跪叫一声庄大人了!
那么,之前他们逼迫着庄大娘她们去疫区,现在,庄楚然会秋后算账吗?
众人心里益发忐忑!
秦大牛一家子早就等在秦如薇家门前,见他们归来,少不得抱头痛哭,那可真真称得上是劫后余生啊,怎能不喜极而泣?
“大娘,我实在是愧对你,你们那屋子,我,没保住。”秦大牛满脸愧疚地低下头。
进村的时候,庄大娘早就看见自己那烧得通顶的房子了,看着就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苦和煎熬,少不得心酸难过,毕竟那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却已是断垣残壁,家不成家。
里面住过得了瘟症的病人,这村里人自是人人惶恐,深怕那病毒传出来,也不管秦大牛怎么反对,硬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要重建一处新宅,我看这烧了也没太大的坏处,到底也住了十多年了。”秦如薇见庄大娘神色落寞,不由笑着安慰:“至于落脚的地方,我这宅子空落得很,大娘不妨来叨扰一二住些日子,也好和我作个伴儿。”
“建倒不用建,我在县里还有处小宅子,也可过去住。再过些日子,接任文书下来了,我自也去官衙上任,那边儿亦是有宅子的。”庄楚然也看着庄大娘,道:“等都安顿好了,我再来接娘亲过去。”
新科三甲,都会殿上封官,庄楚然身为探花郎,亦是不例外,今上本是封他为翰林院编修。
翰林乃是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或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考官等,有根基的,自然是扶摇直上,直捣内阁,那才是顶层巅峰,士子走科举,无不想如此。但若是根基全无的,说白了是没后台没关系的,顶多干死一辈子,也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史官罢了。
庄楚然能有什么根基?哪怕得人赏识,也只是寒门士子,身后可没什么大族支撑,此刻进了翰林,要熬多少年才出头?
既如此,还不如下地方官历练一二呢,更重要的是,昌平邸属贺州,而贺州,乃是仁王殿下的封地,若有一番作为,也未必不能出头。
他早有打算,便是曲时也深以赞同,故而今上要封他为编修,他就主动请封要回到自己的县府作一名清知县,美其名报国为昌平百姓效力。
不忘故里,为国为民,今上听了更是龙心大悦,也就封了他一个七品知县,赏赐黄金百两,宅子一栋,适逢今年官员三年一改任,秋时便可交接上任。
而,哪怕是七品知县,可要是干好了,将来前途那自不必说。
庄大娘听了,脸上的阴郁才散去不少,虽说儿子没在上京做大官,但到底也回到这边儿做了县老爷,也是不差的,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
既然做了官,这村落自是不住了,房子,烧了也就烧了吧。
“我都听你们安排便是。”庄大娘轻言颌首。
秦如薇和庄楚然相视一眼,均是吁一口气。
“秋兰,你带老夫人去屋子里歇息。”秦如薇吩咐秋兰,后者自是应了。
几人正欲进屋,里正却是带着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赶来了,笑脸盈盈的,直向庄楚然拱手行礼。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了。”里正满脸谄笑,道:“早知大人是文曲星下凡,果不其然,得知大人高中,乃是我十里屯子天大的福气啊。”
“里正不必多礼,文书尚未下达,这喜却是贺早了。”庄楚然微微一抬手,淡淡地道。
里正听了,忙的一脸正经地道:“虽说文书尚未下达,可大人高中却是事实,也早已传透十乡八里,也是大人低调不愿张扬,不然这十里屯子,还不得被人挤破了?”
新科的三甲探花,可是落在贺州,落在他们十里屯子这个旮旯小村落,早已传透了,他们这小破地方,出个秀才举人已是了不得,如今却出了个探花郎,怎叫人不兴奋?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呀!
尽管庄楚然也只是当个七品知县,可他同样是三甲探花郎啊,有这一名头加身,这知县身份可就大大不同了。
“也是今上恩旨罢了。”庄楚然依旧淡然,只拱手向北边抬了抬,又看着他道:“倒是楚然还没向里正行谢,过去那些日子,亏得里正对我母亲和薇儿多有照顾了。”
得,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里正心里一跳,额上的汗瞬间冒了出来,笑脸发僵,心里更是吃了黄连一般发苦,谄笑道:“大人,我我,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再说了,也是早知庄老夫人是有大福气的,不然断然不敢送了去疫区啊!”
这话,也只是门面话罢了,说白了就是马后炮!
“里正脸色似是不好,怎的这般白?你放心,我并没有怪罪你什么,你也是一心为民罢了,瘟症猖狂,我自是晓得厉害。”庄楚然淡淡一笑:“只没料到,我这一趟考科举回来,却是连家都没有了,倒是意外得很!”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跟在里正身后的人,那眼里有冰冷的寒意飞快掠过。
当初秦如薇她们被这些人逼着搬离的事,他自然已是一清二楚了的,尽管知道他们因了瘟症而不得已为之,但对几个妇孺以火烧相逼,怎不让人寒心?
若是秦如薇她们坚决不搬离,那么这些人当真会以火烧死她们么?去时所见的是活生生的人,回时就是一具看不清模样的焦炭?
只要想到这一点,庄楚然就忍不住浑身冰寒,眸中亦是一片寒意及怒火。
人性自私,他知大局,可真到至亲身上,亦免不了落俗套,到底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则是未来娘子啊!
似是感觉到他勃发的怒气,秦如薇轻撞了撞他的手臂,递去一个清浅安慰的笑容。
她这一笑,如一瓢清凉的水泼熄了那激起的怒火,庄楚然对她微微颌首,笑道:“瞧我,说这个作甚?想来里正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里正早已冷汗吟吟,脸上的笑容已是僵在了那里,战战兢兢地道:“要不,咱们再帮大人把房子建修起来?”
人群中有些骚动。
“里正有心了,不日本官就要上任,十里屯子却是住不了的。”庄楚然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不自觉的已用上了官腔。
众人一听更是心下忐忑,难道这是真想要找他们算账吗?
庄楚然扫了人群一眼,目光落在那闪闪缩缩的两人身上,淡道:“本官深知瘟疫可怖,也没怪里正的意思,便是怪,也只怪那些个无心无情一心想至人于死地的人罢了,到底都是一个村落住着的,也忒无情了些!”
有人交头接耳起来,似是知道他说的谁,不禁纷纷看去,那闪缩着身子想要走的两人,不是邓老太两母子又是谁?
原来,眼见秦如薇他们一行活着回来了,又听说庄楚然科举高中当了官儿,生怕他来找他们邓家算账,便偷偷的跟在众人身后打听来了,毕竟当初逼迫秦如薇她们,他们邓家可是蹦跶得最欢。
邓老太和邓福旺两人正想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回家去,众人这一下看过来,不免脸上一热,脚像是被钉在原地动惮不得。
“怎么,看着咱俩作甚?说要放火烧屋的又不是只有咱。”邓老太嘴硬道,眼神却躲躲闪闪很是心虚。
“哼,就你们母子俩得最兴起。”
“对,还想进去捞点啥值钱的东西出来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纷纷指责邓老太来,人就是这样,能找到替罪羊,就恨不得将自己所犯下的错全部推在其身上,其实也不过是推卸责任罢了。
邓老太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也不甘下风的对骂起来,只差没动起手来了。
秦如薇鄙夷地瞧着,人性自私,这些人都只是在推卸责任,却从没想过,当初要怎么帮助她们度过难关,只一昧的驱赶,其实哪怕只让她们困在屋子,也比去疫区要强啊。
不过,怪得了谁?瘟疫,千百年来都是让人闻着色变的,她在疫区也看得多生死了。
秦如薇心里叹息,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不怨谁不怪谁,人性,从来都是自私的。
庄楚然亦是想及这一点,看着众人争吵,一抬手:“都别吵了,尔等且回去吧,都是一个村落里住着的,如今大家都是平平安安,已是大幸,过往的事就别再提了,也别再伤了和气。”